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凝视他瞬间发白的脸色,冷笑道:“好!好筹划,好安排,好计谋!你瞒得朕好!你耍得朕好!”赵长安僵立当场,茫然无措。
“行刑的时辰向来都在午时三刻,而天牢在城的西门外,距刑场有十里,从牢中提取犯人,当在辰时二刻。到时,你就请宁致远带同人手,分成两路,一路于辰时三刻,到南门外十里的卫桥旁守候,等扬州、金陵两地的人犯解到时,把七犯截下,把押送囚犯的官员、衙役先制住了,等事完后再放走。另一路巳时埋伏在景运门外的少陵原,专救从天牢押来的七人。然后把狱吏的公服换到自己人身上,再把调了包的七人押赴刑场。等午时三刻一到,你这个监刑大臣下令一刀斩讫,到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救了那七人。”他每说一句,赵长安的心便往下沉一分,未等他说完,赵长安已如堕冰窟,浑身冰凉。
皇帝睥睨他灰白的脸色,笑道:“哈哈,我的好年儿,你竟是早就被人家给囫囵卖了,还蒙在鼓里呀?说话呀,朕最宠信的好世子!你究竟是怎么了?”
他犀利的目光如两柄锋利的快刀,割得赵长安面皮生疼:“这一趟出去,你中了什么邪了?居然连这么荒唐透顶的蠢事都做出来了?这七个反贼要杀你,你却处心积虑、机关算尽地要救他们?你傻了?疯了?憨了?痴了?仗着朕的宠信,竟敢欺君?欺君!这是什么罪名?你难道不比朕清楚?”
他怒吼,戴着七八枚宝石戒指的右掌猛击龙案,一下比一下响,一声比一声惊人,静寂的暗夜中,只听得殿内“啪啪”大响,那雷霆震怒的威势,令殿外侍立的一众太监无不面无人色,战栗失次。
“是不是做滥好人做上了瘾?不分青红皂白,是个人都要救?你以为你是谁,救苦救难的菩萨,普渡众生的如来?戏耍朕?朕活了四十几年,还是第一次,遇见竟有人敢这样目无君主!”他越骂越怒,越想越恨,霍地起身,绕过龙案。赵长安双膝不由自主地弯了下去,低头,嗫嚅道:“皇上息怒。”
“息怒?最宠爱的世子居然也欺骗朕,你让朕怎么息怒?那些文臣武将,他们欺哄朕,要么为名,要么为利,要么求享福,要么想免灾,你居然也干这种悖乱昏聩的勾当,为的又是什么?”皇帝指尖狠戳他的额头。
“皇上恕罪!”他伏在地上,连连磕头。皇帝恨铁不成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赵长安心念电转:这次救人一事,是在哪儿出了岔子?竟令皇上知晓了全盘的计划?为今之计,须设法尽快通传宁致远,让他快跑,可七人又怎么办呢……
“求朕饶你?可以,等下到刑场,只要你正儿八经地拿出魄力来,把七人一刀一刀地剐了,到时,你再说让朕饶你恕你的话也还不迟!”
赵长安脑中忽悠一下:自己仍可去刑场监刑?他想起了晏荷影说过的话:劫法场!对,不如劫刑场!虽然计划败露,今日的刑场上,禁卫定会比平日加倍森严,但以自己监刑大臣、宸王世子的身份,谁也料不到,自己竟会有此匪夷所思的举动。想来,劫刑场自己仍有五成的胜算。不过,这样一来,自己的王世子可就甭想干了,倒要做了那亡命天涯的逆臣贼子。但两害相权取其轻,总比被天下人唾骂为魔头畜生强。可……娘和荷影却无法顾及了,这也无妨,等风波平息后,自己再潜回京来……
皇帝喝道:“你还不承旨?还要回护他们?”他不敢承旨,等下他要劫刑场,怎么还能承旨?
