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安在大兴善寺一呆就是三天,三天时间里,晨钟暮鼓、明月松风,塔影梵声、清泉白石,但他的心却越发乱了。第三天午后,皇帝派来太监,诘责他为何三日不朝,是沉迷于佛法禅意,以至于私而忘公了吗?言中有意,他不能再逗留不去了,那样的话,皇帝会迁怒于大兴善寺的僧众。

可当王轿歇在长生殿殿阶下时,他双腿却灌铅般,才上了一半台阶,就见晏荷影正站在玉阶尽头,居高临下,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瞟着他。

那冷冷的,没有一丝热气的目光!他愈感乏力,待在中殿坐下,晏荷影踱到他面前,仍用那种冷冷的,甚至可以说是冷酷的目光逼视着他。他不敢抬头,一摆手,一殿太监全躬身蹑足退出了殿外,逃离这个气氛压抑得叫人喘不过气来的地方。

沉默良久,晏荷影声音不带一丝起伏地问:“我恭候世子殿下的一王驾已经三天了。这三天,尊贵的世子殿下去了哪儿?”

“大兴善寺。”

“大声点,我听不到!”

“大兴善寺。”

“喔……原来,殿下是拜佛去了?怎么,心虚了?去求佛祖宽宥自己作下的罪孽?可……”她侧目,上下打量,“衣冠辉煌,怎么我看了,倒像是刚赴了一场庆功的盛宴回来?这次诛除七个逆贼,皇宫中,想来一定歌舞欢宴了三天三夜了吧?”

在见到赵长安前,她一直告诫自己,不要意气冲动,好让他能透透彻彻地解释,这次上官轻寒七人被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她从内心深处,盼望他的确是要诚心救人,而不是如三哥所断言的那般,是一个以救人作饵,而行诱捕宁致远之实的阴险毒辣、心计深沉得可怕的恶魔。

但她未料到,这番解释,竟令她一等就是三天,无法进食和安眠的三天!

三天里,每过一刻,她的心就往下沉一分;每捱一个更次,她的全身就寒一层;不眠不休的三天三夜,折磨得她快疯了。而等到好不容易才听到他回宫的传宣声,她赶到长生殿外时,却见他衣鲜冠显,显是因宴饮得太倦乏了,竟须由两名太监搀扶着方能上阶,而他的眼睛,则自始至终,就不敢与自己相触。

她表面平静,但心中已波澜万丈:天哪!天哪!我……我竟又一次被这个……畜生给骗了,又一次听信了他的花言巧语,还做了他的帮凶,幸亏三哥、张堂主的头脑不像自己一样昏聩,才没让他的毒计得逞!

她接着冷声问道:“这次庆功宴,本来是要开足七天七夜的吧?”

赵长安无言。“只可惜,宁逆首没来自投罗网,剩下的四天歌舞,敢是要留待宁逆首的人头落地之时,再继续?”

赵长安无法开口,眼前晃动着的,是上官轻寒七人就刑时那闪闪发光、明亮动人的双眼,那明净坦然、淡定从容的微笑。在那般慑人心魄的目光和笑容面前,他无话可说。

“这次,您怎么不喊冤了?不说有人诬蔑毁谤尊崇高贵的世子殿下了?”

赵长安扭脸,避开那森寒的逼视。但晏荷影放不过他,绕到一侧,盯着他的双眼:“从前,你总是怪我不给你解释的机会,现在,我倒是给你机会了,可你怎么又哑巴了?开口呀?”他依旧沉默。

“那……我给您提个头吧!”她将一张书简递到他眼前,“是你的吗?”

他接过书简,这一看,人眼心惊:书简皮纸,施粉加蜡,再以泥金绘制出冰梅图案,右下角有宸王宫的小长方朱记,正是皇室御作坊奉皇帝钦命,为他特制的梅花玉版笺。但最令他瞠目结舌的,是笺上那工工整整的一笔字,自己的字!以飞白书之:

宸王世子钧旨:

今特令京畿九门御史,皇城禁军并安平、宝定、凤翔、灵远、贵清五县县衙诸役,于……九月十五夜于京城集合,着令九门御史封闭九门,禁绝一众人等出入,以防有不法之徒扰乱法场。另着禁军三千人前往四海匪会,缉拿一干匪众,勿稍疏纵。

五县班头、衙役、军士均由各自县令带领,于十六日辰时正刻,潜伏京郊少陵原,候逆首宁匪等贼至后,突袭擒拿之,如遏抗拒,可当场格杀。此旨以四百里加紧勘合封折,克期传至五县县衙,不得延误,违者以误军情罪论处。钦此!

