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上,到底怎样的刀,才算是最强最无敌的刀?
有人说是最快的刀。盖因刀出若快,甚至在对手犹未及出手前便已出刀,那尽管对手如何功力深厚,也要败亡于刀下。
又有人说,最无敌的刀,应是最狠最尽的刀!
缘于刀招若能催至最狠最尽,其势必霸;一式极霸之刀,当能败尽天下!
然而以上两个答案,若曾亲眼目睹“聂锋”出刀的人,一定绝不认同!
他们心中只有一个答案--世上最强最无敌的刀,该是“最狂的刀”!
何以如此?只因刀势一旦疯狂,其势之快,其意必狠,其道必尽,其气必霸!
也只有最狂的刀,才会同时集最快、最狠、最尽、最霸于一刀;且刀出既已疯狂,其招路亦有异寻常,非常人能够捉摸;试问如此一刀,谁“能”匹敌?谁“敢”匹敌?
故才会“无敌”!
可惜,纵然有人知道最狂的刀便是最无敌的刀,却已无人能够作证。全由于曾经目睹“聂锋”最狂一刀的人,亦已惨死于其狂刀之下……
聂锋这个名字,与及其祖传雪饮,对所有江湖人来说,依旧如一个可怕的谜。
一个下落不明的狂谜!
黄山论武大会一月之后。
长安,缘来楼。
缘来楼并不是一个很著名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客栈,它只是一爿楼高两层的食店。缘来楼的菜,也做得平平无奇,绝非什么珍馐百味;可是,缘来楼却偏偏又是整个长安城最旺丁旺财旺客之店。无他!盖因缘来楼位处之地,正正距离长安城入口不远!故无论是商旅官贾、武林群豪,在进入长安之后,大都喜于此店喝茶用膳,稍事歇息,方才再办正事。
就像今天,缘来楼也像过去数十年每个朝朝暮暮,从早到晚满是络绎不绝的客人。而其中数名客人,更将会为缘来楼带来一些怪事……
只见坐于缘来楼二楼窗旁第一桌的四名客人,一脸风尘仆仆,且腰悬佩剑,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四名过境长安的江湖人。
江湖每多事非,江湖每多蜚短流长;这四名江湖人,亦在大吃大喝之余,低声说高声笑,似在月旦着近期江湖发生的一些要事。
“唏!真不知河东万胜门那个公子败是什么来路,竟在黄山论武大会一役,自己不服自己,放弃不任霸主,还以一年时限寻那个什么北饮聂家的聂锋,依我看,那个公子败敢情疯了!”
说话的人,正是素有“絮叶剑客”称号的“薛三”,是近期在江湖刚刚冒起的新晋剑手,一手轻灵如风中叶絮的剑法,逐渐在武林打响名堂,故他说话的口气也愈来愈大。
坐于薛三左方的灰衣汉子,正是薛三的师弟“朱屠”,也附和着其师兄的说话道:“师兄所言甚是!公子败若非疯了,便是练武练至走火入魔,连脑袋也糊涂了,才会放着大好的天下第一霸主不当,反去挑战另一个在武林疯名远播的疯子!”
与薛三两兄弟同桌的其余二人,一个唤作“公孙武”,一个名字叫“范元”,二人皆是初涉江湖,对武林所知不多,此时公孙武不禁奇道:“薛兄、朱兄!何以你俩口口声声齐说公子败要战一个疯子?请恕我俩孤陋寡闻,那个什么聂锋,究竟是何方神圣?”
“嘿!原来你们还没有听过聂锋的事?也难怪!你俩出道尚浅,不知道聂锋这个人也不足为奇!”薛三得意地如数家珍:“其实,这个聂锋,本出自以‘刀’雄踞神州以北、江湖人称‘北饮聂家’的聂家庄。聂家庄世代以祖传刀法‘傲寒六诀’驰名于世,再加上他们每代皆遗传着一股疯狂的血,潜能惊人,在江湖上可说是无人能敌!”
