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大哥,别再吃极乐丸了,我相信你一定能坚持住。”冷欣儿把粥喂入清醒过来的步天歌口中,耐心劝慰道。但听步天歌言不由衷地“嗯”了一声,却没有下文。冷欣儿不禁急道,“你再吃下去,中毒会越来越深,再想戒除就会更加困难,它迟早会毒死你的!”
步天歌不以为然地摆摆头,“人生在世谁无一死?极乐丸虽有毒,但它可以让我见到想念的妻儿,令我享受到从未有过的快乐。你也不用再管我,就当步天歌已经死了,我现在就跟瑶光驯服的那些人没有区别,甚至跟一只狗也没多大区别。”
“你的妻儿已经死了,你别再沉浸于幻梦中了!”冷欣儿生气地扔下碗勺,对着步天歌麻木的脸吼道,“死去的人已经无法再复活,可珠儿还活着,惠娘还活着,她们都还等着你去营救!你要再这样沉沦下去,你今日的遭遇或许就是她们明天的命运!”
听冷欣儿提到惠娘和珠儿,步天歌那散乱无光的眼神渐渐凝聚起来,眼望虚空,他嗫嚅着嘴唇,无声地呼唤着她们的名字。冷欣儿见状不由捧起步天歌的脸,脑门几乎顶到步天歌的额头上,瞪着他的眼睛大声道:“珠儿一直都在叫你爹爹,也别说你对惠娘毫无感情,她们就是你的妻儿。振作起来!你一定要振作起来!”
步天歌的眼中开始闪出原有的坚毅,使劲点点头,他轻声道:“把折叠弩给我!”
冷欣儿忙把床边的折叠弩递给步天歌,他默默接过来,轻轻抚摸着那熟悉的冰凉弩弓,然后抖着手慢慢将它打开,缓缓调试它的扳扣和弓弦,最后,手拉弓弦脚蹬弓脊。可是使出了浑身的劲力也无法将弓弦完全拉开,一连尝试了数次后,步天歌颓然扔下弩弓,痛苦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不行!我不行!我已经拉不开它了,我已经是个废人!”
冷欣儿忙抓住他的双手,柔声道:“行的,你一定行,只是你现在还十分虚弱,要先吃饱睡好,养好精神就一定行!”
“好!我吃!”步天歌扑到桌旁,抄起那碗粥就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接着又抓起盘中的馒头拼命塞入口中。使劲咽下两个馒头后,冷欣儿忙拦住他道:“要慢慢来,你不能一口就吃成个胖子。”
扶步天歌回床上躺好,冷欣儿见他疲惫地闭上了眼,便悄悄从房中退了出来。轻轻掩上房门,冷欣儿的泪水再次不可抑制地夺眶而出,这一次是为他自己。如果惠娘能让步天歌重新振作起来的话,他愿意把心中对惠娘的那份朦胧感情永远埋藏在心底,并衷心地为他们祝福!
房中传来步天歌压抑的呻吟,冷欣儿知道他的药瘾又开始发作了。明知道自己帮不了他,可冷欣儿还是立刻冲入房中。只见步天歌已从床上翻落下来,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呕吐着,刚吃下的东西全都变成糜物吐了出来,房中顿时弥漫起一股酸臭的味道。冷欣儿忙拍着他的后心,希望能减轻他的痛苦。
终于吐无可吐,步天歌痛苦地以头撞墙,嘴里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叫。冷欣儿只能使命地抱住他,以防他弄伤了自己。
“酒!快给我酒!”步天歌声嘶力竭地叫起来。冷欣儿赶紧放开步天歌往外跑去,他记得童欢心那儿还有几坛烈酒,希望烈酒能稍稍缓解步天歌的痛苦。
抱着一坛烈酒匆匆赶回房中,刚迈进门坎冷欣儿就是一呆,手一松那坛烈酒便落到地上摔得粉碎。只见步天歌跪在地上,抖着手正要把一枚极乐丸往口中送去,他的另一只手中还有数十颗极乐丸,瑶光对他取消了用药限制后,他竟藏起了数十颗极乐丸。
“混蛋!”冷欣儿一声怒喝,一巴掌打飞了步天歌手中所有的药丸,“你答应过我的!你刚刚才答应过我的!你为何要骗我?”
