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皆曰:惜香公子,当真风流。黑衣男宠、柔弱娇妻,同处一室,毫无芥蒂。堪称宅内奇葩,当世间男儿好生习得之典范。

这话大概是在路上无意间被苏袖听见的,三人此刻正是前往晏雪山寻找苏袖八卦之中的“岁三寒”。

墨昔尘勒住马,额上青筋直冒,“谁是黑衣男宠?”

白锦笑着拍了桌子,“好男宠,快给为夫去寻口水来,口渴。”

墨昔尘淡淡睨了她眼,却也乖乖地去了。

“呀,师傅真是好夫君……”

白锦挑眉,“那是自然,我千挑万选的,不说百里挑一,那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好夫君。”

此时澄湖就在前方,若匣开妆镜,金饼晶莹;江波之上霄雾溟蒙,朝烟霏拂。四野晚山,仿佛离俗千里,忘记繁华喧闹,天地俱静。

苏袖这时乘着白锦下马休息时候,跑到她身后问:“我就想知道,你与师傅是如何认识的?又是……如何……让他知道你是女儿身?”

白锦抬首,看着远处的一波烟江,似乎十分迷惘,“对喔,他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女儿身的?”

“咦!难道他还认为你是男人吗?”

白锦甩手,“不知道呀,不过男女又有何干,喜欢不就好了?大概是我伤重的时候救我一命,然后发现的吧。”

真是……苏袖忽然有些哭笑不得,原说白锦如此心思缜密性情沉稳的人,原来对墨昔尘居然是如此粗心大意。不知何时爱起,不知何时就成了未婚夫,不知何时就相携以往。不过这样真的挺好,苏袖倒是很羡慕。

白锦默默笑,她与墨昔尘那等少儿不宜的相遇相识相知,哪里能让苏袖知晓。不过捆着墨昔尘这般牢,难怪江湖中传言惜香公子男女通吃。十分好笑。

墨昔尘拎着水袋策马回来,递给二人,“有些宵小。”

白锦接过水袋,先喝了一口后,才优哉地看着四野苍茫的大山,独有中间一条山道,笑道:“身手如何?”

“应只是山贼一类,并非刻意为敌。”

白锦点头,动了动腕处,“好些时候没有打了,这回你在后头好不好?”

墨昔尘蹙眉,“不行。”

白锦摇头,“若放着厉害的,你上就是。”

苏袖插嘴,“我看不如我……”

二人一起回嘴,“你在后头。”

苏袖瞬间无语。

来人大约有十来个,都持着宝剑,十足的绿林好汉的味道,尤其让苏袖意外的是,站在前头的那位居然还有些英气,剑眉星目,鼻若悬胆,英姿飒爽持剑一拦,“三位打扰,看三位游山玩水心境不错,想来钱财也是不错,不若留下钱财与我等,否则休怪我们十个兄弟将你们尽数……”

后面的一人抹了下脖子,做出惊悚的表情。

苏袖望天,从离开长天坊到这里,已经走了将近十日,难怪不识惜香公子真颜。看这些人脚底轻浮,想来只会用最简单的武功路数,怎么打发都行,让白锦出马,可真有些委屈了。当然,既然二人说,让她在后头,她就只好在后头看一场大概就是惜香公子大战十人,敌人丢盔弃甲屁滚尿流的好戏。

就看白锦微微一笑,红唇轻启,“想了想,本公子有些不耐打。”

对方一见出马的居然不是那冷面男人,而是这小白脸公子,不觉大喜。

“既然觉着不耐打,快快交出银两!放你们通行!”

白锦朝前走了一步,十个落魄汉子向后退了一步,她又朝前走了一步,他们又退了一步,白锦挑眉,“不是要打吗?”

“对!打!”当先那英俊小哥点了点头,朝着白锦冲去。

苏袖捂着脸,只觉可能会惨不忍睹。

却听见“扑通”一声,那小哥居然号啕起来。她心道,白锦不会打得太重了吧,微微张开手,透过手缝看去,只见那十人瞬间都跪在地上,看着白锦将十张银票扔在了地上。

“钱!好多钱!”十个人就差没痛哭流涕,此生都没见过这么多钱的感觉。

白锦拍了拍手,慢慢悠悠的朝着墨昔尘的方向走。墨昔尘问:“你不是要打?”

