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河梦和公羊无门也正谈论这几日的奇事。公羊无门认为金满堂可能患有惊悸之症,夜里突然发作而死。董羚究竟是如何被吊死,又如何被移尸到花园之中,他也想不明白;而金元宝完全是疯病发作,上吊自尽。关河梦也是十分疑惑,关于董羚之死,杀人也就罢了,移尸之事实在令人费解。
“两位……大侠……”关河梦一怔,只见一人面带微笑从门口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根青草,日光和煦温润,映在此人身上偶然令人错觉他竟是十分俊美,待到走入房里才认出是李莲花。
公羊无门眼角挑着李莲花手里拿着的那根青草,“什么事?”李莲花道:“两位大侠素知李某能起死回生,这便是起死回生的秘密。”
关河梦和公羊无门都是一震,待得看了看那青草,关河梦皱眉道:“这……这似乎是狗尾草?”李莲花正色道:“它和寻常狗尾草极易混淆,两位请细看这根狗……呃……这根奇药,它共有一百三十五粒籽,颜色是青中带黄,茎上仅有两片叶,籽上茸毛约有半寸长短,最易区别的是折断之后它流出的是鲜红色汁液,犹如鲜血。”
两人本自听得半信半疑,只见李莲花手上那根“药草”折断之处果然流出鲜红如血的汁液,不免信了三分,只听李莲花继续道:“将此草与鹤顶红、砒霜、牵机毒、孔雀胆等等剧毒混为一碗,以慢火煎到半碗,趁热灌入喉中……”他一句话说到一半,公羊无门冷冷地打断,“胡说八道,这几种毒药药性相冲,加炭火一煮,全然失效。”
李莲花面不改色,“加入这起死回生的药草,正是关键。我于四年之前救施文绝时偶然发现如此奇方,熬煮四味毒药本想以毒攻毒,化解当年施文绝身上中的掌毒。对他的伤势我已无法救治,但料是几种毒药经慢火熬过药性大减,只余下所需要的微毒,以刺激经络血气,已死之人肌肉血气受毒药之激,加之奇药除毒护心,不消三日,就能起死回生……我已试过多次,次次灵验。”
公羊无门眉头微微一动。关河梦本要反驳,但听来句句不是药理,要反驳也不知从何说起,只忍不住说了一句:“只听闻毒药见血封喉,微毒能刺激血气,倒是从未听说。”
公羊无门有气无力地道:“微毒刺激血气以救人倒也是有的。”李莲花连连点头,“确是如此,我见金总管伤势沉重,不如把此药让他服下,让他快速痊愈,以查他为何悬梁。”
关河梦大吃一惊,“这药……这药……”不是他存心不信李莲花,而是这药太不可信,一根狗尾草加四味剧毒,怎能起死回生?公羊无门缓缓地道:“可以一试。”
李莲花微笑道:“真的?”公羊无门道:“李神医既然说可以,我等岂有不信之理?”李莲花正色道:“是吗?此药我已在厨房熬制一碗,还请前辈前往金总管房间,为他拔去颈上银针。”
公羊无门闻言转身,啪的一声,李莲花一掌砍在公羊无门颈后,老头应手而倒。关河梦猝不及防,大吃一惊,“你——”
李莲花举起手掌对关河梦歉然一笑,关河梦连退两步,“你——你——难道是你——”李莲花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你怕我吗?”
关河梦不知该答些什么好,李莲花先是进门说了一大堆起死回生的奇药如何如何,而后突然打晕公羊无门,行事莫名其妙。这人之前糊涂温和的模样难道都是假的?见他手掌微举、满脸含笑的模样,关河梦只觉自己颈后的寒毛一阵发凉,要说不怕,却是骗人,“你要怎样?”
李莲花叹了口气,“我也不要怎样,你去那边撞个钟叫大家到厨房吃饭,然后把金元宝颈上你觉得没有用的银针拔些起来,把他也弄到厨房里来,我就请你喝茶。”
关河梦瞠目结舌,呆了好一会儿。李莲花施施然一手抓住公羊无门的左脚踝,犹如拖一大米袋,悠悠然蹭过大片地面,往厨房而去。
方多病本来端着李莲花煮的那碗面,正在考虑到底吃不吃这种面条,勉为其难喝了一口面汤,突见李莲花拖着公羊无门的左脚慢吞吞往厨房而来,扑的一声一口面汤全喷在地上,“李莲花?你杀人了?”
