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寒风吹过,拂过锋锐的刀锋,随即刮起阵阵哀鸣般的声音。

刀,似在哀鸣,为战败而不忿哀鸣。

刀,却并不是公子败的不败刀。

刀,赫然是雪饮!

雪饮,这柄曾经所向无敌的绝世寒刀,今日终于败了,可是它今日之败却是败在其主人一念之间的心结,所以……

它不服!

激战已终。

十憐万料不到,聂锋与公子败之战,虽只是三招两式,却竟已将聂锋栖身的小屋轰个粉碎,但更教她料不到的是,强如锋兽的聂锋,竟然败了,而且还是败得很惨很惨!

只见此刻的聂锋,早已颓然半跪于滩头之上,头更垂得很低很低,低得所有人也看不清他的面目。

不但如此,他的右腕之上,更有一道瞩目血痕,而雪饮亦插于他两丈之外,显而易见,适才在激战之间,他的右腕终于中了公子败的刀,雪饮才会脱手而落!

只是,刀,本来便是刀客的生命,至死亦应不离不弃,为何以聂锋一代刀客之惊世修为,竟给对手击落自己的刀,败至这样难看?

十憐很快便明白,这,全因为一个人。

一个她和聂锋皆没有料到会在此时此刻,出现于此处的人!

吕亭儿!

但见如今在滩头之上,除了公子败和他的数十名随从,赫然还有吕天和吕亭儿两兄妹!只是,二人本身在吕府,何以又会突然至此?

却原来,今夜吕天和吕亭儿老早道吕府门外恭迎的大人物,正是自河东远渡而来的公子败!

而公子败此来长安,原是接到十大探子之首的“血里闯”密报,说已查知聂锋隐身长安的下落,碰巧吕天其中一名好友,与公子败之父“刀万胜”曾有往来,吕天为要攀附权贵,于是便毛遂自荐,以其吕府大宅接待远渡而来的公子败,与及其一行数十人随从,望能与万胜门打通关系。

讵料公子败今夜甫抵吕府,二话不说,便要先到长安这个穷等人家聚居的滩头,说要寻找一个他极欲一战的对手,吕天兄妹虽感奇怪,唯亦如言为公子败引路。

但万料不到,公子败远来要找的对手,惊世他兄妹俩不见多年的聂锋!而更教吕天和吕亭儿意外的是,当年无缘无故败给一个无名小卒的聂锋,今夜竟仍有能力与名动江湖的公子败斗个旗鼓相当,可是,他最后还是败了,他到底因何而败?

而此际的公子败,看着颓然半跪滩头的聂锋,看着他那张垂至低无可低的脸,看着聂锋在有意无意之间,无限惭愧地偷瞥一旁的吕亭儿,公子败幕然像是恍然大悟似的,一张向来平静无波的脸,竟乍现一丝怒意,更霍地仰天怒叫:“妈的!他妈的聂锋!”

“我终于明白你为何败了!我终于明白你为何败了!”

“你,是因为自己这张脸?还是这个虚有其表,却没有内心的女子?”

“他妈的聂锋!你实在太令本公子,还有我的不败刀失望了!”

“妈————————————————————的!”

最后“妈的”二字一出,公子败突将手中染了聂锋鲜血的不败刀怒掷而出,刀锋立疾插于与雪饮相距不远的滩头,接着轰隆一声震天巨响,公子败这一掷刀之劲,赫然已在滩头之上破出一道长达十丈、阔逾半丈的深坑,劲力过处,更将冲向滩头的海水逼至回卷,霎时激荡起一排数丈高的冲天巨浪,俨如天崩地裂,翻江倒海!

好惊世的一刀!好震怒的一刀!好可怕的一刀!

那数十名万胜门随从,几曾见过向来尊贵如刀神、冷静如神明的公子败,竟会口出“妈的”这样的污语?可知此刻公子败的心有多怒!数十人尽皆噤若寒蝉!

甚至吕天和吕亭儿两兄妹,亦没料到公子败会为聂锋震怒至此,二人慑于其一方之威,亦不敢贸然插咀!

整个滩头,此刻也只有一样物事,并未有颓然低首,或慑于公子败震怒之威,这件物事便是……

雪饮!

面对天崩地裂,面对染满其主人鲜血的不败刀,雪饮仍是凛然屹立滩头。

只因为,它不服!

它不服,全因其主人聂锋今次之败,正如公子败适才口中所言,是因为他那张布满兽鳞的脸,还有吕亭儿!

原来,适才在公子败与聂锋激战正酣之间,聂锋本一直能全神应战,更能与公子败的败三刀其中两式斗个不相伯仲,岂料二人将整个小屋轰个粉碎后,身在半空的聂锋,赫然瞥见吕亭儿竟也随公子败等人来至屋外!

他心知自己在豁尽全力之际,脸上的兽鳞必已显露无疑,当下有感被吕亭儿瞥见他这张人不像人的兽脸而无地自容,那股狂如凶兽的惊世力量,便因他心念一懈而骤然消失,刀势一弱,才会被公子败有机可乘,割中右手而脱刀落败!