皇帝见他虽然惊慌,但那慌乱却不是由于已犯下的欺君之罪,而是因为事起突然、不及防备的慌张,且无论自己如何催逼,他都不肯答应凌迟处死那七人。他一愕,大怒:分明是自己把他宠坏了,他才会如此大胆。他心地仁善,这本是件好事,但若善到好恶不分,甚至于欺君,于他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哼!皇帝心中冷笑,今天无论如何,非压服了他不可!否则任由他这样闹腾下去,终有一天,等他做出了那更不得了的“大事”时,自己再想回护他,就千难万难了。
这时听前方大庆殿殿阶下,赞礼官的传宣声响起,皇帝知已到了早朝时辰,冷冷地道:“你欺君在先,又抗旨在后,两款罪名,等处死那些反贼后再议。现先上朝,别让众臣工久候。”说完向殿外行去。赵长安忙站起,跟在他身后,急速筹划:怎么才能带个信出宫去,让宁致远他们赶快逃走?另救了七人后,自己怎么带着他们离开京城?但惶急间,一点儿主意都没有。
二人被众太监、宫女簇拥着进了大庆殿。皇帝登上丹墀,在宝座上坐下,赵长安归入到已鱼贯进入大殿的臣工的队列中,随着百官,向皇帝三跪九叩,山呼万岁。待众大臣站定,皇帝扫了一眼黑压压的群臣,问:“刑部尚书王玄斌来了吗?”
王玄斌忙出列稽首:“启奏皇上,臣在!”
“这次,三法司会审七犯行刺一案得以顺利审结,你的功劳可不小啊!”
王玄斌一喜:定是方才赵长安已为自己说过了好话,现在皇帝要论功行赏了,忙再次稽首:“皇上过奖了!这一是臣的本分,臣不过辅佐宸王世子殿下千岁审案,真正令七贼俯首认罪的,还是殿下千岁,臣不敢叨天之功。”
他这话倒是实情,七人才押到时,俱是一副凛然不惧、视死如归的气概,一看便知是那种极难对付的狠角色。但赵长安在天牢的签押房中,也不知与他们说了些什么,在后来的会审时,七人竟然很痛快地就坦承不讳,使王玄斌及三法司的官员不费吹灰之力就审结了这桩谋逆大案。他对赵长安佩服不已。
“哦?你倒是谦让,不过……朕向来赏罚分明,该赏不赏,那以后却如何教大小臣工用心尽力?来人呀!”皇帝咬牙笑了,“杖责王玄斌三十棍!”
“啊?”王玄斌及一殿大臣全愣住了。赵长安一惊,急忙越众而前,但方躬身开口:“皇上……”
“再加十杖!”皇帝俯视群臣,对他连正眼都不瞟一眼,“再有求情的,说一句,加十杖!”
片刻殿外进来了行刑校二十人,着黑衣,执刑棍,林立于大殿正中东、西、北三侧,围住王玄斌。待司礼太监宣示了皇帝的口谕后,监刑太监立于丹墀下左,行刑校立于右侧,下尚有红衣听差十数人。行刑校四人上前剥去王玄斌的朝服,兜头套上一件污秽不堪的囚衣,将震惊不已、仍未回过神来的他用麻绳自双肩以下缚牢,使其不能转动,再把他的双脚捆紧,由四名壮汉从四方牵拽握定,只露出他的后股及腿部,使他摔伏在地,颜面朝下。左右厉喝:“搁棍!”于是两名行刑校上前,将刑棍搁在他的股上,监刑太监尖喝一声:“打!”
一杖下去,本想咬牙硬挺的王玄斌便大声惨呼了,三杖一过,监刑太监又喝:“着实打!”又是两杖打过,换另一名行刑校,仍如前一般大喝,每喝一声,环列四周的众人同声应和,喊声惊天动地。
群臣惊怖于皇帝的雷霆之怒,相顾失色。许多人在才打第一杖时便浑身僵硬了,更有平日与王玄斌交好的,两股都颤抖起来。而王玄斌则痛苦难忍,凄声惨嚎。因全身被绑缚牵拽得不能动弹分毫,他只得将头脸用力撞地,鲜血和着被撞落的牙齿塞满口中,仅止十杖一过,他下颌修剪得十分整齐的花白胡须,便全被地下的金砖磨脱了。
赵长安手足战栗:四十杖一打,他即便不死,也必会卧床数月,身残体败。此次救人一事,自始至终他全不知情,这时皇上毒打他,用意极为明显,就是逼自己答应凌迟处死七人,可……可……自己若答应,那不是明知故犯,再欺一回君了吗?
正当他心急如
皇帝睥睨着他,阴冷地笑了:“现在才来遵旨?你就不嫌太迟了一点?”正当其时,“嗷”的一声,紧接着惨叫声陡然而止。然后杖打声及行刑校的喘息声也都停下。一时间,宽广的大殿内静得疹人。包承恩躬身趋至丹墀前:“万爷岁,犯官王玄斌咽气了!”
