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风微潮,柳阴葱茏,遥遥地便可瞧见前方气势巍峨的紫禁城。柳掌门竟生出了一阵恍惚,这红墙黄瓦琉璃砖,真的与金顶上的紫禁城一般无二,果然天下有两个紫禁城,一在大明京师,一在武当金顶。
两个紫禁城,分别代表人与天的极权。
乾清宫大殿内,响起几道轻微的咳嗽声。
洪熙帝的精神头颇旺,昨晚与丽妃缠绵半晚,似乎让他找到了壮年的雄风。
一个紫袍文士出掌在洪熙帝的背脊处轻揉着,洪熙帝终于止住了咳嗽声,悠然道:“前天得到均州飞马来报,太子一行已顺利赶至武当山,在玉虚宫的祈福罗田大醮颇有声势,均州附近道众都说是自古罕有。”
“陛下圣明,太子殿下英锐过人,真是社稷之福。”紫袍文士说着忽然抬眼望向殿外,沉声道,“陛下,好像有玄门贵客到了。”
一个白脸的小太监这时急匆匆跑入,手中捧着个精致玉瓶,瓶内盛的正是洪熙帝每日都要吃的止咳灵药清宁丹。这小太监每两日都要在此时捧来新炼丹丸,他习以为常地正要走入。紫袍文士忽然踏上一步,一股沉浑的气势骤然压出,小太监如被一股飓风扑面打上,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跟在小太监身后的那道青影也止住步子,缓缓摘下宽大的斗笠,向殿内稽首道:“武当柳苍云,拜见陛下。来得鲁莽,还望陛下恕罪。”
他已隐隐觉出乾清官的大殿内似有三道气息,除了身弱病喘的洪熙帝和那气势凌人的紫袍客,还有一道气息若有若无,似乎那人的武功犹在紫袍文士之上。
“竟然是武当掌门,失敬失敬。”紫袍文士已淡淡一笑,“你潜踪隐迹,一路跟在这送药的小太监身后,悄然来到乾清宫,这并不稀奇。稀奇的是,最后这几十丈行程,你已是堂而皇之地跟在小太监身后,他甚至几次回头看到了你,却并未留意。这便是传说中的玄门掩神之术吧——敛尽生机、抱朴见素,在凡人眼中,你与花草柳木全无分别,实在是高明!”
柳掌门也是一笑:“雕虫小技,也只能瞒得住这小太监。大内莫总管心镜高悬,明察秋毫,百十丈外,贫道已是无所遁形。”心内也是一凛:这大内总管莫一成,武功内外兼修,更精修错竹劲法,自号“修竹子”,今日一见,果然是个眼界极高的人物。殿内的另一个高手,却不知是谁?
莫一成被他一语点破身份,神色一紧,森然道:“无论如何,柳掌门擅闯紫禁城,都是不赦之罪。”说着缓步踏上,双掌在袖口吞吐不定,已是蓄势待击。
“他的罪,朕全赦了!”
殿中忽然传来一声低叹,莫一成愕然止步。
“你们想必不识得苍云,若没有他,当年朕早已死了七八次啦!”洪熙帝咳嗽两声,又招手笑道,“苍云,这些年你总爱过那闲云野鹤的日子,几次召你也不来,今日难得竟来看望朕,坐吧。”
须弥座前空着一张紫檀太师椅。柳苍云也不推辞,稳稳坐了,才望着洪熙帝叹道:“咳喘之症竟还是这般缠绵难愈,陛下该当留意起居了。”他只打了一眼,便已看出洪熙帝是酒色过度,但此时已是君臣,说话也只能点到为止。
洪熙帝哈哈一笑:“当年朕还是燕王世子时,你便让朕跟你修习道功,可那东西要清心寡欲,少思少虑无念无欲,人若真是见到什么都无念无欲啦,做这皇帝,又有何益处?”
当今天子性子温和,却总是忧心忡忡,这时难得一笑,莫总管忙也跟着“哈哈”地笑起来,柳掌门也不觉莞尔。
洪熙帝指着柳苍云,向莫总管道:“当年父皇起兵靖难,朕奉命镇守这北平府。靖难之役打了好几年,前方战势胶着,朕所在的北平也是杀机四伏。那时候二弟高煦陪在父皇身边拼杀,出尽了风头,能人异士都以追随高煦为荣。朕一个人苦守北平,护卫中却没几个能人,更没一个朋友,直到苍云到来。那时候朕二十二岁,苍云不过二十六岁……”
莫一成登时心内一震:原来柳掌门竟是陛下的至交,与陛下义气深重,怪不得他敢擅闯大内,亏得我先前没有鲁莽。忙道:“久仰柳掌门大名,不想柳掌门竟是陛下的至交,失敬失敬。”
柳苍云叹道:“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啦,难得陛下还都记在心上。”
“生死至交,怎能忘得掉?”洪熙帝自顾自地叹道,“那一年李景隆率五十万大军围困北平,朕这里只有万余兵将。更可怕的是李景隆连派高手,进城行刺,苍云便陪在朕身边,同吃同卧,连斩了五回刺客。最险的是‘幽冥三鬼’那一次,这三鬼来去无踪,防不胜防,却都被你一一识破,独剑斩三鬼,只左臂受了轻伤……”
“那时贫道年轻,防护不周,让陛下也摔了一大跤。”柳苍云的眼眶也有些潮湿,“但陛下起身后,连土也不掸,先来看我的伤势,更亲自给我敷药,至今回想,历历在目。只是……”
他叹了口气,终于缓缓道:“若没有我等这些江湖朋友力拼,哪有天下太平。为何如今天下太平了,却要将江湖朋友们赶尽杀绝?”
