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国联军进北京后,大刀王五带领源顺镖局的弟兄们转入地下,神出鬼没地与洋兵展开斗争。他劝慰邻里们说:“有我王五在,就不允许洋鬼子到这里来横行霸道,你们不要怕。”西半壁街一家姓石的人开的店铺被俄兵抢劫,王五听说后,率领镖爷奋不顾身与俄兵厮杀,手杀数十人,保护了石家转移。阴历九月初三,由于邻居混混儿的告密,德兵和俄兵包围了源顺镖局,正在后院商议抗敌的王五和四位义和团首领被围在里边;经过一场血战,他们未能突围,终于被捕。当王五被押解行走在大街上时,他对路旁的老百姓高呼:“大丈夫不能报效正义,以死殉大业无憾!”

他们被捕后,被送到设在前门打磨厂的德军司令部里,受到严刑拷打,但是无一人屈服。王五的妻子王章氏闻说赛金花与八国联军统帅瓦德西有交情,便找到赛金花请她设法营救王五,但也无济于事,不久,王五等人被枪杀于前门东河沿。王五就义时安然端坐在一个木椅上,脸对着德兵的枪口,面不改色,一字一顿地对德兵说:“真正的中国人,都是有骨气的,你们杀了我王五一个,但是杀不尽千千万万个中国人!”德兵们连开了三次排枪,王五才倒在血泊中。围在屋外的百姓没有一人不垂泪。

王五的妻子王章氏和养子王少斌闻讯后,悲恸欲绝,按照回民的习惯把王五隆重安葬于北京西三里河回民公墓。

张三听完程延华这悲壮人叙述,不禁昏厥过去,醒来时已躺在程延华屋内的炕上。程延华咬牙切齿地说:“中国要不是一盘散沙,他们洋人能一个个耀武扬威地开进来吗?朝延引狼入室,酿成国祸,以至如今不可收拾,义和团几十万亡魂是不会闭目的,王五大哥也不会闭目的,血债要用血来还!”张三点了点头,他缓缓起身,来到窗前,望着那皎洁的月亮,喃喃自语道:“你瞧这月亮有多干净,多明亮,可是这大地上满是血啊!这血迹斑斑,将写下洋后兵的滔天罪恶,也将写下中国人的反抗和呐喊!……”

傍晚,程延华把那柄春秋宝刀擦得锃亮,藏于长袍之中,走出家门到洋溢胡同去找张三。走到河泊厂胡同,迎面过来一队德国巡逻兵,他们见程延华膀大腰圆,神采奕奕,起了疑心,非要搜身。程延华知道自己难脱虎口,未等德兵近身,呼地亮出春秋宝刀。一道寒光,两个德兵的脑袋“骨碌碌”掉在地上。德兵们看到这情景都惊呆了,没等他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程延华又挥舞春秋宝刀,“噗噗”又捅倒两个德兵。然后,一招八卦绝技“脱身换影”,纵身一跃,跳到河泊厂胡同46号院的房上,就在他欲向另一屋顶跳去时,德兵的一阵排枪把他射倒,程延华身中数弹,血染屋顶,壮烈牺牲。

却说张三和李存义等人等了多时也未见程延华到来,非常焦急。此时,宛八爷、‘小银枪’何六、“小影壁”带着善扑营的十几个跤手也陆续到齐,只是不见程延华的影子。已是三更半夜,张三道:“眼镜程是讲信义的朋友,他一定出了事,咱们不要等他了,立刻救人吧。”李存义等人也同意,当下让小影壁带两个弟兄留在张家策应,张三、李存义、宛八爷、何六等人越过于忠肃祠的后墙来到祠内。祠内有个法兵正在放哨,张三悄悄绕到他身后,一掌结果了他的性命,宛八爷等人来到北面的奎光阁,探头一瞧,这是个两层小楼,里面关满了被押来的女子,这些女子不敢高声啼哭,只是默默地落泪。那妇女精赤条条,正围着几个火盆取暖,有的面黄肌瘦,瘦骨嶙峋,一看便知道是穷人家的女儿;也有的丰腴肥美,云鬓散乱,一看便知出身显贵或官宦之家。木桌上的神龛中还供着于谦神牌,上呈“热血千秋”四字匾额。原来法兵一是取乐方便,二是怕她们逃遁,三是恐她们自缢,因此索性剥光了她们的衣服,但在这寒冷的冬天,又怕她们冻死,便在屋内生了火盆。

宛八爷找到张三,说道:“这些女子都光着身子,怎么带出去呢?”张三道:“我去找衣服。”说着来到东厢,东厢内亮着烛,一个法官正俯身剥脱地上一个少女左指上的翠戒。那少女奄奄一息,手里还攥着那华丽的肚兜,肚兜上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一串珍珠被挣得断了线,一粒粒滴溜滚圆的珍珠,洒了一地,到处乱滚。法军官从她那半僵的纤纤玉手上剥脱了好一会儿,竟剥脱不下来。顺手抄起一柄刺刀,剁下了少女的左手,取下那枚碧绿的翡翠戒指……

张三冲了进去,一掌打翻法军官,趁势骑了上去,左右扬手,直打得那法军官脑浆溅出。他一回头,见那旁边屋内密密麻麻堆满了女人的衣饰,有的被扯得破烂;有的沾上了泥污和血污;有绫罗绸缎,也有布衣麻片。张三招呼李存义过来,让他盯着前院的洋兵,然后和何六等人把衣服抱到奎光阁。那些妇女看见他们进来,有些慌张,三五成群地挤成一团。张三和蔼地对他们说:“姐妹们,我们是来救你们的,你们快穿好衣服,暂时先转移到白衣庵去。”那些妇女听了,有的激动得哭了,有的穿衣服,也有的走到张三面前道:“大哥,这些天我们可遭罪了,这些狼心狗的兽类,哪有这么糟蹋人的,谁家没有女人!”!有一个贵妇人模样的女子穿好衣服走过来,对张三道:“咱们中国兵都是吃闲饭的?人家烧了咱们北京城,咱们就不能烧他们的巴黎圣母院、冬宫……”还有一个姑娘哭诉道:“他们还把两个怀了孩子的大姐开了膛……”

