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七只得将董罡锋的身子横放在地,攥紧长剑,挺身挡在了董罡锋身前。
那边,一清已将冷森森的目光落在了柳苍云身上,道:“苍云,你若此时退走,念在武当宗门之情,我放你一马!”
柳苍云淡然一笑:“师叔将真武灵拳推陈出新,又融合了太乙雷掌的绝学,委实是傲视古今,苍云自觉并无胜算。只不过,道义所在,苍云绝对不能后退半步。”
“既然你还不死心,那也怪不得师叔了!”一清低叹声中,身子微晃,飘然拍出两掌,一掌轻灵如羽,如丝雨横飘,漫卷而来,一掌却无声无息地按向柳苍云的顶门。
柳苍云双眸陡亮,如同暴饮了醇酒的酒徒般仰天长啸,一道灿然剑芒冲天而起。他终于拔剑。
这把七星剑长三尺六寸,应三十六天罡,线条流动的狭长剑身上刻有北斗七星的图案,山字形剑格,以示剑稳如山,不可轻出,此剑是碧云师祖所留,柳苍云朝夕随身携带,几乎已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哪怕是在昏沉时受汤岚之诳被锁住了手脚,这把长剑依旧不曾有片刻离身。此刻无敌柳拔剑、出剑、疾刺,一气呵成,流畅自然。
只是直直一刺,剑气却漫天弥漫,顿时逼得一清的掌势一涩。
“好剑法!”一清低赞声中,掌中也画出一道弧光。那是一把一尺长的短剑,金光灿烂夺目,只一掠,便将七星剑的满空剑气击散。
柳苍云一击不成,随即双手捧剑,灼灼的目光既似盯着一清,又似盯着剑尖。
“果然是武当剑仙修法——日月奔璘术,”一清缓缓开口道,“剑属阴性,眼神为阳气外露,以剑身吸取日月精华,以眼神调和阴阳气脉,能得此中三昧者,在武当山上也是屈指可数。”
“渐愧,日月奔璘术的精要,苍云也是近年才得感悟。”七星剑上一点剑芒隐隐流走,终于在剑尖上顿住,柳苍云的眸中也同时耀起一抹精芒,“一清师叔是武当剑仙门百十年来的真正高手,在师叔面前挥剑,实是班门弄斧了!”
一清森然一笑:“难得,看来你这次突破了魔障之后,道境竟有了提升,武当剑法也随之大进。”
柳苍云缓缓道:“武当剑法在苍云心中只剩下了八个字——千变万化,不如一刺!”
一清眸中精芒一闪,悠然道:“有气魄,别门剑法多是以剑法为刀法,而真正的武当上乘剑法则是一刺穿心,就让老夫看看你的‘干变万化,不如一刺’!”
萧七的长剑斜指,剑意凛然,只要翻山蛟再往前踏三步,他必会出手。
翻山蛟冷笑着,横起沉重的长柄铜锤,沉声道:“兄弟们听好,我缠住这小子,你们去活捉董罡锋!”那几个汉子应承一声,缓缓散开。
忽听得“铮铮铮”三声琵琶声响,翻山蛟顿时一凛:“顾星使……”
顾星惜娇怯怯地坐在十步外的一个石墩上,神情萧索,仿佛弱不禁风,谁也不知道她是何时出现的。她幽幽地道:“我来照看萧公子吧,你们去搜查朱瞻基,这才是正事,别耽搁了。”
翻山蛟双眸一亮,叫道:“正是,多谢顾星使指点!”将手一挥,带着数名手下匆匆闪开。
看着那双全无喜怒之色的美眸,萧七的心冷了下来,长剑当胸横起,森然道:“顾星使,请吧!”
“你还在生我的气,”顾星惜幽幽一叹,款款向他走来,“何必呢?”
剑光霍霍,武当掌门和山河一清已挥起了惊天之剑,但顾星惜的脉脉秋波却只锁在萧七身上:“萧郎,我说过,这个江湖,本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为何不回去武当?”
望着她冰冷的眸子,萧七又觉心头如在滴血,只得冷笑道:“踏上江湖,谁能回头?便如你我,能回头么?”
“那就怪不得姐姐了。”顾星惜凄然一笑,忽然间红影闪动,劲风扑面。锵然一声,两人刀剑相交,萧七身子一震,踉跄退开两步。
“不必跟我留手,全力出手吧,我真会杀了你。”顾星惜口中说得虽凶,但右手短刀横胸,左手长索斜拖,却并未进击。
“萧七,”董罡锋忽地挣扎着大叫,“我求你一件事。”
萧七瞥了眼顾星惜,转头道:“大哥,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董罡锋大口喘息着,一字字道:“求你杀了我!”
“你说什么?”萧七怒喝起来,“我有一口气,也会带着你杀出去。”
“求你了,我不能落在天妖手中,更不能拖累你们。难道你要我被血尊和那妖女折磨吗?”董罡锋眸中已瞪出了血光,“杀我,就是成全我!”
“大哥,”萧七身子突突发颤起来,“咱们总有办法……”
“他说的对!”顾星惜叹了口气,“柳苍云撑不了一刻,这便要落败了,他身受重伤,本就奄奄一息了,若是落入血尊的手中,那才是求死不得!”