“朕就知道,你这些年自得清闲,对朕避而不见,今日却大老远地赶来,必是说这些闲事。”洪熙帝的神色冷了起来,“苍云,以你和朕的交情,自然不必拘泥俗礼。可若没有这一节,你只是另一个武功在身的高道,见了朕,可会磕头行礼么?”
“修道之士参星拜斗,敬叩列仙。当年河上公见汉文帝而不拜,苍云不才,对陛下诚心礼敬,却也不必大礼参拜。”
“难得你的话说得这么明白。”洪熙帝冷笑起来,“天下武林的修炼之法大多出自道家的内丹炼养学说,便连挂着少林名号的诸多门派,也概莫能外。道家是什么,讲究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讲究与天争雄、人定胜天。你瞧,他们连天都要争,都要胜,这怎么成?自古收拾山河用道家,治理天下用儒术,朕要让他们习惯跪着。”
柳掌门的眼内进出一线精芒:“故而,陛下要折辱他们?”
“这是太祖定下的国策。”洪熙帝剧烈地喘息着,“只你们武当和少林,占了一道一僧的便宜,看在佛道的金面上,没有为难你们而已。抑武策是国之大道,须得力行到底,自今而后,除了镖师和军卒,天下不得有人再妄习刀剑,更不得有人称祖称尊!”
柳苍云低叹道:“请陛下保重龙体。”站起身来,长长一揖,转身而去。
“站住,你要去哪里?”洪熙帝低喝。
“苍云也是一介武夫,若救不得他们,我便要和他们一同受难。”柳苍云没有回头,缓步前行。
“拦住……给朕拿下!”
莫一成给洪熙帝的咆哮声搅得心内生寒,忙腾身横在柳苍云身前,道声“得罪”,大袖疾挥,向他头上罩去。他心知武当掌门神功通玄,这一手“拂云扫”只是虚招,其后暗伏了独门奇功“错竹劲”的七八记杀招。
哪知柳苍云并不接招,斜斜踏上一步,犹似步罡踏斗,这一转巧妙异常,瞬间抢在了莫一成的内圈。二人陡然间贴得极近,几乎呼吸相闻。莫一成只觉先机尽失,几招长攻竟难以发出,大惊之下,忙向后疾跃,仓促间跃得急了,脚下竟是一个踉跄。
柳苍云并未追击,只是淡淡而笑,莫一成的脸色却已是一片死灰。
便在这时,一股阴冷气息悄然掠至。柳苍云沉肩坠肘,左臂如老龙舒腰般骤然一抖,登时将直扑自己后背的两道寒气绞住。
与此同时,那人又疾发数道暗劲,如疾雨骤降,拍向柳苍云的左肋。不知为何,柳苍云这次居然不躲不避,任由肋下三处要穴被暗劲封住。
一道青影蝙蝠般闪开,飘忽身形却掩不住一丝尴尬。那是个面白如玉的老者,目光凌厉如鹰,颌下却无一丝胡须。
“栾督主!”柳苍云回身一笑,料想这人便是东厂首领督主栾青松。
永乐帝以靖难之役夺权登基,为稳固政权,监视臣民,特设立东缉事厂,刺探朝野江湖等各处情报,俗称“东厂”。眼下东厂之首便是这位人称“栾督主”的老太监。
“柳掌门,”栾青松尖声道,“适才你未落下风,为何甘愿受擒?”
“贫道岂能在陛下驾前胡闹,只是久闻京师‘岁寒三友’名满天下,一时技痒而已。”
京师武林将锦衣卫指挥使汤岚、大内侍卫统领莫一成、东厂督主栾青松并称为“岁寒三友”,有“汤剑如梅,莫气如竹,不及峦上青松”之说。
栾青松生性阴沉,在殿内一直隐而不现,直到莫一成狼狈万分,才过来突施杀手。适才他和柳苍云的左臂硬生生一绞,内力受震,小落下风,但万料不到柳苍云最后居然束手就擒。
“苍云,”洪熙帝见柳苍云如此,神色稍缓,“何必苦了自己。你只需应一声,咱们照旧是至交好友,今晚你我不醉不休。”
“陛下见谅,”柳苍云目光一闪,“江湖道义所在,岂容苍云他顾?”