“我杀过的人多过你吃过的面条。”李莲花皱眉看着满地面汤,突地把公羊无门的左腿丢给方多病,去灶头寻了块抹布擦地。方多病抓住公羊无门的左脚,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哇哇大叫:“李莲花你干吗把这老小子弄成这样?”
李莲花擦完地上的面汤,满意地把抹布丢掉,微微一笑,笑得很温和,“等一下你就知道……”未过多时,关河梦已把金元宝带来,却没有拔掉他颈上银针。花如雪还有他的几个衙役,都已赶到厨房,见方多病手持公羊无门之左脚,都是大为奇怪。
李莲花慢吞吞走到厨房左边窗户底下,伸手把镶嵌其中的窗锁拆了下来,回头微笑,“花捕头,金满堂之死你可有头绪?”
花如雪冷冷地道:“有。”方多病大奇,关河梦也十分惊讶,李莲花微微一笑,“愿闻详情。”花如雪道:“头绪太多,尚无结论。”
方多病嗤的一声笑,李莲花恭恭敬敬地道:“元宝山庄之中处处都是线索,随便一看就看得出可疑,循线想去却又难以得出结论……”花如雪道:“废话。”
李莲花面不改色,继续微笑道:“……这是因为,在元宝山庄之中,发生的不是连环谋害之案,而是三起不同的杀人之事。”
花如雪脸色一变,关河梦震惊异常,几个衙役哗然议论,只有方多病方才听过,提了提公羊无门的左脚,“真凶之一就是这个老小子?”李莲花道:“他是不是凶手之一,我还真不知道……”方多病怒道:“不知道你打昏他干什么?”
李莲花微微一笑,“你听我说,”他的视线转向花如雪,从怀中取出了方多病自灶台里找到的两片当票的残片,“这是一张温州蠲纸,其上内容应该是一张当票,所典当之物乃稀世奇珍‘泊蓝人头’,也就是金满堂这件珍宝的来路,其上盖有‘元宝当铺’的印鉴。”花如雪点了点头,这张残片他也见过。
“温州蠲纸只有温州一地方有,元宝当铺能以它书写当票,此店当年应在温州。‘金羚剑’董羚来自温州,所以他和这张当票之间,必定有些联系。”李莲花道,“假设‘泊蓝人头’本是温州董家之物,二十年前典当给了金满堂,二十年之后董家有子成器,要赎回家传之宝,所以携带当票来到金府,如此猜测,当在情理之中。”花如雪颔首,关河梦也点了点头。
“但‘泊蓝人头’乃是金满堂最喜爱的宝物,他当然不肯还给董羚。”李莲花继续道,“论武功他不及董羚,他又没有理由不归还‘泊蓝人头’,天下皆知‘泊蓝人头’为金满堂收藏,他抵赖也抵赖不了。要保全‘泊蓝人头’,只有害死董羚,最好做得无声无息,不动声色。”
关河梦沉吟,“这倒有些难。”李莲花道:“不难。”方多病奇道:“难道元宝山庄里真的有杀人密室?”李莲花微微一笑,“要说有也有,要说没有也没有。”
花如雪淡淡地道:“我早已说过,元宝山庄门窗都以精钢打造,只要门窗一锁,间间都是密室。”李莲花嗯了一声。关河梦插口道:“但是董羚并非死得无声无息,他倒在窗外,人人都见到了。”
李莲花叹了口气,“他当然不是在窗户外面大草地上被凭空吊死的,各位见过董羚的尸体,可有发现一件事很奇怪?”