步天歌根本不理会冷欣儿的喝问,只匍匐着满地寻找那散落的药丸,神情就像一只没有任何灵智的野狗。冷欣儿见状颓然跪倒在地,他终于明白自己帮不了步天歌。绝望的泪水夺眶而出,他任由那泪水完全蒙住了自己双眼也不管不顾。缓缓从地上捡起一枚极乐丸,冷欣儿凄然道:“步大哥,你是我流浪江湖以来唯一的朋友,也是我心目中最崇拜的兄长。可你现在这个样子,欣儿宁愿你死!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帮你,也不知道这极乐丸究竟有多毒?如果惠娘和珠儿也不能令你戒断它的话,那我冷欣儿愿意陪你,我不能分担你的痛苦,但我至少可以与你同甘共苦。”
说着冷欣儿缓缓地把手中的极乐丸放入了口中,正从地上捡起一枚极乐丸要往口中放的步天歌浑身一颤,缓缓转头望向身后的冷欣儿,只见他咽喉蠕动,正把那枚天地间至邪至毒的极乐丸咽入腹中。
“吐出来!快吐出来!”步天歌疯狂地扑过去,手托冷欣儿的下巴捏开他的嘴,只见他口中空空如也,那枚极乐丸竟真被他咽入了腹中。
步天歌一拳狠狠击在冷欣儿腹部,猝不及防之下,冷欣儿一声痛叫,捂着肚子伏倒在地,不由自主地把方才吃下的药丸连同先前的饭食一同呕了出来。步天歌这才舒了口气,不想冷欣儿吐完后凄然一笑:“没用的,只要你戒不掉极乐丸,我冷欣儿就会陪你,这才是同甘共苦的好兄弟。”
步天歌怔怔地望着冷欣儿那张依然还有些稚嫩的面孔,只见他眼中有着与他年纪不相称的坚毅和刚强。步天歌呆了片刻,终于一声嗷叫扔掉手中的极乐丸,跌跌撞撞地冲出房去,但很快又冲了回来。他的手中已多了根拴狗的铁链,把铁链往冷欣儿手中一塞,他扑到床上,声嘶力竭地叫道:“把我捆起来!快一点!我撑不了多久!”
冷欣儿一愣,马上就明白了步天歌的意思,立刻扑过去用铁链把他捆在床上,为了防他挣脱,冷欣儿又从柴房拿来一捆绳索,把步天歌的手脚也捆了个结结实实。
“记住!在我药瘾完全戒断前,千万不要放开我!”说完步天歌双眼一翻,开始像癫痫发作一般疯狂地挣扎颤抖起来,嘴里更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叫。
足足嚎叫挣扎了一个多时辰,步天歌终于累了,药瘾也暂时消退,不由在床上沉沉睡去。精疲力竭的冷欣儿这才悄悄退出房门,见童欢心也在门外观察步天歌的动静,他不由担心地问道:“步大哥像这样要多久才能戒断极乐丸?”
“不知道!”童欢心摇摇头,“从来就没有人彻底戒断过极乐丸之瘾。”
冷欣儿一听不禁面有忧色,但跟着又像说服自己道:“步大哥一定能,我对此有信心。”说到这又有些担心地问童欢心,“方才步大哥的叫声不会让星月教的人听见吧?瑶光要这个时候找上门来,咱们可抵挡不了。”
“这个你到不必担心,”童欢心笑道,“这里与星月谷隔着几座大山,再说老夫这驿站外可是布下了一门太极阵,除非是老夫想让他进来,不相干的人根本找不到进来的门。”
“这般神奇?”冷欣儿大为惊讶。却见童欢心目光烁烁地盯着冷欣儿道:“有没有兴趣学啊?老夫飘泊了大半辈子,既无子女又无弟子,这身本事若是带进了棺材岂不可惜?知道陷在星月谷中那么多人,为啥老夫偏偏救你吗?”
