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声吟

傲气平生怒凌云

吴钩何曾斩无名

龙战四野

凤舞红山

一时惊芸芸

龙晴的世界不同,她的世界里,黑的就是黑的,怎么洗刷,也没法变白;白的就是白的,绝不能轻轻易易地给玷污。

她喜欢这样干净而利落地活着,旁人常常有些奇怪,一个人闯荡了这么久,偏偏就是不知道“妥协”二字是怎么写的。

“孔雀东南飞——”哀怨地飞来飞去。

“万里云罗一雁飞——”振奋地伸展双臂。

“桃花流水鳜鱼‘飞’——”胡扯八道地上窜下跳。

“姐姐,看我飞嘛——”晶晶终于停止了鸡飞狗跳的扑腾,小心翼翼地走到龙晴边上,“你老是看天,有什么好看的?不如看我飞——”

“够了!”龙晴被吵得五心烦躁,重重道。

晶晶顿时被吓坏了,在她的记忆中,这是姐姐第一次对她说重话呢。忍不住低了头,一滴泪水挂上了睫毛。

这个神态,真是象极了小师妹……龙晴一阵内疚,伸手把晶晶揽到怀里,“晶晶,姐姐对不住你,姐姐……心情不好。”

“没事,我早就习惯了。”晶晶立刻扬起招牌笑脸,“我知道姐姐喜欢天鹅,我又没本事学得象。”

那是一张正从女孩儿长成为少女的脸,水嫩粉红,微胖,翘起的下巴带着孩童的最后一丝痕迹,眼睛亮而清澈,满是惹人怜惜的歉疚。

“好妹妹。”龙晴点了点头。

她忽然发现,其实一个女人要想变得坚强而担当,真正需要的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个妹妹——一个永远比她青春,比她单纯,要她去全心全意保护的纯白灵魂。在家的时候,她尚且年幼,面对着三个可爱的师妹,还不知道肩上无形的重任。或许上天觉察到了这些,于是送来了这么多可爱的小丫头,默默地教会了她担当和坚强——龙晴抚摸着晶晶的额头,轻轻说,“好妹妹,幸亏有你,真的,姐姐幸亏有你们。”

“是吗?”晶晶被姐姐忽如一夜春风来的温暖感动得唏嘘不已,一转头,跑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个小小的木箱子。

“姐姐,看礼物看礼物。”晶晶迫不及待地举着箱子,眼睛忽闪忽闪的。

箱子里是造型颇为奇怪的一尊木雕,龙晴吃了一惊,喃喃问:“这……这是什么?”

晶晶的热情立即降了三分,撅起嘴来。

“啊,姐姐看看啊……”龙晴小心问:“板凳?”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全错,晶晶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堪。龙晴极力发挥着自己推算演绎的本领,试图从晶晶的神态中瞧出端倪,想了又想,不确定地还是开口:“莫非……你刻的是凤曦和?”

“什么跟什么呀!”晶晶几乎要喷出火来。

龙晴第一次强烈的怀念起家乡那个精通奇门占卜的三师妹来,要是她在,兴许还能看出些名堂来。她承认自己的失败,信口胡猜起来:“曼陀行宫么?”

晶晶高举的双手终于平放了下来,声音里有了隐约的哭腔:“姐姐,你真的瞧不出来?我每天都去达里湖等两个时辰的……这、这是一只刚刚离开水面,起飞的天鹅啊!”

“是是是,你一说,真像。”龙晴反应过来,一惊:“晶晶,你每天去达里湖两个时辰?我怎么不知道?”

晶晶叹了口气,很有些成年女子的味道:“姐姐,人家都说三更灯火五更鸡,我是真的不知道,你这么贪睡的人,怎么能练成这么好的功夫的。”

呃……其实不是这样的,小时候自己一向是极其用功极其勤勉的……龙晴有些惭愧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性子变得越来越偏执而泼辣,起床的时间也越来越推迟。每天在饭菜的香气里饥肠辘辘地爬起来,却总是忘记过问一声妹妹们都在做些什么,龙晴有些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很迟……么?还好吧,无论如何,我总是赶得及看草原的落日呢。”

“难道这就是姐姐喜欢落日的理由?”晶晶的声音越来越低,但是一转,又高亢起来:“不过,姐姐,总有一天,我肯定可以刻出天鹅的!”