“什么事?”方多病问。关河梦和花如雪却都点了点头。关河梦道:“我施展‘草上飞’之后便觉得奇怪,董羚的衣着一尘不染,干净得出奇,似乎被人换过衣服。”
李莲花微笑道:“不错,金满堂窗外的青草柔嫩异常,又多汁液,董羚扑到地上,怎么可能衣衫干干净净连个痕迹都没有?可见他被人换了衣衫,为何要换衣服?这衣服如果不换,他是怎么被运到花园里去的,人人一看便知。”
“他是怎么死的?”方多病瞪眼问。李莲花快速地道:“董羚是在厨房中被吊死的。”
“厨房中吊死的?”方多病张口结舌,居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李莲花你疯了不成,哪里有人会在厨房里上吊?”
李莲花摇头,“他是在厨房里被人制住,然后吊死。”花如雪沉吟,“厨房?厨房……”只听方多病继续嗤笑,“这厨房窗锁都是坏的,连窗户都关不好,怎么可……”
花如雪突然一震,“窗锁?”李莲花指间窗锁一晃,微笑着以锁头敲了敲桌面,锁眼里掉下来两样东西,跌在地上,叮当一声脆响。
翡翠齿梳!
断了齿的翡翠齿梳,居然是插在这窗户的锁眼里!
“那……那……”方多病目瞪口呆,“这是怎么回事?”李莲花弯腰拾起那两个齿梳,轻轻搁在桌上,“这证明董羚曾经用翡翠梳子撬过窗锁,为什么呢?”
花如雪冷冷地道:“因为他被锁在厨房之中!”
李莲花笑得很愉快,“要把董羚骗入厨房容易得很,只需告诉他‘泊蓝人头’藏在厨房某处,他就会乖乖待在厨房里。但是为何定要把董羚锁在厨房之中?”他环视了众人一眼,“这厨房不大,只有两扇窗户,却有一个大灶,五个锅炉,只需将门窗关上,厨房便不易透风,上头虽有烟囱,但底下没有透气,上头的烟囱距离太远,并没有太大作用。如果厨房之中门窗紧闭,灶里却点着闷火,关上一两个时辰,大家以为,将会如何呢?”
关河梦一震,脱口而出,“窒息……”李莲花微微一笑。花如雪脸色难看至极,“但董羚如何肯走进门窗紧闭的厨房?他不觉有诈?难道不能从烟囱逃走?”
李莲花缓缓地道:“这其中需要一点伎俩……花捕头,如果你是董羚,我是金满堂,是只有名的铁公鸡,我本该还给你‘泊蓝人头’,然后从你手中取得三千万两银子,银货两清;我却突然告诉你:其实‘泊蓝人头’藏在厨房里,你去找,找到了你尽管带走。你信吗?”
花如雪略一迟疑,“当然不信!”李莲花点了点头,“如果是金满堂要骗董羚,董羚当然不信,若是如此,金满堂那三千万两的赎金便会落空。所以,指点董羚入厨房和给他翡翠梳子的人,必定不是金满堂。他可以是张三李四,是大丫头小丫头,也可能是金元宝。”
花如雪点了点头。李莲花继续道:“金满堂只需授意一个人暗示董羚:金满堂不愿归还‘泊蓝人头’,将它藏了起来。但是那本是董家之物,这个仆人由于对董羚的好感或者其他什么理由,告诉他‘泊蓝人头’藏在厨房,又给予价值连城的翡翠梳子,董羚若是心思不细,多半就会相信。”方多病皱眉,“信了又如何?”
李莲花很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信了之后,他便会在夜里到厨房寻找机关,多半就像你早晨那样……”方多病哼哼,“如我早晨那样又如何?”