“不错!”朱屠也插嘴道:“只是,这股疯狂的血虽令聂家世代刀霸无敌,却同时令他们狂如疯兽,每代皆是凶终隙没,因此聂家每代所出的刀手,皆被江湖人冠以‘北饮狂刀’之名,也不知道这个称号,是赞誉还是恶名……”
是的!既名狂刀,刀出必狂!唯刀一旦狂,便极霸、极凶、极恶、极为恐怖!故北饮狂刀四字虽名动江湖,却也同时是个人听人畏的恶名!
然而,试问谁不想刀霸无敌?可是若要无敌,便须疯狂,世代不得善终,知聂家无敌的恶名背后,背负了多少无奈、遗憾和悲哀……
一旁的范元愈听愈奇,问:“既然北饮聂家的刀已称雄武林,那末,那个聂锋又是否如其历代先祖一样,遗传了那股疯狂的血?”
“他?他何止遗传了聂家疯狂的血,他,更是聂家历代下来,最疯最狂最强最可怕的一个人!”薛三道:“据闻聂锋体内的疯狂之血,非但令他如其先祖一样,时会狂性大发,甚至他未有发狂之时,身上也隐隐透发着一股疯狂之气!这股疯狂之气,非但足以令世上任何最凶猛的恶兽畏而却步,更能在十丈之内,令所有人和兵刃胆战心寒,活像一个冷如万载冰窖的地狱正在接近一样……”“听说在聂锋廿岁之年,北杀门四怪叟曾向其挑战,讵料四人犹未动手,只是远远眺见聂锋挂着其佩刀“雪饮”步步逼近,四人目光与其疯狂森寒的双目甫一接触,身体遽地一阵颤抖抽搐,便再也一动不动,就在此活活被聂锋的疯狂气息一慑,站着死了!”“其后北杀门的门人揭开四老叟胸前衣襟一看,赫然发现,四人心房之位一片奇寒刺骨,俨如四颗心已遭冰封,你们说,聂锋这个人,是不是比冰雪地狱还要可怕?”
薛三一口气说至这里,公孙武及范只听得瞠目结舌,愣愣道:“世上…,真的有如此可怕的…人?不…,应该说…,如此可怕的一头疯兽?”
“那也未必!”朱屠又插嘴道:“江湖每多误传,依我看,北杀门四老叟之死,也可能只是我辈武林人以讹传讹而已!聂锋此人的疯狂之气若真的无敌若此,他又怎会在数年前便下落不明,让蜚声武林的聂家从此门庭凋零?更不现身于上个月十年一度的黄山论武大会?”
“我朱屠真的无法相信,这世上能有人单以什么疯狂之气,便能将人活生生冰心而死,甚至令世上兵刃胆战心寒……”
朱屠的见解亦不无道理,薛三亦甚表赞同,只是,他们未免太武断了。
只因世上有一些人,有一些事,并非全部合乎情理之内,并非全部令人易于置信!而正因这些人或事完全不合情理地强,完全不合情理地可怕,才会——无敌!
缘于无敌,也是两个绝不合情理的字!
就在朱屠语言未尽、还想再说下去之际,陡地,他的唇顿住了!
他顿住,全由于在此一刹那,他霍地感到心中一寒!
那种心寒,就像死亡与毁灭正在向他不近,就像他的生命,只要那股不近的死亡与毁灭稍一不可,一个森寒眼神,便可将他慑个身形俱灭!
而不独朱屠,此时就连薛三、公孙武及范元也同时感觉到了!甚至连四人手中的四柄配剑,也一起感觉到了!
顷刻之间,非但四人被这股彻骨心寒慑得心中狂跳,就连四剑也在急速抖动,为一股世人绝难相信会存在的无敌而抖动!
其实人剑奇震的又何止他们四人四剑,原来此刻在缘来楼二楼之上,还有数桌武林中人,他们的人和兵刃也同样在胆战心寒!
霎时在此楼壹之上,充斥着十多名武林人牙根打颤的格格声,还有十数柄兵刃的抖动声,一时蔚为奇观!