龙晴还没有来得及回应晶晶的热情,门外的通报声已经传来——“姐姐,凤五爷派人来赎人了!”

“他真的来了?”龙晴眉头一皱,“好快的动作,我去看看他耍什么花样——晶晶,小心手,别伤着。”

凤曦和的部下大大咧咧站在大厅,见到龙晴,只懒懒拱了拱手。

“龙姑娘”,左边那个冷冷开口,明显有敌意:“你清点一下吧,这些,大致可以抵得过五千两黄金——”

他们面前的箱子里,堆满了银票,明珠,宝玉……映得一个屋子都明亮了起来。

龙晴笑眯眯拈起一块翡翠,细细对着光看起来。

那人不耐烦了:“我们五爷还能骗你不成,这箱宝物只多不少,奶奶的,咱们兄弟从来都是抢人,什么时候赎过人了?那个什么苏旷呢?赶快交给我们带走。”

龙晴冷笑一声,随手一弹,手里的翡翠正中那人的嘴角,他“哎呀”一声,捂着腮帮蹲下,鲜血里流出几片碎裂的牙齿,连同翡翠一起跌在地上。

“滚出去!”龙晴伸手一指大门,一字字道。

那人怒叫起来:“龙晴,你别给脸——不、不识抬举——”

龙晴微微笑了起来:“我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在我曼陀山上,嘴里不干不净,尤其是你这种抢女人的臭男人——滚!”

她一脚踢在箱子上,明珠美玉滚了一地,一室琳琅。

两名使者敢怒不敢言,一边急匆匆追着珠宝,一边恶狠狠瞪着龙晴。

“还敢看!”龙晴索性单手提起箱子,哐啷一声便掷了出去:“快滚,我要五千两黄金,就是五千两黄金,不许拿这些劳什子充数,姑娘我没耐心料理。”

门外,珍珠滚得满山遍野都是,显见的找不周全了,两人只气得脸色发青——随意一样,只怕就够个蓬门小户一年的用度。

“还有,回去替我转告凤曦和——”龙晴一字字道: “想要赎人,就自己过来,别派些龌龊粗俗的阿猫阿狗惹我生气!”

“姐姐骂得好……”身后的香香拍手道:“只是……这回恐怕真的得罪凤五爷了……”

龙晴的声音倨傲起来:“凤曦和?哼哼,要不是瞧在他面子上,这种强抢幼女的下三滥我早就一掌毙了——金雕马帮的畜生,难不成还有什么好东西么?”

昔年金雕马帮是出了名的残忍好色,素来喜欢强抢少女,奸污之后弃尸荒野,往往家人寻到的时候早就被鹫鹰吃得面目全非。他们出没一带的牧民常常不敢放任女儿单独入睡,真是闻虎色变。

金雕马帮要投奔凤曦和的时候,龙晴第一个大声反对,凤曦和却坚决不肯驱逐他们,他的理由是——“与其放任这些人为非作歹,倒不如由我来管束,他们毕竟只是土匪罢了,难不成我收编队伍,还要立德立言不成?”

龙晴承认凤曦和治下确实有一套,金雕马帮入伙半年,竟然被整治得服服帖帖,再不敢有人如昔日般作恶。但是,她就是生气,就是愤怒——在她的世界里,根本没有什么改邪归正,立地成佛。

“就算这些人都吃素念佛了,又能怎么样?他们哪个人身上不背着十几条少女的孤魂?”当年翻脸的时候,龙晴这样说。

在凤曦和的世界里,收服一个恶人,就是救活无数无辜的性命,那是于人于己都有利的事情。

龙晴的世界不同,她的世界里,黑的就是黑的,怎么洗刷,也没法变白;白的就是白的,绝不能轻轻易易地给玷污。

她喜欢这样干净而利落地活着,旁人常常有些奇怪,一个人闯荡了这么久,偏偏就是不知道“妥协”二字是怎么写的。

“姐姐!”一个女孩子跌跌撞撞跑了过来,一手握着胸口,显然已经喘息到了极致——“姐姐,苏旷他,不见了!”

