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东带张三和王五推开阁门,只见有个美丽的贵妃正坐在榻上弹古琴。她的钗环虽已卸去,却还鬓边簪着一朵鲜红的宝石珠花,衬着耳朵上的两颗碧玉镶就的绿宝石耳坠。更显得红娇绿嫩,艳丽无比。白皙的脸蛋上有一双微蹙的纤秀的眉毛和一双脉脉含情的秋眸。她就是光绪帝的宠妃珍妃。珍妃见李瑞东领着两个陌生男人进来,大吃一惊,急忙放下古琴。李瑞东道:“这二位是我的朋友,一个是醉鬼张三,一个是大刀王五,都是武林豪杰,王五先生是谭嗣同先生生前的好友,他们刺杀老佛爷,现正被追捕……”
这时,外面人声鼎沸,火把熊熊。
珍妃沉吟一会儿,道:“你们快随我来。”说着引二人来到阁后一口井前,珍妃道:“这是一口常年不用的枯井,里面有一条暗道,能通到煤山,你们到煤山后再想法脱身……”王五和张三不由分说,分别跳下,沿着井壁匍行十尺,果然见有个两尺长的洞口。钻进洞口,漆黑一团,只有潮湿的水滴声。二人只管拣道而行,行了约有一里,见上面隐约有光亮,拨开野草一瞧,也是一口井,下面深不可测,有涓涓水声。二人沿着井壁攀援而上,上来后才知已到煤山脚下。原来这个暗道是光绪帝乘慈禧在颐和园养息之时,派人秘密挖的,以防不测,没想袁世凯告密,慈禧来的突兀,没有派上用场,这一番倒是救了张三和王五。
张三和王五见附近没有禁卫,便往东摸来。煤山以叫景山,明代叫万岁山,到了清代才改名景山,据说山下曾经堆过煤,因此又有煤山之称。远在13世纪中叶,这里曾是元代皇帝的御苑,建有金殿花亭,又有四地八顷。元代皇帝曾在这里耕稼种植,而且装有水碾,引北海之水来浇灌花木。根据传说,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个星宿,各有部位,清宫北面是玄武之位,必须有山,明成祖朱棣便令人将挖掘紫禁城护城河的渣土堆积起来,成为大内的“镇山”。并把它放在纵贯城中轴线的顶端,取名“万岁”。清代顺治皇帝把它改名为景山;乾隆皇帝又在山上分建了万春、周赏、富览、观妙、辑芳五亭,使景山致于完美。
张三和王五来到东墙下,只见东门口立着几个握刀持戟的禁卫,二人悄然攀上院墙,又悄然而下,来到街上。
二人来到大刀王五开办的源顺镖局时,只见镖局内烛火通明,院里黑匝匝的有三四十人。原来镖师们听说镖头王五深夜入宫行刺,都为王五捏了一把汗。这时,王五的妻子王章氏从人群里挤出来,上下打量了一番丈夫,急火火问道:“咋的了?”
王五苦笑着摇了摇头。王五的一个弟子说:“师父没伤着就好。”
王章氏疑惑地望着张三:“这位大兄弟是谁?好面生!”
王五指着张三道:“这次多亏了他帮忙,他就是北京城里有名的‘醉鬼’张三爷。”
众镖师里有认得张三的,也不有认的张三的,不认识张三的想看个清楚,认识张三的因为方才没瞧清楚,反正个个伸长了脖子。
王章氏道:“哟,敢情是张三爷驾到,来,快屋里坐,肚子逛荡了吧,我给你们下面条去!”说着,“蹬蹬蹬”地到灶房去了。
王五叫道:“别忘了给张三爷弄点酒!”
