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算起来,我们被困在这儿,都快二十天了吧?”丹岳门朱岐本来是在心中默默算着日子,但数着数着又忍不住脱口说了出来。风旗门唐过天耳听得朱岐的话,则是呸了一口吐沫:“什么快二十天了?我比您老还早来三天,整整二十一天了!”唐过天双手一拍,站了起来,胸中满是怒火,言道:“不能再等下去了,大伙儿抄起家伙,这就一起杀将出去!”

唐过天慷慨激昂地喊过这么一通,酒楼里的众人却无动作,就连风旗门的师弟周佞刚、刘丹铨、鲁忠等人也不捧场。原来这七八天内,唐过天几乎每天都得来这么一下,周佞刚等人知道自家掌门师兄喊过之后,不久又会束手无策地坐下,索性便假装没听见。

环顾酒楼内一片委顿,众豪杰几乎意志全消。坐困羡蓬莱的这几天,传来的都是不好的消息,先是赵楠阳的身份被揭穿,宋歇山被杀,后来儒家邵广晴夫妇等人亦被捕获。众豪杰无法与外界联络的状态下,也不知是否有人前来搭救,眼见愈来愈多重要的江湖人士被擒来,真可说是武林一大浩劫。虽然在荆天明的要求下,每日被照顾得衣食无缺,但楼外有重兵围守监视,形同软禁,纵使顿顿菜肴精致,众豪杰吃起来却感觉好似待宰的羔羊一般。

在这一片低迷的气氛中,唯有二皇子荆天明、神都九宫宫主珂月两人,行动不受限制。连日来,这荆天明与珂月每天又说又笑,嘻嘻哈哈地自由进出酒楼。再加上此时虽无人知左碧星已暗暗抛弃赵楠阳,改拜荆天明为师,但左碧星对荆天明那种毕恭毕敬、唯唯诺诺的巴结模样,也惹毛了不少人。就连原来对荆天明颇有信心的人,心中都动摇起来,暗想,“莫非他真的背弃我们,要去当什么二皇子吗?”

与此同时,荆天明独自待在二楼房间里,正跷着二郎腿躺在床上吃炒米。那是他前两日和珂月在街上一块儿买的,荆天明原本觉得味道普通,但见珂月吃得喜欢,不知怎地也跟着愈嚼愈香,索性就弄回一大包来啃。

“好哇!人家辛辛苦苦在外头打探消息,你大老爷倒好,躺在床上吃炒米。”荆天明吃得正香,只见珂月从外头回来,连忙蹦了起来问道:“怎么样?见着人了没?”珂月不答,反问道:“咦?怎么不见那牛皮糖左碧星?”

“唉。”荆天明叹了口气:“我好不容易将这黏死人的家伙打发去买炒米,想来转眼便会回来,月儿你别卖关子,快说吧。”

“买炒米?”珂月狐疑道:“昨日不是才买了一大包?你全吃光了?”

“哪有可能?”荆天明嘻嘻一笑,往床板下头指了指,“我全倒在酒楼后头的马厩里啦。我食量再大,那左碧星一麻袋一麻袋地弄回来,我也吃不下啊。”珂月一听,忍不住也笑了出来,“有你的。你那徒弟精明,你这当师父的也不含糊嘛。”珂月说笑一阵,这才压低了声音言道:“我跑了几趟炼丹房都无法进去,那徐让真是片刻也不曾离开。不过今天运气倒好,终于跟卫大叔聊上几句。”

“师叔怎么说?”听说卫庄有消息传来,荆天明急急问道。

“说是再过二十八天,仙药便能炼成。”珂月忧心忡忡地说道:“大叔还说,他也认为只怕仙药炼成的当下,徐让便会亲自动手杀了端木姑姑、乌断姑姑,要我们想办法相救。天明哥,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想到那日在仙山城中跟徐让交手的经过,珂月就忍不住牙关打颤,“那老妖怪即便你我两人联手,只怕也不是对手。”