“谁说我要打?”白锦那凤眼笑纹微显,“本公子我多的是钱,花力气做什么,不如做点善事儿。”

眼瞧着那十人收了银票就要转身,白锦忽然喊了句,“喂,你们十个回来,收了本公子的钱,也得干点活吧。”

一个胖子大咧咧地回头喊了句:“明明是你怕了我们,居然还敢威胁我等!”

他话刚落音,但见剑光一闪,一柄长剑贴着他的头皮飞到了十人面前,直直地插在地上,徒留个剑柄,微微晃动。

这些山贼都僵在了原地,维持着方才那动作,白锦瞥了眼墨昔尘,嫌弃其居然动用武力,当真多事儿。

带头小哥颤颤巍巍地回来,英俊的小脸委屈地憋在一起,“请……请公子吩咐。”

白锦笑意风流,腾空起身,落于山贼面前,起手拔剑,剑尖一抖,带头小哥微微一抖。

“别害怕。本公子不欺负人。”

她心情很好地问:“你叫什么?”

“我?我叫李昭语。”

“倒是个好名字,怎么就做了山贼?”白锦弹了弹剑,将其继续贴着他们的头皮扔回给墨昔尘,见李昭语嘴巴动了动,又抬手止住。

“你留下与我们在此。”白锦指着李昭语,然后又指着方才那小胖,“你们几个,对这片山水应该很熟悉吧,给我找一处地方。”

小胖顿时精神抖擞,“原来只是寻一个地方,公子但且吩咐,这座烟霞山,就是我们的地盘。”

白锦颔首,“我要你们寻一个山洞,洞外需有泉水,而且需能听见泉水声,眼及之处,却又是这片大江,最要紧的是,洞内也要干净利落点,银票我已经给足了你们,事情给我办妥当点?听见了没?”

小胖领命,带着兄弟们扬长而去。

李昭语大概感觉自己成了个人质,乖乖地跟着诸人,坐在了草丛当中,拔了根草送到嘴里,苦愁地嚼了嚼。

“我说小语啊,看你人模人样的,何苦去做山贼打劫呢?”白锦站在他一旁,随意问着。

李昭语捂着头,唉声叹气,“其实原也不想的,真不想的。”

“不想?那你不也做了吗?”苏袖也跟了过来,站在李昭语面前。

李昭语微微一愣,旋即抬头看见苏袖,就红燥了脸,“我……实在是家有病重多时的老母要供养,可是自己写的字画的画没有一个人愿意买,在村中贾老爷哪儿打工一月,贾老爷却借故克扣工钱。眼看着老母亲病重,家里无米可炊,与诸位兄弟铤而走险,才做了这事儿。”

苏袖这样一听,又有些心软,却哪里知晓白锦摔了根草在李昭语头上,“却原来是个读书人,也没去赶考?”

“要我放弃老母亲,那我这等不孝子即便是考上功名,又有何面目回乡?”李昭语咬牙,一番话倒是颇得苏袖好感。她看了看白锦,以为她又要教训此子,却原来笑了笑,接说道:“那今日你们运气也太差了吧?”

李昭语摇头又点头,“第一回做山贼就遇上了大财神啊!我觉着运气还可以。”

不过苏袖知道,她二人都是因为那番孝顺之话而彻底原谅了他。白锦说道:“这次我给的银票足够你娶房媳妇照顾你娘,然后你就着紧了进京赶考去吧。”

“咦?”李昭语又红了脸,忙慌起身,讷讷地问:“我能拜你为师吗?”

墨昔尘忽然闪到他的面前,冷冷地看他。

李昭语被吓得要死,抱着身后的大树,瑟缩地问:“怎么?”

“不许。”墨昔尘别的话没有,两个字就将李昭语瞪了回去。

“师傅,我看……”

李昭语忽然扑通一下跪在墨昔尘面前,大概是觉着方才苏袖喊了声师傅,就以为其实他才是家主,险些没声泪俱下地说:“师傅,求你收留我们吧。村里的田地被占得差不多,官商勾结无法无天,我们是想找到个活干,能奉养家里就行。”

墨昔尘面无表情,白锦扶着额头,苏袖无可奈何。

她如今也是靠山吃水,跟着白锦混饭吃,就算是心软也要听家主的。

白锦“咳”了声,“先莫慌投靠,我也要看你这些兄弟能耐如何,若是连个地方也找不见,去我的长天坊岂不是就是吃闲饭?”