因为抓上山的公子少爷多半是文弱书生,再加上多捱一段日子总会被家里人赎身回去,所以历来逃跑的事件并不算多。但是苏旷却是龙晴关注过的倒霉角色,除了没有锁镣加身,重门闭户,已经和别家匪帮的私牢相差无几。

那女孩几乎哭了出来:“姐姐,苏旷他自己肯定跑不出去,刚才那两个人,会不会有鬼?”

“那两个人有鬼?”龙晴脸色多少有些变了——无论如何,她内心深处是无法接受凤曦和设计自己的事实,却只是安抚着急坏了的女孩,“那雪,你让姐妹们出去找了么?”

那雪连连点头,“派了二十个出去,快马加鞭四处寻人,姐姐,我看咱们直接去红山找凤曦和要人算了!”

龙晴摇了摇头,她还没有自信到可以和凤曦和火并的地步。几乎是第一时间下了抉择,“去吧,加派人手,四面八方去找一找……如果真是找不到,就算了。”

那雪急道:“姐姐!”

龙晴却是苦笑:“如果真的是凤曦和故意派出金雕马帮的人诱我出面,再派人截走苏旷……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苏旷这个人,我们真的还得罪不起。既然如此,索性咽下这口气,静观其变就是。”

那雪很有些不服气,但是终于还是低头:“是,姐姐,我去调派人手就是了。”

“嗯。”龙晴点点头,又补上一句:“如果真的找不到的话……就算了,如果我没有算错的话,你们一定是找不到他的。”

龙晴果然没有算错,两个时辰之后,陆陆续续有人回来报信,说是方圆百里,并没有苏旷的影子。

一屋子的妹妹们都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龙晴忍不住微笑了,若是晶晶在场,恐怕又要打趣笑话她了吧?

这个念头电光石火间掠过大脑,龙晴忽然一惊——晶晶!曼陀山上乱成一团,那个丫头去了哪里?

晶晶的房间,就在龙晴的隔壁,小小的竹屋,铺着从湖畔捡回来的小小白石子。一张大大的床,挂着洁白如雪的纱幔,比起龙晴那间大而凌乱的行宫真是不可同日而语,每次进来龙晴都有多少些自惭形秽。现在,这间竹屋安静而明亮,下午的阳光照在白石子上,泛起一屋温柔明淡的光华,好像那个女孩儿静静的调皮的微笑。

不敢再让自己想下去,龙晴转身走出屋外,将食指撮在唇边,一声长哨——赤红如火的高头大马,已经斜地里窜了过来。龙晴翻身上马,抽出鞍边的马鞭,在空中啪地一声爆响,口中呼喝着:“红袍,快!去达里湖!”

我每天都去达里湖等两个时辰的……晶晶怯生生的嗓音还在耳边,这是最后一线希望。龙晴平时爱惜极了红袍,今天却忍不住快马加鞭,那两个家伙,两个金雕马帮的家伙,他们若是真敢对晶晶下手——龙晴的手几乎将马鞭握碎了。

红袍的速度,比起山地快马来几乎还要快了一筹,不过小半个时辰,达里湖已经在望,一派的平和安静,哪里有半个人影?顾不上再欣赏如画的美景,龙晴又是一鞭,红袍吃痛,竟然一跃向湖中跃去。

直到清凉的湖水打湿了衣襟,龙晴才忽然警醒过来,连忙弃马上岸,将外衣解下,纵身一跃,跳入了湖水中。她的身影矫健如龙,只泛起几点浪花,连远处安然游荡的天鹅也未曾惊起。

几乎就在龙晴入水的同时,一条人影已掠到岸边,随手翻腾起岸边半湿的衣裳,那人不知捏到了什么小小物件,忽然一惊,“咦”了一声。

红袍吃警,立即唏溜溜一声长嘶,水下的龙晴立即双足一顿湖底,钻上水面来,却只见一个远远的人影消失在天边,身法之快,实在为平生所罕见。

“这是什么人?”龙晴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眼光却立即凝顿在衣襟上一面小小的竹牌上——那竹牌被水浸湿,三个龙飞凤舞的小字立即浮现了出来:醉龙吟。