“嗯,拖出去!”皇帝斜睨浑身哆嗦的赵长安,“传朕旨意,摆驾刑场,今天,朕要亲眼看着宸王世子下旨处死乱贼!”又侧目,“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有的人最好别起那些荒诞不经的念头,做那些大逆不道的勾当。不然,不须朝廷大军出动,那些乱贼的九族,朕指顾间就可灭了。到那时,不是朕无仁君之心,而是有人有不臣之意!”然后由包承恩搀着,下了踏脚,往殿外行去。
面色如死的赵长安挣扎起身,伛偻着腰,随战栗失次的大臣们一同出了大庆殿。
刑场设在城东闹市的一处十字街口。之所以选这么一个人来商往的嘈杂热闹之地,为的就是在行刑时,要让尽可能多的平民百姓得以领受朝廷的律令之威,以起到震慑民心的作用。这日一早,距刑场尚有三百步的各处路口,均有穿戴重甲的禁军持明晃晃的兵刃把守,禁绝任何闲杂人等出入。
刑场偏北的大空场上,已张搭起明黄帐幕,但宽大的帐幕中只有两案两椅,前后设置,两案两椅间以一道金丝纱帐隔开。案椅均朝向一个临时搭建的巨大刑台,台上立着前后两排,共计一十四根刑柱。每根刑柱下都搁着一个乌黑木盘,其中是精光闪闪的钩、尖刀、锯、凿等凌迟的刑具一套。
才见那十四套在艳阳下闪着寒光的刑具,赵长安脑中“嗡”的一下,脚步越发蹒跚了:天哪!难道……宁致远他们也被擒住了?这……这下可怎么办?他目瞪口呆,手脚瘫软,也不知是如何才坐到黄幕中前面那张龙案后的。
才坐定,身后便传出皇帝威严的声音:“人犯口中都不要衔枚,朕要有的人听听,他们在受刑时,会有什么样的‘好话’喊出来,感谢那个尽心竭力要救他们的恩主?”
车走雷声,不须抬头,近千大臣及侍卫都知是押解死囚的骡车到了。赵长安垂头,手指已搭在了缘灭剑的剑柄上,心中一个声音在狂喊:先救宁致远和他的人,然后再跟他一齐救上官轻寒等七人逃走!
“饶命呀!世子殿下,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奴才的一条狗命吧……”
嗯?他一愕,迅即抬头,见众狱卒已横拖直拽出一群绳捆索绑、铁链缠身的犯人,前面七人,正是上官轻寒他们,但紧随其后的七人,并不是宁致远,而是温惜玉、关月、周盂等,大声哀嚎的,正是周盂。他心中一宽:宁致远并未被擒住!
但再一看面色平静、目光明亮、已被牢牢绑缚在刑柱上的上官轻寒等七人,他的心便酸了:七人的双肩、双足踝处,都血肉模糊地钉着一根拇指粗的黑铁条,无疑,七人的武功都被废了,现已经连站都站不稳,更遑论行走。凭自己一个人,如何能救得了七个连路都不能走的人逃跑?
这时,他耳边又响起了皇帝方才的话:自己若敢轻举妄动,他就要灭了上官轻寒等七人的九族!
上官轻寒等七人昂首而立,与周盂等人面如死灰、浑身筛糠的情形相反,他们均面含微笑,胜似观花,令那些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也不禁在心中暗赞了一声:“好汉子!”
赵长安等着听最恶毒的喝骂诅咒,但奇怪的是,虽然俱未衔枚,七人却都紧闭双唇,一言不发,不像身后的温惜玉等七人,或哀哭求饶,或已昏死了过去。只是,上官轻寒在瞥见剐割的刑具时,闪闪发光的眼睛一乜赵长安,嘴角微微一翘,似是在笑:怎么?尊贵的世子殿下,您的一言九鼎,原来就是这个?那一刀斩讫,便是这些?
皇帝再次开口,声冷如冰:“宸王世子,可以下旨行刑了。”赵长安不作声,他根本就没听见御旨。事实上,此时他眼中,只有上官轻寒七人那浮在唇边的淡定微笑。
“听见了没有?”那个可怖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话音中充满了威胁,“是不是嫌受刑的人太少了,世子要再多添两三千号人来?”
