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恍似一个永恒的鬼域。
而这里,亦真的是个鬼域!
只因为,这里是一个只有死人才会聚集的地方。
一个山坟!
只见这里原来是江南一个偌大的山林墓地,漫山遍野皆是山坟,少说也有数百墓冢之多,当中有简陋如木造的墓碑,也有大如楼房的陵墓。
然而这一干大大小小的坟墓,皆有一个共通之处,便是……
永恒寂寞!
是的!这些坟墓都很寂寞!
寂寞,是因为乏人拜祭、凭吊!
世情就是如此!世上的孝子贤孙无论如何孝心,在一年的三百六十多年朝朝暮暮之中,顶多也只在先人的生辰、死忌,与及清明、重九前来拜祭,试问长埋泉下的先人,在其余三百六十个无人无心无香无祭的日子,又如何能不寂寞?
尤其是夜晚,更是寂寞难耐。
尤其在今夜……
今夜,这个偌大的墓园,益发加倍寂寞,缘于天上的月,伴月之星,尽皆被乌云覆盖,消失无踪,陪伴这数百孤冢的,也只有漫天的黑暗,还有四周的凄冷和静寂!
只是,也许实在太寂寞了,在那教人心碎的静寂之中……
忽尔响起了一声沉重的喘息!
啊?这里本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墓园,如今更是夜阑人静,绝非活人前来拜祭的适当时候,那…,这声沉重的喘息何来?
听真一点,这声喘息赫然是来自其中一座新建的陵墓之下,难道是……?
难道是,墓里的先人再也无法抵受这逼人的寂寞,而发出的一声哀伤叹息?
也许,真相非但令生人吃惊,甚至连埋在地下的数百先人遗骸,也要吃惊!
赫见这座新建陵墓正中的台阶,在传出这声沉重喘息之后,斗地崭露无限裂痕,裂痛更不断自台阶扩散开去,俨如陵墓之内,正有一股力量急速膨胀……
戛地一声石破天惊雷响,整座陵墓竟像一个吹胀了的球,从内至外爆为粉碎!
霎时墓石翻天,而爆开的陵墓之中更迸出一股紫黑之气,如夜雾般涌向四周,说也奇怪,周遭山林树木乍遇这股紫黑之气,竟在电光石间凋谢枯死,转瞬之间,漫山遍野非独布满山坟、遗骸,就连花草树木也尽皆失去生命,方圆百丈之内,竟似已无一活物!
而当滔天石碎沉寂下来后,只见那座爆开的陵墓下,放置着一副石棺!真奇怪!连整座陵墓也毁了,这副石棺,居然仍丝毫无损!
是否因为这副石棺之内,有一些力量?一些可将陵墓摧毁、可干掉方圆百丈所有生灵活物,而又能保住这副石棺的力量?
不用再猜!此刻在这副石棺之内,赫然又传出了一个声音,沉沉道:“我,终于也醒过来了……”
“我,已睡了多久了?”
天!好低沉的声音!这个声音,听来竟似一头夜鬼,低沉得令人不寒而栗!
但,何以棺内会有声音传出?莫非是棺内的先人不甘寂寞,不忿还魂?
更令人惊奇的是,不但棺内传出声音,就连那枯死的山林树丛之中,竟也传来声音答道:“禀告门主!你已睡了三日三夜!百晓庄的惊惶会,亦已结束了!”
声音传出同时,四条人影已自四方八面的不同树丛徐步而出,瞧真一点,四人竟是四个脸如纸白的枯瘦汉子,四人额头中央、更各有一个刺青,分别刻着“妖、狐、鬼、魅”四个瞩目的字!
这四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汉子,竟尔能抵受适才那股紫黑之色,并未有像方圆百丈内的树木般失去生命,何以如此?
会否,他们早已服下解药?
又或是,枯瘦的他们,尽管仍有思想,却早已没有了生命?故亦无惧再死一次?
无论如何,这一干妖、狐、鬼、魅,既尊称棺内的人为门主,那棺内的人,肯定是一个比他们更可怕百倍千倍的人!
是的!棺内人确比眼前四名汉子可怕百倍千倍!缘于这四名汉子,正是“毒黄泉”四大护法——血妖、血狐、血鬼、血魅!
而棺内的人,正正便是毒震江湖的毒黄泉之首
万毒无常!
毒无常!
然而,毒无常何以会在此江南的墓园建下这簇新的陵墓,更在墓下睡了三日三夜?难道他有不可告人的原因?
而甫闻四大护法的汇报,仍在棺内未露面的毒无常,复再传出声音:“唔,原来,惊惶会已结束了?”
“那这次的惊惶会,是否一如我所定的计划一样,圆满结束?你们,已将百晓狂生那卷武林历史弄到手了?”
妖狐鬼魅低下头,怯懦的答:
“禀告…门主!我们依您吩咐,暗中在百晓庄的酒水下了断肠醉,不消半个时辰,那数十派群雄犹未真正动手以武论尊,便已统统毒发而亡,一切本如门主计划,眼看那卷武林历史已可手到拿来,只是……”
一句“只是”,棺内的毒无常声音更沉,问:
“只是什么?”
四大护法道:
“只是…,惊惶会中竟来了天下会的聂风,还有一个刀法极为霸道、我们仍未查知身份的神秘少女,终于节外生枝;到后来,快刀八丑尽皆伤亡,而聂风与及那个神秘少女,还有百晓庄的新少庄主练心,亦悉数不知所终,去向无觅……”
“聂风?”骤听聂风之名,毒无常似亦感到意外,沉沉道:“真想不到,连快绝武林的神风堂主也来了?雄霸那老匹夫竟亦有染指十二惊惶之心,看来事情已愈来愈是棘手,已非你们可以应付,应该是……”
“老子亲自出手的时候了!”
