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宗密智亲自督师,攻打守城军的石桥关口。如果没有龙鹰将“陆上拒马”变为“河内拒人”的绝活,纵然有投石机和弩箭机,恐怕捱不了一个早上,便被占压倒性兵力的敌人攻陷。又幸而俘虏了张鲁,让对方失去攻城的能手。

河里拒马阵最巧妙处,是只布于河水中间至北岸这一区域,不但可节省一半的拒马,敌人且须泅水过来,方能破坏之。而这段二十尺的河程,成了死亡陷阱,分布两座箭楼上的鹰族战士,全是百步穿杨级的箭手,箭箭贯注真劲,即使对方披上甲胄,仍逃不过被劲箭贯穿的命运。

龙鹰等又潜进水里去,将拒马以牛筋索扎个结实,再以木桩固定在岸边,敌人想以钩索硬将拒马扯走的话,索子刚蹬直便会被箭矢射断。

石桥变成唯一的通路,那亦变成弩箭机和投石机的活靶。

守城军为布成对方没法逾越的障碍,用光了所有拒马,遂把装戴弩箭机和铁箭的箱子,装上石头,横列在石桥的一端,堵塞石桥,令敌人没法畅通无阻的杀过来。

战争于午时开始,先由十多辆撞车打头阵,盾斧手则泅水越河,一时喊杀震天,漫空箭矢和石弹。

到守城军出动六弓弩箭机,摧枯拉朽的洞穿撞车前方的挡箭扳,对方本气势如虹的先锋军,立告伤亡惨重,溃不成军。东歪西倒的撞车,反成为障碍。

到太阳降下西山,龙鹰、万仞雨、风过庭,觅难天、夜栖野和他的十六个鹰族兄弟,主动越桥攻击,斩杀对方百多人后,方返回己阵,他们还故意留下大批伤者,令敌人在处理好伤者前,没法发动新一轮的攻势。

二十一个人出击,二十一个人活着回来,虽无一不浴血受创,其中两个鹰族战士更是从敌人手上抢救回来的,但仍属漂亮的战果。众人连场激战,早置生死于度外,抱着做一天和尚撞一日钟的心情,等候敌人下一轮的攻击。

大量的伤亡和器械的损失,似令敌人也感吃不消,吹出了撤退的号声,当敌人运走战场上的死伤者,守城军亦停止攻击,以示对死者的尊重。

龙鹰撑着疲乏的身体,大展医术,稳住了己方伤兵的情况后,回到木箱阵,挨入风过庭和觅难天中间处,叹道:“又有六个兄弟走了。”

觅难天陪他叹了一口气。

龙鹰问道:“宰掉张鲁了吗?”

觅难天道:“这家伙见到我,吓得屁滚尿流,我对他说,若是告诉我钦没的所有事,我会给他一个痛快,否则我先将他一双卵蛋剜出来。这怕死的家伙甚么都说了,然后我……嘿!真痛快!”做了个砍首的手势。

风过庭道:“此处事了后,我们和你一起去追杀钦没。”

觅难天苦涩的道:“你以为我们仍有机会活着离开风城吗?”

坐在另一边的万仞雨,懒洋洋的遭:“一定可以,这是命中注定的事。”

夜栖野在风过庭旁坐直身体,探头过来道:“我们鹰族一向深信,自出生开始,要走甚么路,早由主宰的大神安排好了。”

龙鹰探手搭着觅难天肩头,道:“我们不单可活着离开,还可生劏钦没和宗密智,钦没排在首位,因为他见势色不对,会溜到别处去,宗密智则注定死在这里。”

丁娜四女为他们送来晚膳。丁娜道:“看你们浑身血污的样子!快去洗澡,然后入帐休息。”

觅难天苦笑道:“别人可入帐睡觉,我们却没此福分,还要在这里捱冷吹风,这就是所谓高手的不幸。哈!”

众人陪他苦笑。

丁娜四女还要伺候其他人,依依不舍的去了。

风过庭道:“为何我感到觅兄今晚特别意兴阑珊呢?”

觅难天道:“公子看得很准,不知为何,干掉张鲁后,整个人像虚虚飘飘的,事事提不起劲,未来一片空白。好像失去了追寻的目标。”

夜栖野道:“可是你仍未干掉钦没呵!”

龙鹰道:“这叫厌战,太多死亡便是这样子。你的未来绝不是一片空白,而是充满生机,信任我这个便宜神巫吧!哈!”

