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说的“这里”和“那里”就是他的左脚外一步,或者右脚外一步。众人一时沉默,或看他的左右两只鞋子,或呆呆地看着那棵木槿树,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慕容腰忍不住问道:“你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你知道凶手是谁?”

李莲花拄刀在地,对他一笑,“我像不像刀下斩貂蝉的关云长?”

慕容腰一呆,施文绝已抢着道:“不像!你快说,凶手是谁?”

李莲花的视线在众人脸上看过去看过去,“赤龙姑娘,我知道问这样的问题很失礼数,但你能不能回答我,当年你究竟是如何进入女宅的?”他的视线最终停在赤龙脸上,目光很温柔,柔声问:“是玉楼春强迫你的?”

赤龙本来倚在一旁并不作声,突然一呆。过了半晌,她道:“我父母双亡……”又顿了一顿,她突地恶狠狠地道:“玉楼春杀了我父母,为了得到我,他说我是天生的舞妖,一定要在他的调教下,方能舞绝天下。”

众人哑然。施文绝道:“难道是你、是你杀了玉楼春?”

李莲花摇了摇头,尚未说话。赤龙冷冷地道:“谁说我杀了玉楼春?我一介女流,不会武功,怎么杀得了他?”施文绝哑口无言,望向李莲花。

李莲花突地从怀里取出一片黄白色软绵绵的东西在指间把弄,对赤龙微笑,“其实这件事凶手是谁很清楚,我一直在想的不是凶手究竟是谁,而是究竟谁才不是凶手。”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大变,施文绝哎呀一声,和关山横面面相觑,“难道你也是凶手?”

关山横怒道:“胡说八道!我看你小子贼头贼脑,脸又黑,多半就是凶手!”

施文绝怒道:“脸黑又怎地了?脸黑就一定是凶手吗?那包青天的脸世上最黑,件件凶案都是他是凶手?”

关山横道:“脸黑就不是好人!”

施文绝气极,待要跳起指着这大胖的鼻子和他理论,苦于关山横比他高了两个头,如此比画未免吃力,正在苦思对策之时,李莲花道:“二位英俊潇洒,当世豪杰,那个……自然不是凶手。”他这一句话,便让其他人变了脸色,李莲花的脸色却好看得很,歪着头向其余几人瞟了几眼,“究竟是谁杀了玉楼春,其实从银心院后有人挖坑一事就可看出。玉楼春之死绝非意外,而是有人预谋。”

施文绝点了点头,“但你怎会知道挖坑之处就在你脚下?”

李莲花微笑着往外踏了两步,他方才站的地方离那蚂蟥不远,在木槿树下更靠近池塘的湿地上,“这里的泥土潮湿,靠木槿近一些,而且泥土潮湿,掩埋起来也比较不易看破,除了此地,其他地方挖坑未必向后对准木槿树。”他手中的卷云刀轻轻往下挖掘,这里的泥土很快被挖开,和那树下的硬土截然不同,不消片刻,表层湿土被挖开,土下一块绿色衣裳已露了出来。李莲花停手不再下挖,悠悠叹了口气,“这就是玉楼春其他的部分,这件事说来话长,若是有人不爱听,或是早已知道,那可以随意离去。”他如此说,众人哪敢“随意”,一旦离去,岂非自认“早已知道”?

李莲花将卷云刀交给施文绝,很善良的眼神看着施文绝,那意思就是叫他继续往下挖。施文绝心中大骂为何我要为这骗子出力,却是鬼使神差地接刀,卖力地挖了下去。

李莲花抖抖衣裳拍拍手,在池塘边有一块干净巨大的寿山石,这石头价值不菲,李莲花只拿它当椅子,舒舒服服地坐下,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喉咙,才慢吞吞地道:“玉楼春家财万贯,名下拥有武林众多称奇出名的行当、买卖和宅院,当然,女宅也是他大大有名的一样生意。他这女宅十年前便有,其实我年轻时也曾易容来此游玩,对玉楼春这样的生意略知一二。女宅中的女子固然惊才绝艳,但世上惊才绝艳的女子本就不多,惊才绝艳且要卖身的女子更是少之又少。玉楼春女宅之中数十位色艺无双的女子绝大多数都是他强行掳来,或使尽手段才收入女宅之中的,对其人若非恨之入骨,也是无甚好感。所以有人要杀玉楼春,半点也不稀奇。稀奇的是,以玉楼春一身武功,万般小心,这么多年在女宅中出入安然无恙,怎会在昨日暴毙?就算这些女子有心杀人,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杀得了武林排名第二十二的高手?”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瞟来瞟去,“昨日和往日的区别,就在于‘漫山红’大会,女宅之中,住进了许多江湖好汉,有阅历见过世面的男人们。”

关山横愣愣地道:“男人们?我们?”