李莲花十分惋惜地看着他,那目光温柔怜悯得如一个屠夫见到了一头猪,“他要找东西,首先要点灯,为了避免暴露行踪,他就会关窗户,然后点灯。”关河梦啊了一声。方多病有些惭惭,“原来如此……”
李莲花继续道:“然后这个锁……却是个死锁,窗户一关,咔哒一声,它便再也打不开,除非有元宝山庄特制的钥匙——所以并没有人把董羚锁住,”他笑得很灿烂,看着方多病,“门窗都是他自己锁的。”
“而后灶中柴火烧尽空气,待到董羚发觉不对,已经迟了,即使以翡翠梳子撬挖窗锁,也无法逃生。”花如雪抬头看着烟囱位置,冷笑道:“这烟囱可真高得很,没有一等一的轻功,绝上不去。”
李莲花也瞟了烟囱一眼,悠悠地道:“按照金满堂的戏本,这出戏本应当在董羚窒息昏迷,或者窒息而死之后,就可以结束了,不过……”他转过视线,对关河梦一笑,“不过……所谓螳螂捕蝉……‘泊蓝人头’号称可治百病,价值连城,董羚和金满堂都不愿放手,自然还有别人觊觎。”
关河梦心头一跳。他之所以愿意远道而来,不过也只是为见“泊蓝人头”一面而已。
“金满堂等待董羚昏迷之后,为求杀人于无形,必是要毁尸灭迹的,”李莲花接着说了下去,“毁尸灭迹这等事自是要交托心腹,所以董羚的尸体,要交由金元宝来处理。”
“金元宝?”几人喃喃地道,均看了金元宝一眼。李莲花道:“金元宝跟随金满堂几十年,自然是信得过的心腹,但是金满堂却忘记了一件小事。”
“什么事?”方多病诧异。李莲花望向关河梦,“关大侠想必看得很清楚,金元宝患有‘寸白虫’之病,此病虽不是绝症,但‘寸白虫’已入脑中,令人十分痛苦。”关河梦颔首,“确是如此。”
李莲花又道:“所以金元宝自己也很需要‘泊蓝人头’,金满堂对此珍宝却十分看重,二十年之中他只让数人饮过杯中人头酒,自然是不肯轻易给金元宝服用。‘泊蓝人头’听说浸过一次酒效力便减少一分,金满堂对它珍惜至极,打算用以延年益寿。金元宝身为奴仆,对‘泊蓝人头’只不过能望颈而已,但他却知道‘泊蓝人头’藏在哪里。”李莲花缓缓地道,“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看得到却得不到,所以金满堂吩咐他处理董羚尸体的时候,他说不定想出了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花如雪冷冰冰地问。
“一个能把‘泊蓝人头’偷走而自己能洗脱嫌疑的主意。”李莲花吁出一口气,“他如果把董羚的尸体悄悄运走,对金满堂说董羚晕而不死,突然醒来,潜伏山庄,盗走‘泊蓝人头’,只消他安排妥当,让董羚‘消失’的时候,他和金满堂在一起,就能取信于人。”
方多病越听越奇,“他和金满堂在一起,却要令董羚的尸体突然消失?”李莲花微微一笑,“不错,他要让金满堂误以为董羚未死。”
花如雪抬头看着烟囱,缓缓地道:“我明白了……”关河梦也望着烟囱,“我明白了,但仍是不明白。”
李莲花很遗憾地看了方多病一眼,“要令厨房里的尸体‘突然’消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通过烟囱。”方多病皱着眉毛,“烟囱?”
李莲花叹了口气,对方多病失望得很,“你试想一下,无论你眼神多么差劲,一个大活……嗯……一个死人从身边的窗户被抛出去,不管是什么人都会察觉的。但如果是从上面拉走,那就不同,你莫忘了,董羚是被麻绳吊死的。他窒息昏迷,用菜刀也可杀死,用半缸水也可淹死,为何要用麻绳吊死?”他一字一字地道,“这厨房有五口锅炉,为了排烟,烟囱大得很。元宝山庄里许多花木,树枝十分柔韧,金元宝找到了两棵高度相当的花树,在上头缚一条长长的钢丝,让钢丝紧绷,成一条直线,然后再在一条钢丝上打个能滑动的死结套上一条长索,用以吊颈,吊颈之索藏在烟囱之中,那便成了。只要金满堂确认董羚已无抵抗之力,或者已死,吩咐金元宝处理,准备离去的时候,金元宝拉下绳索缚在董羚颈上,由于吊颈的绳索太短,一条钢丝便会被拉下,钢丝拉下,两端的花树就会弯曲,这便有了一股力,只要金元宝一松手,被拉弯的花树就会把董羚的尸体通过烟囱猛拉出去,吊在树林之中。黑夜里元宝山庄人少树多,想必不易令人发现。”