洪熙帝紧盯着他,阴沉不语,急怒之下,甚至忘了咳喘。大殿内静得落针可闻,栾青松和莫一成都知这是龙颜大怒、雷霆将发的一瞬,一时惊得手足微颤。
柳苍云却静静凝立,毫不退让地与洪熙帝对视着。
雷声隆隆,倾盆大雨瓢泼肆纵。
大殿外,柳苍云已在雨中立了一个多时辰。他颈上加了三层重枷,任由全身给淙淙大雨浇得湿透,腰板兀自挺得笔直。
洪熙帝缓步走到他近前,两个太监高擎的巨大伞盖被漫天风雨吹得凌乱不堪。
“苍云,朕已经没有朋友啦!”洪熙帝的目光说不出的苍老,须发都已给雨水浸湿,“你是朕在这世上唯一的朋友,何不跟朕一道,抹平天下门派,还大明一个千秋太平?”
“无论何时,陛下都是我的生死至交。”柳苍云扬起湿漉漉的脸,眸子在夜雨烛影中闪闪生辉,“只是我柳苍云,无论何时,也决不会对侠义道的朋友下手!”
洪熙帝大吼起来:“眼下四海清平,再不需要什么侠义!侠以武犯禁,大明有王法,有军队,要侠何用?”
“陛下,”柳苍云缓缓道,“侠者,源自古之游侠隐士,他们特立独行,一诺千金,不肯与世俗同流,正是孔子口中的‘狂狷’之流。天下,应该有隐者和狂狷的一席之地。”
“大明不需要狂狷,更不该有特立独行之辈!”洪熙帝大口喘息着,摇头叹道,“苍云,让这大雨浇你一晚,或许明日你会明白过来……”
洪熙帝疲惫地转身,在漫天大雨和散乱灯烛织成的背景中缓慢远去。
望着那背影,柳苍云不由想到二十多年前和他在一起嬉戏时,他依稀就是这般胖,却不似现今这样笨拙虚弱,更开朗旷达,常自嘲是“古往今来最胖的太子”。此时,在那让人心悸的雷声电光中,虽有无数宫娥太监簇拥着,但洪熙帝的背影却显得如此孤独而衰老。
“三清四御,真武祖师,难道弟子错了么?”
柳苍云缓缓仰起头,万千雨线犹似冰冷的泪水,汹涌飞落,武当掌门的眼前模糊一片。
乐安州,在山东黄河下游左岸。自唐朝起,这里一直被称为棣州。据说,秦始皇曾发觉这里有天子气,并在此地设“厌次县”,镇压龙气。直到永乐大帝朱棣登基后,因避皇帝名讳,这里才改称为乐安州。
天子气的传说和恰与先帝名讳相同的地名,都引人无限遐想。
这也就很好地解释了为何雄心勃勃的汉王朱高煦当年不肯去云南和青州就藩,却偏偏选择了乐安。更妙的是,乐安距离北京不远,快马疾行几乎朝发夕至。
乐安昨晚也下了大雨,在今日午后才停,此时暮云低垂,阴沉依旧。
乐安汉王府的后园内,汉王朱高煦一身儒服,缓缓拉开一张劲弓。他身高八尺,容貌英武,多年征战练就的身材依旧没有一丝赘肉。
这是明初最流行的突厥劲弓,经特制后弓力强达一百五十斤。按时人的标准,开一百二十斤的强弓,便可称“虎力”。朱高煦竟可把这张一百五十斤的弓拉得又圆又稳,闪闪箭镞却对准了八十步开外的一个美貌宫娥。
那宫娥俏立在一株桃树下,头上顶着一只鲜桃,娇靥含笑,面对强弓劲弩,竟看不出什么惊慌。
弓如满月,却没有射出。
他在凝神倾听身边那名黑衣细作的喋喋低语:“昨夜武当柳掌门如此言行,终是激怒了陛下,硬罚他在大雨中戴枷僵立。哪料到今晨京师的大雨停后,乾清宫前却已不见了柳苍云的身影,只剩那三层重枷整整齐齐地摞在地上。大内侍卫统领莫一成看了之后,惊呼是玄门最高明的太极柔劲,这才能骨软筋缩,连褪三层重枷。”
“我那皇兄怎么说?”朱高煦眯起眼来,一百五十斤的强弓稳稳拉着,说话间竟如举着个茶盏般轻松。
“陛下自是大为震怒,但没多久就消了气,说他和柳掌门终是一世至交的缘分,却又明令莫一成急速派人追寻柳苍云下落。似乎在陛下心底,仍盼着柳苍云回心转意。”
朱高煦冷笑道:“皇兄是盼着将柳苍云找来,让他亲自看着那些江湖豪侠、门派宗主们跪地求饶的惨状。”
一声低喝,惊弦响处,羽箭激射而出。
想是心神激荡,这一箭出手时,竟微微偏下,直射那宫娥的咽喉。那细作不由惊呼出声。
羽箭迅疾如电,美女眼见箭到,脚不动,腰不闪,只是微微侧头。那支箭挟着劲风灌入桃树。这美女犹似在阎王殿前走了一遭,却并不惊慌,连头上的鲜桃都没掉落。
“好,神箭如电,佳人如玉!”一个中年文士笑吟吟地走上前来,鼓掌笑道,“千岁这一箭神威凛凛,更难得的是,连千岁身边的美人护卫都身怀绝技啊。”
“她最高明的绝技,其实是在床上,哪日请万先生品味一下。”朱高煦冷冷一笑,挥手命细作退下,又稳稳搭上了一支箭,“中丘兄,你有何高见?”