字迹气韵生动,行文则自有一股慑人的威势。晏荷影端详他渐渐发白的脸色:“殿下,这是您的钧旨吗?”

他怔了半晌,低低应了一句:“这……是……这是我的字!”

“哈哈哈……”她悲怆至极,“天哪!你怎么不开开眼哪,竟容这种畜生活在世上?怎么竟让我遇见这种畜生?还被他一次两次三次地欺骗?”赵长安起身,垂头疾步向外走去。

晏荷影已然大怒:“站住!怕什么?我又吃不了你,莫让尊贵的世子殿下吃了我,就谢天谢地了。送我走,立刻送我去东宫!我宁愿跟那个真小人在一起,也不想再看见你这张让我恶心想吐的伪君子嘴脸,至少那个人作恶的手段和心计没有世子殿下这般高明,跟他在一处,我用不着时时刻刻都提防着,不知在世子殿下的哪一句话、哪一个眼神上,又中了你的圈套!而且,也不用天天看你那一脸无辜的样子,听你那满口无辜的解释!”她逼到嗒然若丧的赵长安面前,悲伤、痛恨、鄙夷、厌恶地看着他苍白如死的脸,“求求你,尊贵的世子殿下,莫再装出这么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来,成不成?我什么时候惹着你了,得罪你了,冒犯你了?你要这样地哄我?欺我?骗我?耍我?求求你,给我句真的,行不行?做的时候那般狠毒,可说,又怎么说不出口来了呢?”

赵长安知此时的她已经疯狂,不可理喻,且那些“真话”,他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一闪身,绕过她,便要出殿。但她不容他就这么轻易逃开,一把已攫住了他的袍袖。

紧接着,愤无所泄的她,“呸”的一声,一口唾沫恶狠狠地啐到了他脸上。他猝不及防,顿时怔住了,随即意识到,这种羞辱,是他自出生至今从未经受过的,一时眼前、脑中一片空白。

晏荷影亦被自己这举动吓呆了,她呆望赵长安,被巨大的恐惧感迫得不能呼吸,但恐惧源自哪里?却又茫然。良久,赵长安仿佛噩梦方醒,从怀中掏出丝巾,用最优雅的动作拭净唾沫,然后,手指一松,丝巾飘然落地。他梦游般转身,缓缓走到一张案桌前,双手撑扶桌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凝视桌面上的大理石花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然后,他就笑了,笑声先还克制,随即便如暴发的山洪,咆哮汹涌、不可抑止。

狂笑!全没了一贯的闲逸从容,丢了优雅,失了仪态,他笑得好像街边上一个因刚刚拾到个金元宝而高兴得患了失心疯的乞丐,狂笑!他笑得如此厉害,以至流出了眼泪。他倏地转身,逼视手足无措的晏荷影:“事到如今,我又何必再瞒?”

“不错,传世玉章的确是我拿的。当初,我假装偶然遇到姑娘,事实上,在钱塘关时,那宝贝我就已然到手了,哈哈哈……晓得为什么我已得手了,仍陪着姑娘颠来跑去的穷折腾吗?嗯?那是因为,我一直拿不定主意,该让你这个卑贱的民女,做我的侧嫔好呢,还是一名低微的常在?”

晏荷影浑身颤抖,一步步倒退。

笑声渐渐低下去了,但他脸上的泪痕犹存:“可后来,你的家人找你找得实在太紧了,我可不想为个女人坏了我的大事!这才送你回去,可你爹你哥却仍到处追查我,要把传世玉章拿回去,哈!我好不容易才把它搞到手,怎能再拱手让出?所以我这才杀了你爹,又弄残晏云孝。”他桀桀阴笑,“当时,我明明可以一刀就杀了晏云孝的,把他像剁猪肉一样剁成几截……”

“别说了,求求你,别再说了!”晏荷影泪流满面,双手掩耳。

他快意地笑着,一步一步逼向前去:“为什么不说?你不是一直都盼望着,我亲口说出真相的这一天吗?”他目光狂乱,“我不杀他!我为什么要杀他?我要他活受罪,受活罪!让天底下所有的刁民都来瞧瞧,敢纠缠我赵长安,尊贵的宸王世子殿下,会是个什么下场?”

