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先生来得真早。”珂月笑吟吟地坐在荆天明对面的说道。
“啊……是啊,哈哈哈。”罗功超摸摸自己的头,尴尬地笑着,“想到美人有约,不知不觉我好像从早上坐到现在了。哈哈哈!”
“呵呵!”珂月也笑了,“罗先生真是抬举我了。只可惜此美人非彼美人。若是卫夫人相约,只怕罗先生昨晚起就睡如翻饼了吧?”
“哪儿的话,我一样睡不好。”
“罗先生真爱开玩笑。我想罗先生一定纳闷得很,你我素不相识,我怎会突然相邀?”珂月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其实就是不认识才好。有些话……有些人……闷在心底真教人难过。”
“原来姑娘是想找人吐苦水。”
“那晚蓬莱殿夜宴后,罗先生你……你竟然能对白芊红如此畅快地说出那番话,真教我羡慕不已。”珂月自斟自饮起来,“真是……”
“姑娘,我……”荆天明见珂月似乎想说不欲别人知的事,心中真是又想听又不想听。几经挣扎,还是决定尊重珂月。他正想打断珂月,却反而被珂月抢先。“罗先生,你不需知道我是谁。”珂月挥手阻止道,“也不用问我的名字,好不好?就当是萍水相逢。你我今日一会,之后不再相见。有什么烦恼秘密,我一股脑儿地说出来。待我说完,便换你说。我说时你不用认真听,你说时我也不会用心记。”珂月将罗功超和自己面前又空了的酒碗重新斟满,“将来……将来若有一天,你我无论在何处相见,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这样可好?”荆天明见珂月说话时脸上愁苦,忍不住点了头。但点头后,心中又一阵懊悔。
“罗先生,你有家人吗?”珂月问道。
“啊?”荆天明摸摸假胡子,半真半假地摇头说道:“哎,没啦,多年前打仗的时候便全死光啦。姑娘你呢?”他本以为珂月会因同病相怜,趁机一吐孤儿苦事。
不料珂月却微笑说道:“我呀,我家里的人可多啦。”说着还扳起手指一一数算,“我家里有个脾气很臭的老奶奶、两个不肯出嫁的姑姑,另外还有六个弟弟、六个妹妹、十五个堂弟、一个小外甥女。”
荆天明想起神都九宫门下一堆少男少女,男童女童,不禁呵呵笑道:“原来姑娘家里头这么热闹。”
“可不是!”珂月喝尽杯中酒,又言道:“不过呢。早些年可也不是这样。在很多年前,真正还没结束的时候,老奶奶带着我逃难。那时候天地茫茫,也不知该往哪儿去,后来我们便决定上山投靠我两位姑姑,虽然不确定她们是不是真在那里,但总归是个目标。沿途,我见到有个女人冻死在路边,可她怀里的娃娃却还哇哇哭着,于是我便抱起了那婴孩。”珂月说到这扑哧一笑,“老奶奶可恼了,嘴里咕咕哝哝的,但我就偏要带着那小娃娃,老奶奶也拿我没办法。”
荆天明笑道:“我知道了。老奶奶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虽然抱怨,其实也觉得那婴孩可怜。”珂月撇撇嘴道:“哪是呢,你不知道,我们家老奶奶向来最怕麻烦了,旁人是死是活她才懒得理会。”荆天明由衷认同得点了点头,摸摸胡子又道:“我知道啦!定是老奶奶疼你,即使自己不愿意,也硬起头皮顺着你了。”
珂月笑道:“这回你可说对了。罗先生,我们家那位宝贝老奶奶的脾气呀,真可说是比石头还硬、比马粪还臭,她要说个不字,谁敢违抗她的意思?她当时之所以硬憋着没阻止我,无非是看我可怜罢了。”
“看你可怜?”