花如雪皱眉听着,想了许久,“姑且算是有些可能……如此也可解释,为何董羚的衣裳被人换过,如是经过烟囱,董羚的衣服必定沾了厨房特有的油污。”
李莲花微微一笑,“如此推测,是因为院中花树上有摩擦痕迹。金元宝只当如是董羚失踪,他一旦偷走‘泊蓝人头’便可推在董羚头上,不料金满堂一发觉董羚失踪,却立刻回房,守在‘泊蓝人头’之旁。金元宝没有机会下手。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让金元宝意想不到的事情……”
“董羚复活了?”方多病开玩笑,“尸变?”李莲花露齿一笑,“不错。”方多病吓了一跳,“真的尸变?你莫吓我。”
李莲花指了指窗外遥遥对着的金满堂卧室,“这个厨房的烟囱很高,高得过厨房烟囱,又能顺利让董羚的尸体出来的高度,在四丈左右。通观整个元宝山庄,如此高度的花树,只有两棵,一棵就在厨房之后,另一棵却在金满堂卧室前面。金元宝拉的钢丝横过一个小院,他无法将钢丝缚在完全相同的高度,缚在金满堂房前的那端明显低了,如此这根钢丝就不是平的,董羚被吊在上面,停留了一段时间之后自然会往比较低的一端滑下……”话说到这里,听者几人都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想及那时情形,委实恐怖得很。
李莲花却越是微笑得心情舒畅,“然后金满堂赶回房间守卫‘泊蓝人头’,突然从窗口看见了十分可怖的一幕——表情狰狞可怖、吐出舌头的董羚一身斑斑点点,双足离地,缓缓向他这边飘来……”
关河梦心头怦怦直跳,“如是他本来气血有病,如此一激,突然中风而死,十分正常。”李莲花颔首,“于是金满堂意外而死,董羚挂在钢丝之上,双足在草地上掠过两道古怪的擦痕。”
方多病长长吐出一口气,“所以金满堂也死了……吓死他的东西居然就是董羚……”
李莲花继续道:“金元宝却一直在等候盗窃‘泊蓝人头’的时机,看到如此情形,他只怕也很惊惶,所以他立刻把董羚的尸体放下,抛弃在草丛之中,剪断钢丝,割断麻绳,然后盗走‘泊蓝人头’,装作大受刺激而疯癫,准备对当夜之事一问三不知。金满堂暴毙绝非金元宝本意,如果有人追查起来,说不定就会查到‘泊蓝人头’失窃,而且金府财富名扬天下,金满堂一死,元宝山庄树倒猢狲散,他定要有些时间做些逃离的准备,所以对外宣称金满堂未死。但董羚的尸体却已无法瞒过,何况金满堂的尸臭也要由董羚掩盖,所以他把董羚的尸身放在金满堂隔壁。”
“但在金元宝身上,我也并没有搜查到‘泊蓝人头’。”花如雪冷冷地道,“这番说辞异想天开,虽然解释得了许多疑点,却未免没有旁证。”
李莲花慢吞吞地道:“无论我怎样猜测董羚和金满堂死亡的经过,‘泊蓝人头’都没有外流,都在元宝山庄中流转,它‘突然不见了’……方多病,”他突然叫了一声方多病的名字。方多病吓了一跳,“啥?”
李莲花问:“你如果突然得了长生不老药,你会把它放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比如说什么花园的地下,床板底下,还是什么花盆里面吗?”方多病想也不想,“不会,除非我整天坐在上面,或者直接吃掉。”
李莲花嘻嘻一笑,“所以,性命攸关的东西,不是不得已,金元宝不会让它离身,但这件东西却不在金元宝身上,不但不在他身上,他还要去上吊,为什么呢?”