良久,那股令人极度心寒的感觉似是愈去愈远,所有兵刃亦渐平定下来,一众江湖人亦终能镇定心神;众人方才发觉,桌上的暖酒热茶,竟不知于何时结了一层薄霜。
好可怕的一股危险感觉!好惊世的一股逼人森寒!普天之下,能身负此可怕感觉的人,也许只得一个他,一个疯狂至令人难以置信的他……
倏地,薛三横眼一瞄窗外,不期然脱口低呼:“是…他!一定是他!想不到…,武林中关于他的流传都是真的,这个世上,原来真的有令人可以冰心之死的……人中疯兽!他…竟然也巧合地在…长安城?”
低呼声中,薛三、朱屠、公孙武及范元已一站而起,四人闪电倚身窗前,向缘来楼下的市集来回扫视,目光似在搜索着一个人的踪影。
缘于四人适才已清楚感觉到了,那股极度危险的森寒感觉,其实是来自缘来楼外的市集!
可惜,四人毕竟太迟!他们的目光,始终也寻不着适才那股感觉来自的泉源,甚至也无法知道那股感觉远去的方向!整个市集,只是充斥着无数为生计而奔波劳碌的寻常镇民,那个曾经散发着惊世森寒的人,想必不知如何突然又收敛了身上的逼人之气,融入了镇民之中再也无相无踪……
然而,薛三等人无法追寻那股感觉,未必表示,其他人没能力继续追寻下去!
就在薛三等人好生失望之际,一倏快绝人影,幕然“伏”的一声自缘来楼的檐顶一跃而下,更闪电跃进市集人群之中,再循着适才那股感觉消失的方向追寻而去!
这倏人影,正是当今武林十大探子之首“血里闯”!
他等间不易出动,今次现身长安城,其实是受人重金所托,为其寻找他最想一战的对手!但见血里闯在市集人群中一面穿插前进,一面心中暗付:“大隐隐于市!你挥隐于人烟最盛的长安城,是欲借此易于混入寻常百姓中藏身,抑或,疯狂的你,还有另一个不足为外人知道的原因?”
“无论如何,我血里闯绝不会有负所托,一定会将你找出来的!”
到底,血里闯是受谁所托前来寻人?托他的人,会否是从来不败的公子败?而他要寻的人,又会否是公子败最想战的人——直至目前为止、聂家历代最强的聂锋?
一个疯狂得可能已经没有了心的人?
一个不带心的人?
一月之后,又是长安城。
在长安城以北一个偏僻滩头,非但远离市集,那里有数爿细小石屋,更是整个长安城最残旧破落的楼房。
而十憐,正是居于其中一爿石屋之中,她和他的双亲迁居长安,已快有半个月了。
十憐,一个听起来莫名其妙的名字,却原来她本姓顾,全名顾十憐,更是一个刚出世不久便被亲生父母遗弃街头的孤女,幸而得一对卖武为生的“顾宁”夫妇,将其捡回家里抚养,才不致流落街头。
而这对好心肠的顾宁夫妇,正是十憐如今的双亲。二人虽非十燐的血脉至亲,却一直视十燐如己出。十憐曾听顾宁二人说过无数次。
当年他两在街角发现被遗弃的十憐,也曾因家境极度贫困而欲不顾而去,但始终不忍见一个初生的小女婴饿死街头,最后在十度欲拾难离之下,终于还是将十憐抱回家中。
而正因二人曾十度欲拾她而去,却终归还是燐悯她的身世,而甘愿肩负这个重担,故才会为她取名“十憐”。
只是,纵然十憐得顾宁夫妇纳为女儿,从小至大的生活却仍异常清苦。
顾宁夫妇原来均出自剑术世家,顾宁祖传的顾家剑曾一度显赫江湖,可惜家道中落,至他们这一代已一贫如洗,二人唯有天涯流浪,被逼以卖武为生。
幸而二人中年得十憐这个侍亲至孝的养女,清贫的一生,总算也有点欣慰。
而事实上,十憐除了侍亲至孝,如今余之年,更出落得艳茹桃花,尽管平素不施胭脂,在每日卖武之时,围观的群众也无不惊艳。
而她习自顾宁的顾家剑法,更是日益闲熟,可惜的是,任她的剑法如何到家,她和她的双亲,在生活逼人之下,还是不得不以卖武为生。
这正是习武之人的千古悲哀!唯十燐对落泊的命运始终毫无怨言,她其实比其柔弱的外表更为坚强!只是近年卖武的生计不好过,围观坊众的打赏愈来愈少。也难怪!神州近年来旱灾频盈,百姓们连吃也没得吃了,谁还有余钱打赏给卖武的?