李昭语大喜,显然白锦是应许了。

墨昔尘完全不明,为何白锦要找一个山洞。而苏袖也不太明白,只是二人都听家主的,家主说一,二人都不会说二。

苏袖觉着,眼下这种吃闲饭的感觉,实在好。

大约等了有一个时辰,连李昭语都不耐地来回观望,一会儿笑眯眯地给墨昔尘递上水,一会儿对白锦解释着,“他们一定是找到了好几处,正在看哪里最合适。”

苏袖忍不住问:“要山洞做什么?”

白锦看着李昭语热脸去贴墨昔尘冷屁股,只觉此景十分好笑。然后神秘地说:“山人自有妙用。”

这时,那小胖领着一群人,欢乐地喊着:“昭语,昭语,我们来救你来啦。”

四人一同站起,看向来人,然后那小胖堆着满脸笑意跑到白锦面前,“公子爷,我们方才在烟霞岭下寻见了个洞,十分合适,叫永乐洞,你们一定满意。”

白锦见来人少了几个,奇怪地问:“其余人呢?”

“爷不是说喜欢干净些的洞吗?所以我们那几个在给你们收拾,这边我就来接你们了。”他挪到李昭语旁边,捅了捅他的胸口,“够兄弟啊。”

李昭语忙慌附到他耳旁轻言几句,小胖的脸都堆成了一朵大菊花,显然是发自内心的笑逐颜开,屁颠屁颠地召唤几个兄弟,替三人牵上马,自己殷勤地上前去扶苏袖上马,口中念道:“神仙姐姐,容小的们带你们去那永乐洞!”

苏袖也知晓应是李昭语说了,白锦能留他们去长天坊的事儿,所以才这般热情,自己倒也不拒绝,这些人虽然说刚做所谓的山贼,但心肠着实不坏。小胖抹了把脸上的汗,高喊着:“兄弟们,走!”

永乐洞在烟霞岭下,岩石虚豁,山泉别流,从洞隙滴滴,声韵金石。踩着水花溅起,李昭语让剩下的人牵着马回村里等着,自己与小胖领着三人来到岭下,拨开丛丛高至膝盖的绿草,终于走到一处石缝中滴着水珠的山洞前。

已经有四个人将山洞内布置成可以居住的状态,外洞内有几个石阶,簇簇碧草环于四周,原本应会湿润的地方,在四个人精心布置下,用些枯枝搭底,再铺上软干白草,走上去也就十分舒适了。进入内洞后,原有的一个石床也被同样铺上了软干白草,不知道哪个小兄弟还从村子里抱来了被褥,总体来说,已经十分得看了。

白锦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小胖子已经紧张得开始流汗,这时候白锦回身说:“可以了。你们几个切记不许与外人说,这个永乐洞有人住下。我们过几日就会离开,但在此期间里,务必保证无人打扰。你们自己,也不许来。”

淡淡的一瞥从墨昔尘处射来,余人皆惊,连声应道:“是是是!”

白锦又取出一个玉牌递给了李昭语,“去与你老母亲交代下,三日后待我们事毕,就启程前往长天镇长天坊,找一位叫赵路的老先生,就说我让你们去长天坊试试。他自然知晓。”

李昭语大喜,连忙接过玉牌,“公子放心!我们一定会保护好你们的安全,不让任何人打扰你们。”

“嗯。这就去吧。”白锦微微一笑,李昭语与小胖率着其他几人便迅速离开了永乐洞。

“这么说,若是不合适,赵先生也不会留他们了?”苏袖好奇那“试试”二字为何,所以凑到白锦身边问。

白锦转身坐与石阶上头,转头看着洞口处坠下的雨丝,“不是,赵先生是长天坊的二当家,这些人里若有资质上乘的便可以进入长天坊学艺,再并非永远碌碌无为的帮工。”

她眨了眨眼,“要知道若是能在长天坊中学艺,最后定是宫中御用上品掌事儿的热门人选,或者是坊间珍宝鉴定大师,一辈子也不愁吃穿的。”

苏袖忽然笑了,亲密地坐在白锦旁边,“我说你心肠真好。”

白锦刚要说什么,却见墨昔尘忽然立于二人中间,一伸手就将苏袖给拉开了半分,自己生生挤到了中间。

苏袖很是不满,“啊喂师傅!你连我也吃醋这要怎么办!你别告诉我,男人女人你都要霸着白锦,也太霸道了。”

