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鹰、万仞雨、风过庭、觅难天和夜栖野背靠第二层台地边缘的护墙坐着,看着漫空飞来的巨石,在头顶上呼啸而过,砸毁一座又一座的房舍,投石机的声音,宛如催命的符咒。

他们亦非对敌人全无威胁,每当跳起来还击,总有敌人饮恨于他们箭下,令敌人尚未敢用云梯攀台来攻。不过仅凭投石机发射的石弹,已足可摧毁第二层台地的一切。护墙已坍塌大半,捱不了多久。

万仞雨嚷道:“他们在赶建高矮不同的大木架,该是用来承托新的斜道,如让他们搭起新的斜道,将投石机推上来,第二层现在的情况,将是第三层未来的写照,如此一层层攻上来,最后王堡亦将陷于同一命运。”

夜栖野痛苦的道:“现在我们根本没法阻止。”

龙鹰轻松的道:“山人自有妙计,诸位大哥请放心。噢!移位!”

倏地横移十多尺,四人慌忙随之。

“轰!”

一块巨石重砸在他们刚才背靠处,巨石反弹往后,掉回底层台地,击中处泥石飞溅,现出个缺口。

觅难天叫道:“你着人执拾石块有何作用?我们并没有投石机。”

龙鹰道:“投石机有很多种,我们的叫‘人肉投石器’,包保更准确更厉害,至迟明天,小弟便可向各位大哥示范其威力。哈!真爽!”

在房舍后方,鹰族战士正不断拣选从天降下的石弹,选择标准是能以一人双臂之力,抬起石头,放进架子里去,再由第三层的蒙舍诏兄弟扯上去。他们目利耳灵,身手敏捷,在石弹雨里来去自如,辛勤工作。

万仞雨道:“还要挺多久?”

龙鹰闭上眼睛,叫道:“发箭!”

五人跳将起来,各寻目标,朝下放箭。

离第二层台地脚千多步外,竖起一列长连三十多丈的盾牌阵,盾为大木盾,高逾人身,盾牌阵后是五十多台投石机,敌人不住把从城外运来的石弹,放置于发射碗上,再弹上来,射程覆盖整个第二层台地,疾、狠、重、劲,无坚不摧。

部分箭矢越过盾牌阵,杀伤了对方七、八人。

五人发射后缩低避在护墙后。

风过庭叫道:“我的娘!真有效率,整道主墙差不多披拆掉了。”

万仞雨道:“究竟再挺多久?”

龙鹰看着所余无几的房舍,其他均变成碎瓦残片,遍地破碎的家具残骸。道:“还有十八间屋。噢!剩下十七间了。”

夜栖野看着远处捡石头的兄弟,向他打出报告的手势,叫道:“启禀主帅!已拾得石头共三百五十块,够用了吗?”

龙鹰莞尔道:“启禀主帅?哈!说得真有趣。着他们先上去。”

夜栖野忙发出撤走的命令,众战士如获皇恩大赦,纷纷攀绳返第三层去。没有了房舍的掩护,拾石头愈来愈危险。

“啪喇!”

觅难天笑道:“又一台投石机报销了。”

龙鹰用手肘轻撞身旁的风过庭一下,低声道:“年分该说对了,至于月、日、时,我有个想法。”

风过庭忘掉越头而过,似永不休止的石弹,大喜道:“连这你也有办法吗?”

龙鹰道:“眉月极可能是首位能掌授投胎自主权的通灵美女,既答应过你期诸来世,当不会为难你,而唯一方法,就地她出生的月、日、时,与她离去的月、日、时完全相同,她的庭哥儿才有线索。噢!我的娘!扯呼!”

五人朝前奔去,四、五颗巨石同时命中他们躲避处,整堵墙崩塌下来。

第二层台地再没有完整的房舍,五人失去了避难之所,扑到尽处,攀绳往上一层台地去。

入黑后,内外城墙再不复存。底层处灯火通明,敌方的工事兵正赶建登上第二屠的斜道,砰砰嘭嘭的,扰人清梦至极。

第二层已被夷为平地,因位于灯火的映照之外,静如鬼域。

皮罗阁依龙鹰吩咐,着手下以粗索把石头逐一勒紧,完成后派人轮番监视下方的动静,便用膳休息,等待明天的来临。

龙鹰三人和皮罗阁、觅难天、夜栖野到四女香居外的台缘吃晚膳,既可俯瞰整个底层的情况,又可顺道商量明天的战略大计。

只要看到龙鹰大吃大喝的模样,众人便知他智珠在握,不由放松下来。

皮罗阁道:“是否以投掷的方法对付敌人?”

龙鹰道:“你玩过陀螺吗?”