“那……姜婆婆怎么说?”荆天明歪着头问道。

“说也奇怪,这几日婆婆竟然不在,小孩子们都说连晚上也没瞧见婆婆的踪影。”珂月轻轻坐到荆天明身边,烦躁地怨道:“婆婆也真是的,偏偏在这种时候跑到哪儿凑热闹去了?”荆天明知道珂月心中担忧,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言道:“放心吧,别人不见了还有说的,姜婆婆的话,你还是担心一下别人会被她欺负才是吧。”

“也对。”珂月略现微笑,顺势轻轻往荆天明肩膀上靠去。这些日子一来,珂月终于发现其实自己的内心没有片刻忘记荆天明,虽然他曾不相信自己、诬赖自己,数次的分离是那么的痛苦、相聚却是如此甜蜜。若在以前,珂月老早便坦率地将自己的感情对荆天明吐露出来,可是……可是现在,楼下还有一位辛姑娘哪。“我知道天明哥是绝对不会抛下我的。”珂月心中默想,“只是不知道他舍不舍得抛下辛姑娘呢?”

“怎么了?你脸好红,不舒服吗?”

“没……我没事。天明哥,我有件事想问你……”

“等等,噤声。你听……”荆天明挥手言道:“左碧星领着大队人马回来啦。”珂月静下心来,果然听见屋外不远处人马杂沓,“糟了!只怕有百来人向这儿靠过来了,莫非我们上了左碧星这厮的当?”

“走!快下楼去提醒大家!”荆天明拉起珂月的手,急忙往楼下大厅冲去。说也凑巧,正当两人赶到一楼时,那左碧星的前脚也踩进了羡蓬莱酒楼。

左碧星见荆天明急冲冲的样子,开口便大声喊道:“恭喜二皇子!贺喜二皇子!方上昨夜已抵达谷中,一心惦记着皇子,派人来迎接您了!”左碧星拉高音调,又像唱又像喊似地宣扬道:“方上有命,派谷主徐让、左护法赵楠阳、右护法卫庄,恭迎二皇子入仙山圣域一会!来人啊!奏乐相迎!”左碧星话说完,手一挥,便听得酒楼外大街上响起了悠扬的音乐声。

在乐声中,徐让、赵楠阳、卫庄三人逐一走进酒楼来。“二皇子,请上车。”徐让走到荆天明面前,抬手向外一指,言道:“方上急着见你。”赵楠阳与卫庄却无言语,只是一边一个站到了荆天明身后,赵楠阳的脸说有多臭便有多臭,卫庄心中虽然欣喜,脸上却不表现出来。

这三人一踏进羡蓬莱,当然引起骚动,在场武林人士全都站了起来,有人甚至抽出武器;但徐让等人对群豪全然不理会,宛如酒楼中唯有荆天明一人。只见鬼谷谷主与左右护法两人,浑身上下焕然一新,高髻长袍,玉带绸靴,显得既威武又华贵。

向外看去,停在酒楼门口是一辆铜制马车,四匹剽悍骏马在前,鼻中不耐烦地喷着气。马车旁有四人举旗、四人牵绳、四人捧香、四人捧花,八人奏乐、十六人护卫,四十人各司其职,排列有序,皆是一模一样的八尺身长、魁梧体魄,就连他们的眼耳口鼻竟都相去不远,全都长得相貌堂堂。四十人亦是身穿闪亮的铠甲,整齐划一,显得十分隆重。

荆天明一直努力想把过去斩断,斩得干干净净,但过去如今还是来了。

自幼至今,荆天明虽在心中反复推敲过不知多少次,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今天这个场面,他宛若游魂般地出了酒楼,只想着,“是他。是他来了。他终于亲自来找我了。”

“恭迎二皇子!”前来相迎的四十人队,见荆天明出来,便齐声高喊道,接着礼乐声又再度响起。一时间,羡蓬莱酒楼前的青石大道上,锣鼓喧天、彩花纷飞,街道上、建筑中的人群都跑出来一探究竟,当他们发现这是方上用来迎接皇子的队伍时,众人纷纷高声贺喜道:“恭喜方上!恭喜二皇子!”