李莲花微笑点头,“我等为何要来赴约?”

关山横道:“那是因为玉楼春是‘武林第二富人’,他的邀请自然很了不起。”

李莲花道:“我等来赴约,是因为玉楼春很有钱,有钱自然就受人尊敬,受人崇拜,受人羡慕……总而言之,我等是冲着他的钱来的。”如此说法,虽然极不好听,却是实情,各人脸色难看,却不说话。

关山横道:“虽然说他很有钱,但我可从来没想过他的钱。”

李莲花道:“如果女宅之中,有人要杀玉楼春复仇,如果宾客之中,有人想要玉楼春的钱财,那么一个要人,一个要钱,很容易一拍即合……”

施文绝听到这里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李莲花对他露齿一笑,继续道:“那玉楼春自然就死了,一个人可以结一个仇人,或者一个对头,但当他的仇人变成两个三个,或者五六个的时候,他便危险得很了,何况他的仇人和对头还会合谋。”

东方皓冷冷地问:“好,你说女宅之中有人和宾客里应外合杀玉楼春,此点我十分赞同。只是玉楼春尸体流血未干,分明刚死。今日晨时,你我几人都在香山,未过多时便已发现玉楼春的尸体,短短时间绝无可能下山杀人再返回,那究竟是谁杀了玉楼春?”

李莲花道:“那是因为,玉楼春不是今天早上死的,他在昨天晚上就已经死了。”

东方皓一怔,“胡说!他若是昨夜死的,早已僵硬,决计不会流血。”

李莲花手指一翻,那张夹在指间的东西在东方皓眼前一晃,“玉楼春是怎么死的,还要从昨天晚上那一份精妙绝伦、世上所无的酒席说起。”

东方皓认出他手中夹的是一块蛇褪下的皮,“这和昨日的酒席有何关系?昨日并没有吃到蛇。”

“昨天到底吃了些什么,可还有人记得?”李莲花微笑问。

施文绝顿时大觉得意,“昨日吃的是白玉奶茶、杏仁佛手、蜂蜜花生、白扒当归鱼唇、碧玉虾卷、一品燕窝、白芷蝴蝶南瓜、菊花里脊、金烤八宝兔、金针香草鲑鱼汤、卷云蒜香獐子肉……”

李莲花连连点头,“你背菜谱的本事也很了得,昨日可有喝汤?”

施文绝道:“有,那鱼汤真是鲜美得紧。”

李莲花微微一笑,“那你昨夜可有睡好?”

施文绝道:“睡得很好,还睡晚了些。”

李莲花看了关山横一眼,“关大侠是不是也睡过头了?”

关山横一怔,“昨晚睡得就像死猪一样……”

李莲花又看了东方皓一眼,“那东方大侠又如何?”

东方皓道:“昨夜虫鸣,太吵。”

李莲花又问慕容腰,慕容腰道:“睡得很好。”

再问李杜甫,李杜甫也道和往日一样。

李莲花的视线慢慢移到赤龙身上,很文雅温柔地问:“不知赤龙姑娘以为,昨日的菜色如何?”

赤龙道:“和往常一样。”

李莲花从怀里摸了一块手帕出来,打开手帕,里头夹着一条金黄色打结的东西,依稀便是金针,他在众人面前都晃了一下。

施文绝茫然不解,“你拿条黄花菜来做什么?”

慕容腰道:“做什么?”

李莲花对他一笑,“我不大认得黄花菜,不怎么敢乱吃,这若是可以吃的,不如慕容公子先吃给我瞧瞧?”

慕容腰脸上变色,“你耍我?”