白锦毫不为意,拐了下墨昔尘的胳膊,“快给为夫弄些吃的,饿了。”

话一落音,墨昔尘就瞬间消失,自动离开了原处,苏袖无语地看着白锦,她眉眼弯弯,愉快地促狭,“他吃软不吃硬。”

苏袖张了张嘴,这时看白锦站起,环视四周,寻了处临洞口的石阶,拍了拍上头说道:“好了,这三天你就在这里修习清心大法就好。”

“你支使那十个人就是为了我吗?”苏袖上前,心情有些复杂。原本自己还在后悔逃婚离开地狱门的行径,然则正是因为自己的这番冲动,倒是有了另一番境遇,也感慨,果然是世事弄人。

白锦回头,微微皱眉说道:“岁三寒这三位隐士当年接受了皇上的指派,也不知是何原因,毕竟性格上……”

她做了个奇怪的表情,“委实古怪。”

那年她因为知晓岁三寒也是前朝故老,所以借故游山玩水,朝着晏雪山去了,却哪里知道被给了闭门羹不说,还险些打起来。最后若不是墨昔尘替自己生生挡住一剑,说不定今天的白锦早已是地下亡魂。

但也正因为这番生死相搏的交情,岁三寒对白锦态度倒是好了很多。所以思来想去后,白锦还是决心再上晏雪山,寻找岁三寒。

苏袖还是不明,自己修习三日与岁三寒又有什么关系。

白锦才吐了口气,颇为无奈地说:“这三人,有些怪癖,我需要准备准备。否则无全部把握拿下这回。”

犹记得当年她离开晏雪山的时候,岁三寒之一的秦竹就与自己说:“白兄,下回来,我等或许不会用剑相迎,但也不会那般简单。你志在何处,我等也知晓,但也要白兄有拿走这样东西的真本事儿。”

白锦第一回苦恼地挠了挠头,“这三人,秦竹好茶、苏子好酒、柴言好吃。若是平日赏玩,白锦倒是毫无畏惧,只这一回,有些头疼。”

苏袖忽然握住她的手,看向那张英俊无双的面貌时候依旧是有些动摇,好在自己如今已经习惯了看见后提醒自己一句,顷刻间就回转了正常,轻声说:“你是为了我的事情在烦恼,但是三人之众,却又为何要自己一人扛着呢?”

白锦微微一愣,大约平时也习惯了自己出马万事办妥,也是第一回被别人当面如此说。

“投其所好的确是对的,但是若你一人全数接下,也显得我与墨师傅太无能了。”

白锦或者也在思索这句话,面色转为沉静,徒有雨滴石台的清脆声音,连绵不绝。

苏袖说:“不说别的,我的门主好茶,苏袖别的不成,这茶,的确是难不倒我的。”

整个地狱门,对茶一道最为刁钻的萧茗,在此方面都被苏袖弄得十分温顺,要说当年为了泡出一杯好茶,她真是没少付出心血。

白锦眸中一亮,听着苏袖侃侃而谈,“而且我记得你方才说墨师傅,除了使一把好剑,还下得厨房不是?”

白锦忽然笑了出来,三日时间,只让自己准备应对苏子那酒鬼,的确是够了的。

苏袖明眸弯弯,“瞧,我说的对吧。”

白锦挨近,忽然将她下巴勾起,习惯性地放出那勾魂眸光,“我就说,我的小娘子还是十分聪明的。”

“要说你若是真是个男子多好。”苏袖拍开她的手,不以为忤地叹了口气,“有时候真觉着老天亏待了你。”

“不不。”白锦张开手,将苏袖抱个满怀,“你看,什么时候不能让人依靠了?”