这派头华丽的迎接队伍,恭恭敬敬地齐向刚刚走出酒楼门口的荆天明行礼。群豪眼睁睁看着这种繁文缛节又豪奢至极的场面,大部分的人都被这种派头震撼住了,等到回过神来,心中都不是滋味,但却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

“请上车吧。”徐让轻轻伸手请荆天明上车。荆天明点点头,几天前他已打定主意要坦然面对这一刻,此时,见到这气宇轩昂的迎接队伍,剽悍肥壮的奔马,突然间,荆天明觉得原来自己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好久好久了。

荆天明一脚要踏上青铜马车时,突然有个女子冲出酒楼门口,激动地叫道:“荆大哥!你别去!”荆天明转头一看,却是辛雁雁当着众人的面冲了出来。鬼谷的守卫们本来提心吊胆,只怕群雄会携手合作不放荆天明出酒楼,哪想到根本没人出面阻止荆天明与方上相会;正松了口气时,辛雁雁却孤身一人奔了出来,否则凭辛雁雁的那点本事,怎能突破鬼谷守卫的防备。

“荆大哥,别去!太危险了!”辛雁雁才冲出酒楼门口,便被两个鬼谷弟子紧紧抓住双手,却还是努力挣扎着要往外冲去。辛雁雁边努力挣脱边叫着,她的脸上、声音中,在在都表现出对荆天明的关怀与担忧。“你们放开我!这里没有什么大秦国二皇子!”

“荆大哥,你别一个人擅闯虎穴,别上当啊!”辛雁雁一会儿对那四十人队叫嚣,一会儿又对马车上的荆天明叫道。

“这疯婆娘!”抓住辛雁雁的守卫骂道,“看你还能不能撒泼?”说着便一掌往辛雁雁后脑处拍下去。那守卫掌缘尚未触及辛雁雁的秀发,便被人格了出去,自是荆天明在这一瞬间出手来援。那守卫不知这尊贵的二皇子原来亦是武功高手,也吓了一跳,赶紧退到一旁。

“雁儿。”荆天明愣了一下,心中万般感动,面对眼前的辛雁雁,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但自己纠结住的心情,却一下子松了开来,原来之前自己一直在皆已,介意她为何不在众人面前支持自己、介意为何她不来安慰自己;如今,她无畏地当着众人真情流露,这样关心自己的安慰,这份情感……想到这里荆天明终于开口对辛雁雁愣愣地说出两个字:“谢谢。”

“我……”辛雁雁本想开口阻止荆天明赴会,没想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荆大哥,居然会让自己的双颊变得绯红,“你……”

“别担心,我去去就回来。”荆天明微笑道。

“可是……”

“真的很快就回来,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荆天明板着脸,正经八百地说着。即使在这么低迷的气氛下,看着荆天明的表情,辛雁雁还是忍不住笑了:“荆大哥,你明明常常在骗我……”

“咳!”珂月咳了一声。

“咳!”陆元鼎也咳了一声。

珂月与陆元鼎居然同时咳嗽。两人对望一眼,又转过头去瞧荆天明与辛雁雁。珂月的目光望来,荆天明突然觉得一阵心慌。在陆元鼎严厉的眼神下,辛雁雁不敢再发一语,默默地走回八卦门人之中。

“二皇子,请上车吧。”徐让极其不耐地说道。他一心只想快点完成方上的交代,好赶快回到炼丹房。荆天明点点头,不再去想刚刚在心中浮现的那一丁点儿不安,因为此时他有更重要的事要担心。

望着这华丽的四十人队绝尘而去,紫语心中突然有一种感觉升起,“在这些人中根本感觉不到赵楠阳的存在。”左护法赵楠阳恐怕失势了。本来若是徐让死去,接下鬼谷大位的人应是赵楠阳没错。紫语心中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在她眼中仿佛看见一条奔腾的河流,河水如此湍急澎湃,急急地流向那令人难以预测的方向。