“是啊,我那时候……那时候……发生了一些事,心里头不快活……”珂月想起那段过得犹似游魂的日子,下意识又喝尽了面前一杯酒,甩甩头,对荆天明笑了笑,续道:“后来呀,我们又碰到一个衣衫破烂的小乞丐来跟我们讨饭,我见他可怜,忍不住也带着他一起走,谁知那小乞丐还有个更小的弟弟和刚刚会走路的妹妹,这下子人又更多啦。”
其实战火方休不久,许多地方尚穷困败乱,一个老太婆和一名少女要带着好几个婴儿、孩童长途跋涉,自是有诸般不为人道的苦处,只是珂月此时说来轻描淡写。荆天明虽能想象,心觉怜惜,口里却反倒附和着珂月活泼的语调,“我知道啦,你就这么一路东捡一个小孤儿,西拎一个小乞丐,待你终于到了姑姑家,已经是一堆弟弟、妹妹、堂弟、堂妹、表弟、表妹、侄儿、侄女、外甥和外甥女啦。”
珂月咯咯笑道:“罗先生真是聪明人。其实有很多弟弟、妹妹、侄儿、外甥都是后来多添的,上山的时候也不过才十来人罢了。”
“十来人!那也真够多了。”荆天明不禁佩服地道:“姑娘,你心肠可真好。”
珂月愣了一下,“罗先生,我这辈子好像从来没有人这样形容过我。”
荆天明心中一阵抽紧,但他不想珂月难过,一遍帮自己添酒,一遍继续原本话题,“不过你还真是不怕麻烦呀,家里已经有个脾气很差的老奶奶,又添了一堆调皮捣蛋的大娃娃、小娃娃,我看这日子过得……哎,很吵吧?”
珂月叹道:“可不是,吵得很哪。”说完扑哧一笑,荆天明也是跟着哈哈大笑起来。他见珂月不知不觉已经喝完了桌上一壶酒,又举手向店家示意再来一壶,忍不住劝道:“姑娘,喝慢点儿,我老罗左右闲着没事,咱们慢慢坐,慢慢聊,你可别一下子就喝醉了,那多没趣。”
“罗先生,”珂月挑了挑眉毛,有些俏皮地道:“你酒量不大行吗?你倘若不行的话就少喝些,别看我一个姑娘家,我酒量可好得很哪。”
荆天明心中暗笑:“你哪里是酒量好?小时候兰姑姑炖的鸡汤,你只一碗就给醉倒了。现在靠得还不是内力深湛,算什么酒力!”他嘿地一声拍拍桌子,大声说道:“这怎么成?今日居然给个年轻姑娘看低了,不瞒你说,我老罗别的什么短处没有,就是有点贪杯;别的什么长处没有,就是酒量特佳。来来来!姑娘爱怎么喝,我老罗都奉陪,咱俩今日不醉不归!”
“好!罗先生够意思!”珂月喜道:“我们同干三杯!”说着替二人各添满了酒,举杯说道:“这第一杯呢,先敬今日的杯酒之谊。”
“好!干了!”
“这第二杯呢,敬你我二人萍水相逢,也算是缘分一场。”
“好!干了!”
“这第三杯呢,就敬你我之间的缘分仅此一面,往后各不相识、形同陌路。一切便在今日尽兴罢了!”
荆天明举着酒杯犹豫了起来。他既非和珂月仅此一面,更绝无意与她往后各不相识、形同陌路。但见珂月满脸豪气地热情期盼,实不忍坏她兴致。略略踌躇,终究还是硬着头皮,喝道:“好!干了!”
“请!”
酒过三巡,珂月由紧接着替二人满斟新酒,“今天实在太高兴了。接下来这杯,让我谢谢罗先生。”
“唉,才刚刚干了三杯,姑娘还是先缓缓吧。”
“罗先生,不是才说了要尽兴而为的吗?难道罗先生你已不胜酒力了?我看不像呀。”
“我还早得很呢。我老罗今日能跟姑娘在这儿喝酒,可说是荣幸之至。怎么我还没谢你,倒让你先谢起我来呢?”
“不不不,我真要谢谢罗先生。”珂月说着又饮尽了杯中酒,笑道:“罗先生,平常可没人能这么跟我喝酒呢。”
“怕是其他人都高攀不上吧?我老罗真是走运哪。”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罗先生,我的意思是,我……我……”珂月缓缓放下了酒杯,“我没有朋友。”
“姑娘……”
“真的,一个都没有。”
珂月虽然尚无醉意,却已是双颊酡红、两眼迷茫,她眼底泛着水光,笑道:“虽然家里人多热闹,但我却是个没有朋友的人。没人可以一起说说心里话,没人可以这样跟我喝酒。不过……不过很久以前不是这样的。”珂月的语音忽然急切了起来,像是辩解,“真的,我不是个一直没有朋友的人。以前我也曾有很要好的朋友,大家一起吃饭、一起上学、一起玩闹,长大后又共同犯难历险。其中……其中还有个特别……特别……”珂月寻找着词汇,却终究没有找到最贴切的,只能重复那两个字,“特别……的朋友”
荆天明胸口砰砰地跳,“特别……的朋友?”