一声亲自出手,竟已劲随声放,隆然一响,毒无常所睡的那副石棺,赫然已爆个灰飞烟灭!
而他的人,更不知何时已背负双手,如鬼魅般背立于四大护法跟前!
好快绝的身法!他这如鬼如魅如无常的身法,可又能及得上比声音更快的聂风?
但听毒无常又沉声续说下去:
“妖狐鬼魅四大护法听令!你们立即广发我们在江南的门下子弟,还有所有探子,即使要翻转整个江南,也要尽快找出聂风及那个练心所在!”
“你们一有二人消息,立即向我汇报,我自有方法……”
“将他们——手到拿来!”
好一句手到拿来!听毒无常语气中的无比自信,似乎只要他一出手,任何人任何事也再难不倒他,他何以会有此必胜把握?
而此语方罢,他的人,亦终于回过脸来,无限威仪地一瞥身后的妖狐鬼魅!
然而尽管他已回过头来,却始终无法看见他的脸,只因他的脸上,赫然罩着一块无比狰狞的“铁铸鬼面”!
而最令人骇异的,是其面具后的瞳孔,竟是一片灰白,灰白得真的有如一头夜鬼幽灵!
也许,他真的已是一头无法再见天日的夜鬼,一头只能活在黑夜、活在黄泉的地狱无常……
到底,已毒霸整个武林的毒无常,有何不可告人的心愿,必须求十二惊惶达成?他在惊惶会一役,为何不老早亲自出手,反在这个石棺内睡了三日三夜?
而聂风与第二梦此番缠上这头恐怖的无常恶鬼,在往赴孽桃源的路上……
又会再有何惊人之遇?
戒心!
一路之上,聂风与第二梦可说步步为营!
二人纵然决定与练心一同上路,只是,对于练心的话始终有所顾忌,半信半疑,对她仍是极具戒心。
毕竟,一个曾巧布杀局、杀刀杀人的女子,也不知她会否随时一个不悦,又再借刀杀人?更不知聂风与第二梦是她要借的刀?还是要杀的人?
故一路之上,聂风与第二梦还是未有松懈半分,与练心保持着一段距离。
譬如说,由于聂风双目尚未能完全视物,故在马车前策马之任,便由练心担当,第二梦则与聂风留在车厢之内,与练心始终有段距离。
然而这样一来,第二梦与聂风间的距离却拉近了,近得就在数尺之内!
对于第二梦来说,这是一个极不安全的距离!
她自小被七绝刀劲折磨,为要减轻痛苦,一直避免情绪上的起伏,故除了刀皇及其娘亲,她与其他人的距离皆异常遥远,至少也逾一丈。
只是这一次,她在逼不得已下,才会与聂风挤在同一车厢之内,试问一个宽仅数尺的车厢,又如何能容许她坐到聂风一丈之外?
就是这样,第二梦便一直在车厢内与聂风朝夕相对,一对便对了整整三日行程!
幸而聂风双目受创,未能与其眼神接触,否则,她也不知自己如何避过一个男人的目光!
亦因为与聂风在车厢内相对了数日数夜,就在这一日的黄昏,第二梦方才发觉,聂风原来是一个极为好看的男人。
那种好看,非关俊美,而是来自聂风眉宇间的一股暖意。他那张正直秀气的脸,就像是冷雨中的一道阳光,又像是滚滚浊世中的一股清流,令人感到易于亲近,令人感到只要是能站在他的身边,一切哀伤、困难、绝望,皆可置诸脑后!他,可以为任何人带来温暖和希望!
第二梦不禁心中一热!缘于那神秘男人在她小时曾经预言,她今生必会遇上一个名字中有一个“风”字的人,这个人,将会与她再续前生风武将军之梦……
而这个以“风”为名的人,会否正是如今眼前的聂风?
这并非全无可能!她曾在机缘巧合下两度救了聂风,试问于浩瀚神州,两个本来活在天南地北的人竟可两度遇上,当中若非有不可解的因与缘,又该如何解释?
纵然第二梦在西湖救了聂风的那一次,聂风自己并不知道……
这样一想,第二梦更是思潮起伏,体内的七绝刀劲,又开始蠢蠢欲动。一惊之下,她随即收摄思潮,按压心神,以抑制体内的刀劲发作,免得再受摧心焚血之苦!
总算她收摄及时,刀劲未有发作,唯已捏了一把冷汗!
好险!只是第二梦刚刚收摄心神,令她心神难定的聂风,蓦然又再说话了:“梦姑娘,你…没事吧?”
第二梦支吾以对:
“聂兄…,我…并无大碍。你何以认为我……?”
聂风关切地道:
“这数天以来,我在车厢之内,每隔一段时候,总听见你吐纳不匀,呼气不畅,似是内气有亏,你,可是受了什么内伤?”
第二梦真是心中叫苦,她体内的七绝刀劲,每日皆会发作,每当发作之时,她必须好好调息内气,方能暂将刀劲按压下来,她何止受了内伤?只要其体内刀劲连续发作一月,她便会全身焚为灰烬而死;她的身与心,将会真真正正的……
灰飞烟灭!
而距离她灰飞烟灭的日子,目下已仅余七日……
想到这里,第二梦更是有点心灰,她只余下七日限期,七日生命,可是如今却仍跟着练心,向着一个不知在何处何方的“孽桃源”进发,更要找一个不知是否不世奇人的十二惊惶;一切一切,皆是如此不可预期,如此无法肯定,只有她的死期,才绝对可以肯定!
而就是聂风与第二梦说话之间,练心已驱车进入一个小镇的市集。
原来此时正下着倾盆大雨,市集内虽仍满是买买卖卖的人群,却各自张着伞,故一时间伞影如潮,挤得水泄不通,好不热闹!