万中丘,自号“胸中万里丘壑”,多年来追随朱高煦,眼下是汉王府内的第一智囊。
“恭喜干岁,绝妙时机已到。‘猿化’袁朝森化成了药材客商,已买通了宫中的于公公,又由于公公之手向丽妃进献了狮风丹,据说陛下当晚雄风大展,龙颜大悦!”
“鹰虎猿蛇”汉王四士,其中鹰刀擅攻,虎贲擅守,猿化擅幻,蛇隐擅刺,四人各怀绝学,其中的鹰刀更足自靖难之役时便追随朱高煦,屡立奇功。
“袁朝森,干得不错!”朱高煦脸露笑意,缓缓拉开了弓,“如此说,大势已在本王的手中?”
“正是,干岁只差一个时机,眼下这千载难逢之机已到了。武当掌门擅闯皇宫后不辞而别,太子则在武当山祭祀,这时候,若是陛下突然有个三长两短,旁人会怎么想?”
“说!”朱高煦显然没有耐心跟属下逗闷子。
“陛下若有了差池,最大的嫌疑,自然便是这皇宫内来去匆匆的不速之客——武当掌门柳苍云,而太子恰恰也是在武当山祭祀。只要稍加张扬,谁都会想到,定是太子等不及了,暗中勾结武当,谋逆弑君!”
“万事俱备!”汉王的锐眸一闪,低笑道,“蛇隐那里怎样了?”
“出了极大的差池。”万中丘叹道,“蛇隐和天妖三绝均是奉命一路跟踪太子,但蛇隐偏要抢功,竟在紫霄宫出手行刺,最终功亏一篑!”
“啪”的一声,朱高煦竟将弓弦拉断。
万中丘鉴颜辨色,也不由长长叹了口气。近几年来,汉王手下的强将以“三绝四士”为尊,“三绝”便是号称“秋风残、白云卷、孤星寒”的“天妖三绝”,“四士”便是“鹰刀、虎贲、猿化、蛇隐”这“鹰扬四士”。
虽然三绝的首领秋风残和四士的首领鹰刀都是在靖难之役时便追随汉王的老人物了,但这两人近年来各拉人马,在声势上却分出了高下。风、云、星都是高居天上,天妖三绝竟一直稳稳压在了鹰扬四士之上。偏那四士中的蛇隐最是心高气傲,哪料到这紧要关头,蛇隐竟要争功。不过两方斗气已久,焉知这次不是天妖三绝借机除去蛇隐?
朱高煦此时的脸色,比浓云还要阴沉。
万中丘一惊,忙道:“好在蛇隐藏匿得甚好,衣饰全是赵王府的装扮,但他不识大体,终究坏了千岁的大事,属下定会遣人重责他的家人。”
“不,蛇隐这一刺,如白虹贯曰,惊天动地,实已立下了天大的功劳。你定要厚待蛇隐的家人。”
万中丘心内诧异万分:“蛇隐贸然行刺,只会让太子小心皆备,千岁这里反意暴露,实是百害而无一利,怎么还说是天大的功劳?”
汉王瞥了一眼满面疑惑的万中丘,冷笑道:“这是一清国师当日跟我定下的妙计,眼下你虽揣摩不透,但过不多久,你自会明白让蛇隐行刺的深意。”
“竟是一清国师的安排!”万中丘一凛,心底油然生出面对弈棋高手那种不知所措的震惊感。
汉王抛了断弓,缓步徘徊,道:“一清国师自破出黑狱后,一直在乐安长春观闭关静养,目下情形如何了?”
“据小道士禀报,还须三日,国师便能神功尽复。”万中丘说着躬下身子,抽出一张符纸,“照您的吩咐,诸般紧要事务,都会禀告国师。属下今日前来,便带来了一清真人的密信。”
朱高煦接过来,纸上只八个大字:天刺密令,如箭在弦。
字是用朱砂沉凝万分地写在杏黄色的符纸上,血淋淋般触目惊心。
前几日一清刚被鹰刀一行人救到乐安州,便和朱高煦密谋约定,这几曰他要潜心静养,若遇要紧关头,他会派人传符示警。这八个字便是万分紧急的约定。
“不错,蛇隐这一出手,我们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朱高煦陡地顿住步子,一字字道,“天时已到,地利也在,只看我等的人力了。中丘,发我密令,让‘猿化’即刻动手!”
万中丘的心骤然一缩,“猿化”袁朝森以进献媚药为途,已经取得了丽妃的信任,让他动手,那就是直指今上洪熙皇帝了。
苦心隐忍二十年的汉王,终于要放手一搏了。天刺密令,如箭在弦,真正的惊天之刺!