青铜马车发出阵阵的隆隆巨响,在笔直的青石大道上奔驰着。四匹马儿几乎不需要驾驭,自个儿便认得路似地向前奔驰。仙山城顿时便出现在眼前。上次与珂月等人硬闯仙山城时,走的路宛若迷宫般复杂崎岖,荆天明这才知道原来也有如此康庄大道,可容奔马这般直达仙山圣域。

当四匹马儿歇下脚步,淌汗喷气时,荆天明已来到仙山圣域里的广场。“好像做梦。”当荆天明重又站在上次被徐让与鬼谷众人包围剿杀的广场时,兴起这样的感觉。但这并不是做梦。此时,他紧紧跟在徐让、赵楠阳、卫庄三人身后,穿过一道又一道严密宿卫的关卡。

“左护法不能再往前进了。”赵楠阳首先被拦下。

“谷主不能再往前进了,还请右护法带皇子进入。”不知是第几重关卡的守卫,客气地对徐让言道。徐让似乎早就在等这句话,略略点头,便抽身往炼丹房去了。

“原来如此。”荆天明在心中暗想道,“卫庄才是秦王最信任的人。”

“丹药行将完工,徐让是连片刻都不想离开药炉的,要他放下那锅药炉出来走这么一遭,可让他活受罪了。”卫庄望着徐让离去的背影,又担忧起端木蓉的性命安危,如今要想救端木蓉,只剩下最后一个契机,那就是在仙药炼成之际,将端木蓉救走。想到此,卫庄不禁低声对荆天明说道:“还剩二十八日,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荆天明满脑子都只有接下来就要面对的事,对卫庄的话根本有听没有懂。

卫庄看了他一眼,心知此刻荆天明实在无心分神,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走吧。”领着荆天明蜿蜒地穿过两扇岩屏,进入一座偌大庭园,二人面前顿时出现一片流光。

那是秦王。秦王坐在闪烁的流光之中。

荆天明终于见到了秦王。只是不只一个,而是二十个秦王端坐在光影之中。

卫庄笔直地向前走去,跪地朗声颂道:“唯我主上,统御四方,光耀永生!”

“嗯,来啦。”一个男子的声音低低传来,“撤下去。”在那人的命令下,四方突然同时响起了金属的碰撞滑动之声,原来这室中架设了二十多道以五色琉璃打造而成的屏风,琉璃屏面光滑如镜,与各式高低不同的灯火烛影相互映照,将秦王的影子交互投射,让刚刚踏进室内的人产生错觉,仿佛眼前同时出现了二十个秦王似的。

二十多道琉璃屏风霎时凌空腾起,往四方上下移动散开,二十个秦王变成了一个。“原来是为了怕人刺杀。”荆天明一愣,恍然大悟,却又忍不住在心中冷笑,“哼,把戏!”

卫庄不知何时,已悄悄地站到了秦王身边,并向荆天明点头示意要他跪下。但荆天明却昂然站着,恶狠狠地瞪了过去。

原本以为自己看见的应该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虽不及徐让那么老,但年纪也不小了,何况他并非一个练武的人,应该早已白发苍苍才是啊?但是端坐在离自己不远处的那人,虽然年过半百,却看似青年,头上非但没有一根白发不说,还丝丝犹若黑线般发亮。四周的琉璃虽已撤去,但那些光芒却似乎还留在那人身上,令他看起来,目若豺狼,气势勃发。“好像……他看起来好像我八岁离宫时的模样……”荆天明像是泥塑似地被钉在原地动也不动,和秦王四目相对,彼此皆在审视、辨识对方。

蓦地,秦王发出一阵洪亮的笑声:“好!长这么大了!好!天明,还不赶快叫一声父王?”