“是啊。”珂月轻声说道,“最特别的朋友,最重要的一个人。他在我心底扔下了个种子,发了芽,生了根;后来嫩芽长成了大树,又被硬生生地砍断了。剩下那根在底下,扎得好深好深,即使上面成了一片焦土,它都还在,然后又……重新发芽……”
其实荆天明这是应该感到坐立难安,他应该在珂月继续说下去之前赶紧表明身份,但他却没办法想到那些,只是像被迷住了似地怔怔望着珂月,看着她脸上的寂寞神情。已经她唇边牵起的一抹悲伤微笑。
“我该怎么办呢?罗先生。该怎么做,才能拔掉那重新发出来的芽?该怎么样,才可以挖开那从没消失过的根呢?”珂月喃喃地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你不是说他……很特别吗?我相信对他来说,你肯定也是……很特别的。”
珂月摇摇头,“太迟了。如今我们都长大了,也都变了。如今他有很多很多朋友,大家都喜欢他,其中还包括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而我却是个人人讨厌,一个朋友都没有的……坏姑娘。”
“胡说,我就喜欢你!”荆天明一时忘情地喊出口,“阿月,不管别人怎么说,你绝不是个坏姑娘!”
珂月惊讶地睁大眼睛,那张粘着真罗功超的胡子的假罗功超的脸,刚刚竟忽然冒出了荆天明的声音,再加上……“你刚刚叫我什么?”珂月颤声问道。
荆天明知已露了马脚,也就没打算再继续作假,他叹了口气道:“阿……”
“罗先生!”珂月猛然截断对方话语,“罗先生喜欢我这个朋友,我真是太高兴了。”她勉强想掩盖自己的惊慌,两手安在桌上支撑着站起身来,“我好像喝多了,不能再坐,但盼罗先生能记得我们的约定,忘了今天听过的话,你我从此两不相识。告辞了。”
荆天明记起自己罗功超的身份,向客店老板亮出了臂上的鬼谷纹身,接着便赶紧跟着珂月,快步走出了酒楼。
珂月想来谨守着自己的心事丝毫不露,如今却偏偏在自己最不愿示弱的人面前,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摊得一清二楚。她顿时只感到张皇失措,只想用最快的速度逃开,但为免惹疑,又得强压着身体的本能,不能跑。珂月双唇发颤地在大街上快步而行,也不管自己酒精是在往哪儿走,只知道荆天明亦步亦趋地紧跟在后。她能听见荆天明的脚步声,更能感觉到荆天明灼烧般的目光刻画似地紧盯着她。
他们一直来到了城郊无人之处。
荆天明终于出声唤道:“阿月”
珂月像是被忽然点醒了似地停下脚步,她这才意识到周遭景物的变化,回身啪地便赏了荆天明一巴掌。
荆天明当然没有闪断,他凝视着珂月,道:“我这张脸虽是假的,但我刚才说的话,却都是真心的。”
珂月在那灼灼目光之下,不禁将头撇开。她心跳得很厉害,只得掩饰性地转开话题,“没想到你还有这手易容之术。”
“这功夫不是我的,而是端……对了!阿月,”荆天明忽然想到,“怎么端木姑姑也在鬼谷?我看鬼谷对她的礼遇得很,竟是奉为上宾。”
“什么礼遇?端木姑姑和乌断姑姑都是被软禁在此,只怕很快便会有性命之忧。”一提到端木蓉和乌断,珂月立刻露出忧虑之色,“我一直想要救出她二人,故才领你至此。只是最近事情有变,就算合你我二人之力,再加上婆婆,也是不成。这事非得有个万全之策才行,若有什么闪失,日后要找机会可就难了。”
荆天明有点惊讶地道:“怎么会?凭你我二人合力,若再有姜婆婆相助,要打过你鬼谷三魈可说是稳操胜算,就算再加上赵楠阳也应当不算太难才是。难道鬼谷中另有更强的高手?是那个叫什么方上的吗?”