晏荷影尖叫,一掌就往他脸上掴去,赵长安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狞笑:“我奉劝姑娘,千万莫再招惹我!要是惹翻了我,以姑娘这么聪明的人,应该想象得到,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在等着姑娘!到时候,我让你活不得、死不成,永远后悔为什么要生到这个世上来!”他细细欣赏她眼中的绝望、愤怒和憎恨,“其实……姑娘该高兴才是,我这辈子,玩过的女人成百上千,可唯有在姑娘身上,花费的时日和功夫是最多的。”他轻轻一搡,将她推坐椅中,这时的他已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差点儿……就得手了,只差一点点儿,就让你心甘情愿地任我摆布。”他斜睨晏荷影,“那七个逆贼,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就敢来谋刺我——尊贵的宸王世子殿下,皇上最宠的红人?哈哈,救他们?做的什么青天白日梦?要不是为了在姑娘面前充一回正人君子,我早把他们凌迟十次了。天底下,也只有你这傻大姐,才会一次两次地信我的话,若换个女人,早学乖了。”

他看看目光涣散、面色惨白、已然痴傻了的晏荷影,又纵声狂笑起来,跨出殿门,大吼:“来人,传轿!立刻把尊贵的永福郡主送去东宫,太子殿下处!”

赵长安坐着,已坐了许久,不动,不说话,也不看,什么地方、什么东西都不看,虽然他的眼睁着。自遣走晏荷影后,每天上朝回来,他就这样坐着,朝服亦懒得更换,一坐就是一整天。

以前,他可不是这样,只要有一点儿空闲,他总有数不清的事做:读书、作画、临帖、抚琴、打棋谱……暮春时节,他会蒙上张假面,换一袭麻布长衫,然后出宫,去柳絮像雪一样在空中飞舞着的州桥边,看那些为出行的朋友送别的人们。多少情深悱恻、荡气回肠的好诗词,就在这样忧伤的气氛、优美的意境中酝酿、传唱开了。

盛夏,他会溜达到荷香四溢的金明池,一边信手翻着诗集,一边看白发老叟怡然一自得地垂钓。初秋则登铁塔,在塔的高层拱廊,居高眺望四野那令人神清气爽的轩朗风光。而冬至,即使皇帝不宣召,他也会进皇宫。因为,御苑中上万株清逸绝俗的粉白梅花都次第绽放了……

可现在,他却什么也不做,哪里也不去,呆呆地、百无聊赖地坐着,一坐便是一整天。有时,他也消遣,而消遣这漫长无聊的时光的把戏,则是那更为无聊的掷银之戏——亦即将一块碎银,反复抛向空中,再接住。

银子才扔到半空,已被人劈手夺走。赵长安不动,只冷冷地道:“拿来!”耶律燕哥大眼珠一转:“不给,你要如何?”他手一翻,掌中又有了一块碎银,于是,他又开始重复那令人看一眼都想瞌睡的动作。

耶律燕哥皱眉,一样是这个人,一样坐在椅上,怎么才两个月的工夫,就会有这种天壤之别?那时身在辽宫的他,虽为阶下囚,却意气昂扬,神采奕奕,而现在……他虽在他自己的王宫中,却面色沉黯,恹恹的没一丝生气,就是个重病将死的人,也要比他精神得多!

“你天天就摆弄这些,不烦呀?”

“不做无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

“你!”耶律燕哥叹气,“我来东京那么久了,你一次也没带我出去逛过。反正你现在也无聊得很,就陪我去城里面转上一圈,如何?”

赵长安不假思索:“不去!”

“为什么?哦……我知道了,你是怕被你砍了头的那七个人的家人朋友来找你报仇拼命吧?”她用激将法。

赵长安干脆地道:“是!”

她一怔:“你还真怕?”

“做了亏心事,哪有不怕的?”