同一时间,聂风脸色微变,就像忽尔感到什么似的。
他随即对第二梦及练心道:
“梦姑娘,练姑娘!聂风要到此市集办一些事,你俩请在此稍候一会!”
说着已身随声起,“飒”的一声从厢门掠出,转眼已没进滂沱大雨的市集之中!
好一个聂风!既然双目受创,仍能以耳代目,身形如常!第二梦看着聂风掠进人群中的背影,心中也不禁暗暗喝采!
而聂风亦真的如其所言,不消半盏茶的时分便已折返。却原来,他是到市集为二人买了些吃的,以便二人不用冒着风雨,便可在马车上用膳。
可是这样一来,他自己却已被雨水打个浑身湿透,狼狈非常。
对于聂风的体贴细心,第二梦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是,聂风的细心原来不仅如此……
他忽地向第二梦温然一笑,道:
“梦姑娘,除了吃的,你猜我还为你带回来一些什么?”
什么?原来聂风带回来的还不止吃的?第二梦未及细想,聂风已忽地从怀里取出一件物事。
只见那件物事,以一张油纸包着,仿佛怕被漫天风雨弄个湿透。第二梦接过打开一看,当场面色一变!
那件被聂风如此小心翼翼包好的物事……
竟是一串冰糖葫芦!
天…!原来聂风冒着漫天风雨掠到市集,更弄至浑身湿透,除了为二人买些吃的,更为第二梦买了一串冰糖葫芦回来?
也许,聂风适才面色蓦然微变,便是因为以其冰心诀的超凡修为,早已远远听得市集内有人叫卖冰糖葫芦,故才会不惜冒雨而出!
他到市集的最大原因,可能全为了买一串冰糖葫芦给第二梦,其他吃的,只是顺道买回来罢了。
其实在二人还未到百晓庄之前,那十余天的路程,聂风每遇见人卖冰糖葫芦,必会买一串给第二梦,只因她从小至大也没吃过这种寻常孩子皆会吃到的东西。
万料不到,聂风竟这样有心,竟像已将第二梦与冰糖葫芦铭记于心,至今仍未有忘记第二梦很想吃冰糖葫芦,还冒着滂沱大雨为她买来这一串,更无限细心地以油纸将它包在其中,唯恐它被风吹雨打……
那张貌不惊人的油纸,包着的已不仅是一串冰糖葫芦,还有二人间一见如故、却不敢过于亲近的微妙友情……
第二梦定定看着手中的这串冰糖葫芦,恍如在看着聂风那颗真挚如赤子的心,她的手有点颤抖,她的心更有点自惭形秽……
只因她十八年卑微的小命,除了她已故的娘亲,从没有人待她那样好,从没有人记得她喜吃什么,也从没有人关心她的喜恶!
十八年了!已经活了十八年了!眼前也只有这个聂风,才如此的在意她漫不经心的说话,才如此在意她在这个大雨滂沱的日子,还可有机会尝到冰糖葫芦!
而她自惭形秽,更是因为自己脸上红斑之丑,只怕有朝一日聂风双目复元,清楚看见了她的脸,不知他可还会如此在意?不知他可否这会记得,再为她买来冰糖葫芦?
第二梦深深感动,一双眸子也不期然隐泛泪光!她更蓦然在心中对自己暗暗起誓,此去孽桃源,不找至十二惊惶誓不罢休!缘于只有找到十二惊惶,她才可解除体内刀劲之苦,才可散去脸上丑陋的红斑,才可有资格与几近完美的聂风继续这段友情……
可惜,聂风因双目之伤,始终未能看见第二梦此刻盈于眼眶、却始终未有淌下的泪光,否则他定必也能看见第二梦藏在背后的心。
而第二梦为免心神起伏致刀劲再度发作,亦不得不收敛自己那颗深深感动的心,只是,她这片似有若无的泪光,始终还是给一旁的练心看见了。
然而,练心恍如早已预知第二梦必会为聂风的诚挚而眼泛泪光的,纵然瞥见第二梦目中含泪,竟像一点也汉看见,犹如没事人一般,道:“唏!你俩在呆什么?饭菜凉了便不好吃,大家快吃吧!”
一言惊醒,第二梦方才醒觉自己呆了太久,立时脸上一红,随即将那串冰糖葫芦包好,珍之重之地放到怀里,接着,便与聂风和练心一起用膳。
只见聂风买回来的,除了鱼鸡,便是一些简单饭菜,清淡得很。他,更为自己要了一碗粥。
第二梦但见聂风只吃粥不吃米饭,蓦然记起一件事,道:“聂兄…,梦犹记得…,在过去十多天与你一起的行程,你也是多吃粥而少吃饭,你,似乎不大喜欢吃饭?”
聂风微笑摇首:
“不。神州处处饥荒频盈,我们这些江湖人物,能有一口清茶淡饭已算很不错了,怎还能抱怨饭不好吃?我并非不爱吃饭,只是更爱吃粥。”
一直本来无意插咀的练心,听罢忽尔眉毛一扬,问:“哦?聂堂主何以如斯嗜粥?个中可有什么原因?”
聂风答道:
“也不是什么特别原因。实不相瞒,家父聂人王,本是成名刀客,后来为了让我娘和小时候的我能有安逸生活,不惜封刀归田,谢绝武林。”
“当年我爹在封刀归田之后,日间埋首田务,夜里总喜煮粥。他曾说,要弄一锅上好的粥,必须稀稠有度,不能太稀,也不宜过稠,所谓水多一分则太稀,水少一分则太稠,方能有米之香。”
“而我爹为学煮一锅好粥给我和娘亲,不惜学了五年,方能有成。可惜的是,我娘倒终也不欣赏,最后更不辞而别他去,白白浪费了我爹的一番苦心……”
“而从我娘离家那日开始,我爹亦再没煮粥,他,亦再不是我曾认识的他……”
是的!当年聂风之母颜盈负情弃子他去,从那日开始,聂人王因爱成狂,沦为一头嗜杀疯兽,小小的聂风,更随其父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生涯!