萧七不由回眼扫去,师尊和一清的拼杀依旧无声无息,但师尊的嘴角已渗出了鲜血,不停地落到地上,点点滴滴犹如绽开的梅花。
萧七拼命地攥紧长剑,只有这样才能抵消那种从心底泛起的无力感。
“在江湖中,什么样的结局都会有……自大哥踏上江湖的那一刻起,便已懂了。”两行清泪倏地滑过虎目,董罡锋又大口喘息了几声,“大哥不行了……记住,你要在这世间撑下去,为了大哥,也为了殿下……”
萧七心头一颤,仿佛回到初见董罡锋时的情形,那个青年玄衣如铁,目光刚毅,许多人都心甘情愿地喊他大哥。还有他那舒缓的笑声,那句“看到你,就让我想起了少年时的我”,那时候烛光如雪,董罡锋的微笑宽厚悠然。
“你还是杀了他的好,杀了他,你也马上逃吧!”他耳边又传来顾星惜的幽幽轻叹,“趁着柳苍云还在苦撑,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
“动手哇!”董罡锋怒吼,声音不大,却似用尽了平生的气力,口角登时涌出一大口鲜血。
萧七的心怦然剧震,长剑暴吐而出。
这也许是他平生最凄厉的一剑。剑光一发即收,董罡锋的身子轰然倒地,脸上却浮出一丝笑意。
萧七的眼前顿时一片模糊,他缓缓蹲下,合上了那双不甘的眸子,又慢慢摘下董罡锋的腰牌,塞入怀中。
耳边仿佛听到董罡锋的笑声,在那样深黑的夜色里,他洒脱地大笑着:“在董某眼中,你已是我的兄弟了!”在叶连涛等人愤愤的目光中,也是他低缓而沉着的声音响起:“我信任他,便如我信任你一般。萧七,永远是我们的兄弟!”
此时他永远的兄弟,却在他的苦求下,一剑刺死了他。
自此以后,神机五行,绝迹江湖。
“夕夕,”萧七扬起了泪水肆纵的脸,一字字道,“出刀吧。”
他还是叫回了夕夕,但声音冰冷,已没有半分怜香惜玉,有的,只是冷峻刚毅。
“看来董罡锋求死,除了省却自己的麻烦,更激起了你的斗志。”顾星惜叹道,“萧郎,既然你不愿逃走,那我只能成全你,你死的时候,不会赏出痛苦。”
苦字声落,忽然间满天都是刀光。相思刀,别离索,已同时攻出。
这时,柳苍云已刺出了第八剑。
千变万化,不如一刺。
但真正的武当上乘剑法那一刺,却必须集中万千精神和毕生功力。这样的一刺,以柳苍云之能,也只能刺出九剑。
前面他蓄势运功刺出的七剑,都被一清轻易化解,并随手反击震得武当掌门旧伤复发。血尊在化解时游刃有余的神色,最让柳苍云觉得震惊和绝望。
第八刺,剑芒挟着惊人的势道吐出,这一刺看似不快,却在瞬间噬到了一清的胸前。一清的短剑也是斜斜刺出,精准无比地刺在七星剑上。
嗡然剑鸣声中,一清身子犹如一片落叶般飘出。
短剑击中七星剑的一瞬,柳苍云只觉全身精气都被这一剑斩断,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这是五岳真形图?”一清沉声喝道,“怪不得你在短短半日间,便能恢复八成功力,原来是靠着这门精修五脏真气的上古绝学。这本应是一粟师弟的独得之秘,一尘竟也传给了你。嘿嘿,碧云老道当真是存了私心。”
“你走吧,这是你最后一次逃走的机会,”顾星惜低声道,“你逃,我追,别人不会管你。”
触到她脉脉的秋波,萧七的心底又酸又痛,却喝道:“不劳尊驾挂怀!”
顾星惜随手架开他的长剑,幽幽叹道:“你当真要置我于死地?”
此时,柳苍云闷哼出声。他竭尽全力的第九剑刺出,前面的八剑都被一清用武当剑的反手撩击手法震开,但这一剑刺出,他却骤觉身前一空。
柳苍云已达人剑合一的妙境,这一空的感觉让他觉得犹如一个黑夜里疾奔的人忽然发现脚下已没有了路,而前面却是无尽的断崖。
柳苍云觉得全身的热血都飞撞上脑顶,情急之下蓦地扬声大喝,左肘撞向一清的肩头,肘击为先,膝、胯、足,齐齐攻到,右手剑更是骤然挑起,曲中求直,刺向一清的肋下。这一出手,掌法和剑法一发俱发,气韵苍劲峭拔,也只有“无敌柳”才能施出如此败中求胜的妙招。
白影倏闪,一清脚下轻转,势若随风飘摇的柳絮,翩然闪过柳苍云的疾攻,短剑却如残虹般转来,一曲一直的剑势瞬间交接,居然没有声息。
一清的短剑连环疾转,这一剑旋出的圈子气势空旷,仿佛笼罩天地。
柳苍云只觉自己又顺着断崖跌下去,永无尽头,那股致命的空虚感似要将他全身的气血都吸干。他嗓子发热,一口鲜血终于狂喷而出,软软栽倒在地。
几乎在同一刻,顾星惜低叹一声。
给她缠绵的眼神裹住,萧七心神不禁一颤。陡觉脚下一紧,一条长索无声无息地卷来,如蛇一般缠住了他的双脚。
一抹无奈的轻笑滑过,顾星惜玉手飞扬,长索倒拽,萧七横翻倒地。
一清收剑,脸色也是苍白如纸,叹道:“玄门内家功法中有一门‘观师诀’的修法,修炼时要默想师尊就在眼前,如此练功才能长功夫快。你少年时曾跟我练过两年剑法,心里存了我的底子,对阵时不知不觉便跟着我走了。”
那种恐怖的坠落感慢慢消散,柳苍云这时才觉得身上的劲气在一点一滴地恢复。他仰起脸苦笑一声:“是,我落入了你的势……可惜我刚悟出门道来,自觉至多三年便能胜你了,可惜,可惜……”
“三年?好,师叔等你!”一清冷喝,“绑起来,别怠慢了。”
数名在旁虎视眈眈的护卫忙过来将萧七和柳苍云师徒尽数绑了。
翻山蛟派出的众护卫这时已赶来禀报:“国师,驿馆内没有瞧见太子踪迹。……驿馆后院没有踪迹……”
片刻后又有两匹快马冲回,大叫道:“启禀国师,关外也没见到踪影!蹈海、蹑电等几大统领已率人回来了。”
“朱瞻基在哪里?”一清一把揪起了萧七,冷笑道,“他身边只剩下那小丫头还有庞统了吧,一个弱女子再加一个莽汉陪着,他绝对不敢逃!他到底藏身何处?”
