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甘汤院,隔远便听到三女的笑语声,进入内堂,她们正在分配他从万里之外带回来的十多块和田玉,兴高釆烈。

龙鹰脑中仍响着胖公公“是时候哩”这句话,心忖何年何日自己才可向三位娇妻说这句话呢?他们将永远告别神都的战争和政治,过平静安逸的生活,不由想起席遥,即使离开神都,这家伙仍不禽放过自己。

他在桌子另一边坐下。

丽丽拿起个雕工精致的鸟形玉坠,嚷道:“这是我们从你外衣的内袋找出来的,为何特别藏起来呢?”

那正是玉雯送给他的东西,龙鹰忆起往事,心中一痛,道:“这是个女孩子送给我作纪念的东西,她现在该已成为回纥王众多妃嫔里的其中一个,我和她并没有发生甚么事。唉!”

秀清讶道:“夫君大人因何叹息?”

丽丽笑道:“当然是因有绿无分哩!”

龙鹰心道确是有缘无分,颓然道:“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子,而是因一段惨痛的经历,详情不想说了。”

三女静了下来。

龙鹰怕影响她们的情绪,抛开心事笑道:“你们准备如何处置这批珍贵的美玉,为夫花了很多金子买的。”

人雅兴奋的道:“我们会请李公公找个手工最好的玉雕匠,依我们的设计造出不同的饰物,狄小姐、青枝和芙姐都有份,还有是给我们的……唔!不说了。”

看着爬上她脸蛋和酒窝的红霞,龙鹰道:“呵!原来人雅在想小宝宝。”

三女你推我撞的,羞作一团。

丽丽道:“令将军说夫君大人曾到过高原去,为何不带芙妹回来?我们记挂着她呢!”

龙鹰想起美修娜芙母子,感触更深,道:“她还有事不能离开。噢!差点忘记了,她千叮万嘱我要代她向你们问好,她很挂念你们哩!”

不想她们追问下去,岔开道:“我离开后,你们如何打发时间?”

丽丽道:“骑马、刺绣,为夫君大人造新衣,不找些东西来做,日子会很难过呢!”

秀清递来一个帖子,道:“这是国老府的人送来给夫君的,因写明是给夫君,我们不敢拆开来看。”

人雅笑嘻嘻道:“夫君大人拆开后,我们当然可看个饱,笺子上有飞马的标记呵!”

龙鹰立即心叫糟糕,而任他如何机灵,亦想不到拒绝让她们看的理由,更预知她们看后的反应。头皮发麻下,捏碎封帖的火漆,看也不看的递给人雅。

人雅毫不客气接过信函,从内抽出帖子,三女凑在一起,瞪大三双美目,不片刻同时发出欢呼声。

秀清美目放光的道:“是飞马牧场场主邀请夫君大人去参加他们明秋举行的飞马节呵!”

丽丽和人雅雀跃不已,齐声嚷道:“我们也要去呵!”

龙鹰苦恼得想自尽,他最害怕的事,就是让她们失望,头大如斗的道:“要看看有没有空才成,此事交给为夫去安排。若想要小宝宝!随老子来吧!”


翌口清晨,龙鹰被李公公唤醒,说胖公公正在外堂候他,慌忙匆匆梳洗,赶往前堂,刚坐下胖公公已递来敕令,龙鹰双手接着。呆瞪着他。

胖公公道:“看你的馊相,便知你尚未睡醒。”

龙鹰道:“这个长锦盒虽轻如无物,我却感到千斤之重。不用和国老一起去见圣上装模作样吗?”

胖公公道:“省去了走一趟,你和国老今天去颁敕便成。圣上已知会了李多祚,只要见到你和国老入宫,他会配合。”

龙鹰叹道:“我仍何疑幻疑真的感觉,公公的出手真重,一举将以前的东西全部摧倒,改变了一切。”

胖公公闷哼道:“想撮合这对天作之合的奸夫淫妇,没有点霹雳手段怎能成事?”

龙鹰道:“希望永远没有人晓得我们在干这种有违天理的事。”

胖公公道:“在宫廷内,从没有天理可言。我们这叫‘用心良苦’,不论韦氏或武三思,一件是脏,两件也是脏,若脏事能令武、李两家和解,除去明空那丫头使在心中的难题,恢复李唐,免去国家分裂的大祸,坏事将变成好事。记着!宫廷如战场,必须无所不用其极。”

龙鹰由衷的道:“天下间,怕只有公公一人可说服圣上。”