七人明净安详的微笑在赵长安的视线中模糊了,那是泪水!“斩!”随着极枯涩难听的一声嘶喊,一支黑漆令箭从案后掷了出来。
“呃……”聆候钧旨的司官愣住了,上谕中,明明写着,这十四个人要受的是剐刑呀?
“怎么还不动?”赵长安怒喝。
“臣……臣……”
“啪!”静寂如死的数千人,均听到了赵长安身后黄纱帐中传出的这声惊雷般的暴响。司官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又是一记更清脆、更大声,亦更慑人的拍击案桌的响声,赵长安咆哮了:“没听见?立刻行刑,斩!”喊到“斩”字时,他声音变调,仿似鬼哭,“还不动?”他暴戾地戟指浑身哆嗦、面无人色的司官,“是不是要我亲自动手?”
这时,黄纱帐中,皇帝竭力克制的声音传了出来:“立刻照世子的意思办!你们这些奴才,敢违了他的钧旨吗?”如蒙大赦的司官一迭连声答应着,挣起身来,踉踉跄跄地奔到刑台前……
一阵山呼海啸、丧人心魄的暴喝声中,十四人的咽喉都被割开了。没有预备斩首的鬼头大刀,事出从权,只得用剔挖人肉的小刀,作了枭首之用。
观刑的数千人均想:呵!这十四个人可算是逃过一劫了,而目己也免了看一次残忍的惨剧,大家都没受那死去活来的罪。
赵长安瘫在椅中,十四具尸首已然拖走,十四颗人头已悬挂高杆。眼前,只有那大摊大摊的血,鲜血!片刻前,还在那鲜活的人体中涌流的鲜血,现在在自己眼前,冷冷地,闪烁着腥红、狰狞、耀眼的血光!
皇帝及群臣早走了。临启驾前,皇帝冷眼斜睨他:“记住朕的那句话吧: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然后又颁下道圣旨,用的,却是他的名义:
宸王世子钧旨:
敬天昌明英武睿智文德圣功至仁至诚纯孝章皇帝建元二十三年九月十六奉上谕,字谕兵部尚书、刑部尚书副使、枢密院按察使及大学士,传谕侍卫殿前司:
近京城、地方御史上奏,于吴州、青州及周围六郡一带,有会匪扰害地方,名四海会,匪首宁致远。其会聚集已达数千人之众,出没无常,劫掠天下。其会中二匪骆英、苏清河,更于本月初五潜入皇宫御苑,谋刺宸王世子,其目无朝廷尊制,大逆犯上,一至如斯。今二匪虽伏诛,然其背后主谋,逆首宁致远仍匿藏民间,为天下、朝廷患。现传谕天下各州、郡、县、乡,王大臣,亟须加意防守、访查、缉拿逆首及该会匪匪众,以杜流窜为害地方。若察其有妄动,可实力堵剿,钦此!
不知过了多久,已站得双足胀痛的宸王宫众侍卫忍不住躬身上前,轻声催促:“殿下,要不要备轿回宫?”
“呃?”被这一声轻唤惊得浑身一震的赵长安抬起失神的眼睛,看了看暗云低垂的天边,一群呱呱盘旋的寒鸦,“不,不回宫,我……我要去城外的大兴善寺。”
他信从佛理,平日隔三岔五的,便会去寺中与住持参禅论经、颐养心性。今天,才跨进寺门,他便瞥见一位白衣老僧自大雄宝殿的壁角匆匆掩身而过。
“这位师父是谁?”他问迎上来正合十为礼的大兴善寺住持清远。
“哦,这位师兄是竹隐寺的法空大师。再过两月,就是今上的万寿节了,圣上特地请他来,驻锡寒寺,为宫中讲经说法,宣扬大德。”清远小心打量他雪白的脸色和恍惚的眼神,“今天世子殿下怎么会来?听说刚才……”
“我……我心里乱得很,只想来大师您这儿静一静!”
晏荷影在三更天、睡梦中,就被一阵急促的低唤惊醒了。她不睁眼,只问:“什么事?”