皮罗阁茫然摇头。

龙鹰道:“我少时甚么玩意都试过,这是一人独处闷极无聊的好处。哈!只要两手抓住绳索,转动身体,石头会逐浙随你旋转,到达适常的角度,松手放出石头,石头会变成石弹,比投石机发出的石头更狂猛疾劲。”

万仞雨道:“一个石弹,杀不了多少人。”

龙鹰道:“耍杀人,用箭便可以,我们要摧毁的是对方的投石机,当对方蠢得在第二层基地列成投石机阵,石头则陆续送上来之时,我们可来个比赛,看谁能砸毁最多的投石机。哈!投石机来得愈多,我们就砸得愈多。我们的战争目标,是要把敌人逐下第二层。”

觅难天道:“好计!听得我手都痒起来。”

龙鹰向皮罗阁问道:“早前我们在下层出生入死时,公主有来观看吗?”

皮罗阁道:“他一直躲在王堡里,不过在敌人发动投石机前,曾找过我说话。”

五人大感兴趣,洗耳恭听。

皮罗阁笑道:“近这几天,她和你们说的话,比从前她和我这兄长说过的加起来还要多。这算哪门子的道理?”

龙鹰乘机问道:“你说过她该是十八、十九岁的年纪。究竟是十八还是十九呢?”

皮罗阁道:“因着本族的禁忌,这本来是不该谈论的事,你们对舍妹的关注,亦令我大惑不解,但却感觉到三位的善意,而只是我不明白吧!今早舍妹来告诉我,你们或许是天下间可以有办法令宗密智形神俱灭的人,更会追随你们,直至宗密智授首。嘿!岔得远了,我其实并不清楚舍妹的年纪,在我满十八岁前,我一直不晓得有这个妹子的存在,她那时已是上任大鬼主的唯一传人,故很少见到她,只知王父对她极为宠纵,言听计从,我也非常疼爱她。她虽然怪异,但亦很可爱。对吗?”

万仞雨道:“非常对!你总该见过她的真面目,像是十八、十九岁吗?”

皮罗阁叹道:“我如你们般,从未见过她的真面目。说出来,自己亦感古怪。”

觅难天道:“她有甚么怪异的行径呢?”

皮罗阁道:“月灵的鬼主名号,是她自己改的,她说过自己是月的幽灵,而每逢满月之夜,她会赤脚在草原自歌自舞,我曾见过两次,她的歌舞真的很好看。”

龙鹰道:“她是大鬼主,拥有自主权,不容他人干涉,为何初见你时,王子却像奉命出来寻她回去的样子呢?”

皮罗阁道:“皆因此为她首次离开本族的土地,我怕她有失,忍不住追来寻她。最古怪的是她似是不住留下线索,使我们能直追至风城来。我庆幸能在这里遇上各位,并共守空城,现在我对宗密智,已一无所惧。”

万仞雨道:“月灵公主还有其他较特别又或难解的话吗?”

皮罗阁苦笑道:“这句话问得真好,她指你们会千方百计的向我打听有关她的事。哈!”

三人大感尴尬,一时乏言以对。

觅难天同情他们的道:“这句话,王子理该不说出来。”

皮罗阁道:“古怪处正在这里,舍妹着我千万不要怪责你们,爱说甚么便说甚么,因为她正和庭哥儿在玩一个非常刺激有趣的游戏,而这游戏最后的结果,大有可能是消灭宗密智的关键,我肯将心中所知尽告三位,是希望晓得这是个怎么样的游戏。”

三人听得面面相觑,想不到月灵有这个看法。

拟想她赤足在嫩绿的草原,唱诵着仿佛是充满玄机的歌曲,在月夜里婆娑起舞,她再古怪的言词,亦有着合理的基础。

一直无从插话的夜栖野道:“大鬼主的职责,是与神灵沟通,怎来闲情玩游戏?游戏又怎会和杀宗密智有关系?”

觅难天道:“我不敢说这是个游戏,就是公主向庭哥儿开出她愿委身下嫁的条件,而这些条件是没可能达到的。”

皮罗阁大讶望向风过庭,道:“竟有此事?”

风过庭苦笑道:“刺激有趣?于我来说,她等若一口拒绝了我。”

夜栖野双目射出古怪的神色,望着风过庭,欲言又止。

风过庭道:“野兄弟想说甚么呢?”

夜栖野道:“月灵公主和丹冉大鬼主,是否有神秘的连系?”

三人精神大振。

万仞雨问道:“野兄弟何出此言?”

夜栖野现出回忆的神情,徐徐道:“当年丹冉大鬼主离世后,天尚未亮,我族的巫长命我随行到洱西平原去,其时我仍未知为的是甚么事,直至抵达丹冉大鬼主的法帐,始知丹冉大鬼主已于前夜过世。当时只有白族的族长和几个长老在场。丹冉大鬼主的死状似大有深意,一手按胸,另一手探指南方,神态安详自然。我的印象很深刻,到今天仍记得很清楚。”

龙鹰大喜道:“还记得是何月何日吗?”