胖公公摇头道:“你如真的这么想,是大错特错。如果有人可以说服她,就只有她自己。我是藉你之势而行,你大破契丹,正代表武氏子弟的失败。你道圣上对武家子弟有好感吗?旧恨难忘,以前武家如何对待她们母女?但她总有个难解心结,是视李唐为敌人,总以为她一旦百年归老,李唐和高举孔孟大旗的人会将她的功绩抹杀。故而一力捧武氏子弟为继承人,岂知最不争气的正是她看中的武承嗣,无恶不作,令李、武两家更是水火不容。但你的成功,亦解开她部分心结,至少看在她的情面上,你会支持武家。武承嗣的病倒,让她可革去他的官职,是整个转变的契机。所以我向她说‘是时候哩’!她心中明白我在说甚么,到我提出李、武联姻,她再没有更好的选择。难道要看到天下四分五裂,以前所有心血尽付流水,她才省悟吗?明空还不至于愚顽至此。”

又道:“我已派人知会国老,你会在国老府等他。在那里说话方便点。”  龙鹰道:“有些事,我很难瞒着他不说出来。”

胖公公洒然道:“只要不告诉他,我们是师兄、师姐、师弟便成。”

两人对望一眼,忍不住齐声大笑,且是笑中有泪,百感交集。


国老府。

狄仁杰神情古怪的在他对面坐下,道:“等了很久吗?”

龙鹰将龙纹锦盒双手奉上,道:“约半炷香的时间。”

狄仁杰现出震动神色,取过锦盒,打开,取出圣旨,却没张开来看,放在桌面上,道:“刚接到扬州来的消息,仙儿和青枝的船明天黄昏时抵达神都,端木姑娘没有随行。”

龙鹰喜出望外,大乐道:“这么快!”

狄仁杰定神打量他,道:“你竟拿圣上的敕令来给老夫看,事情绝不寻常,老夫可猜到其中的内容吗?”

龙鹰坦然道:“若我是国老,肯定猜不中。”

狄仁杰深深看他几眼后,终于展卷看敕令,看毕后难掩惊喜神色,深吸一口气道:“怎办得到的?”

龙鹰道:“小子不敢直接求她,只好托胖公公疏通关节,昨夜宴后返上阳宫时,给飞骑御卫截着,奉召到御书房去,胖公公当时亦在那里。”

狄仁杰道:“就那么简单?”

龙鹰道:“暂时是这么简单。圣上请国老和小子一起去颁旨。”

狄仁杰道:“这是于礼不合,若颁旨的是胖公公,则没有人敢说话。”

龙鹰道:“这是为要让人生出错觉,是国老和小子连手向圣上发难,令圣上难以拒绝。国老和小子一起出手,更可收镇慑武氏子弟之效。”

狄仁杰挨往椅背,含笑打量他,悠然道:“鹰爷今天对老夫特别客气谨慎,是否怕老夫看破敕令背后的玄虚呢?”

龙鹰心叫救命,姜是老的辣,特别是狄仁杰这位对政治门道不可能更老到的大政治家。胖公公虽说他可畅所欲言,却是半开玩笑,武曌说的话,才是圣旨。

龙鹰压低声音道:“岳父在上,小鹰怎敢瞒你老人家?我所有作为,最后都是为了让李显回朝,重当太子。可以这么说,在某些条件成熟时,一切会如岳父所愿,但仍有很多不测的因素。事情若泄出去,不但于事无补,且有害无利。”

狄仁杰哑然笑道:“贤婿怕老夫泄密吗?”

龙鹰道:“不敢!不敢!只恨有些事连圣上也不敢肯定,说出来亦没有意思,哈哈!”

狄仁杰失笑道:“你现在左瞒右瞒的神态,令我记起第一次见你的情况。”

龙鹰接下去道:“就在拜见国老后,被藕仙在后院伏击。”

狄仁杰双目现出慈爱神色,道:“你不说出来,当然有难言之隐,亦因难违圣意,这个我是明白的。不过至少你要告诉我,藉此震慑武氏子弟,是圣上的想法还是胖公公的意思?”

龙鹰叹道:“岳父真厉害,小子怎是你老人家的对手?我可以不答吗?”

狄仁杰轻描淡写的道:“不可以!”

两人对望一眼,便像首次见面时般,相对狂笑,充满棋逢敌手,又是知己相得的欣悦。

龙鹰起来后一直紧绷的脑袋,松弛下来,道:“只限岳父一个人知道。”

狄仁杰道:“保证如此。”

龙鹰道:“是圣上和公公两人一起想出来的,公公最关键的一句话,就是‘是时候哩’。”

狄仁杰沉声道:“他们有没有讨论过因此敕令而惹起的连珠效应?”

龙鹰道:“一石激起千重浪,此敕令正为环绕继承权而起的纷争的转折点,首当其冲的是武氏子弟,而为首者的武三思,正是小子的目标。”

狄仁杰皱眉道:“有甚么事,圣上说一句便成,武三思敢不听吗?”