门外的宫女答:“宫外面来了两个人,说有紧急的事情,要请郡主马上出去一趟。其中一个自称姓任,叫云。”她一个激灵,翻身坐起:“快,拿衣裳来。”那天在碧云精舍,她与张涵、晏云仁约定,晏云仁化名任云,遇有任何事情,可随时来宸王宫找她。
今天是“处死”七人的日子,三哥天不亮的赶了来,有什么事?难道……是营救的计划上又有什么变动?还是……七人已经得救,三哥是赶来报喜的?可……时辰对不上呀?动手救人的时辰是巳时正刻,此时才寅时三刻,这是怎么回事?就这样想着,也不梳洗,她自己随手挽了个四合如意髻,拿根金钗一别,就在漆黑一团的夜色中,由四名提宫灯的宫女陪着出了永泰宫,一路疾行,只半盏茶的工夫,就出了王宫的西侧门——弘德门。
刺骨的寒风中,影影绰绰地,只见晏云仁正焦灼不安地来回踱步,一见她出来,面色凝重地说了句:“上车!”她这才发觉,在宫门左侧一个阴暗的角落里,隐着一辆四马拉的大车。她回头,吩咐宫门内的宫女、侍卫先回,自己有事要办。言毕,也不管这番托辞是否得体,随晏云仁上车,跨辕的车夫一抖缰绳,车立刻蹿进了墨汁样的夜色里。
“三哥,你怎么穿成这样?”此时的晏云仁头挽道髻,用支牛角簪别住,身上一件拖拖沓沓的灰色道袍,手中还执了柄拂尘,竟成了个道士。
晏云仁眼中混合着悲愤和痛恨:“荷官,出事了!那个畜生,设的好奸计,把我们全卖了!”
“哥,你在说什么?怎么我听不懂?”看着他铁青的脸色,晏荷影慌了神,“现在我们去哪儿?”
“出城,逃走,从北门出去,张堂主已买通了守城门的佐官,为我们留了路。”
“三哥,究竟出了什么事,我们要逃走?那上官轻寒七人,还有……还有赵长安,他们怎么办?”
“别提那畜生!”晏云仁一声怒吼,旋即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静夜中太响,遂压低了声调,“荷官,一时半刻的也说不清楚,等出了城,我再慢慢告诉你!”
晏荷影浮起了一丝不祥之感:“哥,莫非,他临时变卦,不想救人了?”
“哈哈,岂止是不想救?他根本从一开始起就设了一个大圈套,要将我们一网打尽。”
“你……你怎么这样说?你……你要是不说个清楚明白,我就不跟你走了!”
“唉!荷官,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对那个王八蛋所说的一切照单全收,一点儿戒心都没有?你晓不晓得,今夜二更突然来了三千多禁军,由顺天府尹和九门提督领着,把整个碧云精舍团团围住,要缉拿里面的所有人!”
晏荷影大惊:“哎呀,那宁大哥和张堂主……”
“放心,致远弟压根儿就不在城里,张堂主他们也早走了!致远弟现在泰山,根本就没来东京!”
“你,你们……”晏荷影完全蒙了。
说话间,车已出了东京北门。晏云仁了解小妹,要是不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向她说清楚了,以她的脾气,真能立刻急出病来。且早些将赵长安阴险狠毒的为人告诉了她,也能让她早些死了对他的一片痴心妄想。于是他一掀车帘,吩咐赶马的叶高找个僻静处停一下。
城外山峦起伏,林木繁茂,很快车就停在一处人迹不至、树掩石遮处,待兄妹俩下车,叶高拴好马,然后远远地寻了块大石蹲在上面,警觉地四下张望。
“荷官.其实从一开始起,张堂主就没打算相信那畜生的一字半句,更没通传致远弟来人这个‘救人’的圈套。你想想看,世上哪有这种人?人家要杀他,还差点儿就得了手,他却殚精竭虑地冒着绝大的风险去营救?天底下,有过这么荒谬的人,这么荒唐的事吗?”
“可……三哥,这次他的确是诚了心要救人的!”
“救人?对他有什么好处?俗话说,无利不起早,他这样做,总该有个说法吧?”