聂风说着说着,目光宛如飘到老远的从前,又再续说下去:“在我的心中,我爹煮的粥不但好吃,更蕴含着他对我和我娘的情,我一直很怀念他煮的粥,可惜自此以后,我亦再没福气遇上可以比他煮得更好的粥,但愈是遇不上,我便希望能够遇上,故总是挑粥来吃,望能有朝一日,吃得一碗可以和我爹煮得同样好吃的粥……”
是的!似水流年,时光弹指老,往事如烟,情逝如梦……
迷茫众生,总是对已失去的恋栈不舍。
只惜一切已经无法回头了!一切已成过去!即使是一口看似平平无奇的粥,也无复当年之“勇”,只因聂人王的人已不在,粥内之情亦已不在……
第二梦没料到聂风的童年,竟尔和自己一样坎坷唏嘘,当下更是感同身受,黯然垂首道:“其实…,聂兄也无须过于执着要尝一口好粥,有时候顺其自然,也许有一天,你会遇上另一个能为你煮得一口好粥的人……”
聂风但听第二梦之言,当下苦苦一笑,道:
“是的…我几乎也遇上这个人了,正是我曾经向你提及,那个与你同名的…梦,可惜……”
“她纵然有心,但…太薄命,最后也无缘为我…煮粥,即使无论她煮得好不好吃,我也不会介意……”
乍闻聂风又再重提那个已逝的梦,第二梦亦知其心中始终未能忘掉这个梦的一段情,本已以为聂风可能会是那个风武将军的她,当下竟有点不知如何的失落感觉。
然而第二梦回心一想,以她这个样子,能有一个知心好友,已是苍天恩赐,居然还奢望聂风这样完美的男人,有朝一日会成为她的……
一念至此,第二梦反觉释然,缘于即使与聂风无爱无缘,但若能有他这样一个知已良朋,也算不错了……
她当下泰然安慰聂风道:
“聂兄…,别要灰心。我相信,只要你继续寻找,总有一日,你会吃到一碗最令你感动的好粥……”
是吗?他真的会吗?就连聂风自己也不敢肯定。
红尘实在有太多遗憾。他从小到大,看过的遗憾亦实在太多太多。
他父亲聂人王已是一个疯狂遗憾,步惊云亦是一个不哭遗憾,雪缘更是一个痴情遗憾,而无双城的梦,更是他的第一遗憾!
唯无论如何,对于第二梦的一番好意,聂风亦深深感激。
而聂风与第二梦的一言一语,练心听罢却只是饶有深意地笑,也不知她是认同二人所言,还是在她莫测的心中,早已预知了二人的最终结局?
而正历她早已预知二人的最终结局,才会刻意巧作安排,引领二人远寻……
十二惊惶?
三人继续日夕赶路,所走的路也愈来愈是崎岖难行,愈来愈少人烟,如是这样又再过了三日。
就在第七日的黄昏,当练心驱车越过一个山谷之后,终于也将马车停了下来,更回头对车厢内的聂风及第二梦,道:“就是这里了!”
“你们下车一看吧!”
就是这里?莫非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孽桃源,就是这里?
聂风与第二梦立如言走出车厢;聂风纵无法视物,也依稀凭夕阳的余晖,感到前方一片豁然开朗。
而第二梦更瞥见他们的马车,原来是停在一个山坡之上,前方更有另一个偌大的山谷,山谷之中,竟有一条破破落落的小村!
第二梦皱眉道:
“这里…,就是我们要到的孽桃源?所谓桃源,竟是一条破落小村?”
练心一笑,道:
“不!你会错意了!那条小村并非孽桃源!真正的孽桃源,就在那边!”
说着朝小村以北一指。
第二梦顺着练心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过了这条小村所处的出谷以北,远处竟有一个巨大的密林,长着无数参天古树,恍似不见天日,更弥漫着一层浓浊的迷雾,令人也不清它是一个鬼域,还是桃源。
“那里,才是真正的的孽桃源所在!”练心道:
“也是我先祖百晓狂生所记,江湖人每隔百年遇上十二惊惶的地方!”
聂风问:
“练姑娘,你是说,十二惊惶每隔百年重现,便是先在此孽桃源现身?而历代的江湖人,也是在这里遇上十二惊惶?”
练心点头:
“嗯。据我先祖所载,十二惊惶在这个孽桃源一个异常隐秘的巨大洞窟,修炼凡人无法练成的奇功,只每隔百年才会走出这个洞窟,重现人间,故江湖人总是在这里遇上他。”
第二梦道:
“真想不到,十二惊惶藏身之地,居然会与一条偏僻破落的小村相邻,难道真是大隐隐于市?”
“这又何足为奇?”练心道:
“孽桃源虽位处小村以北,但根本没有人敢擅闯桃源之内,只因除了曾在内遇上十二惊惶的人外,便从没有任何人能活着走出孽桃源!”
“哦?何解?”聂风道。
练心答:
“据闻整个孽桃源的参天古树,乃是十二惊惶依其所创的独门术数排列,整个树林就像一个绝世奇阵,若非摸清其术数脉络,便如同走进一个永不见出路的迷宫,必会困死林中。”
聂风恍然大悟,道:
“我明白了。故你才会与我们联袂前来,因为即使聪明如你,亦没有信心可独个儿走出孽桃源?”