皮罗阁从风城的方向策马飞驰而来,跃下来,半跪在五人身前道:“终于有好消息,且有两个之多。”

众人精神大振。

皮罗阁道:“第一个好消息,是越大三兄弟和小福子回来了,随行的还有二百三十三个矢志复仇的白族战士,现在我的人正装备他们,分配营帐,休息一夜后,明天可投进战场去。”

夜栖野欣然道:“我们至少可多活一天。”

皮罗阁笑道:“不用悲观。第二个更是天大喜讯,让我首次看到胜利的曙光。”

万仞雨道:“援军终于来了。”

皮罗阁道:“我派去见泽刚的人坐越大的船回来,泽刚和他的二千精锐,扮成渔民,悄悄潜至北面越析诏曾占据的岛上,最迟明天黄昏,可分批抵达。”

众人齐声欢叫。

龙鹰问道:“泽刚有否采取‘围魏救赵’的方法,攻击越析诏呢?”

皮罗阁道:“在这方面,施浪诏有其为难处,因被夹在诸诏之间,妄然向越析诏用兵,大有可能被邻诏所乘,故必须征询邻国的意向,方敢动武,而依情理猜估,浪穹和邆睒两诏,肯定不愿看到施浪人占据越析诏的土地,扩展势力。”

众人难掩失望之色。

即使加上泽刚的二千精锐,他们的实力仍未足以挑战石桥外的敌人,死守始终不是办法。

皮罗阁道:“各位大哥请放心,我们蒙舍诏接到消息后,肯定会立即大举对蒙巂诏用兵,蒙巂诏若退,越析诏还敢留下来吗?”

龙鹰心忖今次最大的得益者,该为蒙舍人,除像施浪诏般赢得声誉外,还有扩张领土的实际利益,扭转了邻强我弱的形势,隐成南诏未来霸主的局面。日后蒙舍诏在眼前雄才大略、有胆有色的皮罗阁领导下,当可开展出新的局面。

万仞雨计算道:“泽刚和他的人,至少需要休息一晚,到后天才能作战。一天两夜并不易捱。”

龙鹰道:“不要说一天两夜,如果没有特别手段,今晚我们会被敌人攻破,泽刚的二千人根本没有登山的机会。”

众人给吓了一跳。

龙鹰道:“我们的防御似强实弱,之所以暂时还挡得住,全因敌人一时间没法攻破我们布在河里的水中拒马阵。但只要敌人建成木筏,一边从石桥大举来犯,牵制着我们的主力,然后趁夜乘木筏逆水而来,以大木盾挡箭,以利斧砍掉拒马阵,只要破开一个缺口,便可蜂拥而来,我们纵然多上二百多人,能挡多久?我们少一个人,便减弱一分力量,但对方则是后续力无穷,谁胜谁败,显而易见。”

包括皮罗阁在内,众人无不色变,只有万仞雨和风过庭仍是轻轻松松的,因知龙鹰必有应付之法。

龙鹰现出侧耳倾听的神态,道:“你们听到吗?在河水下游处,正传来伐木造筏的声音,怕仍要一段时间,方可进行夺河之战,哼!只要我们挺至后天清晨,这一仗便是我们赢了。”

万仞雨骂道:“还有很多时间吗?”

龙鹰笑道:“我的办法是令敌人今夜没法动手,我们则可到帐内倒头大睡,睡至日上三竿,才再出来与敌周旋。当然,须劳烦我们的白族兄弟,做点苦工,但搬搬抬抬,怎都好过与敌人动刀动枪。”

风过庭淡淡道:“火攻!”

龙鹰道:“还是公子福至心灵。今早虽下了场毛毛雨,可是风城风高物燥,只要以少量火油引火,可烧他娘一个痛快。敌人遗留下来的,有大批的木材、营帐和杂物,我们便请白族兄弟,布下两重火线,第一重布于石桥外,沿河的南岸设置,烧起来时敌人当然难以逾越,最厉害的是可冒出大量浓烟,随风往东南方扩散,使敌人吸足一晚烟气,视野不清,有得他们好受的。”

皮罗阁赞叹道:“这么简单又有奇效的妙计,为何我们偏想不到?鹰爷的脑袋,确非一般人的脑袋。另一道火线又设在哪处,有何作用?”

龙鹰道:“另一道火线设于原城墙的位置,在适当时机淋上火油,让它可立即起火,以阻截敌人的追兵,敌人破掉我们的水中拒马阵,我们便装作仓皇撤退,还弃下弩箭机和投石机,让敌人误以为我们自知不敌,退返第三层台地,那时我们便可展开绝地反击的策略,姑且名之为‘王堡计划’。哈!我们不是看到曙光,而是胜券在握。”


火线像一条张牙舞爪的大火龙,横亘石桥外,浓黑的烟随风卷旋,往东南扩散,际此天寒地冻之时,又隔了道石桥,他们仍感到火灼的热力。

石桥河的下游,亦被烟雾笼罩。

夜栖野喃喃道:“我忽然感到眼困,失陪哩!”掉头朝后一道尚未燃点的火线内的营帐举步。

所有鹰族和蒙舍诏战士,均已返城内的营地休息,伤兵则被送往王堡,现时仍不住搬来易燃杂物,扔进火线去的,都是甫到达的白族兄弟。对宗密智和蒙巂、越析联军,他们有倾尽三江五河之水也不能清洗的仇恨。今次大部分来助守城的白族战士,已因宗密智而变得一无所有,绝不将生死放在眼内。

箭楼上亦换上生力军。

“鹰爷还认得我吗?”