“还有,”朱高煦又扬起头,凝望头顶阴沉的云脚,“飞鸽传讯给武当山下的天妖三绝,命他们全力出击,不死不休。”
低沉的声音,满蕴杀气,一时间竟似天人交感,云间传来隐隐雷声。
太子一行在均州五百铁骑的护送下已下了武当山,疾行大半日,顺利渡过了老河口。稍事休息,众人便又簇拥着太子的旌旗伞盖,浩浩荡荡地向东疾行,往南京方向奔去。
大队人马卷起的滚滚烟尘散尽,几道商客打扮的人影才抖缰纵马,继续北上,向南阳府的方向驰去。
绿如这时已改作男装,洁白胜雪的儒服使得她在众商客中显得秀气脱俗,只那宽大的斗笠遮住了清秀面庞。她挥袖赶着脸前的尘土,蹙眉道:“萧七酸,怎么回事,为何咱们要跟大队人马背道而驰?”
“那得问东家啊,”萧七是一身账房先生的打扮,摇头道,“小可只是个账房。哦,还是个二账房,大账房是戴老。”
“故弄玄虚!”绿如瞪他一眼。东家自然便是殿下朱瞻基了。她可不敢麻烦太子,只得求援似的望向戴烨。戴烨却面色凝重,只向她苦笑一下。
“大队人马直趋南京,那是虚张声势。我们则要星夜兼程前往北京,眼下形势已颇为紧急……”说话的竟是朱瞻基。午后时分,大道上甚是僻静,朱瞻基还是四处远眺下,才缓缓道出原委。
下山前,他已和董罡锋与戴烨密议了半晚。董罡锋已向他细细禀报过,被杀的死士孙青,身属幼军铁卫专门搜罗各路讯息的“风谍”。孙青怀揣着“风谍”传来的密信,信上的消息颇为惊人,布局多年的汉王软硬兼施,竟拉拢了三位知府。这三人不知名讳,但有两人就坐镇在均州至北京的必经之路上。更可怕的是,均州千户所有一位干将,也暗中投靠了汉王。
“怪不得他们敢在武当山上动手!”庞统听到此处,愤愤地一拍马鞍。
“均州千户所竟出了叛贼啊,里勾外连,存心作死,这叫小鬼跑阎王爷案头拉屎——没地方投胎去啦!”一个尖脸的瘦削小个子接口骂着。
这人叫余无涯,是五行死士中的最末一位,据说自幼便是太子朱瞻基的玩伴,武功虽平平无奇,却有一手高明的轻功。“无涯”这名字挺傲岸,偏生他多嘴多舌,便给众人谐音唤作“乌鸦”。
没人搭理余无涯。戴烨低叹道:“所以咱们只得铤而走险。五百铁骑中已找到了数人与咱们形貌相似,带上太子的旌旗仪仗,扮作太子,径赴南京。此事极为隐秘,便是汉王有细作在附近,也得一二日工夫才能发觉。”
“为什么这样麻烦?”绿如挑起秀眉,望向朱瞻基,“汉王这么做是要掉脑袋的死罪,你是太子,太子就是皇帝的儿子,你写封密信,将这事告知你皇帝老爹。陛下再下一道旨意,砍了汉王脑袋,岂不天下太平?”
朱瞻基愕然,随即苦笑出声。余无涯叫道:“妙啊,殿下修书一封,陛下下旨一道,就此天下太平,这等妙计,咱们怎么没人想到?”
众人都笑了起来。
这半日间,绿如已和神机五行等太子近卫混得较熟稔了,这时虽不明白众人为何发笑,但也知道余无涯这杀才定然不会夸赞自己,见萧七也在随众人莞尔,玉面一红,便愤然睁大妙目:“死酸七,再笑,小心姑奶奶割你耳朵!”
萧七苦着脸道:“遵命,小师姑。可这事的罪魁祸首,却是乌鸦兄。”
绿如道:“他们可以笑,我偏不许你笑。”
“其实绿如姑娘说的没错,我确是已给我皇帝老爹写了密信,但八百里加急快马也不能这么快便到。”朱瞻基笑吟吟地开了口,“况且,朝廷的事远非如此简单。我那汉王皇叔,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咱们眼下只是捕风捉影,如果没有实证,我那皇帝老爹是绝对不会动他这二弟的!”
他不但答了绿如的话,更用绿如所说的妙语“皇帝老爹”,登时替绿如解了围。绿如心中感激,向他点头一笑。
少女粲然一笑,姣丽如初升的秋月。朱瞻基的心弦一颤,忙也微笑颔首,接着道:“我父皇宅心仁厚,顾念手足之情,断不会无端杀他这劳苦功高的二弟的。”
戴烨叹道:“陛下圣德宽厚,只可惜,汉王却是豺狼之心,谋逆筹划已久。此人有野心,更有雄才,蓄势多年后突然发难,定然非同小可,只怕京中要出大事了。”
朱瞻基点头叹道:“我自来都是前呼后拥,这一次轻装赶路,虽然艰难些,但也有好处,一路离百姓近些,也可让咱们知道黎民之苦!”