花如雪阴沉沉地问:“他难道把它吃掉了?”李莲花吓了一跳,苦笑道:“他如果把‘泊蓝人头’吃了定是噎死的。我是说,有别人又把它偷走了,或者抢走了。”
“别人?”方多病奇道,“还有别人?”李莲花伸出一根食指,点了点方多病的鼻子,点了点关河梦的鼻子,点了点花如雪的鼻子,点了点公羊无门的鼻子,再点了点自己的鼻子,微笑道:“有。”
关河梦大吃一惊,蓦然失声道:“你说是我们之中有人……”李莲花很温和地道:“我们之中有人看破了金元宝的把戏,夺走了他的‘泊蓝人头’。”
方多病提了提公羊无门的左脚,“你是说这个老头?”李莲花微微一笑,“嗯……”
花如雪突然道:“我也觉得公羊无门十分可疑。”李莲花啊了一声,“哦……”花如雪冷冷看着关河梦,“我也觉得你十分可疑。”
关河梦又大吃一惊,“我……我……”花如雪充耳不闻,森然道:“你号称‘乳燕神针’,却不通医术……”
方多病扑的一声闷笑,差点被口水呛死,难道世上不仅李莲花是个假神医,连关河梦也是个假神医?李莲花却是脸色温和,似乎并不意外,只听花如雪阴森森地道:“董羚死尸脸色红润,和寻常吊死之人全然不同,他分明死于窒息,你却并不觉得有疑问。”
关河梦脸色一阵发白。花如雪看了李莲花一眼,李莲花却脸露微笑,似乎他其实认出董羚其实早已死于窒息一般,方多病倒是满脸干笑。只听花如雪继续阴森森地道:“我虽然不是精通医道,但凡是精通点穴之术,无人不知人颈上并无数十处穴道,公羊无门在金元宝颈上插了十几根银针,我是觉得奇怪得很,却不知你为何不觉奇怪?”
关河梦咬了咬嘴唇,“我……”花如雪又道:“金元宝上吊之时,你和公羊无门都在门外,我委实不明白,以关河梦的武功,居然会听不出身后房屋之中有人上吊。”
方多病惊奇地看着关河梦,只见他一张俊美的脸蛋上阵红阵白,突然吐出一口气,跺了跺脚,恼怒地道:“好啦……我……人家不是关河梦,人家是……”
李莲花的表情也很惊讶,却见“关河梦”瞪着他,“你明明就知道人家……”李莲花的微笑十分徐雅温柔,“我什么也不知道。”
“关河梦”怔了一怔,缓缓低下头来,“我姓苏……”
“姓苏?”花如雪极快地在脑中把所有姓苏的武林人过了一遍,“你是‘乳燕神针’的义妹‘双飞’苏小慵?”
那“关河梦”点了点头,她确是关河梦的义妹。关河梦疾恶如仇,不肯为金满堂治病,她却好奇那“泊蓝人头”,悄悄改装来看看。
方多病嗤地一笑。苏小慵轻功不错,内力甚差,也并不精通点穴之术,无怪她听不到身后几丈之外的动静,也不知金元宝颈上的银针太多。
苏小慵偷眼看着李莲花,这人和她在门口一撞的时候,分明知道她是女子,为什么……为什么真的好像不知道一样?李莲花却很有趣地看着公羊无门的屁股,“关大侠的妹子想必不会是逼人上吊的恶棍,其实从一开始,我就觉得这位公羊……大侠前辈有点奇怪。”
“怎么奇怪?”方多病这回是故意凑趣。李莲花也十分满意地继续往下说:“金元宝明明在装疯,他却装作不知;董羚死于窒息,他却说上吊,最奇怪的是……”苏小慵这回打断他,“你怎么知道金元宝在装疯?他明明有病。”
李莲花对女子特别有耐心,温和地道:“他腰间挂着桔皮和粽米,那是防治尸毒用的,他又不和董羚的尸体整日在一起,若真的以为金满堂还活着,何必佩戴此物?”
苏小慵脸上微微一红,不说话了。李莲花继续道:“……最奇怪的是,金元宝上吊的时候,他和苏姑娘在外面,苏姑娘是偶然走到那里的,公羊前辈比苏姑娘早到,那他在遇到苏姑娘之前,到底做了什么呢?”他一字一字地道,“我们分头寻找密室,各自都花费了不少时间,公羊无门在这段时间内到底做了什么却无人知道。”
方多病和苏小慵面面相觑,各自哑然。李莲花又缓缓地说:“何况——关于‘泊蓝人头’的去向,它原本应该在府里,但花捕头到达元宝山庄之后却找不到它,他搜查了府内各人之身,竟然找不到猫头大小的一件东西……而在花捕头到达之前,还有一个人来到元宝山庄,那就是公羊无门。”他凝视着花如雪,“你有搜过公羊无门的身吗?”
