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过,转眼已来到汉文帝十三年的冬天。
在丹阳郡与九江郡的交界,靠近乌江的一个摆渡渡口旁,开着一家小小的包子店。店东姓金,已是望七十的年纪。为人很是勤快,无论刮风下雨,天天都与店东娘一块儿天不亮便开店,好让摆渡的客人随时都能吃得饱饱的。
这一日也没什么不同。天才蒙蒙亮,一个客人都还没有,金老头便已在灶下生火。他手上虽拿着吹管,却根本没在使用,只拿手掌轻轻一摆,随便一招九魄降真掌拍下,掌风便将炉火生得兴旺。另一头,店东娘也在筛面。之间满面皱纹、胖嘟嘟的店东娘,右手在竹筛边上轻敲几下,杂粮里头的小石子、稗壳就一个接一个地自个儿跳了起来。店东娘看也不看,左手在空中这么一绕一抓,便将这些杂物统统拢在手中。
火既生好,金老头挽起袖子准备包子馅料,只见他手上两把菜刀飞快,将菜馅、肉馅剁得精碎,但底下的砧板却没发出半点声响,更遑论在砧板上留下些许刀痕。面既磨好,店东娘也转头打扫店内,一手一块抹布,脚踏着杳冥掌法的奇异步伐,别说桌子、窗牖,就连房梁上也没有一丝灰尘。
随着天渐渐亮起,蒸笼里的包子也发出阵阵香气。远远传来脚步声,有客人上门了,金老头放下菜刀,店东娘也驼着背慢慢擦拭桌子。
“老板,十个包子、三碗酸辣汤。”几个像是行脚商人模样的人走进店来,其中一人似乎是熟门熟路,还对其他同行的两人介绍道:“这就是乌江畔有名的金元宝包子店,只要吃过一次就不会忘记。”金老头与店东娘听客人齐声称赞包子好吃,都是笑眯了眼缝。
几组客人上门,又都吃饱走了。店东娘眺望着门口,口中喃喃问着金老头道:“今天可是十二月初一吗?”金老头随口回道:“是十二月初一,你已经问了五六七八次啦。”
“既是十二月初一,那人怎么还不来?”
“急什么?现在还早,等等便来了。”
“等等等等。我可没你那么好性子。”
店东娘抱怨道:“可不是已经又等了一年嘛。唉!人来了,朋友真没剩几个了。”
“可不是嘛,差不多都死光了吧。”金老头点点头。
“不过,一个人要吃到活活撑死,也真不容易。”店东娘抬眼看着挂在墙上当装饰的一双长长的铁筷子,好像想起什么,又好像没有。来来去去招待客人,好不容易沉默半晌,店东娘又念叨了,高声问道:“喂!我说金元宝,今天可是十二月初一吗?”
“是十二月初一,我说大宝他娘,你已经为九十一次啦。”
“问问不行嘛。怎么,嫌我烦啦,相当初你娶不到第二个老婆,可不是我害的啊!”
“唉!说的什么话,人家陆夫人死了都多少年了,你还念哪!”
“念念不行嘛。你就舍不得……”
旁边几个等着摆渡的老客人,听两夫妻又拌嘴,都微微笑着听。店东娘却突然停嘴,转而开心地叫喊道:“来啦!来啦!终于来了!”几个客人转头望向店东娘看去的方向,只见一个约摸二十出头的少年郎,兴兴头头地往包子店走来,心中都想原来是包子店夫妇的孙子回家来了。岂料,这店东娘搓着双手,迎了上去,却喊那人道:“毛裘大哥,你可来啦!等你好久了!”几个客人都是一愣,怎么七十的老太太喊人家二十出头的少年郎大哥?莫非是辈分有差?
“大哥,坐、坐。吃包子、吃包子。”店东娘喜上眉梢,殷情招呼。金老头也坐在了毛裘身边,之间毛裘相貌完全没变,跟一年前相见、十年前相见、而十年前相见、三十年前相见时一模一样。店东娘笑着问道:“大哥,近来可好?法术可进步了吗?”
“哈哈!”毛裘嘴里还塞着包子,就又说又笑:“灵的很,也不过就迟一时片刻、三天五日的。哈哈哈!”金老头、店东娘也跟着大笑起来。
三人几乎已经养成习惯,几十年来的十二月初一,毛裘都会到包子店来拜访他们。有时说说江湖上的消息,有事提提过去的那些朋友、敌人下落行踪,也有时带来长长的铁筷子,让两人唏嘘落泪。随着时间年年过去,两人都明白,原来风朴子当年所炼制的仙药,定是给毛裘吃了。或许,这就是风朴子为何会收毛裘为徒的原因了吧?令人奇怪的是,毛裘仿佛并不知道自己已服下长生不老药。他的心智似乎随着身体,一块儿停在了少年时代。明明年年来访,眼见两夫妻愈来愈老,但毛裘从不曾想过,“咦!怎么只有我一个人还这么年轻?”他的能力,似乎也无法再往前进步,不管是呼风,还是唤雨,十次里有两次成功便很不赖了。幸好,毛裘对成功、失败,似乎也没什么感觉。他还是日日不成,日日练。不知有多少次,两夫妻深深觉得,幸好是毛裘吃了那长生不老药。若是换了一个人,发现自己将永恒地停在少年时期,不会变老的同事,也难有任何变化,是否就等于住进了一座永恒懊悔的监狱中呢?
三人开心地聊着,关于神都山最近的变化……刘毕还在孜孜不倦地提倡儒家思想,但文帝崇尚的是黄老之术,害他最近好像很难收到学生……乌江的江水潺潺流动,风吹起的时候,已经没多少人会想起楚霸王项羽的悲歌……夕阳西沉,三人继续聊着,两夫妻大声笑,只有一人将会永恒地活下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