“想不到塞北还有认识这块牌子的人……”龙晴冷冷一笑,“老相识倒是越来越多了!”她无心再理会方才那人的踪迹,只将右手紧握的一张白纸徐徐展开——上好的藤纸,还没有被水浸泡到散开,纸面上勾画的痕迹变得模糊不可辨认,但是还是能隐隐猜出,那是一只初离水面,展翅欲飞的天鹅。

龙晴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披上外衣,纵身上马,口角噙着一丝坚决,向达里湖另一方冲去——那里,是凤曦和雄踞之地,红山。

远远的,一个黑影在静静地瞧着这一切,低声地问着:“这真的是龙晴么?嘿嘿,果然干脆利落,不愧那醉龙吟三个字啊……”

暗红色的石山,好像千百年来地狱的熔岩,狰狞地冷却,一块块堆积入云,阴仄压抑着过往行人的视线。

当然,如果不是十万火急,也极少有人愿意路过这里,触凤曦和凤五爷的霉头。

凤五爷究竟是什么人呢?有人说,他是草原上的天之骄子,统领千军万马;有人说,他天赋异禀,武功早已出神入化;有人说,他性情喜怒无常,杀人从不眨眼;也有人说,凤五爷治下有方,千军万马竟然也如臂使指,调动自如……

只是无论哪种说辞,几乎都忘记了他不过是个三十不到的年轻人——凤五爷势力之大,已经令人忽视了他的年龄。在这千里贡格尔草原上,甚至“五”这个数字也是神秘而忌讳的。如果一个草原上的汉子举起一只手掌摇摇,那通常只能说明一件事——红山凤曦和有话说。

当然,几乎从来没有人当面直呼凤曦和三个字,黑白两道几乎都要陪上三分面子,尊一声“爷”。

只是……凡事都有例外的。

龙晴正挥着马鞭直指山巅总舵,大声喊着:“凤曦和!你给我滚出来——”

一众守山的下属拦又不敢拦,放又不能放,一个个脸上极其尴尬,只倒提着兵刃,小心翼翼陪笑挡在龙晴面前。

“凤曦和!再不出来,姑奶奶我不客气了!”龙晴刷地一挥鞭子,周围的人几乎下意识后退一步,叫苦不迭——这个不客气嘛,不劳说,自然是拿他们这些小喽啰开刀问斩。

就在此时,山巅木制的寨门忽然大开,潮水般的马匪涌了出来,人群正中,拥着个年轻的男子,他身量未必特别雄伟,但是在人群之中,却一眼就辨别得出来。

黑衣的男子疾步而下,黑缎镶金丝的大氅在身后飞扬,围阻龙晴的匪兵大喜,一起回头行礼叫,“五爷!”

凤曦和却只盯着龙晴苦笑:“龙姑娘,你到我红山,就不能给我三分颜面么?”

龙晴似乎没看见他身后的人马,只冷冷道:“少说废话,苏旷你带走,晶晶还给我。”

“晶晶?”凤曦和皱眉:“就是你身边那个女孩子?”

龙晴冷笑:“装什么蒜哪凤五爷?你把晶晶还我,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不还人也可以,把那两个金雕的畜生交出来,我就不信问不出口供来!”

凤曦和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龙晴,你欺人太甚。”

龙晴怒道:“你究竟交是不交?”

凤曦和袍袖一挥:“因为你一句话,我就要放手交出两个弟兄,龙晴,你要我凤五的脸往哪儿放?”

龙晴嘿嘿冷笑:“你们这帮人,难不成还要脸的么?”

凤曦和的拳握紧,又放松,尽可能压低了声音:“龙晴,你真以为我怕你不成?”

龙晴嘿嘿一笑:“是啊,你凤五爷怕过谁来?你要的人,要的东西,怎么能不到手呢?”

凤曦和脸上终于有了怒意,上前逼近一步:“既然如此,龙姑娘,你划道儿吧。”

周围众人见两人越说越僵,眼看就要动手,暗自窃喜者有之,焦虑难耐者也有之,更多得则是惋惜无奈起来——昔年龙凤二人的交情,又有几个人不知不晓?但凤曦和一句话出口,几乎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后退一步,围起一个大大的圈子,将龙凤二人圈在正中。

龙晴跳下马:“凤曦和,我若是赢了,你把晶晶还我,苏旷我带走,那两个人,你也给我交出来。”

凤曦和听一句,脸上就难看一分,终于等到龙晴条件开完,才淡淡道:“那龙大姑娘,你要是输了呢?”