李莲花慢慢打开那条黄花菜的结,结一打开,拧在一起的花蕾便很完整,色泽枯黄,花瓣却不是一瓣一瓣的,而是有些筒状。

施文绝越看越不像黄花菜,“这是什么东西?”

李莲花道:“这是洋金花,新鲜的货色和黄花菜完全不像,不过花都差不多大,晒干了都这么黄黄长长的一条,再打个结,炒一炒就很像了。”

施文绝变了颜色,“什么?这是曼陀罗……”

所谓的“洋金花”,又叫“曼陀罗”。

李莲花嘻嘻一笑,“不错,这就是曼陀罗。”他对着赤龙再笑了一下,赤龙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只听李莲花继续道:“白扒当归鱼唇、白芷蝴蝶南瓜、假冒的金针香草鲑鱼汤,当归、白芷和曼陀罗一起服下,听说是故事里华佗‘麻沸散’的一部分。就算‘麻沸’得不到家,吃得多了,头昏眼花,沉睡不起也是有的。所以昨日喝了鱼汤的人今日晚起,不喝鱼汤的人却不犯困。玉楼春喜欢吃鱼,这几味菜下肚,就算他是江湖第一,也不免困倦。”

众人情不自禁地都把目光转到了赤龙身上,昨日菜色固然是玉楼春亲点,但出菜却是赤龙一手操办。

李莲花对赤龙微笑,扬了扬手中黄白色的蛇皮,“昨日我吃多了甜食,并没有怎么喝汤,回到房间的时候,还很清醒。这个时候,突然发现西妃姑娘正在我房里。”

赤龙不答,西妃惊恐地看着李莲花,一双明目睁得很大,不知他又将说出什么惊人之言。

李莲花叹了口气,“我本来高兴得很,西妃姑娘却说和赤龙姑娘下棋,输了棋所以才到我房里来,我听得伤心,但却知道,原来昨夜赤龙姑娘代替了西妃姑娘,和玉楼春在一起。”他举起手指中夹的蛇皮,“然后我又在房间里找到了这个东西,这说明什么呢……”他喃喃地道:“我猜大家的反应都该和我差不多,见到这种东西,都是吓一跳,然后大叫‘有蛇’!”

东方皓极其诧异地看着那张蛇皮,“原来这是在你房里找到的,女宅之中居然有蛇?”

李莲花继续道:“有蛇皮,自是有蛇蜕皮,然而皮在,蛇却在哪里?这块蛇皮有许多斑纹,脖子如此细,这是一只烙铁头。”

东方皓点了点头,“不错,这确是烙铁头。”

李莲花对赤龙晃了晃蛇皮,正色道:“我想来想去,我房里为何会有这种毒蛇的蜕皮?本想不出来,半夜突然想到,我的房间在西面最后,最靠近树木草地,难道那房间无人之时,有人把毒蛇养在房中?而昨日西妃姑娘来到我房里,莫非是有人害怕我发现那是个蛇窝,而特地送来艳福?若是我一心一意痴迷西妃姑娘,说不定就不会发觉房里有蛇皮。”他喃喃地道,“但虽然西妃姑娘将房间整理了一遍,衣柜底下还是有蛇皮……真是对不住得很。”

西妃退了两步,脸色惨白。

“你那房间原来是个蛇窝。”施文绝幸灾乐祸,“那条蛇呢?”

李莲花看了他一眼,“你再挖下去,说不定就会见到蛇……”

施文绝大刀一挥,在泥土中乱戳。

只听李莲花道:“玉楼春吃了那妙不可言的酒席,曼陀罗和酒一起下肚,回去必定睡得不省人事,此时要是有什么竹叶青、烙铁头之类在他身上咬上几口,他想必也是不知道的,于是玉楼春就死了。”他很温和地看着赤龙,“昨天夜里,你用烙铁头杀了他,是么?”

赤龙咬唇,沉默不语,似在思考什么。

“但玉楼春分明是被‘王’字切分为七块……”施文绝失声道,“如果他是被赤龙施放毒蛇咬死,赤龙不懂武功,又怎么能把他切成七块?就算她有绝世利器,没有劲道,也不可能将人分尸!”