萧七的穴道已被顾星惜封住,他身上虽没有痛苦,但心内却痛如刀割。他知道顾星惜是真的想放自己走,她对自己所为也仅能如此了,可自己却为了她,甘愿抛弃师门、家族、前程,甚至一切。
他眼望着头顶铅灰色的穹庐,冷笑着:“你猜?”
一清苍眉陡蹙,内劲缓慢逼入,沉声道:“武当有你这样的少年天才不容易啊,老道没有多少耐心,别逼我废了你!”
顾星惜忽地走上两步,笑道:“国师,将这小子交给星惜如何?属下定有法子让他开口。”
一清的眉头终于展开,道:“我倒忘了,似乎听你说过,当年这小子就是为了你甘愿被武当革出门墙吧……不过,你当真舍得这小白脸?”
顾星惜一字字道:“我要为大哥二哥报仇。”
萧七躺在地上,看不到她脸上的神色,只能听到这冷冰冰的声音,仿佛从另外一人的口中吐出,他的太阳穴都在突突发颤。
忽然间一只柔软的玉手拂来,带着熟悉的幽香,萧七只觉肋下一麻,顿时陷入一片昏沉,头脑慢慢模糊,再难听见一个字。
顾星惜点中了萧七的昏穴,才笑道:“国师还在犹豫么,星惜熟悉萧七的性子,这小子一意孤行起来,宁折不弯,国师或许能撬开他的嘴,却会耗费许多时辰。不如兵分两路,国师接着搜,星惜去套他的口供。”
一清手拈长髯,沉吟道:“贫道早已看出来,这几人中,柳苍云和几个铁卫都是外人,能知晓朱瞻基下落的,只有萧七和董罡锋,适才董罡锋一心求死,便是为了死守秘密。眼下咱们最紧要的便是时间,说吧,你要什么,贫道都会答允!”
“国师果然神机妙算,看出了星惜的心思,小女子确有一事相求。”顾星惜仪态万方地抚了下秀发,嫣然笑道,“星惜一介弱女子,年纪也不小了,实在不愿再在江湖上打打杀杀,国师能否将我引荐给汉王。”
萧七“啊”地大叫一声,终于挣扎着起身。
眼前果然是一片红,红色的纱帐,红艳艳的帷幄,红灿灿的明烛……交织成一派喜气盈盈的氤氲异彩,萧七发觉自己竟躺在一张围榻上,床上是大红被褥,绣着鸳鸯戏水。
这是什么地方,难道又是在做梦?他微一用力,却发觉仍是要穴被点,难以动弹。
“你醒了?”前方端坐着一袭窈窕倩影,正是顾星惜。此时她还是那身红色裳裙,但前方横桌上放着一面铜镜,正在对镜梳妆。铜镜中,那张常常素面朝天的娇靥上已增了一层艳妆。
萧七一凛,这正是井陉关驿站中最好的那间暖阁,此时阁中红光融融,满室喜庆,竟有几分像是洞房花烛的情景。
“我盼这一日已经很久了。”顾星惜依旧背向着他,声音轻柔,如梦似幻。
“你说什么,这……这里是……”萧七吃力地睁大双眸,终于辨清,眼前的一切绝对不是梦。
“还记得你跟我说的话么,要和我天荒地老,生死不渝?”顾星惜终于回头,柔情款款地望向他,“现在,我就要嫁给你了!”