龙鹰欣然道:“关键就在这里!总有些事,勉强的话,会弄巧反拙。”

狄仁杰叹道:“老夫开始有点明白哩!厉害厉害,武三思是否会远行呢?贤婿陪他去吗?”

龙鹰道:“岳父才厉害哩!小婿顺便求岳父批准,让仙儿和青枝易服乔装的随我这‘丑神医’一道去,否则小婿会给她揍扁。”

狄仁杰叹道:“鹰爷确有鬼神莫测之机,事不宜迟,我们立即到东宫宣布好消息。”


龙鹰与李隆基放骑驰出城门,催马狂奔,直抵伊水之滨,李隆基仰天笑道:“痛快!痛快!”

又见自己的骏马不住喷白气,而龙鹰的雪儿则像尚未起步般的闲适,赞道:“鹰爷的马,确是不同凡响。”

龙鹰笑道:“回城后,我们找个馆子大吃一顿,庆祝临淄王重见天日。哈!我是说得夸大了点,东宫肯定可看到太阳。”

李隆基纵目四顾,不住深深吸气,道:“叫我隆基便成,但我却很难不唤你作鹰爷,因为连在心中想你时,仍叫你做鹰爷。唉!在个监牢内看到天日有屁用,差点把我关疯了。太久哩!人人都变得有点不正常。不是死命吃喝,就是放纵色欲。”

龙鹰道:“你老哥呢?”

李隆基道:“我则在做白日梦。不过现在,过去了的事再无关重要,不知如果我要离开神都,会否受到阻难?”

龙鹰道:“理该没有问题,焦点集中在你老爹身上,又或你的长兄李成器处,正好让你可收敛锋芒,不招人忌。”

又问道:“你想到哪里去?”

李隆基道:“当然是依附骥尾,随鹰爷去打仗。男儿志在四方,隆基自出生以来,不是长安便是洛阳,看都看闷了。”

龙鹰道:“此不失为韬光养晦的妙法。”

李隆基不解道:“鹰爷是第二次提到隆基不可露锋芒,究竟意何所指?”

龙鹰道:“仍记得我说过的那句话吗?”

李隆基道:“每一句都记得,还不时回味咀嚼。唉!我晓得鹰爷指的是哪句话,而我最不敢想的,正是那句话。”

龙鹰道:“我是没得选撵,你也是没得选择,政治正是没得选择下做出选择。目前你可以做的事,就是保命,等待那一刻的出现。”

李隆基道:“那一刻指的是甚么时刻?”

龙鹰沉重的道:“那一刻就是若你再不出手,不但李唐要完蛋,中土也要完蛋。”


与李隆基分手后,尚未到上阳宫的观风门,给上官婉儿截个正着,只好由御卫替龙鹰送雪儿回甘汤院,他则坐上她的马车。

上官婉儿笑脸如花的和他热烈亲嘴,这才道:“龙大哥确是善用奇兵,返神都不到两天,一手炮制出轰动整个都城的大事,梁王给吓得魂不附体,向婉儿求助,也不管婉儿人微言轻,又如他般在事前一无所知,如何可以开解他呢?唯一可做的事,便是将龙大哥押去见他。他还怕请不动你,婉儿却说龙大哥和梁王交情深厚,怎会见死不救?嘻嘻!婉儿说得对吗?”

龙鹰知她只差尚未说出武三思中了自己的奸计,笑道:“你瞒我,我瞒你,我和上官大家是两不相欠。”

上官婉儿大嗔道:“婉儿在哪一方面有所隐瞒?不说清楚,休想婉儿放过你。”

龙鹰插科打诨的笑道:“上官大家的美丽肉体确没有瞒我,但里面那颗心呢?哈哈!”

马车穿过右掖门,转左朝粱王府驶去,洛水的河风徐徐从右面车窗拂进来,使人神清气爽。

上官婉儿更是大发娇嗔,叉起蛮腰道:“这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是不是要婉儿将心掏出来让鹰爷过目?”

龙鹰将她搂人怀里,一阵乱摸,先来个扰敌之策,笑道:“只是说笑,上官大家不用认真。不过既走出李旦这一步,下一步将是李显。老子不怪你瞒我,因为晓得婉儿确有说不出来的苦衷。不过以老子的神通广大,连孙万荣的梦呓亦可听个清楚明白,谁能瞒我?”

上官婉儿软弱的道:“龙大哥想知道甚么呢?”

龙鹰道:“我想知道梁王是否在金钱上,一直暗中支持庐陵王夫妇?”

上官婉儿压低声音道:“一直支持他们的是宗楚客。梁王只是在三年前,透过婉儿送了二千两黄金给他们。”

龙鹰失声道:“宗楚客?”

马车驶进梁王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