“说实话,他武功究竟如何我从未能亲眼见识,但这到不是终点。要救两位姑姑单凭硬闯是不能的。天……荆天明,你在这里也不少时候了,听起来你对此处已有了不少观察。”
方才珂月下意识地差点脱口叫出天明哥,临时警觉改口。荆天明却已经听得一清二楚,他嘴上虽不戳破,脸上却不禁露出微笑,道:“鬼谷地广人众,规模大得令人无法只信,更且阶级分明,规矩繁多,似乎处处皆有几关,又随时偷着诡异,我虽已捉摸出些许头绪,只怕位置的地方也还多得很。”
“没错。二位姑姑被软禁之处,一般人难以靠近,更设有重重守卫。进来谷主更派了鬼谷三魈亲自监管把守。若然硬闯,两位姑姑必会在我们抵达之前被移往他处。此事若要能成,便得在毫不引起惊动的状况下,智取方得。”
“毫不引起惊动?”荆天明沉吟半晌,摸摸自己的脸,“阿月,你瞧我脸上这易容功夫如何?”
珂月仔细端详了一番,点头道:“的确是毫无破绽,没想到天……荆大侠还有这一首易容功夫。”
荆天明强忍着笑意,郑重说道:“这功夫可不是我的,是端木兄弟。他是端木姑姑的同族之人,也是儒家弟子,眼下和刘毕、花大哥、宋大哥都住在这城内。”
“刘毕?”珂月惊讶地道,“不可能。刘毕若在此地,我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说这位易容大师端木鱼的功夫深湛呀。阿月,只要有刘毕他么相助,我们便可利用易容之术,救出端木姑姑二人。”
珂月略略细想,果觉此事可成。但……她总觉得很不甘心。“哼,刘毕怎么可能相助于我?我珂月又何须刘毕相助?他是名门高士,我是邪教妖女。”
“阿月,刘毕纵是不知,你难道还不明白一切都只是误会?”荆天明劝道:“大伙儿的日子还有的是,误会尚有冰释之期。但若依你所言,端木姑姑他们近期将有性命之忧,那么此事刻不容缓,在这当口的轻重缓急,难道你还分不清吗?”
“我……”珂月心中好生挣扎,想了又想,不禁叹道:“并非是我不愿为了两位姑姑去求他们,只是此事风险极大,他们又怎么信得过我?”荆天明想起刘毕对珂月的态度,也不禁犹豫了起来。但他旋即转念,摇头说道:“别人信不过你,方大钜子却一定可以。今日他和陆掌门等人也都到了这里。阿月,关于赵楠阳和紫雨的真面目,以及当年兰姑姑的私隐真相,方大钜子皆已一清二楚,有他在场,此事必定能成!”他见珂月尚犹疑却步,不禁伸手握住了珂月的手,郑重言道:“阿月,你相信我,在给我一次机会,信我这一次!”
珂月凝视着荆天明,然后略带羞涩与尴尬地抽回自己的手,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好!你带我去见刘毕。”
荆天明好不容易说服珂月。两人一块儿来到刘毕等人的下榻处,隔窗便听见屋内众说纷纭,在猜测阴阳家总是风朴子到底在那神秘的梅花黑盒里藏匿何物?
便听得花升将猜道:“我说则梅花黑盒内定是藏着一套极为厉害的武功绝学。你们想想,据天明所说,共有一百片竹简。我猜啊,定是一套武学秘诀,不然怎能写满足足百来片竹简哪?”
“若是一套稀世武功,又何必将最后的两片竹简藏在梅花黑盒中?”宋歇山推敲道:“这没有什么作用啊,就算最后的一招半式没有学到,前面九十八片竹简上所记载的武功应该也够用了吧?”
“况且,”刘毕插口道,“从没听说神都九宫门下有什么了不起的武功绝学。端木蓉、乌断她们都不以武学上的成就见长。”
“话可不能这样讲。”花升将反驳道:“珂月的武功不就很厉害吗?说实在的,比你刘毕可厉害太多了。”
“别拿我跟妖女相提并论。”方更泪见他们又起口角,便拿出墨家钜子的威严,用眼神示意两人,“无谓的话无需多提,还是研究研究那梅花黑盒中到底藏有何物才是。”
“我就说是一套武功绝学。”
“说不定是一套毒掌掌法?若非如此,鬼谷干嘛邀来端木蓉和乌断?”