张三守在于忠肃公祠的后墙下,看着最后一个女人翻过了院墙,于是叫过李存义,两个人最后翻过了墙。一行人出了洋溢胡同东口,悄悄过了闹市口,来到东总布胡同的白衣庵。小影壁等人早已跟白衣庵的住持月朗法师打了招呼,一行人鱼贯入庵。尼姑们把这些妇女安顿在后院地窖内。这时天已微明,宛八爷、小影壁、何六等善扑营的人先从白衣庵后门溜了出去。李存义想离开北京到直隶沧州朋友家,张三听了不甚放心。李存义道:“我的伤已好,活动自如,可以出城了。”张三道:“城门口都查得很紧,不如在白衣庵内先住一天,晚上再翻墙出去。”李存义有点犹豫。月朗法师道:“张三爷的话有道理,存义兄弟不如先住一日,晚上我送你出城。”张三因惦念程延华,于是告辞众人,出庵而去。

张三来到花市四条,远远看见许多洋兵包围了河泊厂,正在挨个搜查过路行人。张三忙瘁进上四条胡同。他问掩门观望的老人,那老人告诉他程延华就义的经过,张三听了如巨雷轰顶,眼前一黑,扶住了院墙。短短几天,张三连失两个好友,怎能不使他悲痛呢?他是一个不易动感情的刚直汉子,多少风风雨雨,沟沟坎坎的岁月,他默默无声地忍受着贫寒和痛苦。流离失所,忍饥挨饿,遭人奚骂,他没有流过泪;苦练功夫,头破血流,筋骨受伤,他也没有流过泪;可是如今失去了这两个亲如手足的朋友,他的眼泪簌簌而落。“大刀”王子斌,一个多么豪爽刚直的汉子!他开朗的笑声仿佛还响在他的耳边。有一次张三的孩子是了重病,手头拮据,没有那么多钱请医生,王五听说后亲自送来五百两银子。王五走镖,有时请张三帮忙,两人同床而卧,促膝谈心,共剪窗烛,互诉甘苦……。‘眼镜程’程延华,真是一条功夫高超的硬汉,他英俊潇洒,喜欢说俏皮话。张三平时进城总愿意到“程记眼镜行”喝上两盅,两个人举杯论英雄共演轻功绝技,各显身手,好不亲热。有一次张三到“程记眼镜行”未遇程延华,听说他在通州武馆授艺,于是双冒雪风尘仆仆赶到通州与程延华会晤。程延华的妻子怀身孕时,买不到鸡蛋,张三从家中端来沉甸甸的鲜鸡蛋……可是如今这两位好友都英勇牺牲在侵略者的洋枪下,一位端坐椅上,面对侵略者枪口,慷慨就义;一位受朋友之托,赶来营救火炕中的妇女,与侵略者拼搏,牺牲在乱枪之中……

白天张三躲在一个朋友家,晚上他又来到河泊厂,他要为程延华报仇。此时河泊厂一带人烟稀少,也无洋兵。他一打听,才知道包围此处的洋兵也在下午撤离。刚才程延华的亲属已把他的尸首从房上搬走。张三三步并做两步赶到“程记眼镜行”,可是空无一人。

张三又赶到前门大街。他怅眼茫茫,望着那熟悉的店铺,寻觅着往日的繁华。鳞次栉比的店铺早已关门,街上行人稀少。他来到西半壁街源顺镖局。源顺镖局的匾额已无踪影,镖旗旗杆也拦腰折断。张三上前去拍那紧闭的大门,一会儿,传出“踢踢蹋蹋”的声音,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开了门。张三问:“王五家还有什么人吗?我是张三。”老头用呆滞昏浊的老眼上上下下打量了张三,吃惊地叫道:“哎呀,是张三爷,您身子骨还结实?王五死后,这镖局已经关闭,镖父们各奔他乡,王五的养子王少斌跟他娘王章氏逃到乡下去了。”张三问:“那个叫混混儿的还在附近住吗?”老头一听,几颗残存的牙齿咬得铿铿地响:“他呀,害了王五爷,向洋人告密,眼下得了一笔银子,整天泡在八大胡同妓院里……”

张三来到珠市口大街上,天宇缀满繁星,如细碎流沙铺成的银河斜躺在青色的氛围中。月亮无精打采地露出苍白的脸庞,它仿佛不愿窥望这羞辱的古城,时而躲到厚厚的云层中,有时把那幽冷怜惜的目光,映照着松疏的树枝和凄凉的街巷,忽而,似在天末那边,传出残庙微弱的木鱼声……

张三沮丧地在街上走着,盲目地走着,任冰冷的风侵袭着他修长瘦弱的身躯。他已三天未沾一口酒了,目前只有酒能使他清醒,使他恢复理智,使他振奋。这时,一股黄酒的飘香传了过来,他抬头一看,猛然想到梁振圃开的黄酒馆。

黄酒馆已经关门,张三一纵身上了房,见那南房还有亮光,他一个“倒挂金钟”吊在屋檐上,往里一瞧,这一瞧吃惊不小,险些掉下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