她傻了:“原来,你天天躲在宫里,为的就是这个?唉,早知道杀那七个人会把你唬成这样,我就不该帮你那个忙。”这回,轮到赵长安一怔了,他缓缓回头:“帮我忙?”

“是啊!前些天我看你笨得快没治了,被那个骚货撺掇着,居然要救那七个反贼,这种事要传扬出去,那这天下的人还不都得把你笑死了?为了你的名声,所以,我就……”她抿嘴,得意洋洋地笑。

赵长安眨了眨眼,也笑了:“唉,这宫里面的人虽多,可只有你最懂我的心。实际上,我比谁都想杀了那七个反贼,可又怕被说闲话,所以……你可真行啊,连我都料理不来的事,你却不显山、不露水地就为我搞妥了,却不知你使的是什么高招?说出来也让我长长见识?”

耶律燕哥飘飘欲仙:“前些天我看那骚货没明没黑地往你这儿跑,进了殿就不出来,一呆就是一整天,我怕她对你使坏,就……就……”

“你该不会是听墙根儿吧?殿这么大,殿壁又这么厚,”赵长安朗声笑了,“何况一听一整天,任谁也撑不住!”

耶律燕哥嘟起嘴:“长安哥哥,你就把我看得那么蠢,趴在墙旮旯缝里偷听?侍卫在不停地巡查,太监又穿梭一样地来来去去,倒让我怎么偷听?”

“那你怎么知道我跟她说了些什么?”

她又得意地笑了:“哼哼,山人自有妙计,不但你跟她说的话我全知道,而且连你们去那个什么碧云精舍,找里面的人作的那些商议,我也全清楚。”

“哦?”赵长安笑得越发开心了,“是我这殿里的哪个太监告诉你的?可……去碧云精舍,并没有太监呀?侍卫我倒是带去了一些,难道……是那些侍卫?”

“算你聪明,一猜就中!”

赵长安目光闪动:“那天……嗯……我好像……一共带了……十六名侍卫去。”他攒眉苦思,“可除了我,还有……于长顺,没谁进到二堂里呀?”

耶律燕哥越发得意:“哎呀,长安哥哥,你脑子一向好使,怎么近来却总像掉了魂一样,没个准头?就是那头姓于的蠢猪,嘻嘻,这坨驴粪蛋,也不撒泡尿照照他自个儿的那副德性,一见了我,就跟蚊子见了血一样,我才对他勾了勾小手指尖,他就什么都告诉我了,就有不清楚的,他也从骚货那儿全打听了来。”

赵长安恍然大悟:“原来,尊敬的公主殿下用的是美人计!”

“呸,对那种憨货用计?美的他!”

“可……”赵长安又不明白了,“你又不能递奏章,更不可能入官觐见,却是怎么向皇上递上的话儿?”

“我……”一直滔滔不绝的耶律燕哥卡了壳,“我是托人帮我带的信给皇上。”

“托人?这位热心帮忙的人是谁呀?”

“你问这干什么?”

“这位好心人帮了我如此大的忙,你不把名字告诉我,却教我如何去谢他?”耶律燕哥支吾道:“嗯……嗯……她……是我在逛相国寺时,无意中撞上的。她素来热心肠,爱帮忙,倒也不想你谢她。况且,她再三交待我,不要把她的事告诉你。”

他不再追问,笑着沉吟:“名字也不能说?唔……逛寺时撞到的……平常,倒是有哪几个太监、宫女、侍卫陪你出宫?”

“你不用问那些奴才了,他们都比猪还要笨。咦?长安哥哥,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问清楚帮你一起做这桩‘大事’的人都有谁,我才好将他们和你一发儿送回辽国去呀!”赵长安笑意倏消,“也省得有那么多的‘热心人’见天帮我的忙!”

“你?”耶律燕哥一愕,“你要送我回去?”

“是呀!你一个辽国公主,倒住在我大宋的王宫里,这戏却唱的是哪一出?不送你回去,难不成你还一辈子都呆在这儿?”

耶律燕哥生气了:“你?姓赵的,你又在发的什么飙?”

“发飙的人是你!那七人没招你惹你,你却……”赵长安怒目圆瞪,“必置他们于死地而后快,像你这种蛇蝎心肠的人,不!你根本就是尾毒蛇!我不敢留!今天你咬死了七个,以后不定哪一天,我伺奉得你不如意了,也要挨你一口!”