荆天明浑身一震,从牙缝里勉强挤出声音回道:“我可没有什么父王。”

“早知道你会这么说了。”秦王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仿佛荆天明的行为根本在意料之中,“怎么,还在记恨我派人去杀你吗?太孩子气了吧。”

“你……”荆天明怎么都很难忘记打从八岁起,那些躲躲藏藏到处被人追杀的日子,若非师父盖聂相助,自己早已死于非命,眼前这个人居然还好意思自己提起?

“唉!你怎么不能体会为父的苦心呢?若非如此,你怎能变成现在这模样?”秦王略略侧头问卫庄道:“卫庄,你说,现在你若与皇子比武,是你会赢呢?还是皇子会胜?”

“启禀方上,若微臣在三十招之内不能先行取胜,”卫庄实话实说,“那么三十招之后,微臣已无取胜的希望。”

“那么以赢面来说呢?”秦王点点头又追问道。

“微臣有十分之一取胜的机会。”

“因为天明的内功胜过你的关系吗?”

“是的。”

“哈哈哈哈!”秦王爽朗地大笑,转头对荆天明言道:“你看,作父亲的虽然没有陪在你身边,但对你的一切却是了若指掌。你有今天这种功夫,不能不说是为父的栽培。”

“你!你真是恬不知耻!”荆天明忍不住破口大骂,“我八岁时开始练武,为的是保住性命,你还有脸说?我倒问你一句,若是这期间我不敌你那些派来的杀手,那会如何?”

“这还用说?”秦王不假思索地回答,“你就活不到今日了。”

“这样你还敢以我的父亲自居?”这个答案跟自己心中的答案一模一样,荆天明更是像被蜂蜇了一般激怒得发抖。

“为何不敢?我培养出来的儿子,自是非凡的儿子,我要一个懦夫、一个无用的孩子做什么?”说到这里,秦王的口气放得缓和,“不要紧,这些将来有一天,你都会忘记的;到那个时候,你反而会感激我的。天明,来!坐下!坐下听我说。”秦王的语调有一种令人不得不服从的威严,等荆天明发觉时,自己已经坐在别人安排好的位置上了。

“一切的一切,为父都安排好了。”秦王侃侃而谈,仿佛早就期待这一刻来临,“首先,我要帮你改个名字,现在这个名字不好,配不上我伟大的儿子。”秦王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我可没有什么好伟大的,平凡得很。”

“没这回事。”秦王立刻否决了他的话,“儿子你听着,当今武林,以儒、墨两家最为声名显赫,原因何在呢?”秦王自问自答:“这无非是儒、墨两家非但只以武学统率门人,更以思想的力量钳制众人的缘故。不过这两家如今已没什么可怕的了。”

“端木敬德死后,邵广晴出来争位,杀死了谈直却,真是大快人心啊!我本来担心谈直却继任儒家掌教,以他的资质,必会将儒门发扬光大。谈直却一死,加上我先前的一番整治,儒学式微是指日可待。”

“至于墨家嘛,路枕浪与白芊红之争,虽出人意表,但毕竟是白芊红险胜。”秦王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其实即便是路枕浪在世,墨家的那些教条本来就过度理想化,难以广传。人嘛,全是贪婪的,明明知道应该节用,但谁提出这样正确的教条叫人遵守,反而成了讨人厌的家伙。你说好笑不好笑?”

“你说这些干么?”荆天明听秦王将往事一一提起,忍不住心惊,“你到底想干么?”