练心并没否认,点头道:
“此其一。但我们若能在孽桃源中找出十二惊惶,他便会指引我们走出桃源之路。”
“而另一个原因,便是要认出十二惊惶,也许以我一人之力实难以成事,必须与你们合作,才能更有胜算。”
“缘于十二惊惶非但可能已活过千年,更身负奇门幻术,每次重现人间,总会幻化无数分身,他,可能会变成我或你,甚至任何人,更甚者,还会同时幻成百个分身,当中只有一个才是真身,要找出他,简直难于登天!”
听至这里,第二梦蓦然记起一个问题,道:
“是了!练姑娘,你既要我们一起与你找出十二惊惶的真身,但一路之上,我俩欲先看你们那卷武林历史有关十二惊惶真面目的记载,你却迟迟不肯公开,试问,我们又如何能助你找出他?”
练心狡黠一笑,道:
“嘿!若我老早让你们知道十二惊惶的真面目,你们还会与我一起同行吗?只是如今孽桃源已在望,也是让你们知道他真正面目的时候了。”
聂风道:
“练姑娘,你的意思,是目下会让我们一看那卷武林历史?”
练心邪邪一笑:
“错了!我根本不会让你们看什么武林历史!坦白说,我身上也没有什么百晓生武林历史!”
练心此言一出,聂风与第二梦为之一怔,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聂风又道:
“练姑娘你…何出此言?你根本…没有那卷武林历史?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练心气定神闲地道:
“事情实在简单得很!我先祖百晓狂生所著的武林历史,根本从没真正存在!但我们每一个的传人,皆天生有一种过耳不忘的本事!故这卷武林历史,一直也是代代口传!真正的武林历史,其实就在……”
“我·的·心·中!”左青天?右明月?
聂风二人听罢当下思量,这确是两个不难辨认的标记,只是,聂风仍有一点不明:“练姑娘,若只为辨别十二惊惶左右手背上的日月标记,单以你与梦姑娘已游刃有余,何解还要在下?更何况,我如今双目无法视物,亦无法看见十二惊惶的标记……”
聂风此言也是!唯练心却道:
“聂堂主,我要你联袂同行,当然有我的原因。”
“问说聂堂主家传一套冰心诀,非但能助人冰镇紊乱心神,更能以静听动。”
“十二惊惶纵然身有可辨标记,但若我和梦一时看走了眼,聂堂主也可凭其身形带动的声音虚实,而认出谁是真身!”
好一个练心!连雄霸也不知聂风身负祖传的冰心诀,她竟已知得一清二楚?不愧是百晓狂生的后人!
聂风与第二梦至此终完全清楚事情脉络,而练心此时又道:“既然我已将十二惊惶的实情相告,本是踏入孽桃源之时,但如今已是黄昏,孽桃源又浓雾深锁,并非入林的最佳时候。”
“我们今夜就先到那条小村暂宿一宵,明天一早,才正式动身吧!”
练心说着又驱策着马车,向出谷中那条破落小村驰去。
三人的马车约走了半个时辰,终于抵达那条破落小村,只见村口竖着一块石碑,碑上刻着“百圣村”三个大字。
俗世凡心,总喜欢敬神拜佛,尊师重圣,故一条山野偏僻小村起名百圣,一点也不稀奇;最奇的是,聂风三人入村之后,竟发现街上空无一人!
这可奇了!论理,其时虽是黄昏,但夕阳余晕仍艳,日光仍照,即使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村民,也绝非归家之时,怎会街上杳无人烟?
田野里的牛也无人看管,其中一些小屋之后,也有些鸡犬在叫嚣,这条小村恍似什么也有,却偏偏没有……
人!
非但如此,整条小村,皆静得出奇!
聂风与第二梦只觉诡异得很,而向来聪慧的练心,此时亦像加倍留神!
三人下了马车,在村内来回蹓跶,始终不见半条人影,整条小村犹如一条死村!
而此时太阳亦已下山,夜色终于降临,聂风终于道:“梦姑娘,练姑娘,这条小村非但无人,我以冰心诀凝神细听,百丈之内更无活人气息,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第二梦环顾四周,道:
“会否是村里蓦然发生一些剧变,致令村民来不及收拾细软,与及带走禽畜,便要赶着离开?”
练心道:
“这亦非全没可能!但这里的鸡犬禽畜,看来并未有缺水缺粮之象,论理,村民亦该走了不久……”
练心话犹未完,忽闻身后传来了一些声音!
啊?听真一点,那竟是一些脚步声?
到底是谁来了?
震惊!极度震惊!
只因当三人回头一望,身后的情景,实在教他们看得目定口呆!
即使聂风无法看见,也听得目定口呆!
却原来不知如何,三人身后蓦然多了无数人影!
看真一点,这些人影,竟皆是庄稼打扮的寻常村民!
怎会…这样的?聂风、第二梦,甚至练心尽皆一怔!万料不到,三人本以为村内人已走个清光,方圆百丈之内,更无活人气息!但在幌眼之间,满街满巷也是村民,这些村民,究竟是从哪里跑来的?
游目四顾,三人但见仍有不少村民自村里的屋子走出来,可见这一众村民,原来并没有离开,只是一直留在屋内,未有出门。
可是这样一来便更奇上加奇!聂风适才确以冰心诀听得清清楚楚,方圆百丈之内确无活人气息,难道这些留在屋内的村民懂得龟息,就连聂风也听不见他们的气息?
第二梦一瞧天色,忽地发现一些事,低声对聂风和练心道:“聂兄,练姑娘!你俩可有留意,适才夕阳残照,村内人影全无,但天色一黑,这些村民便像鬼魅一般,突然全都自屋里拥出来?”