花如雪阴沉半日,“没有。”李莲花长长吁出一口气,“我不知道金元宝究竟是自己上吊或是被公羊无门吊上去的,但如果公羊无门因为早到一步而发现了更多金元宝盗取‘泊蓝人头’的线索,加上他医术高超,看穿金元宝装疯,从而威胁他交出‘泊蓝人头’,藏于己身,也都毫不出奇。‘泊蓝人头’一旦得手,金元宝却是不能活的,他活着公羊无门就不能安稳地拥有‘泊蓝人头’。”
苏小慵幽幽叹了口气,“你既然早知道他可疑,为什么不一早告诉花捕头,却要用起死回生之草骗他?”
李莲花突然笑了,“方多病。”方多病袖子微挥,兴致勃勃地道:“在。”
李莲花手指一翻,那根青黄干瘪的狗尾草又在手上,只听他含笑道:“这是我起死回生的奇药,和寻常狗尾草极易混淆。两位请细看这奇药,它共有一百三十五粒籽,颜色是青中带黄,茎上仅有两片叶,籽上茸毛约有半寸长短,最易区别的是折断之后它流出的是鲜红色汁液,犹如鲜血……”
苏小慵瞠目结舌地听他居然又把那番话说了一遍,末了,只听李莲花问方多病:“你信吗?”方多病破口大骂:“我信你一个大头鬼!这明明就是一根狗尾草,你要说我方大公子没见过狗尾草吗?”
李莲花极认真地道:“它和寻常狗尾草不同,流的是鲜红色……呃……黑红色汁液……”他突地看见草茎折断处的“汁液”已经变黑,临时改口。
方多病的脸色比那草茎还黑,嘿嘿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那是你折草的时候割到了手?”
李莲花手中狗尾草微微摇晃,斜眼睥睨苏小慵,微笑道:“连方多病都不信之事……公羊无门活到八十七岁,是个成了精的老狐狸,怎会相信?他说信了,才是有鬼。谁不知道四种剧毒灌下咽喉必死无疑?何况是趁热灌下,就算不毒死,烫也烫死了他。但是我料他拿不准我是不是在骗他,毕竟我说得天花乱坠,说不定我偶然以毒攻毒治好了一二人,便自以为能起死回生。如果我真要给金元宝灌下这‘起死回生药’,他当然乐见其成;要是我不过在诈他,他却要先套出我要诈他什么,还可借口针灸,冒暴露之险扎死金元宝;只不过他不料我那奇药的妙处不过只是想要在他背后打上一拳而已。”李莲花看了苏小慵一眼,“倒是苏姑娘心善,连连阻止我使用那‘起死回生药’。”
苏小慵脸上又是一红,“我怎知你……心思弯弯曲曲……有那么多古怪?”李莲花温言道:“你是小姑娘,不要和我学。”
苏小慵却道:“如你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我只恨我不够聪明。”李莲花微微一笑,不再说话。方多病心里一乐,这小姑娘只怕心里桃花朵朵开,喜欢上李莲花了。
说话之间,花如雪已把公羊无门全身上下都搜了一遍,果然从这貌若公羊的老头兜里摸出了一个圆球形的东西。苏小慵眼睛一亮,“打开来看看!”方多病也稀奇得很,“‘泊蓝人头’好大名气,却不知究竟是什么东西?”