四人闻声转过身去,一个大汉偕两个明显是女扮男装的少女,正欢天喜地的向他们施礼。

万仞雨和风过庭均感颇眼熟,觅难天则肯定自己从未见过他们。

龙鹰哈哈笑道:“原来是哥朔老兄,你的摊档已被夷为平地,还带两个俏伙计回来干甚么?”又向觅难天道:“我们在市集的露天食堂,便是他的摊子。”

万、风两人终记起他,含笑打招呼。

哥朔见龙鹰不单认得他,且一口叫出他的名字,感到大有光彩,感激的道:“我们从小福子处得悉留光顾过我们的三位大爷,就是救我们的大英雄。小齐和小泓本被拘禁在洱西,全赖恩公们助我们逃脱,我才得和小齐、小泓重聚。所以听到可回城帮手,我们夫妻三人想都不想就回来了,至少可当你们的炊事兵。”

两女激动得流下热泪。

万仞雨道:“纵然逼走敌人,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风城仍难恢复以前的光辉,你们有甚么打算?”

哥朔兴奋的道:“我们已推举出新的族长,并在洱西觅地兴建新城,族长还嘱我向三位大英雄为新城求个名字,沾点各位的福气。”

又道:“这里死了这么多人,想想有多少冤魂野鬼,便谁都不敢回来。”

龙鹰欣然道:“想好再告诉你。”

哥朔道:“不敢阻四位爷儿休息,我们放火去了。”

言罢与两女齐心合力提起放在地上的一大箩靴子,兴高采烈越过他们,朝石桥急步去了。

觅难天道:“不知是否听你们说多了,我开始相信命运。”

风过庭道:“你以前不信吗?”

觅难天颓然道:“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愿去想这种虚无的东西。我自少是个不祥的人,刚出世便遇上战祸,家破人亡,全赖一个武功高强的忠仆,携我杀出重围。我的基本功夫是由他打下来的,可是在我十二岁时,他与地方的帮会发生冲突,被围殴致死,我躲在一边看着,却是毫无办法,五年后我重返该地,一夜间尽杀该帮二百多人,自此在吐火罗声名鹊起,且得一个王侯聘任,享尽富贵和美女,但厄运却没离开我,主子因开罪了君王,招来诛家灭族之祸,我凭武功独自逃生。唉!那种感觉有如亲眼看着师父惨死眼前。”

三人都听得呆了起来,觅难天不论外形武功,都予人能纵横天下的威势,想不到竟有如此可怜的身世和悲痛的过去。

觅难天续道:“一来是被吐火罗王下旨追杀,而我亦想离开伤心地,遂努力学习汉语,希望往中土闯天下,岂知去不成中土却到了吐蕃去。嘿!对美女我是很脆弱的,钦没送我的两个波斯女令我是死心塌地的迷恋。唉!是我害死她们,若没跟过我这不祥人,她们不会死得如此不堪。”

龙鹰等明白过来,觅难天杀张鲁后愁怀难解,是因被张鲁勾起心事。同时亦明白钦没参与人口贩卖的原因,美女的威力,一点不在富贵荣华之下。

觅难天道:“我现在是三十五岁,算过了半辈子,但当我看到她们狼藉不堪的死状,我晓得下半辈子也完了。鹰爷邀我守空城,我当时在想,有如此美丽的一座山城作为葬身之地,怎都好过曝尸荒野。”

风过庭道:“现在肯定不用殉城,你对自己的想法该是改变的时候哩!”

觅难天道:“鹰爷曾数次指出,我未来的运数会大有改善。只不知究竟是随口安慰我,还是真的有预知的能力?”

龙鹰道:“我不知道算否是未卜先知,只是的确有个离奇的感觉,就是我们绝不是凑巧碰上的,没有你,我们极可能已守不住风城,而你更是整个安排里最巧妙的一着,没有你,我们根本不晓得张鲁这个人,不明白他能起的作用。既然如此,觅兄正是我们命运的一部分,所谓有福同享,有祸同当。南诏事了后,随我们回神都去吧!”

觅难天点头道:“干掉钦没后,我再没有甚么地方好去的,便随你们到中土去一开眼界。”

接着又道:“大家是共患难的兄弟,可是我到这一刻仍不明白你们因何到这里来,像与宗密智有杀父之仇的样子。使人尤其不解的是,你们显然以前并不认识月灵公主,却似晓得连她兄长都不晓得的事,公子又要娶之为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龙鹰搭着他肩头,朝风城的方向举步,道:“此事说来话长,但一定会告诉你。我们现在先去好好睡一觉,将来找一天大家摸着酒杯底,细说前因后果,那时包保你对造化弄人的情况,深信而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