“不知道!”冷欣儿傻傻地摇摇头,却听童欢心叹道:“因为你最年轻,老夫的本事你就算现在开始学也已经有些晚了,何况旁人?老夫又没有到外面去找弟子的耐心,只好找你来将就了。怎样?啥时候给老夫上碗拜师茶,老夫马马虎虎收下你得了。”
“别!”冷欣儿吓了一跳,“我猎头人做得好好的,还没想过要改行。”
“做个猎头人有什么好?”童欢心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长年风餐露宿不说,还随时有可能死在猎物手里。”
“这事还是以后再说吧,步大哥现在这样子,我哪有心思考虑别的事?”冷欣儿敷衍道。童欢心闻言不由一翻白眼,“江湖上想拜在老夫门下的少年多不胜数,你小子倒好,跟老夫端起架子来。早知如此老夫还不如救别人呢。”说完忿忿不已。
三天之后,步天歌的药瘾终于不再发作,但他还是让冷欣儿多捆了自己两天才解开。当他最后被冷欣儿扶下床时,只见床上竟有一团团的血污。五天未能翻身,他背上的肌肤都已经生疮溃烂。
再次拿起折叠弩又是三天之后,拼尽全力拉开弓弦、瞄准、发射,步天歌在一次次的练习中开始找回往日的稳定和自信。蝉翼剑也被冷欣儿偷了出来,药瘾一旦戒断,加上冷欣儿每日从山里猎回的野味补养,步天歌的身体恢复得很快,透心箭终于又可以做到箭无虚发。
“老童,你可要还记得你当初说过的话?”看着步天歌一天天康复,冷欣儿又是欣喜又是骄傲,不由追问起童欢心当初的许诺,谁知童欢心却茫然道:“什么话?”
“你说过步大哥若能戒掉极乐丸,就要雕一尊他的石像供起来,难道你想耍赖?”
“老夫当然没忘,”童欢心意味深长地望着冷欣儿,“不过老夫不是雕一尊而是两尊,步天歌能有今天,怎少得了我徒弟的功劳。”
“你徒弟?”冷欣儿一时间没明白过来,却见童欢心笑道:“就是你呀!老夫保证,两尊雕像,你的光芒决不会在步天歌之下!”
“千万别!”冷欣儿连连摆手,“这世上谁有资格与步大哥并列?”
“当然是你,我的兄弟。没有冷欣儿,就没有今日的步天歌!”步天歌此刻已收起折叠弩缓缓走过来,他的气色好了许多,除了脸颊比过去瘦削不少,他的眼神已与过去没多大区别,甚至比过去更为平和冷定。慢慢来到二人面前,他对童欢心淡淡道,“前辈,我想借你的秘道回星月谷。”
“那可不行!”童欢心连忙摇头。
“前辈放心,这次我回星月谷只想做三件事。第一,救出方信、苏惜云等人;第二,把惠娘和珠儿接出来,让她们摆脱星月教的控制;第三,也是最重要一点,我要毁了谷中所有的罂栗。至于瑶光,看在前辈救命之恩的份上,我放过她这一次。”
童欢心有些惊讶地望着步天歌,“你以为老夫是怕你用折叠弩去对付如玉?其实老夫是怕你再次落到如玉手中!你既然从谷中逃脱,如玉肯定已经有所防备,你这一去多半是自投罗网。老夫认识如玉二十多年,还从没见过有人能斗得过她,包括在她面前最为嚣张的天玑,不也被她借你的箭铲除了?”
步天歌对童欢心的警告没有感到特别惊讶,他依然坚持道:“亲身感受过极乐丸之毒,才知道它有多么邪恶,我不能再任它留在世上害人。前辈对谷中情形了如指掌,一定知道如何才能毁掉它。”
望着步天歌那冷静到不带一丝感情的目光,童欢心开始为如玉担心起来。犹豫片刻,他终于道:“罂栗对气候条件的要求极为严苛,星月谷是因那一眼温泉才四季如春、温暖潮湿,刚好适应罂栗的生长。若能炸掉蝴蝶泉上的山石堵了泉眼,那些罂栗花就无法再存活。”
“太好了!咱们今晚就去!”步天歌一挥手,眼中闪烁着猎头人才有的果敢和决断。童欢心见状忙道:“老夫可以给你们带路,不过你可要记得你的诺言,放过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