故十憐与其双亲才会于半月之前迁居长安,心想长安总算是个大都,爷们的出手,总较穷乡僻壤的好。
而十憐他们也负担不起在市集投栈,唯有在此偏僻滩头,租下一爿破旧小屋暂作栖身,然而,十憐仅在此住了数天,便逐渐发现一些奇事。
时值炎夏,长安日日热如煎锅,但十憐发现,这个偏僻滩头的海水竟是冷如冰川!不但如此,水里更无活鱼,即使偶然发现一些鱼儿漂浮,也只是一些冻僵了的鱼尸!
何以这带的海水会冷如玄冰?何以活鱼也要冻僵?会否在海水之中,有一些物事弄至如此?
除了海水其寒彻骨,十憐海发现另一件更令她奇怪的事,便是那爿位于另一边滩头高处的石屋!
严格来说,那爿石屋甚至比十燐他们所居的石屋更为破落,更为残旧,且相距十憐所在的滩头足有百丈之遥:由于整爿石屋坐落于另一边滩头较高之处,周遭更无其余石屋相邻,故骤眼看来,这爿石屋就像是一个离群独居、孤高绝世的天涯孤客!
会否,屋内也真的住着一个不想再见世人、而世人也不想再见的人?
更离奇的是,附近的雀鸟大都喜欢在十燐这边滩头的数爿小屋流连,却无论如何也不敢飞近那爿石屋;对雀鸟来说,那爿石屋就像一个所有生灵勿近的坟墓!
而十憐更同时发现,那爿石屋每夜皆不点灯。
初时十燐还以为那屋夜不点灯,定是早已荒废,内里必然无人,但实情却非如此。
缘于每隔数夜,十憐总在夜半之时,被一阵沉重的喘息声惊醒!
而这阵沉重的喘息声,正是自百丈外那爿石屋之内远远传来!
十憐相当讶异,只因那石屋远在百丈之外,何以她竟然能听见屋内传来的喘息声?而相邻的邻舍却全然不知,甚至其双亲也无所觉?
但回心一想,也许十燐在这段日子剑艺已有打进,故她已能听见百丈外的声音,亦未可料!然而无论如何,那阵沉重的喘息声已证明小屋之内有人居住,只是这个人,又是一个怎样的人?
听那阵沉重的喘息声,十憐只隐隐感到屋内的人似是异常辛苦,犹如一头受伤的猛兽!何以一个人的喘息声竟如猛兽?为何这个热门总是每隔数夜,在夜半辛苦喘息?难道这个人怀重疾?
这样一想,十憐对居于那爿屋内的人益发好奇,终于有一夜,就在那阵沉重的喘息声再度夜半之际,十憐决定静静前往那爿小屋探视一下。百丈距离并不太远,只是十憐每朝那屋踏前一步,便不知为何,愈感到心头发寒,就像她自己的心在警告着他,别再接近那爿小屋,否则,将会有极度可怖的事发生!
唯即使眼前事刀山火海,十憐已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她今夜决要一看屋内的人,到底是何生模样?
不消一会,十憐终于步至那爿小屋门前,至此她方才发觉,这爿小屋四周,竟出奇地较她那边滩头倍为寒冷,而那阵喘息声,更愈来愈是沉重,沉重得如同……
就在她的身后!
“!”天!这一变当真非同小可!全因十憐本以为那人还在石屋内喘息,却不至何时,此时竟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那阵沉重的喘息声?这怎可能是凡人该有的身法?
十憐一惊,更情不自禁回头一望身后发生何事,讵料一看之下,她的一双眸子,竟尔睁得老大,一张粉脸更登时面无血色,只因她赫然看见了……
“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