“莫非阴阳家尚有无人知的学问术数流传吗?”
“不不不。你们都错了。”端木鱼信誓旦旦地言道:“我猜必定是一套藏宝图。唯有地图缺失了关键两片,认你有前面九十八片也是无用。”
“宋大侠、方大钜子,你们全都猜错了。”珂月的声音透过窗户,从屋外传了进来。荆天明推开木门,走在前头,珂月随即跟了进来,“由五片白鱼玉坠锁住的梅花黑盒中,藏得乃是一帖药方的关键秘密。”
珂月的身影与她的声音,两者都使得在场众人心中一震。
“药方?什么药方如此重要?”
“长生不老药的药方。”
“长生不老药!”众人全都惊叫起来,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到的。
“这世上真的有这种东西吗?”陆元鼎忍不住问道。
“这我不知。”宋歇山惊愕不已,“但如真有这种东西,那定然出自风朴子老前辈之手无疑。”
“原来如此。”方更泪点头道:“传闻这十几年来,始皇帝竭尽全力在炼制仙丹,为求长生不老药。甚至不惜造船出海,排遣方士访蓬莱仙岛等处。看来,那鬼谷谷主定是为了要讨好始皇帝才不惜大费周章。”
众人听方更泪所言,纷纷点头称是。唯有刘毕却摇了摇头,满腹狐疑地道:“我不信。妖……珂月说出口的话,岂能轻易相信。说不定她是要引我们上当也难说。”
“刘毕!你!”珂月怒叱道。
“我怎样?”刘毕也不甘示弱,“那天在蓬莱殿夜宴,我、天明与花大哥三人亲眼看见你与白芊红有说有笑,亲昵犹如姐妹。端木蓉与乌断更是席上嘉宾。一般鬼谷弟子尚且难以参加的宴会,你神都九宫可是爱来便来、要走便走,如入无人之境。这些你如何解释?”
珂月想起荆天明一番劝诫,忍住一口气,言道:“不瞒众位,我今日来此,实有一事相求。”珂月说着,便向众人跪了下去,“还请各位帮我,从鬼谷救出我两位师叔。”
“两位师叔?”端木鱼呆呆地问道:“谁啊?”
“呆子。”花升将撞了一下端木鱼,“当然便是端木蓉与乌断啦。”
“姑娘请起。”方更泪与宋歇山可没花升将、端木鱼那么傻。俩人见珂月款款下拜,连忙慌张地站了起来,扶起珂月道:“万事好说。”
方更泪言道:“多年前,鄙人因无法确认赵楠阳的嘴型,而让珂月掌门蒙受不白之冤,该对姑娘跪下道歉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方大钜子!”珂月万万没想到,方更泪身为墨家统帅,门下弟子数万,却肯对自己这样一个弱女子推诚置腹,不禁眼中含泪,也更相信荆天明说的了。刘毕却撇过头去不看。
“也难怪大家听了有些惊疑不定。”珂月在众人之中坐下,言道:“便连我首次听到这长生不老药也是难以置信。但无论相信与否,都改变不了如今在这鬼谷仙山城中,我两位师叔在炼丹房中日夜炼制仙丹的事实。”
“炼丹房?”
“这挖空的仙山之中有无数间石室,状若迷宫,那炼丹房便在其中。”珂月点头言道,“要进炼丹房,需经历三道关卡。”
“我料想其中若是不难,珂月宫主也不会来拜访我们了。”陆元鼎之前也吃过珂月的亏,此时说起话来,忍不住有些酸溜溜的。珂月看了陆元鼎一眼,又迅速瞥了一眼辛雁雁,毕竟忍了下来,没有搭话。
打从珂月不请自来,刘毕便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瞧在眼底,他见珂月对自己与陆元鼎的冷嘲热讽全都一声不吭,既不解释也不反驳,脑海里忽然浮现出珂月小时候那张老是脏兮兮的孩子脸蛋。“珂月打小便最受不得别人轻视。那时候,只要谁敢叫她一声小乞丐,肯定是要挨上一记狗屎。而她如今居然能够泰然受之,莫非她真是清白的?她的所作所为,只因为端木蓉与乌断两人受困鬼谷?”刘毕一个分神,没听清楚珂月所言,只听到:“……最后在炼丹房中,则由鬼谷谷主徐让,亲自在药炉边镇守。”
“徐让!”