白锦的怀抱十分温暖,与她这人的感觉如出一辙。苏袖靠于她的肩头,轻声说:“你说,我们能成功吗……”

“那是必然。你若是不信白锦。”白锦顿了顿,“也要信名满江湖的惜香公子。”

苏袖舒缓了口气,“我自是信你。自从遇见你后,从来没有这么心满意足过。只是我觉着,若没有我,你就还是名满江湖的惜香公子,不会面对不知从何而来的变数,不会与江湖众生作对,亦不会……卷入如此多的纷争当中。”

白锦拨开她额上软发,“你不懂。反倒是遇见你后,让我不知从何而来的那些变数,变得更加明确了。”

苏袖从她怀中抬起头,四目相对,忽然轻笑出声。原来她二人,都怀着不同的伤痛,等着彼此相遇,彼此疗伤。

一道黑影伫立在亲密无间的二人面前。

此时的墨昔尘就像一个黑面关公,伸手将苏袖提起,轻易地拎着脖子放到了另一边,与白锦离得远远的。

苏袖连忙起身,拽着墨昔尘的袖子嚷嚷:“哎哟,师傅你别这样,我与白锦真的是好姐妹啊,好姐妹啊……”

白锦接过墨昔尘手中猎来的山鸡,就依着洞口附近光洁的石台上,寻些枯木意图搭个小火灶。耳边听着苏袖与墨昔尘二人打打闹闹的声音,莞尔一笑。

不过白锦也不过是做个初始的事情,当真如她所说,墨昔尘的手艺十分绝妙,把个土鸡烤得香脆酥嫩,皮焦肉鲜,做饭亦是做了很久的苏袖不得不感慨,“若男人爱上了厨艺,实在是件令人嫉妒的事情。”

她吃完一个翅膀后,吮着手指开始打嗝,凑上前问墨昔尘,“师傅,你是为何会这么会做饭?”

白锦非常优雅地抽出个白巾擦手,“因为我……也好吃?却又不会做。”

墨昔尘摇头,对她的话表示反对。

白锦挑眉,“我怎么记得是这样!”

墨昔尘继续摇头,却又不肯说因由,只是忽然嘴角微微浮动了个弧线,苏袖大惊,师傅这是笑了!

在墨昔尘的记忆里,与白锦的相交应该用色香俱全却痛不欲生这几个字来形容。

那年他被仇家雇佣的杀手埋伏,身中数剑,眼瞧着就要没命了。躲在丛丛树林当中,却看见一个白衣人对那些个杀手说:“怎么?在我云虚门前也要草菅人命?不好意思,我师傅不太能见血。这样,对方出了多少钱,我出十倍,你们就在他家门口,解决了此事儿。”

“我怎么信你?”

白锦浮唇,“长天坊白锦。”

杀手们迅速撤离,算是达成了约定。这时候,白锦站在墨昔尘面前,一脚翻开他的身体,看着胸口处汩汩流出的鲜血,皱紧了眉头。

白锦说是自己救了墨昔尘一命。

墨昔尘却说:是自己命大,逃过一劫。

白锦当时自认虽然外貌是个男人,但着实没有勇气抱起个将死之人,沾染了一身白衣。所以她硬着头皮拽着这人的胳膊,拖回了只有两人的云虚门。

墨昔尘道,那一回,自己是伤上加伤,十分惨烈。

最要命的,云虚门掌门人沈遥那老不羞,也没好好治,他迷迷糊糊地听见那老头子与白锦的交流,对话大抵就是——

沈遥:我说徒儿,我没治过人啊!你平时带些猫猫狗狗回来就忍了,今天带个死人回来,为师压力很大啊。

白锦:没事儿,师傅你就死马当做活马医,一定可以的。

沈遥:你这么信任为师!(这老不羞当时一定是满面笑容十分得意。)

白锦:那是!你是谁的师傅!你可是白锦唯一的师傅!

墨昔尘心里想,我命休矣。

好在他身子骨坚强,挺过了这一关,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就看一对凤眼浮起个好看的弯度,穿着白衣的公子哥蹲在自己面前,戳着他的胳膊说:“怎么样?以身相许吧?”

此后,就开始了墨昔尘给这对师徒做牛做马的日子。若非白锦做饭难吃到他第一口就险些吐了出去,而那老头子沈遥与白锦却面无惧色地吃着的时候,坚定了他要让这两个人体验下什么叫好吃的境界,才走上了武林第一大厨的路子。

往事儿不堪回首。

苏袖捧着肚子笑,墨昔尘虽然回忆简单,却委实太过生动,以至于她真心觉着白锦与墨昔尘果然是天生一对无人可拆。

白锦阴沉着脸,走到墨昔尘面前,冷冷哼了声,“你居然敢腹诽本公子。”

墨昔尘倒没有别的话,抬手替她拾去嘴边没擦干净的碎屑,让白锦瞬间没了话,红着个脸回到了原来的石阶上,转个话题让苏袖拿出那本帛书。

“待会儿你吞下那颗‘清心凉碧丸’,打坐运行三个周天,将所有药力吸收后,让墨昔尘与你讲解这本秘籍内容。”