“现在?”萧七怔住,心中困惑、奇怪交相奔流,很奇怪的是,这些情愫之余,竟隐隐地还有一丝欢喜。
“不错,这里就是我们的洞房,”顾星惜环顾四周,“虽然简陋了些,也没有凤冠霞帔,但终究是圆了我的梦,只要和萧郎你在一起,便是再苦十倍,我也心甘。”
她语音幽幽,眼角眉梢都是暖暖的春色,转眼间那叱咤江湖、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竟变成了一个温婉柔顺、千娇百媚的新娘子。
忽听得外面十余人齐声高呼:“恭喜武当萧七公子与汉王府顾小姐喜结连理,百年好合!”喊话之人都是内功不俗的汉王府侍卫,十余人齐齐呼喊,声音远远传出。
跟着便有喜气洋洋的唢呐、喇叭声响起。想不到这片刻之间,血尊一清竟派人自临近村落抓来了吹鼓乐人。
一股冰冷的寒意忽自心底腾起,萧七居然笑了起来,只是声音苍老了许多:“夕夕,你这么做,是要逼出绿如来吧?你知道她对我一汉王府,要想活下来,便只有改头换面,忘记自家的一切。我答允了,自然是口头上的。后来的事颇意想不到,道姑师父便将我引荐给了她的一位师姑,那便是我后来真正的师父了,是她传给了我相思银针和忘情索。
“师父待我很好,原来她与我一样,也是官宦之后,只可惜她父亲效忠的,乃是建文帝。靖难之役后,一夜之间,效忠朝廷的人,全成了奸佞。私通燕王朱棣的贰臣,反会加官晋爵。师父对我说,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这是她小的时候便追问父亲的话,但靖难之役后,忠臣好人全都不得好死,她一家人也尽被永乐朝廷屠戮。
“师父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会颠倒了,她说她父亲一直告诉她要精忠报国,多少年来也都是这样的,但为何朱棣登基后一切都颠倒了。忠君的父亲死了,家败了,这就是世界给她的答案?好在师父还有一个师兄,她师兄在汉王手下效力,权势颇盛,危急时将她救了出来。后来师父得了暴病,临死前将我托付给了她的师兄,这人便是单残秋。”
萧七不由“啊”了一声,隐隐地已看到了顾星惜后面的路,也觉出了一种冰冷的凶险在等待着那个当年十四五岁的女孩。
“单残秋收留了我,他自然不知道我的杀父仇人便是朱高煦,他一心将我督导成最厉害的女刺客,他传给了我别离刀,教给我刺杀的诀窍。十八岁那年,他忽然夺去了我的贞操……”
萧七又是“啊”的一声大叫,双拳紧攥,身子突突发颤。
顾星惜的手臂柔柔地缠着他的脖颈,轻轻摩挲,道:“没有那么多轻歌曼舞,更没许多风花雪月,到处都隐着刺人的毒针,这才是真正的江湖。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忽然间,这个可以做我伯伯的人,就那样凶巴巴地冲过来,将我按倒……不过我并不很恨他,自此以后,我才会无所畏惧。而且他后来再没有碰过我。一年之后,他便带着我去杀人,对手是几个山匪,他们心狠手辣,狡诈阴毒。单残秋教我慢慢地杀死他们,也教我看清敌手的恐惧,学会找到对手的弱点。
“再后来,我让他带我去了歌楼,不错,是我要这么做的。你也早就该知道,我并不是冰清玉洁的,我真的做过一年的歌妓,虽然真正接过的客只有四个人。”她忽然极认真地盯着他,声音微微发颤,“萧郎,你嫌弃我么?咱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就知道我是个歌妓,你不嫌弃我的,是不是?”
萧七怔怔望着她,不知说什么好。眼前的顾星惜美眸泛红,显得愈发楚楚可怜,也愈发容光动人。他忽然发觉,自己曾和她朝夕相处,自以为对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实则对她一无所知。直到这时候,一个陌生而真实的顾星惜才浮现出来。
“唉,这时候说这些有什么用?”顾星惜的唇边泛起一丝苦笑,接着道,“凭我的身手、头脑和苦拼,我成了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孤星寒。但单残秋的私心太重,他怕好色如命的汉王看到我后,会收我做侍妾,所以多年来便常让我戴着面具,一直不让汉王见我。他这私心着实救了汉王。”
这时外面喊声又起:“恭喜武当萧七公子与汉王府顾小姐喜结连理,百年好合……”显是照着血尊的吩咐,隔上片刻,这些人便呼喊一番。
乱糟糟的呼喊中,萧七苦笑一声,终于道:“现在你可以如愿了,你若为一清立下大功,他便会引荐你去做王妃。你刺杀朱高煦,也不过弹指之间。”
“谁要杀他啊。”顾星惜淡淡地笑着,美眸中刺出一缕精光,“我拜汉王所赐,家破人亡,我也要加倍奉还,让他也尝尝全家处斩、一个不留的滋味。”
虽然被那香软的娇躯依偎着,萧七的心底还是有一股寒气冒起来。只听她一字字道:“我一定会成为朱高煦的心腹,我要助他扯旗造反,再事败被抓,男人被斩,女人为奴,只有这样,我的仇才算报了。”
萧七只觉浑身发冷:“所以你要这样,用这样的法子,激绿如出来……再抓住太子?”
顾星惜摇摇头:“这次汉王发下的‘天刺’密令,是一清定下的天命之赌。太子若被一清等人劫杀,天命便归汉王,夺位易如反掌。太子若逃过去,天命便不在汉王那边,一清便不会让他造反。你放心,我现下要做的,其实是放走太子……”
“放走太子?”萧七将信将疑。
“太子困守井陉关,此时已是穷途末路。除了被俘,还有别的路么?”
萧七的眼中也是一片失落。当初,在定下这瓮城诱敌深入的计策后,萧七便提出疑问——若是这些招数都失手了,那时候再该当怎样应对?
其实他们已做好了盘算,萧七当时献计,若伏击失败,便由柳苍云等人且战且退,引得一清等人追往太子的藏身之处。最终由董罡锋实施诱敌之策,一清看到董罡锋奔去的方位,自会相信那是太子的藏身之地,随后由董罡锋和袁振联手突袭,重创一清。
只是没想到,这最终反击中最紧要的棋子董罡锋,反被一清偷袭,重伤而死,柳苍云也大败被擒。
眼下的他们,当真是穷途末路了。
顾星惜叹道:“我只得先这么做,换得一清的信任。我自有法子让他不杀殿下,再伺机将其放走,那样汉王才会大势已去。按一清的安排,他便该顺应天命,老老实实地做一辈子王爷。但我那时已在他身边服侍,我一定会煽动他造反,让他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萧七冷冷道:“那为何要牺牲绿如?”