东方皓也道:“他若是昨夜死的,为何血液还未凝固?”

李莲花却不听施文绝和东方皓的疑问,极温柔地凝视着赤龙,“昨天夜里,是你和玉楼春在一起,烙铁头杀了他,是么?”赤龙不答。李莲花叹了口气,突地道:“书呆子,你把玉楼春挖出来没有?”

施文绝连忙道:“快了快了。”他本漫不经心在挖,此刻运刀飞快,很快把土中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挖了出来,除了那团血肉,土里还有条死蛇,果然便是烙铁头。很奇怪的是,出乎所有人意料,那团血肉居然不是几块零散的碎尸,而是连成一片的半个躯体,左边被生生挖去了一半。

“王”字七切居然其实不是“王”字!

它是一个“王”字的左边一半,只有一半。

李莲花翻开玉楼春尸体的右边一半,那一半的颈部和胸口、手臂都有紫黑色的红肿,留有一对一对针刺般的伤口,“这是烙铁头的牙印。”他叹了口气道,“一个人的左边一半被切成三块,并不一定他的右边一半也会被切成三块,而只是说明,他的左边一半有被切成三块的理由而已。”

东方皓忍不住问:“什么理由?”

“如果赤龙姑娘就此杀了玉楼春,然后坐在房中等被人发现,那么显然,她会被玉楼春偌大的一帮手下杀死。她若不想死,就要想办法证明玉楼春是被别人所杀,和她半点关系也没有。”李莲花微笑道,“她或者等待这个方法很久了,一直到昨日‘漫山红’筵席之上,有些人对她大为倾倒,说不定酒席之后,他们又聊了聊天。然后这些人在玉楼春死后,将他搬了出来,把他左边的尸身弄成了古怪的三块,再把他右边尸身藏了起来。”

施文绝皱眉,“这又是什么道理?”

李莲花道:“把左边尸体弄出来给人看,大家自然会以为,右边尸体和左边是一样的,也是一样干净完整。显然,玉楼春是被碎尸致死,既然左边被切成了三块,那自然右边也会被切成三块,既然左边的尸体被人四处乱丢,那自然右边的尸体也被人不知丢到何处,无法寻找了,那么藏在银心院土坑里的半边尸体就永远不会有人去找,玉楼春被毒蛇咬死之事,便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众人面面相觑,手心都有些发汗,这……这果然是……

“但玉楼春的残肢都还在流血……”东方皓仍然想不通,“他怎会是昨日死的?”

李莲花微微一笑,“烙铁头之毒,能令人血液不凝,所以玉楼春的尸体仍会流血,这些血里含有曼陀罗,所以蚂蟥吃了以后,也都睡着了。”

东方皓仍在摇头,“不不,就算他血液不凝,要是昨日就被分尸,那么到今日早晨,血液也早已流干了,绝不可能还在流血。”

李莲花慢慢地道:“不错,他若是昨日被人分尸,那今日定然不会流血,他既然还会流血,那便不是昨日被分尸,而是今天早晨……你我都去了香山……或者你我都去了香山之前分的。”

“如此说——你说他是被女宅之中这些女人弄成这样的?”施文绝大吃一惊,“那怎么可能?她们不会武功,就算有利器,也不可能把人弄成这样。就算是绝代高手,手持神兵利器,将人大卸八块可以,也不可能切得如此整齐,除非经过长期练习——那怎么可能?江湖高手若是出剑,多半都从人身弱点着手,绝无一家从胸口、屁股这等肉厚之处斩断的……”

李莲花道:“若是江湖剑客切的,自然不会如此,但她们并非江湖剑客。”

“她们?”施文绝张口结舌,他指着女宅之中许多女子,“你说‘她们’?”

李莲花微微一笑,“想那‘楼春宝库’里许多财宝,若凶手只有一人,如何搬得完?又如何知道宝库所在?自然是‘她们’。”

关山横和东方皓、慕容腰和李杜甫面面相觑,李杜甫道:“你……你知道她们是如何将玉楼春分尸的?”