花如雪揭开包在上头的锦缎,打开一看,三人都是一怔。
那是一块浅蓝色的透明石头,光华灿烂,十分美丽,的确挖着两个眼窝、一个鼻梁什么的,还用黄金堵了起来做成了杯子形状。但三人却失望得很,方多病忍不住道:“这就像个蓝宝石做的假骷髅……不过是件珠宝。”苏小慵皱起眉头,“这……这虽然漂亮,不过……”不过和她心中所想的诡异可怖的“泊蓝人头”差距甚远。花如雪没甚表情,吩咐衙役贴上字据,列入清单之中。
“所谓‘泊蓝人头’,其实便是用‘泊蓝之石’所刻的人头。”李莲花站在一边,心情很愉快地道,“‘泊蓝之石’是蓝宝石的一种,不过它在光线之下不仅可见蓝光,偶尔还可见浅绿色光芒,犹如湖泊,所以称为‘泊蓝’。喝下人头酒既不会延年,也不会益寿,‘能解百毒’‘能治百病’不过是这块宝石十分巨大,雕刻又很奇特,自古流传下来的传说。李相夷当年喝过人头酒,如果那酒真能解百毒,他又怎会……”他没再说下去,只是微笑。
大家都极是诧异唏嘘,原来明争暗斗,死去几条人命所索要的东西,居然只是虚幻……
方多病却奇道:“他又怎会如何?”李莲花道:“他又怎会掉下海淹死?”方多病诧异,“你怎知他是因为中毒掉下海淹死?”
李莲花歉然道:“我想他既然那么厉害,如果百毒不侵岂不是更加厉害?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会掉下海淹死?那肯定是有问题的。”方多病将信将疑,半晌道:“死莲花,你很奇怪……”
“李莲花,”苏小慵很快对“泊蓝人头”失去兴趣,突然对李莲花道,“下个月武林之中有一件盛事,你知道吗?”李莲花眨了眨眼睛,“什么盛事?”
苏小慵露齿一笑,她的牙齿白白的,很是好看,“下个月初八,‘紫袍宣天’肖紫衿要娶乔婉娩过门啦,我义兄会去祝贺,我也会去,你去吗?”
李莲花突然微微一怔,“肖紫衿要娶婉娩过门了?”
苏小慵点头,很有些羡慕,“肖大侠十年苦恋,终于赢得佳人芳心,结局真是美满得很。听说这位乔大姐当年是‘相夷太剑’李相夷的红颜知己,李相夷坠海失踪以后,乔大姐数度跳海都让肖大侠救下,而后两人相伴行走江湖。经过十年漫长岁月,乔大姐终于决定嫁给肖大侠,连我后生晚辈听着都觉得是神仙般的故事。”
李莲花叹了口气,“是……是吗?”随即微笑,“果真是神仙般的故事,若没有肖大侠相救陪伴,这位乔姑娘早就死了。”苏小慵叫道:“正是正是,我最看不得别人说她水性杨花、一女配二夫。李大哥你也去祝贺吗?”李莲花想了想,“我……”
“你当然也去了,既然苏姑娘要去,李大哥岂有不去之理?”方多病笑嘻嘻地看着苏小慵,大力拍着她的肩,“放心放心,就算死莲花懒得去,我也会逼他去的。”
苏小慵大喜,抿起了嘴偷偷地笑。李莲花叹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喃喃地道:“我觉得下个月需要修房子,买新棉被,做冬衣,冬天快到了……”
而花如雪却拍醒了公羊无门,强迫他拔去金元宝颈上多余的银针,把金元宝从鬼门关上救了回来。
过了几日,金元宝颈上伤势好了大半之后,说出了元宝山庄之事真相。董羚果然是拿着当票前来索要“泊蓝人头”,不过却是为了女友芙蓉中毒。事情经过和李莲花所料并无太大出入,只是他却不是上吊,而是公羊无门本打算掐死了他,听到苏小慵的脚步声,临时以腰带将他吊起,本以为必死无疑,却又很快被仆役发现,算是万幸。
金元宝和公羊无门都被关入大牢,花如雪追问公羊无门为何强取“泊蓝人头”,公羊无门终于说是想要此物已有多年,他只想独有此物,而后精研“泊蓝人头”能解百毒、治百病的奥秘。花如雪冷冷地问了他一句:“原来你是要先杀人,然后救人?”公羊无门哑口无言,突然在大牢之中号啕大哭,悔恨至极,他势必要等到九十高龄,方才能出狱救人。如果他有命活到那时,出狱之后,想必会真是一个好人。
金元宝却因为“寸白虫”之症很快疯癫而死,谁也不知他那奇特的病症是为何感染上的,关押他的狱卒却都私下流传他喜欢吃腐肉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