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灵仍是那身装束打扮,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四人对面坐下,就像上一次的对话,从没有间断过的延续下去。四人都生出奇异的滋味。

月灵宝石般的眸珠,持亘在某一抽离和冷漠的状态中,向风过庭平静的道:“说吧!”

风过庭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公主是否在十五年前的某一天出生?”

时间似在这一刻停顿了。

龙鹰和万仞雨固然像风过庭般紧张,如等候判决的囚犯。因为月灵的反应,将一锤定音,判别生死。即使不知情的觅难天,亦大感香艳刺激,眼前扑朔迷离的神秘女郎,竟仍未足十六岁,是多么离奇难信的事。

月灵如不波止水,没有丝毫可提供线索的反应,令人可以掌握她芳心的奥秘,从容自若道:“休想我说是或否,除非同时说出月和日。但要我嫁你嘛!必须说出时辰,还要呼唤我真正的名字,令我情难自禁,如此方可解开成为大鬼主时立的咒誓。”

四人听得面面相觑。

月灵道:“即使你们能打败宗密智的军队,但要杀宗密智仍非易事,他是有邪灵附体的人。以前我一直以为丹冉大鬼主因为斗不过他而落败身亡,可是当统帅一箭射中他的法杖,却令我的看法改变过来,丹冉大鬼主是以她的生命,向宗密智发出最凌厉的咒誓,故此直至今天,宗密智仍在找寻丹冉的骸骨,得之才能破解加之于他身上的咒约。统帅那一箭伤的不是宗密智本人,而是附体的邪灵。”

觅难天倒抽一口凉气道:“世间真的有邪灵?”

月灵淡然道:“你感觉不到,但我却感觉得到,附于宗密智身上的邪灵,来自远古的年代,是最强大和可怕的灵体。所以我想请问统帅,你凭甚么刨伤邪灵?”

龙鹰道:“为何不问你的庭哥儿,他又是凭甚么逼退宗密智?”

月灵没好氯的瞄风过庭一眼,道:“我的庭哥儿?到他说出我的时辰八字,又唤我的名字才算吧!现在我要说的,关乎到最后的成败。你们和丹冉大鬼主,当有一定的关联,否则我不会在洱西集碰到你们。如果你们的目的是要杀宗密智,便该和我合作。”

万仞雨探手抓着风过庭,苦笑无语,三人心中明白,他们能凌驾于月灵之上的那少许优势,已在月灵新鲜热辣的婚嫁条件下,化为乌有。要猜中月和日,已属纯粹碰运气,但仍有个谱儿,时辰更只有乱撞,名字则是绝无可能。

觅难天瞧瞧月灵,又瞧瞧三人,摸不着头脑。

月灵像有点不忍似的,语调转柔,道:“庭哥儿凭的是他奇异的剑和没人可改移的心志,那是一个顶级剑手的修行,我当时已心中明白。可是统帅那一箭,我却完全没法捉摸,可以想象宗密智的惊惧,绝不会在我之下。”

转向龙鹰道:“你是我不明白的东西,处于我的灵应之外。庭哥儿介绍你给泽刚认识时,称你为龙神巫,该是事出有因吧!对吗?”

龙鹰讶道:“公主为何厚彼薄此,只肯唤庭哥儿,却不唤我鹰哥儿呢?”

万仞雨道:“龙鹰告诉她吧!”又向月灵道:“公主亦该向我们显示诚意,至少先证实庭哥儿是否已猜中公主的芳龄。”

觅难天插言道:“或许我是旁观者清,事实上月灵大鬼主早已清楚表明庭哥儿说中了她的出生年分,否则何需再重重设关口,加上新的下嫁条件,而只要一句‘错了’便成?”转向月灵道:“本人看错了吗?”

三人心中暗赞,觅难天毕竟是老江湖,故意兜个弯去问她,点出她既已默认了,何不加以证实,以显合作的诚意。

月灵轻柔的叹了一口气,缓缓道:“说出了口的话,我是没法收回来的。”

龙鹰微笑道:“我也没法向一个连我的名字亦不肯呼唤一声的人,透露我的秘密。”

觅难天以中立者的瓷态,道:“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所谓,‘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大鬼主怎都该有点表示,让他们的心中可以舒服点,有台阶可下。出来走江湖者,很多时候争的便是这口气。换过是我,公主如此一步不让,早已拂袖而去。”

三人知他在助攻,换个方法,软硬兼施,都盯紧月灵,看她会否先拂袖而去。此女不论才智言行,总是使人难以测度。

月灵一双美目流光闪溢,异采涟涟,夺人眼目,幽幽道:“不要强人所难好吗?我已显示出最大的诚意,向庭哥儿说出了嫁他的条件,我从未想过会向一个男子吐露这个秘密。这是个有绝对约束力的约定呵!”

众人为之气结,要符合她设下的婚嫁契约,与摘取天上明月,难度上没有多大分别。

风过庭洒然笑道:“你不是从不唤别人的名字吗?为何又肯唤我做庭哥儿呢?”