王五让镖师们回去歇息了,然后请张三来到正房,两个人盘着腿絮叨起来。这时,王章氏端着两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走了进来:“大兄弟,趁势吃吧!”张三低头一瞧,这碗好大,足有半尺长。王章氏抹了抹脑门上的汗珠,道:“我再给你们烫两壶酒去!”说着,一撞门又出去了。
酒醉饭饱,张三没有回马家堡,一头倒在王五家西房的炕上睡着了。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傍晚,他下了炕,走出房门。王五的弟子二喜正倚着一只竹椅捏铁蛋玩,他见张三醒了,站起身来:“张三爷,师父让我伺候您。”
“你师父呢?”张三问。
“他中午出门去了。”
张三伸伸懒腰,踱出门来。这源顺镖局就在东珠市口西半壁街,黑底金字的“源顺号”字匾高悬门首,红绸子结成花披在匾上,门右上角有面镖旗,旗杆有十几米高,杏黄镖旗上绣着“源顺镖局”四个黑色大字。
这时,二喜也走了出来,他摸摸脑袋说:“张三爷,我们早就听说您的悬指功厉害,能不能让俺开开眼?”张三笑道:“你师父武功不在我之下。”二喜道:“各村有各村的高招,我也想学学您的功夫。”几个在门溜达的镖师也围了上来,他们凑上来道:“张三爷,就让我们开开眼吧。”张三道:“好,那我就班门弄斧了。”说着,将长烟袋掖在腰间,脱了小褂儿,啐了口唾沫,在手心上搓了搓,抬头望了望那“源顺镖局”的旗杆,一个倒立,窜到旗杆下面,一下下,倒爬旗杆至顶端,然后双手抓住杆头,全身平衡悬在空中……下面传出一片喝彩声。众人嚷道:“真是绝妙!”张三又倒立着往下爬,爬至五米处,一招“鹞子翻身”,平平稳稳落于地面,大气不喘一口,脸无异色。二喜问道:“张三爷,这叫什么功呀?”张三穿了小褂,点了一泡烟:“小子,这叫‘顺风扯旗’。”二喜又问道:“这功夫怎么练呀?”张三磕打磕打烟灰:“这种功夫在手指和腰,你在墙壁高处钉一个木橛子,粗点儿的,每天站在墙下跳起来用手指捏住木橛子,要将身子悬起。隔几天就用刀把木橛子削去一块,一直削到最细程度,还能用手抓住,身体悬起,木橛不折,这功夫就练到家了?”说着,张三在二喜的肩头重重地拍了一下。
两个人又走进院子,张三指着大门道东侧上方的匾额问:“这块‘德容感化’的大匾是谁送的?”二喜道:“师父在江湖闯荡多年,广交天下英雄,结识四海好汉,为源顺镖局立下几条规矩:一是押送银两多是重要镖车,由师父亲自走镖,师娘喊镖;在行镖时,师父多是凭机智将冲突善了,既使遇上强横之徒,也是以武功取胜,力求血不染刃,使对方心服口服,因此江湖上称师父是侠义之士。二是江湖朋友来访,只要提‘大刀王五’,都要盛情款待,赠送盘缠,周济困难。三是年年冬施寒衣,夏施单衣,逢年过节时,亲套马车周济贫困百姓。这块‘德容感化’的匾额就是附近的老百姓送的。”二喜又指着对面的一块匾额说:“这块‘义重解骖’的匾额是江湖豪侠马三保胡致遁等人送的。那边挂的‘尚武’和‘济贫’两块匾额也是百姓们送的。”
二人往院里走来,这源顺镖局非常齐整,灰瓦房砖漫地,二人穿过外柜房,沐浴礼拜院、马棚、内柜房、存镖房、镖师住房。路过后院时,只听有女子娇声唤道:“您就是张三爷吗?”张三回头一瞧,只见是个秀丽姑娘,风姿绰约,亭亭玉立。张三有点诧异,说道:“你找我有何事?”女子道:“我就是被您和梁爷救出来的于云娘,方才清宫里的尹大总管跑来告诉梁爷的徒弟李国泰说,梁爷的案子还挺棘手,一是杀的人太多,二是那赵六的家人往上面送了不少银两,刑部要将梁爷判死罪,李国泰虽然也送了不少银两,但是不太管事。”张三问:“李国泰在家吗?”于云娘道:“他方才又出去找门路了,尹爷说明日上午与你一起去刑部侍郎王金亭家,说王大人是个正直的官儿,他明儿一早派车来黄酒馆接您,方才我们到处找您,尹爷说昨晚上你与王五爷在一起,八成在这儿,我才找到您。”
这时,从院内走出一位中年壮汉,头缠白布,身穿杏黄长衫,手拿一柄湘扇,清瘦的脸闪着一双浓眉大眼。于云娘见到他,亲热地拉着他的手说:“爹,他就是梁爷的好朋友张三爷,我的救命恩人。”
原来这位壮汉就是宁夏银瓶拳大师于纪闻,他一月前来到北京源顺镖局来寻好友大刀王五,正值王五送谭嗣同灵枢未归,便宿在源顺镖局。王五返京见到于纪闻,,自然高兴万分,二人叙个不休,各抒抱负,此时王五联络天下好汉,他请于纪闻也回宁夏联络回民同胞,共同举义。
昨日,于云娘在黄酒馆的伙计伴同下来到源顺镖局,终于见到于纪闻,父女俩凄凄切切,各叙一番离愁别绪。
于纪闻请张三到后院屋里坐,又叫女儿取过火锅,几个人涮起羊肉,边涮边聊,话语甚是投机。二喜找来几坛山西汾酒,一忽儿,张三和于纪闻都喝得酩酊大醉。
张三喝了足有一斤半汾酒,洒助人兴,话儿象炒豆般蹦出来。张三道:“于老弟,咱们猜个酒谜吧?”
于纪闻打了一个哈欠:“猜几个响当当的人物!”
张三举着酒杯,打了几个晃儿:“你先说五个,我猜,然后我再说五个,你猜!”
于纪闻打了一个酒嗝:“好,你听着,粗中有细。”
张三不假思索地说:“张飞!”