“除了儒、墨两家之外,接下来就是清霄、丹岳、苍松、八卦并称为武林四大门派了。”秦王没有理会,继续如数家珍似地一一道来,“清霄派门徒最为众多,但赵楠阳既已入了鬼谷,就无须担忧。丹岳门嘛,掌门人朱岐有勇无谋,年岁又高,原本不足为虑,但他底下门人个个忠心耿耿,不见丝毫斗争嫌隙,实属难得。这样的对手打将起来,不易取胜,看来,只有将首徒孙大章除去,才是先手制胜之道。”

“苍松派的武功在四大门派中始终略逊一筹,是以向来行事最为低调,加上掌门廖东临性格保守,行事顾忌太多,门下弟子也尚无出色人才,算来无足挂齿。八卦门掌门陆元鼎年纪最轻,资质平平,但谨守着前掌门辛屈节的遗训,门风严谨;嘿嘿!那辛老头算是个人物,老头子把根扎得够深,是以八卦门去年遭到鬼谷突袭却仍逃过了灭门惨运。不过啊,这八卦门中有的是贪婪不知足的家伙哪。”

秦王一口气说到这里,缓得一缓,眯起眼微微笑道:“为父说到这里,你可听明白了?”秦王句句分析透彻,洞见独到,显然对武林情势了若指掌,一番话说下来,只把荆天明听得冷汗直流,“他的意思是说,儒、墨两家和四大门派随时都有灭门之祸吗?”

“儿子啊,方才我说的一番话你可都听到了,要牢牢记在心底。如今你的武功、才智和领袖魅力均已成火候,论江湖历练,这几年磨得也够了。”秦王谆谆教诲道:“若说我儿心中尚有什么欠缺的,那就是缺了点雄心霸气和防人之心,不利你往后统御鬼谷众人,歼灭各大门派,一统武林的道路。这方面你还得多练习才是……”

“胡……胡说些什么?”荆天明再也听不下去了,秦王一副慈父的模样,更惹得荆天明怒火中烧,“谁要统御鬼谷?一统江湖?作你的春秋大梦吧!”

“呵呵呵呵!”秦王指着荆天明转头对卫庄笑道:“你瞧瞧,这小子的倔强脾气是不是跟我很像?”不等卫庄回应,又继续对荆天明正色言道:“武林人士向来自成一格,任意行事,就连皇帝也难以规范。”秦王的话音逐渐高昂,“如果说皇帝是地上的王,那么统御整个江湖的人物,便是地下的王。儿子啊,你还不能体会为父为何以人王之尊,却一手创立鬼谷这个江湖门派的苦心吗?”

“你不想一统江湖,成为武林盟主吗?”

“实话告诉你,谁是武林盟主?下一个鬼谷谷主就是武林盟主!你以为赵楠阳那人为何要屈就于鬼谷左护法的职位?”

“儿子啊,皇上这个位置,我很快便会传给你皇兄了,如今他们都叫我方上。天明,你可知何谓方上?方上,意指东南西北四方之上,人间之上。”说到这里,秦王脸上逐渐出现兴奋的光芒,“仙药行将修成正果,届时我将不再是人间始皇,也不是鬼谷谷主;一旦仙药炼成……”秦王两眼露出精光,“我将成为天上的王!”

“待我成仙之后,我便将皇帝之位传给我宫中皇子,让他当白昼之王;至于鬼谷谷主、武林盟主,当然就是你!你将成为暗夜之王!”秦王抬手大力一挥,“这片江山是你皇兄的!也是你的!我们父子三人,天上人间齐称王!”

荆天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称王?”

“以你的资质、你的身份,没有人比你更适合!”

“这简直荒唐。”荆天明瞪着秦王,心中只觉得一切荒谬至极,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鬼谷谷主?武林盟主?你真的以为我会听你的?”

秦王怒道:“放肆!父王有令,你怎敢不从?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你是我儿子!”

“我不是你儿子!”

“你当然是我的儿子!”秦王的狂笑声骤然转为怒吼,“你是上苍赐给我的儿子!生你的父亲身分低贱,不配与你一起,是上苍要我将你扶养长大!我养你育你,你怎能说不是我的儿子?”

眼看秦王和荆天明两人四目怒视,僵持不下,卫庄连忙跨至秦王面前,跪地说道:“请方上息怒!”