龙晴不假思索:“我若输了,自断右手,终生不再习武就是。”

凤曦和嗤之以鼻:“我要你自断右手做什么?龙晴,你若输了,终生不得冒犯我红山兄弟,曼陀山归我部下,你可愿意?”

龙晴虽在盛怒,却还是犹豫了一下:“不行。”

凤曦和道:“哦?”

龙晴摇头:“我能拿来和你赌的,只有一条命罢了,容不得你打她们主意。”

凤曦和哈哈大笑:“好!好你个嘴尖牙利的龙晴,也罢,你不来惹我,就该谢天谢地了——我和你赌了!”

二人不再多说,只面向而立,神色一片肃穆,心中都是雪样明白,这场争斗,他们都输不起。

“你用什么兵刃?”龙晴握紧了手中马鞭。

凤曦和傲然一笑:“不必了,龙晴,对付你,我还不用兵刃。”

龙晴嘻嘻一笑:“凤曦和,你最大的毛病,就是自作聪明,总以为别人在你的计算之中——”她右手一带,竟然从鞭中抽出一柄二指宽的细剑来,欺霜赛雪,寒光镇得人双目一痛。

凤曦和一惊:“吴钩剑!龙晴,难怪当年你从不在我面前亮剑——你是醉翁龙铮的什么人?”

龙晴满脸一副“懒得搭理你”的架势,只随手一抖,挽了一朵剑花:“出手!”

凤曦和也不答话,一双袍袖无风自鼓,显见内力极是充沛,双掌一翻,双袖流云般卷出,一攻头面,一攻足下,端的气势不凡。

龙晴右腕一旋,剑光如匹练,向着凤曦和胸前璇玑大穴刺去,那一剑刺得极快,偏偏毫无破空之声,剑刃上“嗡”的一声低鸣,隐隐有霹雳声。

吴钩剑是上古的奇兵,凤曦和也不敢以一双肉掌抗衡,身形展开,游龙般奔走开来。

龙晴一袭红衣,凤曦和一身黑袍,远远看去,就如同一只巨大的蝙蝠围着火焰上下翻飞,而火中一线寒光,须臾不离凤曦和周身大穴。

凤曦和觑准空隙,双袖一合一张,一左一右裹向龙晴两肋,他这袖上真气密布,一旦拍上,无异于铁锥大斧,龙晴当场就要粉身碎骨。偏偏龙晴脾气极倔,不退反进,吴钩剑带起漫天剑影,如白虹经天,直奔凤曦和面门。

凤曦和右袖几乎已经拍至龙晴腰际,却匆匆收回,百忙之中向着吴钩剑上一卷,龙晴奋力一搅,数十片碎缎向天空扬去,吴钩剑正停在凤曦和面前。

而凤曦和的左袖,也已按上了龙晴右肋,他微微一笑,伸出一只食指,拨开面前的吴钩剑,左手趁机拍了拍龙晴的腰际,忽地一笑:“几年不见,龙姑娘,你好像发福了。”

“混帐东西!”龙晴怒骂,嘴角也不觉有了一丝笑意——二人方才明明都是未出全力,才能在千钧一发地关头留住力道。

此时,那数十片碎衣才纷纷扬扬地落下,如黑蝶飞舞,好生诡异,凤曦和笑道:“再来打过?”

龙晴正色:“凤曦和,吴钩剑下,你用兵刃罢。”

凤曦和点点头,右手自腰间缓缓拔出一柄漆黑的弯刀来,随手一挥,将破袍子远远掷开,露出一身劲装来。

龙晴凝视着那柄弯刀:“无常刀?好!好!”

那弯刀如圆月之食,刀刃上流着梦魇的黑色,似乎时刻都在渴望着鲜血和杀戮一般。凤曦和叹了口气:“龙晴,五年不曾过招,果然要刮目相见……也罢,我见识见识醉翁龙铮的后人,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手段和本领!”

龙晴弹指锋刃,以剑做答,凝神而立。

“三寸气在千般变,一旦无常万事休。”凤曦和一寸寸举起手里的弯刀,“龙晴,无常刀下不留后手,你要当心了!”