“原来那天在蓬莱殿中见到的老人是他。”荆天明听见这名字,顿时姜谈直却临终前跟自己所描述的情景联结起来,“果然他便是鬼谷先生。便是他跟邵广晴联手,现是欺骗了谈大哥,问出白玉在刘毕身上,后来又害谈大哥丧命。”
刘毕与花升将想起往日与谈直却的种种都是不胜伤怀。“鬼谷谷主徐让!”花升将率先喊道:“我必将杀你为我谈大哥报仇。”
“只怕很难。”珂月冷冷言道:“这徐让年纪虽大,但武功深不可测。”
“这我们可以从长计议。”方更泪看了宋歇山一眼,只见宋歇山也点头同意。“珂月姑娘,”方更泪又道,“不是在下信不过你,只是事关重大,闯进鬼谷这事非同小可。你能确定你两位师叔所研制的药方,真是风朴子所传下来的长生不老药吗?”
“绝对是。”珂月肯定答道,“我当上神都九宫掌门之后,在神都山不知看过多少风朴子他老人家留下的手迹,那手迹与如今现有的九十八片竹简上头所刻字迹,绝无二异。”
“那就不能放任不管了。”方更泪皱眉说道:“这秘方既是风朴子留下又分别托给徐让、马水近两家武术宗师保管。暂且不论吃下后药效如何,大有来头确实是真。”方更泪又看了看宋歇山、陆元鼎才道:“不瞒你说,这天下即将再度动荡,只待始皇帝咽气,天下兵马便会竟出。无论如何,我们得阻止始皇帝拿到这药方才是。”宋歇山、陆元鼎亦都称是。
“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刘毕插口道,“说不定她只是想骗我们进入仙山,再与徐让联手,将我们一网打尽。”
“你还是不相信我。”珂月言语中有些伤心,“好吧!你们看,这是什么?”珂月边说边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众人低头看去,赫然便是珂月先前从辛雁雁手中夺走的白鱼玉坠。
“是我的白鱼玉坠。”辛雁雁本打算沉默到底,此时却忍不住叫了出来,“你不是已经抢走它好多天了吗?你没有拿给鬼谷?”
“我若非坦诚相告,所言为实,”珂月道,“又何苦冒着生命危险,带着这最后一块白鱼玉坠来到此处。方大钜子、宋大侠。”珂月再度跪下,对众人言道:“请大家相信,帮助我救出两位姑姑吧。”
方更泪取过桌上白鱼玉坠捏在手中,双眼直视珂月。此时,他只需轻轻一捏,便可将白鱼玉坠化为粉尘。那么长生不老药的秘密,自然便会永远埋葬在梅花黑盒之中。但同时,他也等于葬送了端木蓉与乌断的性命。珂月之所以迟迟不肯交出最后一块白玉,定是料到端木蓉、乌断二人若早一刻完成那仙药,便会早一刻遭人灭口;但若不交出最后一块白玉,打开木盒,那二人一样得死。若非如此进退维谷,此时珂月也不会带着白玉来求自己了。
“我懂了。”方更泪在刘毕不可置信的眼光下,将白鱼玉坠重新交到珂月手中。“我会帮你救出你二位师叔的。但你也得答应我。需得帮助我们彻底毁去与长生不老药有关的一切。还有,日后若需除去鬼谷势力,也望宫主多所帮助。”
“我答应你。”珂月心中充满了感激,以至于声音有些颤抖,“太好了,天明哥。真是太好了。”
方更泪既然应允下来,便随即开始盘算。以他为首,众人逐步研议出一套救人计划。初时三天,众人按兵不动,为的是等赵楠阳回到鬼谷。
这夜,八卦门陆元鼎手下来报,赵楠阳已从仙山城南门处入谷。得此情报,端木鱼随即大展易容功夫,花了一整夜的时间,将荆天明等人从头至脚易容改妆。
众人按照方更泪所计划,以身形近似者为准,乔装易容。荆天明负责假扮左碧星,宋歇山扮成了赵楠阳,花升将扮春老,刘毕则扮束百雨,辛雁雁便理所当然地扮成了白芊红。