听得“黎民之苦”四字,萧七的眼芒不经意地一闪,似乎一瞬间,太子那冷峻的脸孔变得柔和了几分。
除了神机五行和武当双道,太子身边还跟着近卫副统领庞统,和他精挑细选的八位死士。一行十七人都不再言语,只顾拼力催马,一时銮铃声细密连绵,催得人心头愈发紧起来。
入夜时,众人赶到了紫金峪的一处山谷前。戴烨看天色太晚,这一段山路颠簸,再赶夜路,只怕会闪了马蹄,便命众人歇息。
篝火熊熊,众人奔驰了大半日,早已饿得紧了。铁卫们的革囊中盛有上好肉脯等酒食,便团坐在地,加紧饮食。
绿如慢慢地吃着干粮,忽觉一股草药味伴着烟气腾起,不由微微蹙眉,道:“什么气味?”
“紫艾草,”叶横秋又将一捧草药抛入篝火,慢悠悠道,“可去瘴气、驱毒虫。”
绿如蹙起了秀眉,这股味道太大,她只得站起身,跳到了上风口。
“武当门人,都是娇小姐么?”叶横秋冷冰冰地开了口。太子身边这一行人中,叶家兄弟总是冷冰冰的,叶横秋更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傲兀之感。
绿如双眉一挑,正待发话,萧七却笑道:“绿如没那么娇气,可你叶大先生这股怪味,却能熏死一头熊。”
叶横秋哼了一声,拍了拍手,缓缓站起,道:“萧公子,久闻武当玄门功夫高明,在山上时无暇领教,此时闲得无聊,咱们过两招。”
“抱歉,我这人很懒。”萧七只笑了下,却依旧端坐在那儿,有滋有味地往嘴里塞着鹿肉脯。
“站起来!”叶横秋的眸子已变得杀意凛凛,“想必你不知道,争强好胜其实是铁卫的一条规矩。”
萧七“哦”了一声:“是么?可在下还不是铁卫中人。”
董罡锋叹了口气:“叶大!”
除了儒士出身的戴烨,残剑显然才是神机五行真正的大哥,叶横秋也不得不向他一笑:“董大哥放心,只是点到为止。”
萧七缓缓嚼着鹿脯:“玄门功夫,没有点到为止,出手必见生死。”
“你怕了?”叶横秋冷笑起来,“怕了就站起来,去那边守夜。”
“我来吧!”一道窈窕白影款款立起,冷冷望向董罡锋,“一叶知秋大名鼎鼎,小女子早想领教。”萧七一愣,站起身来,苦笑道:“绿如,还是我来。”
“闭嘴!”绿如没有回头,“‘争强好胜’这条铁卫规矩,很合我胃口。我先料理这叶横秋,再跟你练练,你在武当独享一代奇才的大名,哼,那是因为姑奶奶一直让着你。”
篝火旁的人都笑了起来,连朱瞻基都不由侧头微笑。叶横秋脸上更有种上下不得的滑稽感。
“你怕了?”绿如盯着叶横秋,连语气都和他一模一样,“那也成,呆会儿去那儿守夜。”
叶大的脸孔冷起来,猛地摘下腰间佩剑,插在地上。这随手一抛,长剑竟直没至柄。绿如俏脸一哂,寒芒闪处,长剑同样直插入地。
叶横秋的瞳孔一缩,好快的手法,看不出她娇怯怯的一个弱女子,竟也有如此劲力。
二人相距两丈,各将剑鞘举起,遥遥对峙。
片刻间,叶横秋的心底便生出寒意,这女子受武当万古一尘的指点,静如山岳,年纪轻轻,却有一股深不可测的气势。
篝火熊熊,烟气蒸腾,四周都是闪亮的眸子,对面的女子却如水潭般静默,一大滴汗珠不由自叶横秋的额角淌下,萧七都不由眼睛一亮:“丫头果然得了掌教的真传,藏锋不露,委实难得。”
绿如的秀眸蓦然一寒,剑鞘画出一道弯弧,斜斜切向叶横秋的脖颈。叶横秋的目光骤然变得犀利如剑,横鞘斩出。他的悲秋剑法沉浑大气,一出手便如利电横劈。
眼见两把剑鞘便要相交,猛然间一道青影斜刺里冲上,白光闪处,两道冷森森的剑气分向激战的二人刺来。剑气森寒入骨,直刺二人的眉心。饶是叶横秋最擅以险搏险,也不由疾步后退,暂避锋芒。
那两道白光忽又变得起伏不定,蓦如蛛丝般飘荡而下,瞬间没入两人的剑鞘。锵然锐响,双剑同时入鞘,叶横秋和绿如正好分退到两旁。
那道青影也稳稳站定,笑吟吟道:“老子日,‘知和日常。’这一战,二位以和收场,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出手的正是萧七,适才他这出手以简克繁,出手的时机、方位、劲道更是险到极点,巧至亳巅。
叶横秋的脸色不由一冷,向萧七缓缓吐出两字:“佩服!”以一叶知秋之能,自忖也没有把握一招之间将两把剑同时插入两个剑鞘。
“投机取巧!”绿如却冷笑道,“武当奇才,该领教你的功夫了!”