夜栖野道:“我们并不像你们汉人般,以历法纪年、纪月、纪日,纯以星辰的位置和月亮的圆缺来分辨日子。只记得当我到达大鬼主的法帐时,是满月后的第一天。”

皮罗阁道:“南方指的可以是蒙巂诏,又或我们蒙舍诏。夜栖兄就凭此断定丹冉大鬼主和月灵有连系吗?”

夜栖野道:“我不知道,可是当第一眼看到月灵公主,我的脑海里不受控制浮现丹冉大鬼主探指南方的情景,现在又见庭哥儿要娶月灵公主为妻,月灵公主又爱在满月下赤足自歌自舞,忍不住有此一问。”

皮罗阁一震道:“难怪你们这么在意月灵的年岁,有道么一个可能吗?”

此时皮罗阁的一个手下匆匆赶来,道:“山芒回来了!”

山芒正是皮罗阁派往见泽刚的手下,能言善辩,最适合负起两国交往的重任。

皮罗阁忘掉月灵,大喜道:“立即着他来见。”

天尚米亮,整齐划一的步操声,惊破了山城的沉寂。众人从被窝不情愿的钻出来,拥到第三层台缘的护墙,也是守城军最后一道防线,在墙头往下俯视。

大批盾牌手,从个许时辰前完工的木构斜道登上下层台地。他们持的是特制的大木盾,要两人方拿得起一个,下设尖木,可深插土内,大幅加强高逾人身木盾的抵受力。敌盾手在鼓声中直抵下层中间位置。

离后方台缘和前方第三层的台脚各一千二百步,远在一般箭手射程之外,打横排开,盾竖身前,下插地内,形成一面长达数十丈的盾墙。

接着大批刀箭手拥上来,奔到盾墙后方,半跪地上,怕的当然是从龙鹰折叠弓射出来的箭。

只要盾阵推前千步,便可向上发箭,充满威慑的力量。

龙鹰笑道:“这盾阵有啥用?好像不知我们有居高临下的优势。”

万仞雨道:“他们怎知我们有人肉投石器?只是怕我们趁他们阵脚未稳,突然施袭。”

觅难天担心道:“石头这么重,最怕旋动几周后,石没给掷出去,人却给投了下去,那就不是人肉投石器,而是人肉弹了。”

他的话惹得龙鹰和周围人放声大笑。

风过庭开怀道:“幸好有护墙,再差劲也不该掉往下层去。”

万仞雨道:“信任我们的鹰哥儿吧!他最本事的正是古灵精怪的事,看他如何操作,可掌握窍门。”

隆隆声响,投石机鱼贯从斜道登场,分左右而去,排列在离台缘十步许处,如将操作投石机的敌人活动的空间计算在内,这已是离上层最远的位置,近二千五百步远。

龙鹰双目放光,嚷道:“我的娘!竟肯这么便宜我们。”

夜栖野道:“你有把握将投石机撞得掉往下面去吗?”

龙鹰道:“只要能命中投石机的主轴,投石机又下设四轮,包保直退往台缘外,跌个他奶奶的粉身碎骨,记着!我们只要多捱十天,泽刚的援兵便来到。哈!接着的几天可安寝无忧哩!”

万仞雨叫道:“共四十九台投石机,开始运石头上来,龙师父,该是你老人家示范给小徒们看的时候哩!”

众人全立在龙鹰后方,看他拿着粗索的一端,神气的扯扯石头,试试石头的重量。

龙鹰笑道:“公主来了吗?”

月灵出现后方,众人纷纷让开,方便她直抵前排,自然而然便立在风过庭旁。

万仞雨喝道:“不要分神!”

龙鹰笑道:“万爷知其一不知其二,分神正是小弟的看家本领。看我的!”

倏地转动。

受索子牵引和龙鹰的带动,大石离地旋转,龙鹰忽然加速,石子飞快绕其身而转,且逐渐上移,人和石变成个活的大陀螺,到移往头顶之上,龙鹰吐气扬声,索石脱手而去,越过石墙。

众人紧张得心儿差点从口中跳出来,争先恐后拥往石墙,往下瞧去。

盾牌阵处的敌人,为投石机作准备工夫的工事兵,全举头上望,看着如流星般划空而来的巨石,一时间完全不明白眼之所见为何物。

“轰!”

疾如流星的大石,重重命中斜道右面投石机的主承轴,主轴立时化为木碎,大石余势未止,硬砸在投石臂腕处,带得整辆投石机往后倒退,接连撞倒七、八个工事兵,投石机、人和石头,同一命运的坠台而去,消失在视线外,接着是下层传来重物坠地,投石机粉身碎骨的声音和人的惨叫声。也不知是否有人刚巧路过,祸从天降,被砸个正着。

守城的一方爆起疯了般的狂叫大喊,情绪和士气都攀上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