月灵看着他的笑容,微怔一下,双目似蒙上薄雾,现出迷茫之色,道:“是我不好,当时我感到庭哥儿三字很耳熟,不由冲口说出来,破了口戒。唉!不要在此事上继续纠缠好吗?噢!你们有甚么问题,干啥这样瞪着我?”

觅难天看看月灵,又看看狠盯着她的三人,茫然道:“发生了甚么事?”

万仞雨仰望壮丽迷人的星空,喃喃道:“我的老天爷!小子服哩!”

龙鹰大力一拍风过庭肩头,叹道:“虽然尚有一关,可是人算怎及天算,其他一切,终可迎刃而解。”

月灵清醒过来般,皱眉道:“你们在说甚么?是否疯了!”

风过庭送她一个灿烂的笑容,双目射出可令任何女子心颤的深情,洒然道:“我们的确疯了,却是乐疯了。言归正传,公主只须晓得我庭哥儿和统帅均有扑杀宗密智的能力便成,何用查根究底呢?”

月灵狐疑的审视三人与前截然有异的神态,苦恼的道:“有些事是你们不明白的,可能导致功亏一篑,所以我必须清楚你们真正的情况,方可拟定计划呵!”

龙鹰压下因风过庭得偿大愿而来的兴奋。那是个多么漫长艰困的过程。从凭空猜想,茫无头绪;从希望到失望,又从绝对的黑暗看到光明,到现在不晓得自己是眉月的眉月,活色生香的坐在眼前,那哀乐在其中的滋味,只有他们三兄弟明白。

嘻皮笑脸的道:“公主放心,我们都忽然变乖了,变得听教听话。嘻嘻!可是公主也要乘一点,不要说话总是天一半地一半,使我们摸不着头脑。”

月灵落在下风,先瞄风过庭一眼,妥协的道:“好吧!让我先解释有关宗密智的情况。要真正杀死宗密智,必须于杀他的一刻同时杀死他附体的邪灵,否则仍是功亏一篑,因这可怕的邪灵,已透过宗密智取得强大的力量,会带着宗密智的思识,投胎转世,继续存在。”

觅难天道:“灵体无影无形,如何可以杀死呢?”

月灵沉声道:“本来是这样子的,可是从统帅一箭命中宗密智的法杖,竟可令宗密智吐血,正显示了丹冉大鬼主以死亡做出的咒誓,已神妙地约束了邪灵,令邪灵从无影无形,变为实体,邪灵从此受宗密智躯体规限,再不能拥有无远弗届的神通,大大削弱了邪灵的异力,也使宗密智从一个没法杀死的人,变成一个或可以杀死的人。”

觅难天长长吁出一口气,道:“世间竟真有此异事,教人难以相信。”

龙鹰三人则豁然而悟,掌握到眉月与宗密智两大神巫间,个中诡险奇谲,别开生面的长期斗争,牵涉到生死轮回、邪灵附体。而他们的战争,现在正抵达分出胜负的阶段。

看着月灵,那种朦胧迷离的感觉,是怎都没法清楚形容的。

她的冷漠和神秘,性感而诱人,透过她揉集着成熟风韵和少女情怀的奇异气质,呈现出千变万化、难以捉摸的风情,以前的风过庭曾离开过她,但现在的风过庭纵死亦不愿和她分离。

万仞雨道:“是否若杀的只是宗密智,丹冉对他和邪灵的咒誓将会失效,邪灵再不受约束?”

月灵道:“正是如此。”

风过庭道:“那如何可把邪灵同时杀死?”

月灵道:“问统帅吧!他曾和邪灵正面交锋,该比我更清楚。”

三人目光转往龙鹰,此子仍是喜翻了心儿的情状,闻言道:“邪灵只有一个破绽,就是与宗密智的‘一线之系’,这连接点会随邪灵不住改变,只要命中此一破绽,不论在宗密智身体任何一个部位,均可令人灵俱亡。那时庭哥儿便可载美而回,让公主不住为夫君大人生儿生女。哈!爽透哩!”

月灵嗔道:“说不了几句话,便没正经的。唉!但我得承认你是神通广大,我更感应不到此连接竟会不住改变,还以为固定在眉心之间。”

万仞雨骂道:“老毛病又发作了,记着公主是庭哥儿的未来娇妻,怎容你调戏?”

龙鹰哂道:“我对你万爷的芳华大家难道会守规矩吗?看!有影响你们的恩爱没有?哈哈哈!”