萧七忙道:“不敢不敢,小师姑武功卓绝,萧七甘拜下风,望风而遁。”
“很好!”朱瞻基笑吟吟地站起身,“诸位各怀绝技,我定会让你们各展鸿才。”
太子爷这一发话,绿如也不便再继续邀战,只得恨恨瞪了萧七一眼。众人重又坐下,围着篝火夜话。董罡锋狠狠拍了下萧七的肩头:“小兄弟,当真好功夫!”
众人都知道“好功夫”这三字从残剑的口中吐出,该是何等分量。叶横秋的脸色不由微微一僵。萧七笑了笑:“董统领过奖了,只不过是一股巧劲而已。”
董罡锋道:“别叫董统领,随意些,我痴长你几岁,叫我董大哥便是。”萧七不由望他一眼,那是一双让人难忘的眼睛,目光随和、宽厚,还有……真诚,让人看到了心底就很温暖。
萧七点点头:“是,董大哥。”
“这就是了!”董罡锋又在他肩头重重一拍,笑道,“虽说你不是铁卫,不过你跟我们一路随护太子同行,在董某眼中,你就是我的兄弟!”
你就是我的兄弟!
萧七的心底忽然有些寒冰初融的感觉。他生在勾心斗角的大富之家,虽然上面有六个兄长,但从无一人用这样温暖的眼神望着他,更无一人这样豪气干云地喊他“兄弟”。
董罡锋显然是这群武人真正的大哥,庞统等人都跟着笑起来,连叶家兄弟都不得不挤出些笑意。庞统已大大咧咧叫道:“是,萧公子是董大哥的兄弟,便也是咱们的兄弟!”虽然在庞统等人心底,这个脸上总是挂着懒散笑容的公子哥,真不像是个好兄弟的样子。
一阵大笑后,众人嫌隙顿消。戴烨才咳嗽一声,论起眼前的形势:“眼下最麻烦的,还是敌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
火卫炼机子不仅是太子的老师,更是神机五行和幼军铁卫真正的筹建者,他一发话,众人都静了下来。只听戴烨接着道:“毕竟,我们不知道除了蛇隐,汉王还派了何人出马,那些人眼下又到了何处?”
朱瞻基缓缓道:“知己知彼,方有胜算!戴老,汉王麾下,都有何高手,各自有何奇技?”
“靖难之役时,朱高煦为先皇永乐帝的先锋,麾下能人异士极多,先皇身登大宝后,也忌惮汉王府内高人过多,亲下谕旨遣散了其大批能人。更有传闻,汉王麾下第一高士、玄门的‘山河一清’,也是被先皇亲自设计擒住,囚到一处隐秘所在。饶是如此,近年来汉王手下,仍有天妖三绝和鹰扬四士这七位一等一的奇人,这其中,天妖三绝的实力尤其可怖……”
朱瞻基点头道:“我知道,在紫霄宫行刺的蛇隐,便是‘鹰虎猿蛇’鹰扬四士中的人物,没想到这天妖三绝更胜一筹?”
“秋风残、白云卷、孤星寒,这风、云、星三人便是天妖……”戴烨低声细述天妖三绝的底细。
听得戴烨说起“孤星寒最为神秘,此女烟视媚行,手段百变,精各种乐器,也精各种刺杀之法”时,萧七的心骤然一紧:精通各种乐器,难道真的是她?
正想开口询问,却听戴烨已叹道:“最让人忧心的,还是江湖传言,这天妖擅长一种古怪杀法——天妖怒!”
“天妖怒”这三字一出,朱瞻基等人都是一凛,心内不约而同地闪过一抹阴森妖异的念头。
“天妖怒,鬼神诛!”
叶横秋沉沉叹了口气,道:“三年前,身居乐安州的朱高煦突然要整肃清剿乐安附近的黑道,名为整肃,实为招安,只想将其王府左近的帮派高手尽数收为己用。不料他乐安老巢不远处的摩云山寨和打铁帮便不听其号令,死都不归顺。
“摩云山六位寨主各具奇能,号称摩云六怪,在江湖上名声响亮。哪知遇上天妖三绝,有两人几个照面便被白云卷和孤星寒斩杀,其余四人逃入深山,杳无音信。原以为他们一去无踪,哪知三日后被人发现,这四人竟互相残杀,同归于尽……”
“他们竟是自残而死?”萧七久居武当,对江湖传闻知晓不多,闻言拧起眉毛。
“是,摩云六怪行事亦正亦邪,但兄弟间亲如手足,这般发了疯一样地自相残杀,简直是中了魔咒。最奇的是,每个死者身上,都发现了一张怪里怪气的鬼画符。事后才知,交战之际,那四怪正是中了‘天妖咒’的古怪杀法。”叶横秋的声音竞微微发颤,“传说‘天妖怒,鬼神诛’,这诡异杀法一出,能使中术者心神恍惚,如见邪魔,甚至心魂都被天妖操纵。”
“竟有这样的邪事?”绿如瞪大双眼,“那岂不是撞了邪?须得请我们武当山的高道驱邪了。”
“真他娘的跟撞邪差不多。”余无涯拍了下大腿,“摩云六怪是头一遭,其后便是打铁帮的‘断刃七杀’,这七人都是亡命江湖的杀手,但遇上了天妖,个个儿都成了龟孙子一般,先是最厉害的老大被孤星寒一剑斩杀,余下六人一哄而散,不知怎么被秋风残施出了‘天妖怒’的诛法,嘿嘿,惨啊惨啊……”
“怎么惨啦,乌鸦哥,少卖关子!”绿如不客气地叫着。
“嗯,乌鸦哥这称呼,合我胃口……话说,那老六出手杀了其余五人,他每杀一人,都在尸身上插入一张血红的纸笺,+笺上画着一张鬼脸。到了最后,那老六‘咔嚓’一下,将自己也开膛破腹,肚子里插入了那鬼画符!”