顾星惜死死盯着他,道:“你一意孤行,便只有被擒这一途。若是由血尊亲手整治你,只怕你早死透了。绿如和你,我只能保全一个,你说,我能怎么办?”
萧七缓缓摇头:“你的好意我心领,但我决不能让绿如代我受苦。”
“果真是哥哥妹妹,情深意重。”顾星惜“嗤”地一笑,幽幽地道,“放心吧,绿如不会受苦的,而我一定会设法让太子逃走。别忘了,我是杀手榜上第一人的孤星寒。我有的是手段。若真让一清擒杀了朱瞻基,那汉王便有八成把握当上皇帝,我这血海深仇还怎么报?”
“你这么做,便是将绿如放在火堆上烤,”萧七从未有过地焦躁起来,“你又怎能收手,一清怎会放过绿如,你又怎能救下太子?”
“那你要怎样?你不妨大喊一声,便说我包藏祸心,要谋害汉王,”顾星惜轻笑道,“你只管喊一喊试试看,瞧一清信不信你的话!只是你若这么一喊,一清老道对我多了疑心,我便更加救不下绿如和太子了。”
萧七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他忽然发觉,虽然自负足智多谋,但在顾星惜面前自己反成了小孩。这绝色美女将所有都想透了,每一步都严丝合缝。
她似是明艳的宝石,璀璨得让人目眩神迷,又深邃得让人捉摸不透。
“我只为复仇而活,唯有你,在我的算计之外,是我平生最美丽的一次意外。”顾星惜伸出纤纤玉指,抚摸着他的脸,“不管怎样,今儿是咱们的洞房花烛,我要你忘记一切,只记住最美的我……”
“萧郎,你要记住,这辈子,夕夕其实只有你一个人。”
玉靥上的笑容娇艳而果决,她伸手紧紧箍住他的脖颈,娇喘着向他怀中倒去。
浓腻的幽香仿佛汹涌的春江急潮,将萧七瞬间吞没。
忽听“砰”的一声,阁门被人一下子撞开。
“萧七!”
冷冰冰的喝声,犹如经冬梅枝被折断般清脆。
绿如冷冰冰地站在门口,容颜苍白如纸。
“傻丫头!”萧七仰天长叹,“恭喜你夕夕,你赢了。”
顾星惜轻掩了下衣襟,清冷的目光中无悲无喜,缓缓从榻边站起。
萧七蓦地圆睁双眸,奋声低喝:“绿如,快走!”绿如冷冷笑道:“我走了,你们好在这里洞房花烛,是么?”
她忽地扬声大喝:“一清师叔,我在这里!”
“顾星惜,贫道记你头功一件!”
哈哈大笑声中,一清率着几名护卫大步走入。其实蹑电蛟一直在门口监视,便是绿如不嘁,她一现身,也早已身陷重围。
绿如却不惊慌,冷冷瞥了眼一清:“一清师叔,能否看在同为武当一脉的情分上,放了萧七?”
“放与不放,哪里轮得到你说话?”一清见绿如一番成竹在胸之状,心内暗自称奇,忽地双眸一亮,“丫头,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绿如微微一笑,扬起手中的布兜,露出黄澄澄的一抹颜色:“看清了么,这便是玄武灵壶。接住了!”说完信手一抛,一道黄光直向一清飞来。
一清忙将布兜抓在手中,打开看时,果见是一只精巧异常的金色葫芦,只扫了一眼葫芦上细密古雅的图案,便知是真品无疑。
这件朝思暮想的奇宝竟会忽然飞来,一清竟欢喜得双手发抖,颤声道:“小丫头,难得你会如此识相,看在一尘的那张老脸上,师叔定会对你网开一面。”
“你爱怎样便怎样,绿如不会承你的情。”绿如高傲地扬起头,“不过师叔别忘了,你只有玄武灵壶,找不到天枢宝镜,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清冷笑:“莫非天枢宝镜也在你手中?”
“没错。先前太子曾说,这两样宝物被他交给一位手下,那个人么,便是小女子。只是天枢宝镜被我埋在了一个地方,地方在哪里,一时我却想不起来。你若放了萧七这小子,我自会领你去取宝,省得你兴致一发,将我杀了。”
“绿如,你怎能如此?”
萧七又惊又怒,心内更觉万分痛惜,在绿如这丫头心底,什么玄武之秘、国之重宝,她全不在意,她只在意自己一人,或许,这正是她最大的弱点……
一清连遭绿如奚落,脸上却波澜不惊,道:“你这丫头是我武当的人,我自然不会杀你。只需你交出太子,我立时放了这小子。”
绿如叹道:“师叔有所不知,殿下和董罡锋、萧七三人定下计策,要在这井陉关与你们决一死战。为防万一,萧七亲自将殿下给藏了起来,旁人谁也不知。不过这小子最听我的话,待我劝劝他,定能如你所愿。”
一清眉头紧蹙,又再展开,点头道:“好吧,你这便劝说。”
“你们暂且退出去好么?”绿如神色忸怩,“师叔,弟子连玄武灵壶都给你了,你还信我不过?”
