施纪栋六在院内望着房上发怔,他猛然悟道:“张三不是故意捉弄自己,而是为了团结武林,一定是自己的门徒冒犯了张三,张三为了本门声誉两交次‘发难’,给自己留了很大的面子。”此时他深感张三心诚意笃。他要查查徒子徒孙,是谁有违了师训。

过了几日,王福全偷偷跑到寿少爷家,找到张三,向他承认了过失,张三好言回敬,此话不提。

第二年春天,杂树生花,飞鸟穿林,春色怡人,柔嫩的柳丝低垂在静谧的北京城的护城河,鹅毛似的飞絮漫天漫地地卷进城里,好一个白絮的世界。大学士王文韶从陕西回到了北京城,寿少爷全家顿时雀跃起来。张三自然得到这位老学者一番感谢之辞。

这天中午,张三正在大学士府歇息,忽觉有人搔他的耳朵,他眯缝着醉眼一瞧,是“燕子”李三。李三穿一身树皮布裤褂,脚蹬一双跎云鞋,穿一双蚂蚁上山的袜子,腿腕扎成灯笼裤腿,脸上还抹了点粉,头上涂了点油。张三思忖:这鬼小子打哪里来,怎么寻到这儿来了?李三以为张三睡熟,见旁边桌子上有一酒壶,拿起来摇了摇,蹑手蹑脚端到张三面前,一点一滴地朝张三嘴里淌。张三左脚一蹬,用右胳膊一抬,李三“噗”的一声摔出了门外。张三跳起来叫道:“你瞧,炕蹋了,还不快收拾炕。”李三揉揉后腰,眨巴眨巴眼睛,站了起来,往炕上一瞧,原来张三左脚一用力,那炕洞塌了一大块。李三嘻嘻笑道:“三爷,我李三可无事不登三宝殿呀!有事相求。”

张三问道:“佳韵姑娘怎么样了?”李三埋怨道:“大过年的,我一直把她送到天津,天又冷,路又滑,你不知有多辛苦?”

张三笑道:“你小子哪里是省油的灯,你准是偷了人家的毛驴或马车送的,别卖乖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李三嘴里嘟囔着:“那人家要背她,她不让背嘛!”

张三道:“你有什么事找我?快说。”

李三喜形于色地说:“东城有个叫白鹭的武术家,你知道不?”张三摇摇头。

李三道:“他道德败坏,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又自诩打遍京都无敌手。他有个胞兄是夭,只剩下一个孀居嫂嫂,住在东城赵堂子胡同,靠着以前的积蓄度日。白鹭每当赌输了钱,都要去找他嫂嫂要钱。我的一个朋友和他嫂子家是邻居,近日我一直住在这个朋友家。听到隔壁院里传出呼救声,跑过去一瞧,正风白鹭与他嫂子纠缠,白鹭威胁他嫂子说:‘你如果不把全部积蓄都给我,我就奸了你,败你一生的名声。’那妇人死活不肯交出全部积蓄,白鹭就强行脱下她的裤子,妇人大喊救命。我看见如此情形顺手拾起一块瓦皮,朝白鹭掷去,瓦皮正中他的额头,霎时肿起一个血包。白鹭身怀奇功,他用手一抹,那肿包顿时消失。白鹭对那妇人道:‘我明天晚上还来,你如不把钱给我,我就真的奸了你!’说完,冲出门来,嗖的一声窜上房来。我急忙躲到一个房檐后。白鹭骂道:‘哪个不识好歹的,敢管我的闲事!’说着,接连踢了四脚,四片瓦被他踢飞。白鹭又骂道:‘哪个断子绝孙了,躲在那里不敢出来,有种的,你出来!’我听了再也耐不住,跳了出来,他一见是我哈哈笑道:‘原来是大盗燕子李三!’我骂道:‘你这人面兽心的家伙,看我不把你这丑事张扬出去!’白鹭一听,一拳打来,骂道:‘我非把你这燕毛拔下来不可,叫你成为秃尾巴燕子!’我俩打来打去,他用的都是狠功,我有些招架不住,没留神被他打中一拳。”说完,李三脱了衣裳,张三见他背后有一块巴掌大的紫印,已经淤血。李三接着说道:“我见打不过他,撒腿就跑,那白鹭轻轼可比我差远了,我三钻两钻就把他甩了。”

张三抄起长烟袋,点燃了,吐出一团团烟圈,往雕花木椅上一靠,慢悠悠道:“李三,你这是请我出山哪?”李三见张三有点故意“拿搪”,也往旁边炕上一靠,一盘腿,没想正坐在刚才张三蹬塌的炕上,“噗通”一声掉了下去,嘴里哺了不少土块。张三一见,笑得前仰后合。

李三从炕洞里爬出来,拍打拍打身上的土,顺手抄起放在桌上的酒壶,“咕嘟嘟”喝了一大口。他倚着门框,嘻嘻笑道:“张三爷,人家可挤兑你了呢?”

张三摇晃着腿,漫不经心地问:“说我什么来着?”

“我一边路一边说:‘姓白的,我跟“醉鬼”张三是拜把子,我回去把他叫来,他身怀绝技,能把你给撅了!’你猜他怎么说,他说:‘“醉鬼”张三!不就是那个酒葫芦吗?他是天桥的把式,光说不练!他要来,我就让他这辈子喝不上酒了!’”