众人的心头都涌上一股寒意,怪不得以那蛇隐惊人的刺杀手段,却要身居在天妖三绝之下,这种杀法委实匪夷所思、可畏可怖。
“莫要长他人威风!”戴烨拈髯冷笑,“天妖怒也绝非无迹可寻的神术,据我推测,那应该是一种迷魂术,在动手之际悄然施出,使中术者心神迷醉,甘为虎伥!”
绿如却“哼”了一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什么天妖怒鬼神诛,到时候,便看看是谁厉害!”
“果然巾帼不让须眉,看来咱们这里,便是绿如胆气最足!”朱瞻基拿绿如打趣。
“不好!”残剑董罡锋忽如一只受惊的老狼般望向远处,沉声道,“扑灭篝火!”庞统忙挥手命几个铁卫动手,转眼间篝火尽熄,只余盘旋的艾草烟气。
四下里变得黑漆漆的,远山近峦的影子如怪兽般潜伏在夜色中,众人的心都紧了起来。谁都知道,此次太子率轻兵赶路,仗的便是出其不意,若是头一晚便行踪泄露,那这兵贵神速之策就全然无效了。
缭绕的袅袅余烟中,几道黑蒙蒙的影子晃荡荡地走来。星月光芒下依稀可见,迎面两人还大大咧咧地袒露着胸腹,这是草莽绿林汉子的特征。
“是黑道上的朋友么?”庞统雷震般的喝声远远传出,“途经宝地,行个方便。”
黑影子们发出几声怪笑,当先一人笑道:“那得看你们懂不懂事啦,他娘的,在这地界守了三天,连头驴都没瞧见!”
庞统听他出言不逊,虎目一寒。戴烨挥手拦住了他,向余无涯丢了个眼色。余无涯忙摸出二十两大银丢了过去,尖声笑道:“小本买卖,请朋友们高抬贵手。”那人一把抄住了银锭,残剑等人看他这一抓毛手毛脚,暗自松了口气。
“好成色,真他娘的硬通货。”那人将银锭在手中掂着,嘟囔道,“算你们运气好,都滚吧,包裹留下。还有,那小娘们儿也留下来。”
“大胆!”叶横秋厉喝。
“你他娘的才大胆,当自己是官老爷么?”大骂声中,四道人影已疾扑过来。这四人竟直扑站在最前的董罡锋。
董罡锋悍然挥剑。他的剑长仅两尺,看似残缺,但“残剑”之名不仅指其兵刃古怪,更指其手法狠辣,出剑见残。寒芒闪处,一只手飞上半空,惨叫声才响起来。
似乎这几道黑影的武功都是乱七八糟,转眼间其中三人已被打得惨不忍睹。混乱间,一道人影却陡然跃起,直扑朱瞻基。太子气质高华,即便是在淡淡月辉下也清晰可见。
夜色中,那黑影的全身极为协调,双臂紧贴肋骨,一线寒芒就隐在肘间,不费一丝拙力,不泄一丝劲气。
原来三个糙汉只是用来感人,哪怕是断腿断脚。或许这三人根本就是临时被雇来的,全不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何等强悍的对手。
董罡锋大惊,身如怒豹出峡,斜刺里扑上,挥剑斩向那黑影。
清脆的刀剑交击声一闪而逝。黑影如同游鱼般从董罡锋身边滑过,残剑陡觉肋下撕痛,竟被一刀挑破了衣襟,肋下被刀气所割,隐隐生痛。
残剑已三十二岁,二十七岁出师后,纵横江湖五年从无一败,更从无一人能一照面间就伤了他。虽然这一照面失手,多是残剑轻敌所致。
那把极精致的雁翎刀仍紧贴在那人小臂上,似乎从来没有动过。反手握刀的天才高手,天下仅有一人——天妖三绝中的“白云卷”。
一刀劈退残剑的同时,那黑影已掠过了众铁刀,如一道漆黑的闪电,毫不停顿地撞向朱瞻基。
锐芒闪处,叶连涛的暗器已连绵射到,这回发出的是两道飞爪,均是凌空掠来,去势跌宕不定,犹如两条张牙舞爪的飞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