聂风与练心随即会意,练心道:
“你是说,他们…昼伏夜出?”
第二梦柳眉轻蹙,道:
“但愿…我是看错了,但事实看来如此。”
此时,街上的村民愈来愈多,少说也有数百人,一时间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而这一众村民,更全没注意聂风他们这三个外来人,直行直过,犹如没事人一般。
聂风及第二梦私下更奇,唯就在此际,更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
蓦地,一条人影突然出现在聂风身后,第二梦及练心一看,只见这条人影,竟是个小小女孩!
这女孩看来还只得七、八岁,一脸稚气未除,她默默的看着聂风、第二梦和练心,突然从怀内取一件东西,送至三人跟前!
那赫然是一个雕工异常精美的锦盒。
第二梦与练心相视一眼,不明白这小女孩为他们送上些东西,第二梦随即上前,俯身柔声问这女孩道:“小妹子,你何以为我们送上这盒子?是有人托你给我们的?”
那小女孩并没答话,宛如哑巴,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一旁的练心插咀道:
“那,你可知是谁叫来的?”
这一次,小女孩却没再点头,反而摇了摇头。
第二梦复再与练心相视一眼,心知再问下去也是徒然,也不会问出什么头绪;眼见聂风即使接下锦盒,也无法看清内里之物,第二梦当下先接过锦盒再说。
到底是谁在他们进入孽桃源的前夕,送来这个锦盒?盒内的又是何物何事?第二梦也不再想,铮的一声,已将锦盒开启!
然而锦盒一开,内里竟有一物电射而出,直指第二梦的眼睛!
啊…?那赫然是一道紫光!
一根泛着紫光的银针!“梦姑娘!小心有毒……”
一旁的聂风但听有物从锦盒劲射而出,即时高呼示警,但……
其实他根本多此一举!
只因第二梦亦非省油的灯,她早已有所提防,此刻但见紫光扑面,即时头脸一仰,柳腰向后一弯,便已险险避过此致命银针!
然而送这锦盒前来的人,似乎早料到聂风三人无论夜班接锦盒,亦能轻易避过暗算,故这银针只为扰敌,真正的杀着,其实是……
那个小女孩!
赫见那女孩在第二梦弯腰闪避银针的同时,突然双目一翻,面色一灰,本是天真无邪的女孩,倏忽间竟像变成一头嗜血疯兽,呱的一声张开小口,便向第二梦咽喉扑噬!
就连那小女孩咀内的牙齿,也泛着一片紫光!
这一变着实惊人!第二梦也不虞一个小女孩会向她施袭,幸而她的身畔,有一个天下最快的聂风……
噗然一声!聂风已戟指闪电点向女孩身上数个大穴,那女孩当场动弹不得,全身大穴被封倒地!
只是,这女孩原来也仅是第二道杀着!
真正的杀着,就在聂风分神点穴刹那,来了!
但听轰隆一声雷响,聂风身后不远的地面霍地爆开,一条人影已从是下飞射而出,更即时运舞漫天爪影,疾攫聂风脑后!
而这条人影,更赫然戴着一张如鬼铁面,正是江湖人闻名丧胆的毒黄泉之首毒?无?常!
想不到,他终于也追上聂风他们了!
变生肘腋!
毒无常猝现,聂风也是一愣,盖因他亦不虞毒无常竟会连施三道杀着!
而毒无常的出手亦快如电闪,漫天爪影更暗泛紫光,显见若中其一爪,势必如江湖流传所说……
无常要你三更死,不许留人到五更!
唯尽管来敌每一击杀着皆超乎想像,聂风之快,也绝对超乎想像……
就在毒无常的毒爪还距半寸便攫中聂风脑门刹那,就在此电光火石之间,聂风竟以绝不可能的速度,回身一踢,腿势急回,赫然已迳运风神腿其中一式风卷楼残,尽挡来袭!
霎时“劈拍”之声迭响,仅是一腿,聂风已——将排山倒海般的毒爪扫开,腿势一收再收,另一式“风中劲草”,更正中毒无常的胸腹,当场将他轰飞开去!
惟刚把毒无常轰退,聂风又听周遭“呱”的怪叫连声,俨如无数野兽狂叫,却原来四周数百村民,竟也像适才那女孩一样,遽地双目一翻,脸色一灰,皆统统变了半人半曾,穷凶极恶地向聂风三人一拥而上!
眼见数百村民像失去常性般来势汹汹,第二梦心知今日非要出刀不可,随即水袖一扬,惊梦刀已从袖里出鞘!
只见她刀势斜劈,耀目金光一闪,所使的,竟是刀皇“断情七绝”的怒?斩?情?丝!
好一式怒斩情丝!刀势之怒,仅是“嚓”的一声,赫然已将首当其冲的五十名村民膝盖尽碎,登时血花铺天,那五十名村民纵未中刀身亡,也即时膝盖重创倒地,再难支撑而起!
眼见这一刀之威,其余数百村民尽管疯狂,一时间也被唬得悉数止步,暂且按兵不动,虎视眈眈地盯着聂风三人!
而同一时间,聂风三人突闻一阵掌声,一个声音更从传来,道:“好!好霸道的一刀!”
三人抬首一望,只见被聂风轰退的毒无常,已站在不远的一爿小屋顶上,像隔岸观火般,看着聂风三人被数百失去常性的村民围困!
练心看着毒无常脸上那张铁铸鬼面,不由道:
“你,就是毒无常?”