李莲花露齿一笑,“我知道。”

赤龙再也忍耐不住,“你……你……”她踉跄退了几步,她身后的众位女子花容失色,西妃眼中的眼泪突然流了下来。

施文绝目瞪口呆,想要上前怜惜,却又不敢。

李莲花慢慢抬手指着那宝库中的兵器架,“玉楼春被切为宽约一尺的三块……半个‘王’字——你们看它,是不是就是相距尺许的半个‘王’字?”

众人随他手指看去,呆呆地看了那兵器架许久,果然……那兵器架的边缘,连同横杆,可不就是半个“王”字?只不过“王”字三横,兵器架是四横。

施文绝突然跳了起来,“你疯了?你说这些大姑娘们用这奇笨无比的兵器架把玉楼春切成三块?你疯了吗?这东西连个锋口都没有?连皮都划不破,还能用来杀人?”

李莲花瞪了他一眼,“你有没发现,这一块地有些地方特别硬?”他说的是刚才爬满蚂蟥的地方。

施文绝一怔,“有是有,可是……”

李莲花慢吞吞地又问:“你没发现这兵器架上有许多方方正正的印痕,又直又滑?”

施文绝道:“不错,但是……”

李莲花慢吞吞地瞟了赤龙一眼,“这块地显然有些地方经过重压,而玄铁架何等坚韧,是什么东西能在它上面留下痕迹?除非它也经过重压。”

东方皓点了点头,“不错。”

李莲花道:“也就是说,有种三寸来长、三寸来宽、三寸来高的东西,压在了玄铁兵器架上,又有些压到了那块流满血污的泥地上,而玉楼春是在那里被分尸的……他还在这里掉了颗牙齿,你们明白了么?”

施文绝仍旧呆呆,“明白了……什么?”

东方皓却已变色,“我明白了,她们将玄铁架压在玉楼春的尸身之上,然后往上放置十分沉重的东西,玄铁架受力不过,陷入玉楼春血肉之中,最终将他的左边身体切成了三块!如此方法……不需惊天动地,不花太多力气,没有半点声音,玉楼春便成了四块!”

众人张大了嘴巴,相顾骇然,施文绝喃喃地道:“怎会……怎会如此……如此可怖……”他突然抬起头来,“那三寸来长、三寸来宽、三寸来高的东西是什么?”

李莲花悠悠地道:“说起这种东西,大家都熟悉得很,说不定在梦里也会经常梦见。”

关山横大奇,“那是什么?”

李莲花问道:“依你们所知,日常所见之物,什么最重?”

施文绝想了想,“日常所见之物……自然是……黄金最重……啊——”

他大吃一惊,“难道……”

李莲花嘻嘻一笑,“不错,那三寸来长、三寸来宽的东西,就是金砖。”他慢慢伸出手指在空中比画,“三寸来长、三寸来宽、三寸来高的一块金砖,约莫有三十八斤重,那么一百块这样的金砖,就有三千八百斤。要将玉楼春切成四块,我看一千斤足以,也就是只需二十六块金砖压在兵器架上,他便足以分家了。”

“但那宝库之中,没有金砖啊!”施文绝失声道。

李莲花一笑,“如果赤龙要杀玉楼春,她所报的宝库清单自然不能作数,玉楼春‘楼春宝库’之中怎能没有金砖?”他叹了口气,“何况那金砖足足有一百零四块之多,难道你们没有瞧见?”

“一百零四块金砖?”众人面面相觑,“在哪里?”

李莲花瞪眼道:“就在宝库里。”

众人纷纷赶回“楼春宝库”,仍然四壁徒然,什么也没有。

李莲花站在宝库大门口,眼见施文绝无头苍蝇一般在宝库里乱转,十分失望地叹了口气,喃喃地道:“文绝,你这次上京赶考,多半又没有考过……”

施文绝蓦地回身,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

李莲花又叹了口气,“做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才会长命……你站到我这里来。”

施文绝顿时嗖的一声窜到李莲花眼前,“金砖在哪里?”