“婆婆妈妈!”龙晴抖手攻上,剑尖一分为二,二分为三,眨眼间化身千万,凤曦和浑身上下,竟都被笼罩在剑光之中。

凤曦和双眸之中精光忽然暴射,手中刀几乎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劈下,速度已超过了人类挥刀的极限,正向龙晴左颈斩去。

“当”的一声交鸣,龙晴斜剑挡住了无常刀,方才万路剑芒,显然都是虚招。二人交手一合,几乎同时低头看自己手中兵刃——刀剑依旧锋芒如水,丝毫不见折损,当真是旗鼓相当。

“再来!”龙晴的声音多少夹杂了些兴奋。

“龙姑娘——”围观的人群忽然被冲开,一个敦实的少年闯了进来,握着双拳,站在龙晴面前:“你把我们家表少爷怎么了?”

龙晴看了半晌,才认出这就是苏旷的贴身小厮丹东,直盯着凤曦和,“他表少爷怎么了,五爷,你倒是说说啊?”

丹东几乎要指着龙晴鼻子喊:“你还问五爷?龙晴,你有闲心来红山要人,就不能放了表少爷?”

龙晴眼珠子一转:“若是不放呢?”

丹东咬牙:“你不放人,他们当然就杀了那小丫头给你看!”

龙晴冷笑着的目光一转,看向凤曦和。

凤曦和眼睛几乎要杀人,盯向丹东。

丹东被他们俩吓了一跳,讷讷,“他们临走的时候说……说你一定不会放人,不如……”

凤曦和脸色已经快要掉下冰渣来:“叫雷熙明雷熙阳来见我。”

红山是塞北各路马匪的总舵,规矩一向很严格,五爷交代下去的话容不得片刻迟延,但是下面几个人却你推我,我看你,没有一个上来回话。

凤曦和没有发怒:“雷家兄弟没有回山?”

一人连忙上前回禀:“是是是。”

凤曦和眉一挑:“为什么不早来报我?”

那人额头几乎有汗滴落,喃喃不敢多说。龙晴在一边瞧着笑话,“倒是说啊,你们五爷又不是老虎,会吃人的。”

那人这才鼓起勇气:“小人本想立即禀报,只是龙……龙姑娘一早就来了,没、没机会啊。”

“这对混帐……”凤曦和几乎是从牙缝里缓缓挤出四个字,又叹,“龙晴,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你放心。”

龙晴扬扬剑:“那,这次比试,算你输了?”

凤曦和回答的倒是利索:“自然不成!凭什么?”

龙晴哈哈大笑起来:“好,我还你个人情,等找回了晶晶,我们再来比过。”

“龙姑娘你放了我们表少爷,晶晶姑娘自然就会回山。”丹东忍不住又凑上前。

龙晴斜眼看了他一眼:“第一,表少爷是你的表少爷,不是我的,不要用我们;第二,你真以为那两个人拿了一箱子珠宝,还傻等你们家那个呆头鹅少爷?”

那一箱珠宝,按照市价几乎可以卖出六千两黄金的价钱,在凤曦和手下,只怕一辈子也挣不回来。

凤曦和那样的聪明人,本来应该第一个想通其中的关窍,他偏偏摇着头说:“你错了,我兄弟不会做这种事。”

龙晴几乎怀疑他被苏旷附了体,只想跳过去敲着他的脑袋让他清醒过来,大声说,“事情就摆在面前,你干什么睁大眼睛说瞎话?”

凤曦和却不理她,只道:“我自然给你个交代就是了,你罗嗦什么。”

“嗤——”远远的,一声冷笑。

一个声音从远方传来,听起来让人极其不舒服,好像把冻得红肿的耳朵浸入初春满是冰屑的湖水里一样,那个声音一字字道:“久闻凤曦和刚愎自用,果不其然。”

龙晴和凤曦和几乎同时问了出来——“什么人?”

他们一起向发声的地方飞掠而去,并肩而行,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个样子。

红袍马似乎大大不忿主人的单身离去,扬蹄唏溜溜一声咆哮。

龙晴握紧了手里的吴钩,她几乎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背影,就是在湖畔拾起她腰牌冷笑的黑影。

更要命的是,她已经隐隐猜出了那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