大伙儿平时虽对端木鱼的易容术司空见惯,但直到今夜才真真正正见识到端木鱼的神乎其技。只见身旁几个朋友在端木鱼的巧手之下,一个个变成了敌人样貌,惟妙惟肖不说,即使近看也毫无破绽。小小的柴房之中,赵楠阳、左碧星、春老、束百雨,白芊红无人排成一排。众人彼此对望,心中难免感到啼笑皆非。但想起此行之险,又不禁心中栗六。
清晨,天还蒙蒙亮时,珂月在与众人相约的石阵处等待。
这石阵,荆天明跟从珂月与白芊红时来过一次,但此时看来,却一定而相似之处也无。荆天明细看几处他曾留下记号的位置,却什么也没瞧见。珂月见他的举动,便道:“这石阵中做不得记号的。下回如有机会,日正当中时你仔细瞧去,这石阵地上总有一层白沙来回飞动,无论做什么几号,都不能留下。”
刘毕、辛雁雁等人则是第一次踏进这石阵,也俱被这眼前的奇石震慑住了,亦步亦趋地跟在珂月身后行走。一行六人在这奇石镇中穿梭,倒好似回游的鲑鱼一般。
一道高余数丈的山缝,宛如鲨鱼裂口出现在众人眼前。花升将拼命想看清这裂缝到底延伸到仙山的多上头,结果却只是把自己的脖子搞得很酸而已。倒是这裂缝宽度恰好仅能容一人进出。缝口外,两侧泥地上皆插有高大火炬,横向延伸出去,火光落在山壁上,影影幢幢地映出一张巨幅鬼面獠牙,鬼眼处镶有“圣域”二字。
辛雁雁忍不住心中发毛,移动脚步往荆天明靠近些。荆天明却忽然想起珂月自小怕鬼,下意识地朝她看了一眼。珂月脸上表情却无一样。
众人缓缓步至近处,立刻便闻道一股怪异的腥味。此处无草无树,唯有泥土和岩石,除了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之外,只有沉重的寂然。山脚四周空无一人,竟没有丝毫守备。
“鬼谷这些人未免也自恃甚高,重地入口处,竟无一人把守。”花升将东瞧西望之下,忍不住嘀咕道。
“我曾听掌门师哥说起过,鬼谷中有个圣域。没想到还真的有。”辛雁雁低声回应道:“听说这鬼谷圣域,乃是以神法咒令禁束着的圣地,擅入者必遇魍魉缠身,终堕鬼狱,有去无回。是以无须戒守。连鬼谷自己的弟子们都避得远远的。”刘毕哼了哼,骂道:“邪门歪道,装神弄鬼。”
“辛姑娘说的没错。”珂月言道,“鬼谷圣域是有这种传说。这入口处外围三尺泥地皆撒有一种名曰‘魍魉’的毒水,会吸附在人身上,入体伤肺伤肝,不久浑身现出白斑,使人大病不起。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倒不至于害命;只是擅入者脸上,必定会出现白斑,如此以来,谁曾擅闯圣域自是一目了然。”宋歇山道:“这招倒很厉害。”
“如此说来,我们几个如今已身中这魍魉之毒了?”辛雁雁问道。
珂月点点头,“我早有准备。大伙儿喝下解药便无妨。”说着,自怀中掏出六只小瓶。将其中五瓶分给其他人,打开了自己手中那瓶的木塞,率先将瓶中药水一仰而尽。
众人闻言,一一照做。唯有刘毕露出疑虑之色,迟疑片刻方才喝下药水。珂月见了只是心中冷笑,也不说破,带头往山缝走去。
那山缝看来深不可测。望进去,除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浓浓墨黑之外,便什么也没有。花升将和宋歇山俩人正欲去下洞口外的火炬,珂月立刻挥手制止,低声说道:“穴中山壁处处涂有硫磺,见不得一丝光影。”
“如此说来,我们得在黑暗中行走了。”众人心中俱凛,忍不住相互看了一眼。
恍如穿入一道相隔两个世界的缺口般,由珂月帅先踏入了山缝之中,紧接着是荆天明、辛雁雁、刘毕、宋歇山和花升将。六人鱼贯而入,一一隐没进那连白画都无法将其照亮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