毒无常并未有正面回答练心所问,只是紧紧盯着聂风与第二梦,道:“嘿!素闻天下会神风堂主的风神腿法快绝武林,而这位姑娘刀法之霸道狠辣亦见所未见,难怪老子座下的快刀八丑,不消一招半式已全军覆没在你二人手下,果然江山代有人材出,不能小觑!嘿嘿……”
聂风皱眉道:
“这条百圣村的数百村民,何以会像疯兽般失去常性,适才还像没事人般,如今却已见人就咬,莫非是你用毒所致?”
毒无常老实不客气地直认不讳,狞笑着道:
“呵呵,猜对了!环顾整个神州,要数毒中至尊,唯我毒无常一人称雄!即使强如寨外毒宗毒影邪门,也非我的对手!”
“这一干村民,正是中了本无常毕生所研的至毒心血——”
“不?见?天?日!”
不见…天日?
这是一个多么奇怪的名字!这又是怎样的一种奇毒?何以会是毒无常的至毒?
聂风见他毒害无辜村民,当中更有不少是老弱妇孺,就像适才那小小女孤,在瞬间竟变得异常可怕,不禁面色一沉,道:“村民何辜?你若只是要对付我们,为你的手下复仇雪恨,干脆与我们当面对质便是了,为何要向无辜者痛下毒手?”
“为何?”毒无常冷冷一笑,答:
“你错了!快刀八丑有辱使命,根本死不足惜,亦不配老子为其出手报仇!”
“我向这条村民下毒,全因要利用他们围堵你们,以绝对保证我此来一定可找到十二惊惶!”
原来毒无常这次亲自出手,更向村民下毒,也只为十二惊惶?第二梦闻言道:“江湖人要找十二惊惶,大都想心愿能偿,难道,你也有什么心愿?”
这个问题,毒无常犹未回答,一旁的练心却蓦然道:“嘿,他当然是有求于十二惊惶了!而他的愿望,更是滑稽的很,足以笑破所有江湖人的咀!”
毒无常见练心语带讥讽,语中有话,不由沉声道:“丫头你胡扯什么?老子的心愿,你怎可能会知道?”
练心笑道:
“毒无常,你别忘了我们百晓庄对江湖人江湖事无所不知,对我们来说,江湖根本就没永远的秘密,否则我们又怎可著武林历史?”
“而你的所谓秘密,本姑娘其实早已知道,更预知你必会为了十二惊惶而来捣惊惶会,才利用你借刀杀人。”
毒无常微微讶异,道:
“嘿,是吗?区区一个十八岁的黄毛丫头,居然对老子无所不知?那你何不说说,老子到底心里有什么愿望,要求十二惊惶?”
毒无常此言一出,聂风与第二梦不禁凝神倾听练心有何话要说,练心遂道:“你的心愿,其实正与你今夜使在村民身上的奇毒‘不见天日’有关,因为,你真的练成了天下最毒的毒中至毒不见天日,而这不世奇毒,却连你自己也不知如何可解,故五年前你以身试毒之后,便一直背负着这身剧毒,从此人如毒名,不见天日!而你的愿望,便是希望十二惊惶,能为你解除这至毒之苦!”
“想不到,一个毒霸武林的人,却竟然无法自救,化解自己所炼的毒中至毒,你们说,这到底可笑不可笑?呵呵……”
练心一语方罢,毒无常鬼面下的眼睛,霎时充满极度震惊之色,缘于练心竟真的说中了他的痛处!他当下老羞成怒,道:“想不到丫头如此神通广大!不错!我在五年前确炼成了天下至毒不见天日,更曾以身试毒,只因我以为自己对毒的超凡修为,必会悟出如何解毒,但我实在太自信了,不见天日实在毒得空前绝后,就连我自这炼毒者也无法可解!”
“而不见天日的至阴剧毒,一旦进入人体,除了令人五内痛不欲生,更会令人畏光怕热,从此只能在全无日光的夜晚才能现身,一旦给日光一照,全身上下便会融为一滩毒泡,死无全尸!”
啊?难怪毒无常在江南之时,竟要藏身在石棺之中,更只能在夜间现身运筹帷幄?原来烈阳竟是他的克星?
聂风与第二梦听至这里,终于明白何以眼前百圣村的数百村民,适才在夕阳映照之下犹未出现,一俟夜色降临便空群而出,全因为他们怕光;他们因中了不见天日,日间只能如没气息的活死人般,匿睡屋内!
练心又道:
“不过据我所知,你所炼的不见天日,其可怕还不止于此!据闻中了不见天日的人会时疯时狂,嗜血成癖,毒发之时六亲不认,只会听从你这个第一个将毒传开的人。”
“且被咬的人,其血所带的毒,亦会传给下一个被咬者,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开去,祸延极广。”
好匪夷所思的毒中至毒!想不到人在中毒后虽五内受尽痛苦,却又未能立即死去,更如行尸走肉般听命于毒无常,简直生不如死,难怪会是天下至毒!
毒无常道:
“不错!而且中毒者三日之内必死无疑,即使是我自己也无法幸免!这五年以来,我也只是不断以其余剧毒以毒攻毒,才能暂抑制不见天日,得以苟延残喘至今!”
毒无常说至这里,忽地声调一响,朗声而道:
“故此,受尽五年不见天日之苦,我已厌倦这种以毒攻毒的生涯!聂风!十二惊惶我已志在必得!你今夜若留下练心助我找出十二惊惶,老子大可让你和这位姑娘全身而退!否则……,嘿嘿……”
说来说去,毒无常原来也只为了一个练心!然而练心乍闻此语,面上却一点也没有担忧之色,她仿佛早已看透了聂风,绝不会出卖她,甚至第二梦,也绝不会弃她不顾似的……
果然!聂风已正色道:
“毒门主的好意,聂风心领了!只是,聂风既与这位练姑娘有言在先,又岂能言而无信,反悔于人?更何况,这位梦姑娘,也要倚仗练姑娘找十二惊惶,以成全其母亲临终心愿!”