而他这一败,也和数年前败给那名无名小卒一样,全因唯恐被吕亭儿瞥见自己这张兽脸,而无法尽展应有的实力;他败,是因为一个他自己无法解开的心结!

可惜,如今他这张兽脸,无论垂得如何低,仍是在众人面前表露无遗,甚至在吕亭儿面前,亦表露无遗……

而聂锋此际更可在吕亭儿的脸上,瞥见一丝异常复杂的表情!

这丝表情之所以复杂,缘于当中包含了惊诧、震异、恐惧与厌恶!他在她脸上,竟找不着半丝怜惜之情!

显而易见,她,原来一点也没怜惜他,相反,更因他满身满脸的兽鳞而感到极度厌恶!

而一旁的十憐,亦同样瞥见吕亭儿这丝厌恶的表情,反而,十憐的脸上,却泛起一丝怜惜,还有一丝不值。

为聂锋的心所向非人而深感不值!

“胜之……不武……”

戛地,十憐但听本在震怒中的公子败,突又沉吟起来:“想不到……,我不惜在黄山论武大会决定多等一年,满以为可与曾经刀霸武林的北饮狂刀痛快一战,但今日遇上的,却仍未是昔日的北饮狂刀,我始终还是胜之不武,始终还是无法证明,自己才是真正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

一语至此,公子败又看了看吕亭儿,似是忽地若有所悟,一张怒容斗地转化为笑,邪笑,但听他又续道:“但,我如今已知道,如何才可令北饮狂刀复活了!”

说着信掌一挥,一道掌劲已隔空将吕亭儿足下砂石劈个四分五裂,吕亭儿“啊”的一声,人亦被这股迸裂之力弹上半空,公子败再反手一带,一股柔劲已将她硬生拉向自己,又是伏的一声,她的人已安然落于公子败的怀中!

这一着实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就连一直垂首的聂锋,亦不禁抬首一望,只见公子败已将吕亭儿抱个满怀,豪情笑道:“呵呵!自古英雄爱美人,吕二小姐确实拥有足以倾国倾城的绝世艳色,难怪连北饮狂刀也为其神魂颠倒,早已忘了自己的刀,但,聂锋啊聂锋,你实在不应再沉迷下去了,就让本公子告诉你……”

“我已决定,三个月后,将会迎娶吕亭儿!”

隆!公子败此言一出,场中众人尽皆愕然!吕天既惊且喜!

他虽然感到公子败过于霸道,还未问他愿否将妹子下嫁,便已自作主张,唯能够与正如日方中的万胜门结尾姻亲,他又怎会有异议?

聂锋闻言也是一呆,呆了半响才能吐出一个字:

“你……”

公子败却没有兴趣听他的话,他只是自顾说道:

“很惊讶,是不是?不过,我知道你为了不让与自己青梅竹马的恋人另嫁他人,一定会尽全力将自己的盖世刀艺回复过来,这,就是我的目的!”

“听着!聂锋!本公子绝对会言出必行!三个月后,我将会广邀武林群雄,再在黄山之巅举行论武大会,你必须带着你的雪饮刀,还有你早已失落的战心,前来与我再决高下,否则……”

公子败说着斜斜一瞄怀中的吕亭儿,续道:

“黄山论武大会之日,就是我和你最心爱的人成亲之时!”

“我们走!”

说罢,公子败反手一带,远处的不败刀已回射至他的手中,他的人更同时掠起,挟着吕亭儿飞逸而去。

“亭儿……”

眼见所爱被公子败挟着而去,聂锋此时也只有低呼的份儿,缘于他在适才羞愧交集之下,体内的疯血又再度复发,非但浑身如遭火灼,内息亦急乱一片,遍体痛苦异常!

而其余万胜门的门众见主子一走,亦尽皆如影随形尾随,只有吕天,在经过聂锋身畔之时,露出一副极度不屑的咀脸,道:“聂锋,公子败实在太瞧得起你了!但像你这样的窝囊废,真的可从旷世无敌的公子败手中,将我妹子抢回来吗?”

“嘿嘿…,我反而希望,你届时不会出现,因为,你若再败,便是败在天下英雄面前,我们吕聂两家毕竟是世交,我也不想看着北饮聂家的威名,会败在这没用的子孙手上呀!哈哈哈哈……”

带着无限不屑的笑声,吕天亦扬长而去。

整个滩头,霎时仅余下十憐、聂锋,还有他那柄仍在不忿的刀!

雪饮!

势难料到,今夜竟会弄至如斯田地,十憐看着聂锋半跪地上的颓唐样子,心中实在不忍,正欲上前好言安慰,谁知就在此时……

一直不语的聂锋霍地抬首向天,张口狂叫:

“呱——————————————————————!”好狂的叫声!叫声中蕴含无限屈辱!无限羞愧!还有……

全因非但他的心被吕亭儿厌恶而感到极度痛苦!他的身躯,也因适才的打击而痛苦不堪!在身心两皆痛不欲生之下,聂锋在狂叫之后,一口气接不上来,终于彻底昏了过去,倒了下去!