一清微一沉吟,随即冷哼道:“看在灵壶的面上,师叔便给你一炷香的工夫!星惜,你留下。”将手一挥,率人匆匆走出。
给绿如冰冷的目光逼视着,顾星惜却淡然一笑:“你们说吧,我去门外,我的耳朵不好,不必担心你们的情话被我听到。”说着翩然而出。
暖阁中重又悄寂下来。
“丫头,”萧七只觉身心俱疲,木然仰望着爬满蛛丝的屋顶,“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会将武当置于千秋罪人之地!”
“我不管那么多!”绿如的声音也在微微颤抖,她缓步走到萧七身前,向他深深凝视,“我不会管什么效忠朝廷,什么江湖大义,我也不大在乎什么太子……我、我只想,让你好……”说着,忽然呜咽起来。
先前她独对一清时冰冷傲兀,这时却如个孩子般哭了起来。
听得她这声委屈的啜泣,萧七陡觉鼻尖一酸,眼前也是瞬间模糊,却颤声道:“丫头,若是殿下因为你我被抓,那么,我萧七必会自裁以谢天下。”
“放心,”绿如向他深深凝视,泛红的双眸满蕴柔情,忽地俯身下来,在他耳边呢喃着,“我不会让你死,也决不会供出太子来。”
萧七只觉脸上一片潮湿,绿如的珠泪止不住地洒落在自己脸上,又和自己的泪水交融一处。跟着便觉胸口一热,一股真气蓬勃地传入体内。
“一清的截脉法太过霸道,我也解不开,你将我这道真气纳入丹田,过不多时,或能自己冲开来。”她说着扬起脸来,苍白如雪的脸上忽地生出红晕,“萧哥哥,以后你会记得我吗?”
她自来只叫他“萧七酸”甚至“死酸七”,这“萧哥哥”是她很小的时候才叫的,那是她还只有十二岁,再次听得这声久违的“萧哥哥”,萧七不由心中一荡,叹道:“丫头,你说什么傻话,我怎会不记得你?”
“在你心底,只当我是个黄毛丫头么,”绿如轻咬樱唇,忽道,“我……我要让你记住最好的我……”她款款起身,忽然起身解开了身上的衣襟。
“绿如,你要做什么?”萧七的心如被巨浪击中。他知道绿如虽然泼辣娇蛮,却极是严谨自重,忽然间做出这样的举动,一股不祥之感如山压来。
绿如没搭理他,娇红的笑靥上有一抹决然之色,随着她素手轻分,幽红的暖阉内刹那间明亮了起来,欺霜赛雪的玉色,柔滑如月的曲线,如兰似麝的馨香,犹如烈火般妖娆而炽热。
“看到了么,萧哥哥,”绿如的声音发着颤,有几分羞涩,更有几分害怕,却再次俯下身,用花瓣般的香唇吻住了他,“你会一辈子记住我吧?”
丁香暗渡,带着欢悦的甘甜,更有痛彻心扉的凄楚。萧七心中响起雷鸣般的轰响,纯纯的处子温香如喷薄的烈焰,将身周的一切都燃成了碎屑。
和顾星惜相比,绿如的唇有些笨拙,只是很用力地吮吸着他,那种先冷后热的温度,那种带着啜泣的颤抖,却如火焰般直钻入他的心魂深处。
“你记住我了,是不是?”她终于起身,全是眼泪的脸上有了笑意。萧七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喃喃道:“赶紧跑,赶紧跑吧丫头,从这窗户出去……顾星惜或许会对你网开一面。”
“不成了,”绿如笑着摇了摇头,忽然间变得害羞无比,匆匆穿好了衣裳,又俯身抱紧了他,轻声道,“放心吧,我有办法骗他们的。记住啊酸七,那个顾妖女对你不好,你日后定要找个对你好的人,记住了么?”
见他怔怔点头,她才站起身来,再深深望了他一眼,忽地叫道:“好了,师叔,你们来吧!”
这一喊,声音很大,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气力,震得萧七耳膜震响。喊的时候,她的目光仍旧紧紧定格在萧七的脸上。
阁门打开,顾星惜斜倚在门口,美眸中颇多疑惑。一清则在阁外冷冷道:“丫头,师叔已快等不及了,那小子都告诉你了么?”
绿如“嗤”地一笑:“恭喜师叔,这小子榆木脑袋开了窍,供出了朱瞻基的藏身之地。”
萧七的心轰然一震,想到适才绿如说的话,忽然间明白了她要干什么,她要一个人完成最后的刺杀。
只是,按照先前的盘算,必须以董罡锋为主,柳苍云、萧七合力相助,此时绿如这弱女子孤身一人,却要完成最后的诱敌、伏杀,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一清心中大喜,却不动声色地道:“在哪里?”他声音才落,忽听得几声马嘶在后院爆出,跟着便听护卫们惊慌的声音:“不好,他们逃了!”
一清目光一灿,沉声喝道:“小丫头,你胆子不小,竟敢跟我玩儿调虎离山?”