聂风这番话虽说得客套,但意思只有一个
不!
毒无常闻言不怒反笑,狞笑!但听他狂笑着道:
“好!我也素闻天下会的聂风,是不易妥协之人!既然你执意若此,那就别怪我不再客气了……”
“统统给我上!”
一个“上”字,将聂风三人重重包围的数百村民,复再如魔如兽呱呱厉叫,其中百人已飞身而上,向三人扑噬!
聂风心知这些村民只是受人利用,心不由已,为免伤及无辜,他即时一马当先,一招风神腿法之雷厉风行,已连中为首十数人的大穴,这数人随即瘫软倒地,没再发难!
然而对方实太人多势众,十数人倒下,继后的廿余人亦狂扑而至,聂风唯有凭声辨位,腿影不绝,迎向来袭!
只是顾得前方,三人身后又拥来数十村民,第二梦心知自己再不能按兵不动,执着惊梦刀的手蓦然收紧,正欲出刀,谁知此时聂风在其耳边低声道:“梦姑娘!这些村民是无辜的,你刀法实太霸道,还望你出刀时手下留情!”
是的!第二梦也知刀皇的断情七绝杀伤极大,只是如今事逼眉睫,她也再顾不了,唯有在出刀时只用上两成功力!只见刀光一闪,一招情心一横,便又将逼近的数十村民膝盖劈碎,虽是血花连天,但众人总算重伤而倒,未致丧命!
然而断情七绝本是“情无所顾”的极霸刀招,刀出必须残酷无情,第二梦却偏偏刀下留情,她体内的七绝刀劲反而暗自冲击五内,她每留情劈出一刀,五内便痛多七分,实在苦不堪言!
但更令她不忍的是,数十人碎膝倒下了,继后而上的村民,当中竟有十数个是年仅十岁的孩子,她的刀,也不知该如何下手才好!
而第二梦这一念间的心软,这刹那间的犹疑,已尽看在居高临下的毒无常眼中!他今夜刻意以这数百村民先锋,便是要令聂风三人在应接不暇间露出破绽!而目下……
他已看出第二梦刀法上的一个致命破绽!
她刀出绝不能留情,否则刀劲可能会反伤己身,令她出刀愈来愈慢!
而单是这个破绽,已足以让毒无常先除去第二梦这柄杀伤力极可怕的刀,届时双目受创的聂风与练心更是势孤力弱!
一念及此,毒无常蓦然十指一扬,刷的一声,他赫然以自己利如鬼爪的十指,割破自己左右掌心,登时血流如注,连他所流的血,也是紫色的!
但毒无常为何要这样做?
只因为,他全身的血,皆蕴含他的毒中至毒不见天日,只要谁沾上他的毒,亦必会像那数百村民般中毒失心,三日必亡!
他的血,才是他最利害的杀着!
武器!
“妖狐鬼魅四大护法护阵!”
戛地,毒无常怪叫一声,人已纵身而起,在半空中身影急旋,整个人如一个巨钻般疾戳仍在竭力抵挡村民的第二梦!
妖狐鬼魅四大护法?原来连他们也来了?
是的!就在毒无常纵向第二梦同时,在聂风三人不远,赫地有四条人影破地而出,正是毒无常的四大护法“血妖、血狐、血鬼、血魅”!
而四人甫破土而出,却并非即时攻向第二梦,反而信手抓起四个小孩;他们,竟以四个小孩的小小身躯作兵刃,劲轰向第二梦!
好卑鄙的一着!这一着大出聂风及第二梦意料之外!甚至连自命聪明的练心,亦乍露微微诧异之色!
而这一着,亦更教第二梦刀下进退失守,本已劈出的刀招,也因四个小孩身躯迎上而被逼硬生生收回,可是这样一来,断情七绝的刀劲更随即自伤己身,她当场五内翻涌,咀喷鲜血!
但更可怕的还是,急旋如巨钻的毒无常,已杀至她脑后数尺!她在五内翻涌之下,根本已来不及回刀抵挡毒无常的毒血之掌!
唯第二梦自己纵然未及抵挡,却未必表示,她必中掌无疑!
只因就在这千钧一发间,有一个人,决定为她奋身抵挡!
聂风!
“梦…姑娘!”
聂风在此电光火石间已听知第二梦身陷险境,她不知为何,只感到自己决不能让第二梦受到伤害,当下想也不想,劲腿如雷扫出,正是风神腿法的暴?雨?狂?风!
她要为她挡这致命两掌!
对!此刻也只有一个聂风,才能有比声音更快的腿,为第二梦挡开这两掌!
而暴雨狂风亦一如预料,后发先至,以其凌厉去势、势必在毒无常轰中第二梦后脑之前,将其双掌格开!
然而万料不到的是,就在聂风的腿还有半尺便挡着毒无常的毒掌刹那,一旁的练心却赫地高呼:“聂堂主小心……”
“他的掌硬碰不得!”
硬碰不得?
不错!聂风适才与毒无常的鬼爪硬拚,他的掌心犹未滴血,唯目下其左右双掌毒血横飞,与其硬碰,恐怕……
但这一切一切也在电光火石之间,即使是比声音更快的聂风,此时亦已来不及在半尺之间抽腿……
赫听“彭”的一声巨响!他的“暴雨狂风”终于为第二梦挡着了毒无常的双掌,可是……
就在腿掌相抵同时,聂风赫觉一股无限阴寒之气,已自毒无常沾满毒血的血掌直透而入,更自其足闪电直窜其五内……
倏地哗啦一声,聂风咀里已狂喷出大蓬紫血,人更不支而倒!
啊?是紫血?
聂风……
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