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这一宿没睡塌实,第二日鸡鸣头遍,他就披衣起床,朝城里花市大街走来。在花市上四条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铺,黑漆招牌上写着“程记眼镜行”五个大字。这个经营多年的眼镜行买卖十分兴隆,在京津一带颇具盛名,与其说是经营有方,倒不如说是这店主有显赫声名。
“程记眼镜行”的店主是八卦掌名家程延华。程延华也正因为以买卖眼镜为业,被世人送了个“眼镜程”的雅号。程延华原籍直隶深州程家村人,在兄弟中排行老三,故又被称为程三。深州自古以来是武术之乡,各村均设有武场,几乎家家遍户户都习武练拳。著名武术家郭云深、李洛能、李存义等都是深州人,程延华的弟弟程殿华也是技击名家。程延华自幼喜爱武术,在村里长辈们的传授下,五岁便学得几套拳脚功夫和几式刀枪技法。十六岁那年随亲友来到北京谋生,在一家店铺里当学徒。以后他拜八卦掌祖师董海川为师学习八卦掌,成为董海川最杰出的弟子之一,与“瘦尹”尹福、“煤马”马维祺、“翠花刘”刘凤春、“贼腿”施纪栋、“小辫梁”梁振圃同为董海川的六大弟子。董公死后,程延华秉承师学,博采众长,潜心揣摩,独树一帜,创立了程派游身八卦连环掌,并在崇文门花市设立武场,收徒传艺,一时名声大噪。
张三来到“程记眼镜行”时已是中午,眼镜行内并无程延华的踪影,只有一个小伙计趴在那里啃烤白薯。张三问:“程延华到哪儿去了?”小伙计站起身来道:“他一大早到东直门外给董先师扫墓去了,说好了在施爷那里聚齐,今个中午不回来吃饭了。”
张三在路上喝了半斤老白干,吃了两个菜包子,又忙赶到施纪栋开设的义和木厂。义和木厂在朝阳门内,掌柜施纪栋原籍是直隶冀州小寨村人,此人从小爱好武功,初习弹腿,后练连腿,以后曾随尹福学艺。有一次,施纪栋见尹福和董海川比武,尹福被董海川打倒,磕倒三颗门牙,从此深晓八卦掌的厉害;经尹福介绍,施纪栋又拜董海川为师学习八卦掌。董海川见施纪栋谨慎、敦厚,秉性颖悟,非常喜欢他,生前常住在施纪栋家,并将自己救出的梨园名流陈媛媛保媒许配给他为妻。一次,董海川与施纪栋教习比手时,董海川蹬他一腿,被施闪过,董海川笑着称他为“贼腿”,以后人们便称施纪栋为“贼腿施六。”
张三走进义和木厂,只见几个工匠正围着一张临摩的大碑贴计议着。他凑上前去,见上面写着:
董先师墓志铭
先生姓董讳海川,世居文安城南朱家坞村。少任豪侠,不冶生产。法郭解之为,济困扶危,不遗余力。性好田猎,日骋于茂林之间,群兽为之避易。及长,遍游四方,所过吴、越、巴、蜀,举凡名山大川,无不历险搜奇,以壮其襟怀。后遇黄冠,授以武术,遂精拳勇。不意中年蹈司马公之故辙,竟充宦官。先生嫉恶如仇,时露英气,同人即起猜嫌,改棣肃邸。因老气骸,始得寓外舍。请艺者:自通显,以至工贾与达官等,几及千人,各授一艺。尝游塞外,会数人各持利器,环而击之,先生四面迎拒,捷如旋风。观者群雄,无不称为“神勇”,惮其丰采。及至弥留之际,从者启其手足,诚如铁汉。诚三日,端坐而逝,意者以为羽化。都中门人服缟素者百余人,因营葬于东直门外,距城里许,哀痛难忘,议立表志,以伸向往之忱!
光绪九年春二月立否
张三正看间,一阵脚步声伴随着一串银铃般的声音:“哟,哪阵风把张三爷吹来了,快进屋里坐去,弟兄们都在吃炸酱面呢!”张三回头一瞧,见是一位女子,浑身雅艳,上下整洁,那双眼睛如翡翠盘中端放着的两颗黑珍珠,虽已人到中年,但却掩不住昔日的佳韵,她就是施纪栋的妻子陈媛媛。
张三道:“大嫂子,我有要紧事找施爷。”陈媛媛又飞出快刀似的话语:“你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快进来吧。”
张三进了屋,见三间房里坐满了八卦掌的师兄弟们,大都是张三熟悉的。程延华和施纪栋端坐当中,就座的还有刘凤春、宋长荣、孙天幸、刘登科、焦毓隆、谷毓山、马存志、刘殿甲、夏明德、樊志勇、谷步云、张金魁、司元功、李寿年、何五、何六等人,但都已年过五旬。他们刚刚到东直门外红桥给董海川扫墓归来,正聚在施纪栋家里吃午饭。
程延华道:“张三爷,你怎么不说话,在找谁呢?”
张三问:“尹爷呢?”