觅难天欣然道:“虽然我有局外人的感觉,仍能分享你们间真挚的情义和欢乐。”

龙鹰正容道:“说出来觅兄或许不相信,但你能坐在这里,绝不应只是个旁观者,而是老天爷一个巧妙的安排。我有一个直觉,你将会得到一直求之而不得,梦寐以求的某一事物。别忘了小弟是龙神巫。”

觅难天露出黯然之色,像在说自己已失去最珍贵的东西,怎可能有可以替代的,使三人记起他追到南诏来的原因。

月灵静心听着,没因他仍岔开话题现出半丝不耐烦的神色。不知是不是有着她是眉月的定见,总使人感到她有驾御一切的奇诡力量。

四人目光又落到她身上去。

月灵道:“在洱西集初遇你们,统帅是如何感应到我的呢?”

龙鹰现出回忆和深思的神色,一本正经的道:“感应便是感应,当时并不觉有任何与以前感应不同之处,不过给公主如此特别的点醒,该是公主认为我理该没法察觉你隐蔽一旁,而我当时的确感应到你,那即是说公主的心灵露出了不该有的破绽。哈!我明白了!”

月灵问道:“明白了甚么呢?”

只看看她着紧的神情,便知龙鹰不单说中她的心事,且还牵连到其他更重要的东西。

觅难天道:“请恕我愚钝,魔爷的分析细致入微,令我佩服,但对有人密藏附近而生出感应,因的是灵锐的感觉,有何值得讨论呢?”

龙鹰道:“我要直至抵达公主藏身的破屋旁,公主透窗外望的一刻,方察觉公主在旁窥伺。可知在那刹那,公主露出了不该露的破绽,哈!如果我没有猜错,公主当时该是看到她的庭哥儿,忍不住问自己,为何这个英俊不凡的人,予人家似曾相识之感,又为何人家竟对他一见钟情呢?哈哈哈!”

除月灵外,众皆莞尔,想不到这小子兜兜转转,最后仍是逗弄月灵。

月灵出奇地没有大发娇嗔,只没好气地狠盯他两眼,再瞅风过庭一记后,道:“不论是我还是宗密智,习的是灵术,均有与万化冥合的本领,故此,统帅感应不到我是正常的。唉!我还以为统帅有追踪宗密智的本领,但现在已好梦成空。我们或可击败他的大军,却永远没法杀死他。”

风过庭微笑道:“公主放心,即使他能远遁而去,我也晓得可在何处寻到他,并将他杀死。”

月灵目射奇光,道:“在哪里呢?”

风过庭微耸双肩,效了个洒脱好看的动作,道:“天机不可泄漏,只要公主乖乖的跟着我庭哥儿便成。”

接着的十天,龙鹰、万仞雨、风过庭、觅难天与夜栖野等十七鹰族战士,白天睡觉,晚上使出城袭敌,非只是扰敌,而是硬碰硬撼的和对方打硬仗,见势不妙时回守石桥,然后重施故技,到逼退敌人方返城休息。务使对方察觉不到城内的变化,以为形势如旧。

到白天时,敌人又会以撞车、云梯来攻城,虽非大规模的全面进攻,也令皮罗阁不得不率领手下全力应付。十天下来,瓮城已变得左崩右缺,幸好主城墙仍完好无缺,不让敌人窥见内中的玄虚。

在城池的攻防战里,进攻的一方并非只是单纯的攻,防守的一方亦不是单纯的守,必须做到攻中有守,守中有攻。

敌人的攻城,不但可藉机操练兵将,更是保持士气的方法。

龙鹰等的出击,更是守城一方的金科玉律,所谓“守城不劫寨”,只是死守,固必出奇用诈,以战代守,以击解围。

到第十一天,敌人在准备充足下,终于对风城大举进攻。

龙鹰等在主城墙严阵以待,看着敌人的先锋军推着百多辆撞车通过石桥,在城外布阵,又派人在石桥两旁的河面,各架起两道浮桥,便知再难守得住城墙。

龙鹰先命其他人撤走,只有万仞雨、风过庭、觅难天、皮罗阁和夜栖野留下宋,留守至最后的一刻。

龙鹰打个呵欠道:“早知昨晚不到城外去胡混,希望今天还有睡觉的机会。”

皮罗阁笑道:“拆墙怎都要两天吧!保证龙兄可睡足二十四个时辰。”

觅难天道:“宗密智绝不肯这么便宜我们,会一边拆墙一边攻击,由这刻开始,敌人的攻势不会歇下来,直至攻入王堡。”

万仞雨冷哼道:“先攻上第二层再说吧!”

皮罗阁道:“单靠云梯,绝攻不上第二层台地。”

觅难天叹道:“不是我长他人志气,敌人中有深谙攻城之术的高手在主持,我们千万不可低估敌人。”

龙鹰倏地色变,呻吟道:“觅兄说得好,对方早猜到我们会凿毁斜道,故有备而来,看!”

众人依他指示看去,敌人正推着百多辆以黑布盖着的怪东西,缓缓而来。

风过庭倒抽一口凉气道:“我的娘!是投石机。”

在这一刻,他们晓得再守不住第二层台地,光是这批投石机,即足可摧毁台缘的挡箭墙,他们若死守第二层,势必伤亡惨重。

龙鹰道:“我们先回去,再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