城楼上已传来擎天蛟的喊声:“启禀国师,有两人乘马逃了,看身影是铁骋和庞统,不知马上还有没有其他人,我大哥已率人追了过去。”
绿如冷笑道:“听见了么,这不叫调虎离山,这是弃卒保车,逃命何必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铁骋率着庞统这时候拼命逃,正是要引你们赶去追击。朱瞻基还躲在那老地方,他要候到天黑,才会偷偷溜走。”
“好。”一清暗自松了口气,心下又想,“小丫头说得头头是道,但也说不准是跟我故布疑兵。”当下仍是扬声喝道,“擎天蛟,你们也随你大哥去追铁骋他们,多带人手,连一根马尾巴都不得放过。”
擎天蛟吆喝一声,挺身跃起,带着仅余的十余号护卫,纵马奔出。
一清针芒般的目光紧锁在绿如身上,冷冷道:“不过,铁骋他们先前的藏身之处必然有些古怪,这么久竟也未搜出。”
绿如淡淡道:“师叔算无遗策,也该看出来了,朱瞻基连这等下三滥的诱敌之策都施出来了,那已真是狗急跳墙,黔驴技穷了。”
萧七僵卧榻上,听得他们的对答,心中阵阵发紧,更为绿如忧心。单凭这丫头独自一人便想诱杀一清,无异于舍身饲虎。
他想张嘴叫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这才发觉,自己竟不知何时被绿如封住了哑穴。
“你们跟我来吧!师叔可要言而有信,放了这小子。”绿如又瞟了一眼萧七,幽幽道,“在我的心底,没有江山,也没有师门。我只要让他好,哪怕我自己粉身碎骨。”
最后一句话说得极轻,如同梦呓般滑过她的唇边。萧七却听得清清楚楚,登时只觉肺腑间一股热流涌起,泪水如潮涌出。
心中爱恋、悔痛、苦涩、焦急诸般情愫交织一起,如沸腾的怒潮般翻涌冲荡不休。忽然间他胸腹一暖,那道绿如注入自己体内的真气竟如热水般鼓荡开来,与丹田中的真气交融一处,一道经脉已被这股真气冲开。
一清也不由叹了口气,冷哼道:“一尘心如铁石,却收了你这么个情根深种的女弟子,倒也奇了。不过这很好,率性而为,才是真性情。找到朱瞻基之后,师叔亲自给你们主持婚事!”
绿如苍白的脸上微微一红,笑道:“好吧,先擒住朱瞻基再说。”翩然出屋,在头前带路。
顾星惜秀眉微蹙,也跟着一清疾步奔出。
萧七还是不能稍动,只得全力运劲冲击被锁闭的经脉。一清的截脉手法果然霸道,他的真气蓬蓬勃勃,又向第二道被封的经脉撞击过去……
眼看着那道窈窕的翠绿背影飘然闪出门外,萧七只能在心底无声地呐喊:“等等我,丫头,不管怎样,我都会站在你身后……”
院中仅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护卫,一清匆匆地挥了下手,那几人便围拢在暖阁前看守萧七。
夜色深沉,井陉关内冷寂下来。
这井陉关已变成一个大驿站,内里只供来往官员及传递文书的公差住宿,此时还有十多个寄宿在驿馆的差役,早被一清命人尽数捆绑,团团塞入后院的一间空房内,只待大事一了之后,再将这些人尽数灭此时二十多名护卫又被擎天蛟率领着,去追击庞统,院子内愈显得空荡荡的。
绿如在前款款而行,一清、顾星惜带着五名护卫自后跟随,片刻后转入后院,直向马厩行来。
一清冷冷道:“丫头,若是寻不到朱瞻基,你那小情郎,可就没命了。”
绿如回过头,苦着脸道:“师叔,你不信我也得信那玄武灵壶吧?”
一清“哼”了一声,没有搭腔,心中倒是安稳。
绿如道:“师叔,说起玄武灵壶,你说为何河图洛书要刻在那上面?”
一清一愣,信口答道:“河洛之说与道家心法息息相关,但刻在紫金葫芦上,只怕另有妙义。”
绿如笑道:“师叔当真高明,我再给你透个秘密,据苍涯子推断,你老怀中的紫金葫芦,其实内里暗藏有机关锁,若打不开机关,便会毁损里面的秘图。绿如忽然这时想起他这句话来,便提醒师叔一句,可别碰坏了那紫金葫芦。”
“秘图……机关?”一清一凛,不觉摸了下怀中的葫芦,暗道,“苍涯子是一粟的弟子,看来对这玄武之秘所知甚多。”转头问顾星惜道,“那苍涯子现在何处?”
顾星惜沉吟道:“追杀时谁也没有在意这人,或许适才乱糟糟的,已给人杀了吧?”
一清心中一沉,喃喃道:“那就可惜得紧了,稍时要仔细点搜。”
转入马厩,只听慵懒的马嘶声不时传来。这井陉关内是一处大驿馆,备有官马,马厩是数间大房。绿如大摇大摆地直行到马厩的最后一间房。
行到马厩前,一清已有恍然大悟之感,这地方臭气哄哄,先前几次搜查,料想众护卫都是敷衍行事,没有细加理会,不想这里面竟是颇有玄机。
绿如快步上前,在满是马粪气息的地面上东敲西打,跟着掀起了几片破草垫子,登时现出一座圆形暗盖。
“这下面竟是……”一清心内惊喜,脸上却不露声色。
绿如道:“此地是兵家必争之地,这地窖原是前朝所建,是密藏兵刃之处。但这地窖的年代太久远,连现任驿丞都不知晓,只有铁骋的属下管八方,曾在此处做过数年驿丞,知道这地方。这绝密地窖便成了朱瞻基最后的藏身之处!”