施纪栋道:“给董公扫墓回来,他就坐马车回宫去了。”
张三叹了口气:“你们难道不知道,梁爷为救脚行工人,大闹马家堡,打死打伤金镖赵六等二十多人,被人家下大狱了!”众人听了大惊失色。
陈媛媛道:“怪不得今日为董先师扫墓梁爷没露面,敢情是让人家给捕起来了。”张三道:“这次肯定是死罪,人都下到刑部大狱了,现在要想法子保住梁爷一条性命。”
施纪栋潸潸落泪道:“想我八卦掌弟兄56人,情同手足,同仇敌忾。没想17年前董公仙逝,紧接着‘煤马’维祺兄得罪了人家,被姓沙的打死,如今‘小辫梁’师弟又遭大难,这可如何是好?!”说着,痛哭不已。
陈媛媛怨道:“当家的,你就知道哭!如今应想个法子保住梁爷的性命!”
程延华沉吟一会儿,缓缓道:“我先到皇宫找尹师兄商量一下,让他上面疏通一下,力争让刑部不要给梁弟判死罪,然后再想良策。”
张三道:“自从戊戌政变后,老佛爷将光绪帝囚禁在南海瀛台,清宫里防范很紧,一般不准到皇宫找人,那些贴身太监的家人来了也不许通报,还是让我今晚潜入皇宫找尹爷吧。”
程延华道:“八卦掌门的弟兄出的事,不用麻烦张三爷了。”
张三道:“这是哪里话,梁爷也是我的生死朋友,况且梁爷又是出于义举,我怎能袖手旁观呢?”
深夜,皓月当空,群星竟相眨眼。皎洁的月光泻在紫禁城重叠的金殿上,群殿安睡着,它象一片海洋,还没经人探测过,紧锁着自己的谜。那些挺拔的古松就象一个个白发花花的老宫女,那一支支在夜风中飘扬的枝干,仿佛是要伸过高高的宫墙,向人世间挥动布满皱纹的老手,让世人不要忘记它们逝去的妙龄和青春。
东华门北侧的紫禁城下,张三施展“壁上贴画”功,蹿上了宫墙。“尹福住在哪儿呢?”他迟疑着。这时,有一宫监提着灯笼徐徐而来。张三顺墙而下,隐到一个暗处,一招“童子拜观音”,把那宫监击倒,拖到暗处。
张三问:“尹福老先生在哪儿?”
宫监支吾道:“就是那个武术教头吗?”张三点点头。
宫监道:“老佛爷正在长春宫里召见他呢。”
“好,你带我去长春宫,出了差错,走漏了风声,我要你的脑袋。”
宫监连说:“不敢,不敢!”
宫监引张三迤逶穿过御花园和一层层宫院,朝长春宫走来。来到长春宫前,宫内灯烛通明,人声嘈杂,宫女进进出出。张三把那个宫监绑在假石后,上了殿顶,一招“倒吊金钟”,朝里望去。只见丁太后慈禧坐在锦榻上,两边立着李莲英等贴身太监,尹福正手捧一个小册子侍立一边。小册子书史《宫延秘术》。原来戊戌政变后,在国势衰败、清宫内部相互倾轧的纷扰中,慈禧倍感日暮途穷。近日外虏步步进逼,山东朱红灯领导的义和团势力越来越大,使她焦灼不安。她必力交瘁,加上年逾花甲,求长生之念心切,所以在广求补药的同时,也萌动了习武练功的欲望。几日前她在御花园观看了尹福表演的游身八卦掌,见他脚踩八卦,步行九宫,身如游龙一般旋转,掌若闪电穿空一样飞快,尤其当尹福一招“苍鹰旋飞”,跃过琼池涟涟水面,走个来回短靴未湿,反而手握一尾活蹦乱跳的金鱼时,倍加赞赏。她决心学几手八卦掌,去一去晦气。当尹福听说西太后要学八卦掌,出了一身冷汗。他深知丁太后阴险毒辣,满腹狐疑,稍不遂意,就要断送性命。何况练习八卦掌并非一日之功,西太后老朽不堪,岂是习武的身子。尹福心神不定,为此夜不成寐。皇宫里有一个人看出了尹福的心事,那个人就是清宫侍卫武术教师李瑞东。李瑞东是直隶武清人,精通少林拳术,曾从杨露禅门人王兰亭学技,精研太极五星桩,功力甚深,声名甚著。由于他的鼻子向上翻着,江湖人称“鼻子李”。
此时李瑞东来到尹福的寝室,对他说:“太后要学八卦掌真比登天还难,这种功夫要是练入了魔,送掉太后的性命,恐怕你们全家都要满门抄斩,我倒有一个主意。”尹福忙问何策。李瑞东踱了几步,缓缓道:“不如请皇宫御药房的太监杜宝结合一些简单的气功招式绘制成一个小册子,就取名为《宫延秘术》,这样一来,太后那里就好交差了。”尹福听了连声叫好。
今晚尹福就捧着这部由杜宝绘制的《宫延秘术》呈送西太后了。慈禧翻开《宫延秘术》,看着看着,老脸舒展开来,频频点头。慈禧道:“尹福,嗯,这本小册子还不错,看来你对我还算忠心,来人!”
李莲英在一旁拜伏道:“喳!”
“赏尹教头五十两白银!”
李莲英一努嘴,一忽儿,一个小太监捧上一个景泰蓝盘子,上面放着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
尹福拜伏道:“奴才谢老佛爷!”
却说张三在长春宫殿殿顶看到尹福那副模样,禁不住笑出声来。慈禧虽已年迈,但是耳力极好,她忙发问:“是何人大胆发笑?!”张三一听,险些跌下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