张三听到这里,把长烟袋一掼,站起来气呼呼地道:“这个无名小辈,竟然口出生言,看我教训教训他。”

李三见激交法成功,喜得蹦了起来。晚上,月明星稀,张三随李三来到东城赵堂子胡同。白鹭还没有来,那妇人满脸是泪,穿着一身雪白的布衫,手里攥着丈夫的遗物,正趴在屋内炕头哭泣。

李三在房上对张三道:“这个女人就是白鹭的嫂子。”张三点点头,找到一个合适的藏身之处,等侯白鹭到来。

一忽儿,只见那妇人解下腰带,挂在屋梁上,又搬来一个木凳,站了上去。张三见她要寻短见,一张嘴,吐出一口长气,把那放在桌上的蜡烛扑灭,趁着黑间,一猫腰溜了下去,钻到屋内,伏在地上,拽住了那个木凳。

那妇人接连踢了几下木凳,木凳未动分毫,十分诧异。就在这时,一阵风卷了进来,白鹭疾步走了进来。白鹭叫道:“你想好没有?”他一脚踩在张三背上,唬了一跳,跳起来叫道:“你怎么寻了短见?”那妇人见他问得奇怪,心一慌,脚一软,跌了下来,正倒在张三身上。张三一滚,站了起来,叫道:“白鹭,天网恢恢,你难逃公道!”

白鹭一听,飞身来到院内,叫道:“你是何人?”张三也跟了出来,说道:“我是张三,找你算帐来了!”白鹭笑道:“都说你‘醉鬼’张三功夫高,我可没见过,今天我倒要领教一番。”张三说:“那很好,咱俩儿走吧!”

屋内那妇人不知所措,李三溜了下来,对她说:“张三爷要教训教训你这小叔,你不要害怕,以后你那小叔子恐怕不会再打扰你了,你不要寻短见,还是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吧。”那妇人一听,“噗通”跪地道:“你们可不要杀他啊,杀了他,我在九泉之下可没脸见他哥哥,我公公婆婆死得早,无人教养他,才养成了他这个德性。”

李三听了,心时一阵不是滋味,心想:这女人也太菩萨心肠,你都叫他逼到这个份上,还存这个心思,真是树林子大,什么鸟都有。他气呼呼冲出门去追张三。

张三和白鹭跃过东城墙,来到一片小树林里。白鹭说:“咱们两个人互相在对方头一击三掌,哪个功夫不成,哪个算倒霉。”说着捡起一块石头,划了个道儿,说:“你要哪面。”

张三笑道:“不用这么麻烦,你赞出手吧。”白鹭也不客气,运足了气,伸出左掌,使劲朝张三头上击去。张三的脑袋一动未动,眼睛未眨一眨。白鹭有点慌了,心想:我这掌非常厉害,击在一般人头上都要脑浆迸裂,可是张三却没事,他难道是铁头?白鹭又使出祖传绝技,暗暗运气,眼见那左掌渐渐泛红,继而变紫,竟变得如同炭火一般,他又朝张三头上击来。这次张三的眼睛眨了一眨,可是依旧无事。白鹭悄悄把刚才的那块石头握在手心,又朝张三头上击去。张三的头微微颤了一颤,头上连个包也没起。

白鹭无奈,对张三道:“该你打我了。”张三伸手朝他头上一按;白鹭登时觉得眼昌金星,踉跄了几步,其实张三只是使了三分气力。张三又使出五分气力,一掌朝白鹭击来;白鹭头一缩,脖子有点错位;张三又一掌,白鹭只觉头上一麻。张三道:“你的功夫不错,练到这个地步很不容易,我只给你留点记号,希望你今后一定改恶从善,千万不要做丧尽天良的事情了,如果再不改过,我就叫你下肢瘫痪。”

此时,李三也赶了来,他见张三轻易的放了白鹭,心中不解。张三道:“我对他的惩罚已经够重的了。至少他不会再去赌博和纠缠他嫂子的。”李三仍是不解。张三又对白鹭说:“以后你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好了,我住在洋溢胡同。”说完,飘然而去。

直到第三天,白鹭过明白过来,这一天早晨,他刚刚从睡梦中惊醒,睁眼一瞧,一切都是昏蒙蒙的,伸手不见五指,原来他双目失明。他想起三天前张三说的那一番话,明白张三对他的惩处,心里懊悔万分。

不久,北京城里出现了一个盲道士,这道士衣衫褴褛,左手托着一个钵,右手拄着根马杆,身穿蓝道袍,沿街乞讨,他就是白鹭。他无脸去找张三要钱,更没脸去找嫂子要饭。他在风中乞讨,在雨中呻吟,有时伸出长长的挂着虱子的手臂朝半空中举着,嘴里说着含糊不清的话;他在祈祷自己的过错,在向世人诉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真谛;有时他就畏缩在别人家的门洞里,睡上一觉,象一条断了脊梁骨的病狗,每逢人家倒出垃圾杂物,他就扑将上去,拒出可吃的东西,胡乱塞在胸间。张三每当在街上见到他,总是摸出一把碎银子扔给他,白鹭也不知他是张三,因为他再也见不到世间万物了,他只是象狗一样半跪着,嘴里吐出不清不楚的字眼,只有张三能听得懂那几个字:但行好事,莫问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