于纪闻哈哈大笑:“不对,我该撞你脑门。”
“怎么不对,张飞可不是粗中有细吗?他长坂坂上一声吼,吓得曹兵个个忧愁……”说着,他举着酒杯转了两个圈,唱起《甘露寺》乔玄公那段京剧清唱。
于纪闻笑道:“是鲁智深,这才是真正的谜底。你再听着,寒来暑往……”
张三答道:“时迁!”
于纪闻点点头,又道:“寂寞开无主。”
张三低头想了想,道:“你这是什么文词,我听不懂。”
于纪闻道:“这是陆游的一句词,词牌叫卜算子,词名叫咏梅,谜底是花自芳。我再说一个,万水千山花满园。”
“花茶。”
“桂林山水甲天下。”
张三搔了搔头皮:“桂林,嗯,没去过。”
于纪闻眉毛一扬:“我告诉你吧,石秀。桂林的山可美极了。”
于云娘在一旁道:“桂林的山美水也美,该是甲天下!”
张三哼了一声:“以后我一定去桂林瞧瞧,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怎么又是桂林山水甲天下了。哼,花里胡哨,你说完了,该我了。”
于纪闻道:“我洗耳静听。”
张三扯了扯衣襟:“春秋半边,日月同辉。”
“霹雳火秦明。”
“爱护树林。”
“卫青。”
“油煎豆腐”
“李白。”
张三赞叹道:“你脑子倒还好使。会扎猛子……”
于纪闻歪着脑袋想了想,说:“不知道。”话音未落,于云娘抢着说:“八卦掌师祖董海川。”
张三笑着点了点头,又说:“杨树上的季鸟。”
于纪闻想了想,又叹了口气。于云娘咯咯笑着,说:“杨氏太极拳创始人杨露禅。”
张三吐吐舌头:“于大哥,你这姑娘真是阎王爷的闺女,小鬼丫头!方才这两个都是你闺女说出来的,嗨,不算数!我再给你出两个,还是打两个武术家,听不见泉水叮冬响。”于纪闻还是摇头。于云娘道:“吴鉴泉!”
张三又道:“你于纪闻不回宁夏了!”于纪闻引时已大醉,踉跄着站起来,“噗”的一大口,飞了一桌,他用手指着张三道:“姓张的,你说我不回宁夏了,盼我死哪,不,我的尸骨要埋在宁夏,我要死在宁夏!”
于云娘劝道:“爹,人家张三爷是猜谜呢,你瞧您,您那是盛酒的家伙吗?人家这谜底是王芗斋!”
于纪闻“啪”地打了女儿一个嘴巴,骂道:“你说我这肚子不是盛酒的家伙,那是什么,难道是夜壶不成?!你给我滚!”
二喜在旁边见于纪闻和张三都醉了,立刻叫来王五的老婆王章氏,把二人各自劝回自己的房间。
却说张三躺在炕上倒了一会儿,酒醒了大半,头脑也清楚多了,见旁边无人,便走出房间。月光如水,泻如白瀑。他见左侧院内亮着烛,窗前人影晃动,心想:这么晚了,是谁还在那儿忙乎,于是来到左侧院内,凑到窗前,只见屋内坐着四个人,当中一人光着头,辫子缠在头上,挽了一个椎髻,面色红润,须眉尽白,银髻飘拂,目光如电,有柄大刀横在膝上,一手抚着刀柄,一手捋着须尖,此人四十五六岁,正是“大刀王五”王子斌。王五左边那人二十六七岁高高敞亮的额角,微微向上倾斜的剑眉,黑白分明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端正潇洒的面容,身穿一件白色长衫,横握着一柄春秋宝刀,正是“眼镜程”程延华。程延华旁边那人有五十二三岁光景,身材颀长,肌骨强壮,一团正气,凛禀双目,斜背单刀。张三见过这人,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单刀李”李存义,此人表字忠元,直隶深州人,幼年家贫,无资人塾攻读,帮人赶车,兼习拳艺,在江湖卖艺度日。他走遍齐、鲁、燕、晋诸地,寻访名师,中年于河间武术大师刘奇兰门下学形意拳,历时九载,他还擅长长拳和短拳。以后以保镖为生。李存义刚从天津赶来,风尘仆仆。李存义旁边的那人三十七八岁,生得魁伟,气度轩昂,脸上泛着红润,身穿一件宝蓝长衫,斜背着一口宝剑。张三也认得此人,此人叫孙禄堂,直隶完州人,自幼好武,曾跟李魁元、程延华学八卦掌,并得形意拳大师郭云深之亲授,是当今罕见的文武奇才。
只听李存义说道:“如今国难当头,朝延日益腐败,洋人更加猖獗;洋人借办教堂,扩充地盘,欺压百姓,奸淫妇女,愚弄乡民,随意枪杀无辜,真是可恶之极!现在山东、直隶都闹起了义和团、红灯照,山东朱红灯领导的义和团、红灯照很快就要杀进北京,他们烧教堂,严惩不仁不义的神父,真是大快人心……”
正说间,只听院内发出声响,众人齐到窗前观望,张三心想:莫非这些人发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