“什么?”墨昔尘错愕。

白锦斜睨他,“你不是她师傅吗?我不过是……”

“师娘!”苏袖乖巧地抢答。

墨昔尘主动抢过帛书,显然是欣慰得很。白锦瞪了眼苏袖,伸了个懒腰,“我进去睡一会儿,你们开始吧。”

苏袖小心翼翼地坐在石阶之上,此刻正是视野极好时候。一碧无际,鳞次点点,苍茫簌簌,鹭飞濯濯,而烟霞岭前的另一奇观,渐渐在此时铺开了景色,江烟渺渺,霞染千里,英英层叠,不绝入眼。

光这等好景已是让她倾心不已,凉意渐渗,在墨昔尘的默许下,吞下了‘清心凉碧丸’,顿时打了个激灵,脑中似有千山暮雪,江天雪霁,一片雪白,瞬间化作冰寒之气,在体内行了一个周天又一个周天。

“好冷。”这是她的第一观感。

只是墨昔尘却熄灭了洞中唯一的火源,然后他冷冷地说:“山水演法,潜心静气。”

苏袖一愣,忽然想起,这就是清心大法的第一句,也瞬间明白了白锦需要那十人帮忙寻找这个地方的原因。

山水之间,体会清心境界。或有山之古朴,或有水之温婉;然雪山冰寒壮丽、青山婉约秀气、苍山壁立千仞,平湖清波柔缓、澄江奔腾千里、大海波澜万里,不论是古朴还是温婉,都化作一滴石上雨水,落入心湖一点,静谧安宁。

白锦睡醒时候已是子时有余,她缓缓走到外洞,见墨昔尘正端坐在侧,却是十足如个师傅一样守着苏袖,而苏袖顶上白烟阵阵,显然还在行功当头。

白锦挨着墨昔尘坐下,轻声问:“怎样?进展如何?”

墨昔尘与白锦倒是话多,他点了点头,“尚算不错,只是不知为何,总是到得某个关头,忽然停住。”

“原本清心大法就需要摒除思绪,静心山水,排去外物干扰,若内心重若千斤,如何能体会清心境界。”

白锦一番话说的也是在理,所以她才说自己无法练这法门,反倒最适宜的却是墨昔尘,只是他剑法早有大家之成,无须再去触碰此类心法。如今三人也算孤注一掷,让苏袖尝试着去练,只是白锦自己也知道,未免有些太急。

苏袖口中再次轻轻吐出一口清气,缓缓睁开眼。站起身时候,目射寒江,瞬间如同清波浩渺中的冰冷佳人,一捧江南水气若笼其身,倒是有些变化。

再转身,方才那变化又自消失,然后她微微一笑,“此法倒真玄妙,山水入心,杂念皆消,尤其是那‘清心凉碧丸’,似乎能将五蕴清气吸收入体。”

虽初入法门,却又有了如此进展,让她欣喜不已。

白锦看着她顷刻的转变,也不由慨叹,“绯西楼果非常人也,只是时运不济,天命不厚,否则当世,也会有一新的门派诞生。”

“尝在生灵万物之中择取五气,化为己有。虽看着玄妙万分,若真的胸有天下,倒的确是延年益寿的不二法门。”苏袖坐下,此时睡意全无,看墨昔尘一直守着自己也没有睡,不觉有些愧意,“师傅……不如您先休息吧。”

“我看你心有旁骛。”墨昔尘忽然道。

苏袖愣了一愣。

未料这细微变化居然还是被这男人捉个一清二楚,连白锦也说:“我不敢说昔尘武功独霸天下,但当今世上,能胜过他的,也没有多少。他说你心有旁骛,必是有。”

苏袖感慨,“这门‘清心大法’,虽然说山水演法,自在其心。但也的确是靠冥想入境,方才我思及天地山水,觉出玄机后,却总是将那些灵动万物,与人联系在一起,不免会有些窒碍。”

“怎么说?”白锦好奇。

“比如极北之地雪覆苍山,比如江南水镇一波烟雨,总是能与人十分相像。”就如萧茗,在其心中,始终如一座白雪皑皑的大山,任水淹阳遮,却总是屹立在原处,时而化作烈火阵阵,时而延绵千里。