只不知,他本来无敌璀璨的前半生,又会否因今夜这耻辱一败而……

一倒不起?

七日之后。

依旧是长安。

十憐挽着一个竹篮子,一直网长安一个偏僻树林的深处走去,每走前一步,她的心便多添一份担忧。

全由于她如今所走的方向,是通往聂锋所在之路。

已经七日七夜了!自从七日前聂锋惨败于公子败手上后,她已经七日七夜未见过他了。

怎么说呢?原来当夜聂锋在狂叫之后昏厥过去,十憐眼见如此,于是便欲豁尽平生九牛二虎之力,先将他带回家里疗伤再说,反正他的小屋已然崩塌,也再无栖身之地。

谁知犹未动手,聂锋忽地又苏醒过来,非但面上的兽鳞于顷刻间愈出愈多,更像发了狂般向前直奔,十憐唯有在后穷追,直至追至长安一个偏僻树林,聂锋方才钻进一个壁上的山洞。

十憐正欲追进洞内,讵料就在此时,聂锋霍地重拳一轰洞口之顶,洞顶山石随即塌下,当场将整个山洞堵封,同时将十憐逼出洞外!就是这样,十憐便再没见过聂锋的脸,也不知他在洞内情况如何,她只知道,他犹未死!

缘于十憐仍可从洞口山石的罅隙之中,听见聂锋偶尔发出的沉重喘息,那股如疯如兽的痛苦喘息。

只是,自从聂锋自封于山洞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这样一过,竟已七天!

在这七天之内,十憐每日在到市集卖武之前,总会为他带来一点吃的,希望他能破洞相见,可惜,洞内的聂锋,始终对她的呼唤毫无反应,更未有接受她带来的饭菜。

他,已经七日七夜未吃过任何东西了。

十憐逐渐明白,他,可能已因当日吕亭儿对他的厌恶之色,而完全失去了生存下去的意志;他将自己封死洞内,极有可能,是想自己能无声无息老死洞中,他不想任何人再发现他,与及他那张狰狞兽脸,他只想孤单地、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般死去。

就像今天,在洞内的他,还是如常地未有回应十憐的任何说话,也对她带来的饭菜毫无反应,十憐只是透过山石罅隙,听见他犹间断地发出沉重的喘息声,她,又再次失望而回。

然而在到市集卖武途中,十憐的脑海,犹不断思索着可令聂锋重拾生趣之法。他已经七日七夜不食不喝,若换了是寻常人,早已饿死洞中,但纵然他身负盖世修为,又能在洞内熬上多久?他的时日已愈来愈少,她必须尽快想出可令他出洞的方法!

真奇怪!她竟在不知不觉间,对这个萍水相逢的汉子如斯关心?脑海心中,总是盘旋着聂锋的影子不去?难道她对他,已……

到底在什么时候,她开始对他的一言一行有所感觉?是始自他从十大禽兽刀下救她之时?抑或……

始自她发现他对吕亭儿痴心一往,宁愿独自痛苦,也不愿至爱发现他逐渐沦为疯兽之时?她,为他被吕亭儿厌恶而感到不值?

想到这里,十憐不禁面上一红,不让自己再想下去。

唯是,十憐纵然不让自己再想,却始终无法制止自己再想;这日在市集卖武之时,却仍是为了聂锋的事而神不守舍,终日若有所失,更险些在卖武之时失手。好不容易,终于熬制黄昏,也是归家时分,十憐遂与双亲捧着数个钵子,望围观的坊众慷慨打赏。

只是,今天的赏钱却少得可怜,但十憐也不太在意,她的心中仍在想着聂锋,故也只是如常地捧着笑脸,打躬作揖以谢坊众打赏,谁知就在此时……

一件物事突“噹”的一声落在她的钵子之中!

那赫然是一锭银子,一锭足有十两重的银子!

啊?围观坊众尽属老弱妇孺,市井之徒,谁竟会如斯阔绰豪气,已掷便是十两银?

十憐陡地变色,她变色,非因有人一掷十两银这股豪气,而是因为这锭银子之上,赫然刻着八个小字:“欲助聂锋,请跟我来!”

啊?啊?啊?竟然有人知道她欲助聂锋?

不由分说,正躬身打揖的十憐连忙抬首一望,可是掷银之人已不在眼前,然而远处一条陋巷之前,不知何时,却背站着一条身披连帽斗篷的人影,这条人影已同时闪进巷内,身法之快,竟如电闪!

就是这条人影了!十憐已可即使肯定,适才一定是这条人影掷下银子!只因以其闪进巷内身法之快,才能在幌眼间掷下银子后闪电消失!

不由分说,十憐立将钵子交给双亲,也未及交待任何原因,便已穿过市集人群,直奔进那条陋巷之中!

全因只要有能助聂锋的一线曙光,她亦绝对不会放弃!

然而她造梦也没想过,此刻在巷内等待她的……

赫然是一幕奇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