卫庄说话时浑身都警戒着。多年来,卫庄身为秦王最信任的御前护卫,他这时自然以秦王的安危为首要任务,姿态上虽是为荆天明求情,其实却是以身体护着秦王。

过得片刻,秦王松开了表情,“不关你的事,起来吧。”说罢重新落坐,方才瞬间涌出的暴戾之气迅速消缓,卫庄这才起身重回秦王身旁站定。

秦王叹道:“天明,你自幼离宫流落在外,受尽责难,这些年来也确实苦了你啦,你娘若是还活着,见你受苦,肯定也要怪我的。”

荆天明两眼一红,哽住了喉咙作声不得,半晌方才深吸口气,颤声回道:“别跟我提我娘。”

“好吧,你不喜欢听,我便不说了。”秦王转头问卫庄道:“对了,卫庄,如今羡蓬莱酒楼里到底请了多少客人?”

“共计有五十二人。”卫庄回道:“墨家有方更泪、花升将、张京房、元浩仓、卢常贵五人;儒家本有刘毕、万勃卢、杨继当、方续常、端木鱼五人,但几天前亦请来掌教邵广晴,夫人紫语,还有马少嬅,张宾、鲁回郎、颜可直、米六、赵东腾、唐翼如等人;八卦门则有陆元鼎、辛雁雁、屈奇芳、连咏鹿,至于风旗门有……”

“好了。”秦王不耐,挥手打断了卫庄的话。“总而言之,有五十二个客人在羡蓬莱酒楼便是了。”一股杀气在秦王的脸上一闪即逝,“这羡蓬莱里的那些贵客们身分特殊,你吩咐底下人当心伺候着,可别走掉了一个。”

“你想干么?”荆天明见秦王话中带话,追问道:“爽爽快快地说出来便是。”

“我想干么?这话说得不对吧?应该是你想干么……”秦王望着荆天明,缓缓对卫庄吩咐道:“卫庄啊,我突然改变主意了,不想请这些人作客了。我看这样吧,如果这些人跟二皇子没什么关系,那就直接都杀了吧,反正日后若无二皇子亲自统领江湖,这些人留着也是后患。”

“是。”

“反过来说……”秦王微微笑了起来,“如果这些人都是二皇子的朋友,那便一切听凭二皇子的发落,毕竟二皇子很快就要接掌鬼谷谷主、武林盟主之位,这些江湖人士的生杀大权,本来便该在他手上。”

“是。”

“好了,还不快点问问二皇子,究竟该如何处置?”

“是。”卫庄转向荆天明,用带着劝意的眼神躬身问道:“敢问二皇子,羡蓬莱内一干人等该如何发落?”

只要荆天明一开口,便等于在秦王面前自承是二皇子、重认秦王为父、答应接受秦王所给予的一切了。荆天明原本激动的情绪至此反倒冷静了下来,事关武林众人的性命安危,他其实没有选择的余地。遭人误会、被人唾弃、担待不义之名、陷入孤绝之境,即使众叛亲离,他荆天明都能坦然而受,他只是不甘心被秦王摆布。

荆天明安静半晌,强自压下内心的不甘,终于开口回道:“都放了。”

“都放了?”

“撤去羡蓬莱外头的守兵,任其自便。”

“属下遵命。”

“好!二皇子亲自下令,卫庄你这就传令下去!”秦王眼见自己如愿以偿,放声大笑,喜道:“待我好好想一想,定要为我儿取一个好名字才是。”

“对了,还要择日为我儿办一个风光隆重的接任大典,将鬼谷谷主的位置传给你,让武林人人皆知,好好好!第一任的武林盟主就要出现了。”秦王欣慰地言道:“你看为父差点儿忘了,儿啊,下次来时,也将那位姑娘一起带来,带来给为父瞧瞧。”荆天明听见这话倒是一愣:“哪一位姑娘?”

秦王笑道:“我怎知是哪一位?到底是神都九宫的掌门人珂月宫主?还是八卦门前掌门的独生爱女辛雁雁?反正这两位姑娘都对你将来的武林盟主之位有利无害,很好!不管是哪一位,你下次带她一起过来,让父皇好好瞧瞧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