她老老实实将心中所想,告诉了二人。

白锦颔首,若有所思,“或者是你曾经沾惹过‘冥心大法’,此二法终究是相克的,所以会诸多阻挠的缘故吧。”

“倒也无妨。”墨昔尘将清心大法的秘籍给了白锦,自己也迈向内洞,决定先去休息一下。

苏袖茫然地看着墨昔尘的背影,再落到白锦脸上,她颇有些抱歉地说:“如今时间不多,恐怕你会有些劳累。”

“没关系!”苏袖微笑,“能以惜香公子与墨昔尘师傅为师,是我多少年没有的机缘,怎么会觉着劳累呢。”

白锦坐与她身旁,将秘籍翻开,细细与其说了起来。

“日月为食,以水为灵,以风为用,以心为笔,绘万物生灵,静则青空万里,动则万代千秋,起笔间风雨骤至,落笔时星宿斗转。一呼一吸,谓之一息。气既上升,随又似前汩然有声咽下,鼻吸清气,送至丹田,稍存一存,又自下部如前轻轻提上,与脐相接而上。精根根而运转,气默默而徘徊,神混混而往来,心澄澄而不动。”

最后一页,写着十六字,如重锤落入苏袖心底,“身外有身,未为奇特。虚空粉碎,方是全真。”

虚空粉碎,天地皆空。

白锦念完后,才合上书,说道:“我们云虚门,正是以云烟虚无之势为祖师爷创派宗旨,如今看来,倒是与这位绯西楼,相差甚远,读完之后,连我自己都有些感悟。”

苏袖怔忡地看了她一眼,似乎还未从方才的那些词语中反应过来。半晌,就连白锦都有些担心她的时候,她自己舒了口气,“我真想早些将它练好……”

白锦失笑,将秘籍放回她的掌心,“好好练吧。哪里会那么快。”

三日里,苏袖都按着法门所示,坐与洞口的石阶之上,观江涛万里水烟奔腾,听雨穿石阶风刮树涛,收日月精气感山水风光。渐渐的也能随着涛声阵阵,演出些许书中所说掌法,一掌击出寒气森森,瞬间就在石台之上留下个清晰的水印,是为寒水掌。

当她收掌时候,白锦已经与墨昔尘收拾好东西,站在洞外,对着缓缓站起又是有一番变化的苏袖笑说:“走吧,去晏雪山会岁三寒。”

虽只三日,但‘清心大法’使苏袖的确比往日要冷静得多,只是微微颔首,轻轻一跃身体轻盈地落于二人身旁。

此时旁人都已不在,小胖李昭语倒是很乖巧地站在烟霞岭上等着三人。

这回先是墨昔尘,顺着山石,腾空而起,蹬步上行若龙行天际,小胖这边刚惊讶了一声,就看李昭语也瞪大了眼睛,因为白锦的身姿更加漂亮,如云烟直上,流风回雪;紧随其后的苏袖也不遑多让,那踏石而来的步伐,就如流水迢迢,风吹杨柳。二人这番漂亮的行径正合了四字:行云流水。

结果却是白锦率先落地,拍掌笑道,“又是我赢!”

墨昔尘也不恼,牵过小胖手上的马缰,淡淡地睨了眼最后一个到达的苏袖,显然已是有几分赞赏。

苏袖呼了口气,连声说:“拼了命,还是不够啊。”

李昭语与小胖上前将马送还三人,然后恭敬地道:“公子,我们等候多时了,其余兄弟已经准备前往长天镇了……我们……”

白锦知晓他们二人定是想追随三人,忙慌止住,“不是不让你们两个跟着,而是此番前去的地方过于清净,主人不喜欢外人侵扰。”

见二人面露失望,她补了一句,“若你们能过了赵先生那关,再说其他吧。当然,本公子对你们没抱太大希望。”

招呼苏袖墨昔尘上马,白锦垂首与那两人笑,“先让本公子刮目相看一把,以后即便是有剑横在脖子上,都不会失了胆气才行。”

“是是!公子您放心!我们会让赵先生满意的!”李昭语立刻大声道。

只是白锦已然不再听他们的话,三匹马绝尘而去,然后李昭语推了推小胖,“走,我们快去长天镇。”

时间日晷将西,江云东起。遥遥村落,渺若片纸画图。

三匹马,五个人。夕阳余晖,残红若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