“姓赵的,你撵我?你,你敢把我比做毒蛇?”耶律燕哥脸涨得通红,“你别忘了,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没有我,”她厉声尖叫,“今天你还能在这儿抖威风?”

“啪!”赵长安一拍桌,腾地站起,“赵某没你这种‘救命恩人’!像你这种救法,终有一天我会死无葬身之地的!我欠你一条命是吧?我该还你一个情对吧?走!我现在就陪你回辽国去,去投案,做你辽国的阶下囚,我不要你的‘救命之恩’!我让你哥杀了我,剐了我,让我身首异处,五马分尸!那样就谁也不欠谁的,两清了!”

“赵长安!”耶律燕哥跳脚咆哮,“你敢这样对我?”

“我不敢?”赵长安几步就跨出了殿门,沉声喝令环伺身周的太监,“立刻备车,我和延禧郡主要出城,把她宫里的人都带上,另外,叫于长顺立刻来见我!”

待于长顺匆匆赶到时,赵长安已坐在车里了,他冷瞥一眼跪伏于地的于长顺:“于侍卫长,你的差,当得挺不赖的嘛!”话是句好话,可声音却沉郁得吓人。于长顺不知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叩头答道:“为殿下办差,是奴才的本分。”

赵长安怒极反笑:“哼!你不但差办得好,为人亦是一流!”于长顺越发蒙了。

“你为人、当差,两样都绝顶高明,这么好的奴才,我使不了。从今天起,就把你拨给延禧郡主使唤,往后,你就尽心尽力地伺候她吧!”

“是!”于长顺喜心翻倒,响亮地答应一声。

“现在……”赵长安冷笑,“我和郡主要出一趟远门,十天半月的也回不来,你随侍郡主,马上就走!”

“是!”

六辆车出了王宫的华清门,径往东京的西城门驰去,车走雷声,半个时辰,车队才到了巍峨壮观的顺昌门下,守城兵士一扬手,拦下车,驾车的侍卫分外惊奇:“你们没长眼?这是宸王宫的车驾!”

当班佐宫匆匆赶下城楼,躬身疾趋至车前,拱手赔笑:“是!下官怎会不识宸王宫的车驾?”随即解释:数天前皇帝宣谕全城九门,为赵长安的安全起见,凡宸王宫的车驾出城,须有皇帝手谕。

“什么?”赵长安掀起车帷,“连我出城也要上谕?”佐官大惊,急忙跪下,报名大礼参见。但同时坚持要有手谕,才能放赵长安一行出城。

“哼!”赵长安拿过驾车侍卫的马鞭,“我现在就给你‘手谕’!”

“刷!”矫如灵蛇的鞭梢一展,已卷住了佐官的水桶腰。紧接着,佐官已被一股大力送出了八丈开外,才站定,只听一连串鞭响,定睛再看,“哇呀”声中,手下的十名兵士已齐聚自己身周,而六辆车裹着纷纷扬扬的碎雪片,旋风般疾驰出城,绝尘而去。

赵长安的车辆离城三十余里,一侍卫骑马赶了上来,禀告:耶律燕哥有话要跟他说。

“不听!”赵长安道。侍卫作难了,不得已,只好把耶律燕哥的话告诉赵长安,说是若不遂她的意,她就不走了。

“停车!”赵长安强抑满腔怒火,一掀车帷,跳下车,几步到了她的车前,“别想耍无赖,今天无论如何,我也要送你回去!”

“哈!耍无赖?姓赵的,你以为本公主没地儿去了?一定要待在你的那个腌臜猪圈里?”耶律燕哥好整以暇地掀开车帷,瞥了瞥那灰黯得令人胸口发闷的天空,“本公主有几句话要告诉你,说完了,再接着赶路!”

他别过脸去:“什么话?快说!”

“这里那么多双耳朵竖着,”她一瞟路边,“不如……你我去那树林子里面说去?”

赵长安拔脚就往那凄风袭人的山林中走去。树林的叶子早已落净,唯有犬牙交错的灰黑枯枝瑟瑟地支棱着。耶律燕哥咬牙笑着,握一个小布包,疾步抢到头里,留下一众惴惴不安的侍卫杵在山道上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