李莲花喃喃地道:“读书人不可功利,岂可一心想念那金砖?那是他人之物、身外之物、杀人之物……你面向左边墙壁,一直走到头,算一算你走了几步,再敲一敲墙壁是什么声音。”

施文绝依言走了七步半,敲了敲墙壁,毫不稀奇。

李莲花又道:“你再回来,面向右边墙壁,一直走到头,算一算你走了几步,又敲一敲墙壁是什么声音。”

施文绝一走,这一次走了六步,扣指在墙上一敲,手指生疼,他一怔,“这面墙……”

李莲花很有耐心地道:“就是金砖了。”

原来金砖就在墙上,外表薄薄的被抹了层煤灰,如同青砖。众人相顾骇然,女宅中的女子一片沉默。

李莲花抬起头道:“因为‘楼春宝库’失窃,要将这许多财物突然搬出女宅,显然不大可能,如果真有一人能闯入女宅杀死玉楼春夺走宝库里这许多东西,那他身上应该背着至少两个大麻袋,并且左右两手各提住一些贵重兵器。但他不但背走了众多财宝,居然还能携带玉楼春的四块残肢,并花费许多力气丢在香山各处,这实在让人难以想象。所以我想……能找到宝库且把里面的东西轻易搬走的人,最有可能的,自然是女宅里面众位姑娘。何况金针香草鲑鱼汤变成曼陀罗香草鲑鱼汤,我房间里那烙铁头的蜕皮,前日木槿树下的土坑,件件都说明女宅的各位姑娘和玉楼春的死有关。”他歉然看着赤龙和西妃,“虽然……你们都很努力,但事实便是事实……”

赤龙仍旧不答,西妃却缓缓点了点头。

“那余下的疑问,便是谁教赤龙将玉楼春分尸以掩饰他被毒死的真相,是谁授意编造有武林高手杀害玉楼春盗走财物的故事。”李莲花慢吞吞地道,“只因财物如果被那‘神奇至极’、‘武功高强’、‘闻所未闻’的奇怪杀手盗走,那么自然无从追查,这笔偌大的财富,也就落到编故事的某些人手中了。”他凝视着慕容腰,目光并不咄咄逼人,十分温和而具有耐心,“慕容公子,你是其中之一。”

慕容腰一声冷笑,“你有何证据证实我是其中之一?”

李莲花十分平静地道:“第一,你没有喝那碗聪明至极的曼陀罗香草鲑鱼汤;第二,你和赤龙姑娘十分投缘;第三,你力主有笛飞声之流的高手杀死玉楼春;第四,香山之上,是你手持玉楼春的残肢出现,那故事里携带玉楼春尸体到处乱丢的武林高手并不存在,那么你手中的玉楼春的左手是从哪里来的?”李莲花一字一字地道,“无论是如何来的,总而言之,绝不是在香山山谷里捡的。”

慕容腰为之变色,尚未说话,李莲花对着李杜甫一笑,“李大侠,你是其中之二。”

李杜甫哼了一声,“何以见得?”

李莲花道:“理由和慕容公子一模一样,说不定还加上一条,今日早晨,你故意最晚上山,将玉楼春残肢带去,藏在山中,再和慕容腰一起假装捡到。”

李杜甫脸色微微一变,“胡说八道!东方皓还不是没喝那鱼汤,那他定也是其中之一。”

李莲花叹了口气,喃喃地道:“这也是让我想了很久的问题……喝了鱼汤的人自然不是同谋,而没喝鱼汤的人究竟谁不是凶手?但我早上不小心发现一件事,说明东方皓多半不是同谋,何况他若是同谋,便不会坚持说女宅之中有凶手的帮凶了,世上哪有自揭同伙的凶手?”

施文绝想来想去,始终想不明白什么事让李莲花想通东方皓不是凶手,只听李莲花向东方皓歉然道:“早上下棋,我看见你有几百万两银票……”众人都是情不自禁啊了一声,李莲花道,“你既然有几百万两银票,自然不会贪图玉楼春的财宝,唉……这是三岁孩童也明白的道理。”

东方皓冷硬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微笑,“几百万两银子,是黑五帮黑道上劫来的款子,我这就要送到南方水灾之地救灾去,也不是我的钱,我本身也穷得很。”

李莲花满脸敬佩。施文绝瞪眼道:“你若是贪财之人,贪你怀里那几百万两还不比贪玉楼春的宝库快得多?”

东方皓哈哈一笑,“不过无论如何,今日李楼主让我大开眼界,原来李楼主除治病救人之外,抓贼也很在行,难得,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