“原来如此!”一清老眼放光,“怪不得老道两次来到这井陉关,都不知此地还有个地窖。”向顾星惜一挥手,快步跟上。
圆盖掀开,果然现出一间巨大的地窖。
绿如向一清点点头,当先跳了进去。一清俯身细看,见这地窖入地颇深,怪不得自外面全然探查不出。地窖内还燃着两盏油灯,一清稍稍犹豫,便也闪身落下。
幽红的灯芒下,却见这地窖极大,一边墙角处堆着刀枪弓箭,另一边墙下却一字排开五个半人高的荷花缸。
“殿下,现身吧。”绿如走到了一尊大缸前,冷冷道,“这才叫瓮中捉鳖,抱歉得紧,咱们是棋差一招,满盘皆输。眼下血尊已然到了。”
一清已眯起了双眼,他的真气外放,已清晰地觉出大缸内缩着一人,但不知为何,缸内的人却没有出声。
绿如皱了皱眉,幽幽叹道:“殿下,你是一国太子,总该有些脸面的,难道当真要等他亲手将你揪出来?”
这句话便如一点火星,落入一清油锅般心急火燎的心内,让他再不愿多等一瞬,袍袖疾振,掌力到处,水缸四分五裂,残碎的瓷片和缸内的灰尘飞溅开来,又被一清的护体真气尽数震开。
一道瘦削的身影顺势栽倒在地,突突地颤抖着,发出惊恐的低呼。
“殿下!”一清又惊又喜,太子的这身装束他太熟悉了,还有那张脸,只是这时候朱瞻基穷途末路,身子愈发抖成了一团。
一清探掌抓出,一把揪住了朱瞻基的脖颈。他的五指慢慢抠紧,那张脸立时扭曲起来。
“殿下,一切都了结了。”一清很享受地看着这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脸在自己掌下变得惊恐万状,变得毫无人色。
“国师!”顾星惜低呼道,“还请留下活口,咱们手中有个活的朱瞻基,汉王干岁便有了更多的借口进京师!”
一清心内一凛,顾星惜的话,显是所虑颇为深远,一时心内犹豫,竟怔怔松了手。
忽然之间,一股诡异的感觉扑面而来,这张脸虽然与太子酷似,却没有朱瞻基高贵坚忍的神气。先前被抓时扭曲呻吟,还不觉怎样,但此时一松手,那张脸恢复原样,这一丝差异便极为醒目。
难道是易容的假面?
一清又惊又怒,正待扬手抓向朱瞻基的面皮,陡觉劲风飞扑。朱瞻基竟合身向自己身上撞来,双掌齐齐拍出。
“班门弄斧!”一清心内冷笑,脚下疾错,只这半步九宫步,便堪堪让开了这两掌。
可惜只是“堪堪”,眼见这两掌几乎尽数走空,但那人的手臂突然变长半尺。这正是通臂门练到极高境界时的一门绝技,可放长击远,于间不容发之际扭转战局。
只看这一出手,一清便知这朱瞻基实是通臂门掌门袁振所扮。事出太过突然,一清只得曲肘横于胸前,毕生功力贯注左臂,只要袁振拍中自己,便会被自己刚柔相济的深厚内劲震伤。
“啪”的一声,那双暴涨出来的铁掌已击中了一清的左臂。那人发出一声闷哼,左腕已被一清的内劲震得脱臼。同时发出闷哼的还有一清,这两掌完全没有伤到他,但陡觉左臂处一阵辛辣,这辛辣初时微不足道,仿佛被蚊虫叮咬了一下,随即便化作了麻痒。
与此同时,那人脸上的面具已被一清的右掌扫开,现出一张桀骜不驯的脸孔,正是通臂门掌门袁振,只是那副虬髯已被刮去了。此时袁振的脸上苍白无比,这奋力的一击,显是已用尽了他的毕生功力。
“有毒!”那种麻痒感从小臂爬上,瞬间蔓延过了肘间,心神剧震之下,一清才突然发觉,袁振的双掌上各捏着一枚钢针。通臂拳的刚烈劲道虽已被他深厚的功力化解,但这两枚钢针却刺破他的道袍,扎入了他体内,随即针上的毒药便如毒蛇般钻入了血液。
一清忙全力运功逼毒,翻掌便扣住了袁振的脖颈,低喝道:“堂堂通臂门掌门,竟也施展毒针伤人?”
袁振喘息道:“毒针是你们那刺客蛇隐的,现在原物奉还!”
原来按着武当掌教一尘的吩咐,绿如从蛇隐的尸身上取下两枚毒针,随身携带,原是要找到一粟真人后请他辨别毒性,不料此时伏击一清,正好派上了用场。
一清的眸子已一片血红,蓦地五指加力,便要将通臂门掌门力毙掌下,忽觉剑风飒然,绿如已挥剑刺向他背心,口中娇喝:“放人!”
“妖女!”一清急忙甩手抛开了袁振。这一甩,才发觉麻痒感已从伤处蔓延上来,整个左臂已全无知觉。他才想起来蛇隐的毒针在天下奇毒中名列前茅。别说此时蛇隐已死,就是他活着,自己也未必能撑到他来给自己送解药之时。
绿如已趁机向地窖口如飞跃去。一清恼羞成怒,提气奔来,右掌蓄劲拍出。这一掌势不可当,整座地窖似乎都在掌风中颤抖起来。
绿如不敢跃上窖口,只得错步闪避,但她的九宫步却全在一清的算计之中,全力腾挪之下,仍是避不开那如潮的掌力。眼见避无可避,绿如银牙一咬,索性返身疾扑,利芒如电,挥剑刺向一清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