“他……就是不忍心看着七条命一下子都没了。”
“嘿嘿!荷官,说法是有的,不过,不是救人,是杀人!”晏云仁眼中的冷气,比身周的山石枯木还更肃杀,“这畜生作恶太多,早就激起了公愤,现大伙正商议着,要公推致远弟为首领,一齐来铲除此魔。不料这次上官公子他们不顾生死,潜入皇宫,要为天下除恶,却功败垂成,失手被擒。这畜生为剪除异己,才设下这个‘救人’的毒计,想把致远弟诱来,好将他和四海会一举歼灭。那天你跟那魔头才走,张堂主就通传全城弟兄,严密监视他和宸王宫的一举一动。果不其然,六天前在城外三方岭的一个酒馆里,兄弟们从一个宸王宫信差的身上,截获了这件密函!”他将一封书简递给晏荷影,“你看看吧,这个王八蛋那龌龊下作、永远也见不得人的阴毒嘴脸!”
晏荷影浑身发冷,也不知是衣裳穿得少了,还是身周的山风太过凄寒,她展开书简一看,脸立刻白了。
看着她震惊慌乱的眼神,晏云仁叹了一声:“一截获密函,张堂主马上就把全城及左近的弟子都遣走了,他料理妥当了会中的一应事宜,也于昨天一早就离开了东京。”
晏荷影问:“那你们就不救人了?”
晏云仁冷笑:“救人?怎么救?人家用他们七个作饵,设好了一个有去无回的陷阱在那里,你要我们去自投罗网吗?”
“可,三哥你既然早就知道他……畜生的奸计,怎么直到刚才才来找我?”
“嗨,那是因为,我这个做哥哥的,还是太相信你这个妹妹的猜测了。那天你把他说得白纸一样干净,连我都信了三分,昨天张堂主走时就让我来带你一同离开,可我不甘心,想再等等,看一看情形再说。张堂主没法子,只得重金买通了看守含辉门的佐官,让他随时为我留着门,又让老叶跟从保护我。结果昨夜二更,果不其然,整个碧云精舍被官兵围了个水泄不通,幸亏我没在里面,不然,现在在刑场上,正千刀万剐的,就不是七个,而是八个人了。”
晏荷影站立不稳,一矮身,跌坐在山石上:“天哪!他……他怎么能这个样子干?”
“怎么不能这个样子干?他像这个样子干,那才对了!他要真‘救人’,那才真的是丧心病狂,瘢了傻了!唉,这世上,阴毒狠辣的畜生,我也不是没见过,可没一个,嘿嘿……”晏云仁怒极反笑,“及得上这位贵人的一根小手指头!”他攥紧双拳,仰首向天,“不是不报,时辰未到,他逆天行事,终有遭受报应、不得好死的一天!荷官,你也不要太难过,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只要我们的一口气还在,杀他也不过早晚间的事!”
晏荷影呆望一株布满寒霜的枯树,任凄紧的霜风拂乱她耳边的秀发,半晌,方道:“三哥,你走吧,我不走!”
晏云仁怔住,不相信耳朵:“你不走?”
“是!我要回宸王宫去!”她倏地转身,头也不回,“我要回去问问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让他给我把话说清楚!”
“你!”晏云仁被气怔了,“荷官,你还没被他骗够呀?他会给你说什么?只怕他的老底被你揭穿,当场就会……就会……”
“就会恼羞成怒,杀了我?”
晏云仁跺脚咆哮:“真要那样倒也好了,我只怕他会立刻……立刻就强暴了你。这畜生为什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欺哄你,为的不就是你这张脸吗?”盛怒中,他也顾不得这些狠话会伤了她。
“那……更好,他要是敢碰我一下,我立刻就杀了他!”
“杀他?这话好像两个多月前,你对四弟、致远弟也说过,可那畜生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儿的?荷官,莫再骗自己了,你对他根本下不了手的!跟我回姑苏吧!”
晏荷影摇头大喊:“不!”转身便走。
“你?”瞪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晏云仁怒不可遏,“你莫要忘了你现在的身份,是宁家快过门的媳妇,那畜生是我姑苏晏府不共戴天的死仇!你今天要敢再踏进东京城半步,我们姑苏晏府,从此就再没有你这号人!”
“哥……”晏荷影蓦然回首,她那凄苦的眼神,令晏云仁看了,肝肠寸断。
“小妹我生是晏家人,死是晏家鬼,此心昭昭,可鉴日月!”她扑地跪倒,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哥,你就当我这个人已经死了吧!爹娘和四位哥哥对小妹的大恩,容小妹来世再报!”言毕起身,再不看晏云仁一眼,毅然决然地往来路走去。良久,从身后传来晏云仁愤怒、绝望的嘶喊:“自甘堕落,认仇作亲,也就罢了,却莫要再去牵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