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鹰爪王一个箭步,到了门首,把风门推开了一线,连窥察带听这个说些甚么?
见进来的是个乡农模样的汉子,蓝布短衫,白骨钮子,蓝布中衣,白布袜子,十纳帮的大掖巴洒鞋;肩顶扛着一条哨码子,哨码子上有“三槐堂”三个黑字;手里拿着一条白布手巾,用它不住擦头顶上的汗。
看那怯头怯脑的神情,倒很象个庄稼汉子。
侠尼慈云庵主和万柳堂见鹰爪王这种注意神色,知道院中人定有来由,随也全折身在门旁穴窗察看。
鹰爪王听那庄稼汉向店伙紧自查问,他同伙的客人住在哪间屋中?
店伙告诉他,店里并没有什么同伙客人,只是这庄稼人并不信,他说是:他们是粮食客人,他们到这红土坡粜粮。
他自己因为随老客去算账,所以有他伙伴来投店,说好了就住这个店,并且定规好了住上房。
店伙蔼声和气的告诉他,没有这么一拨客人,人家上房住的有八九位,人家一块来的还有出家人呢。
那乡下人颇有愣往上房闯的意思。
听店伙说出人家还有出家人,这才把脚步缩住,向店伙说道:“呵!我几乎错怪了你。对了,刚进去的是个老姑……”
底下的“子”字店伙没容他出口,推了一把道:“你管的着人家是甚么人么?老乡!我们还得伺候客人,没工夫陪你说话,你请到别处找去吧!”
店伙急声厉色的往外推这庄稼人,这庄稼人把眼皮翻了翻,向店伙说道:“伙计!你这是怎么说话?俺人怯心可不怯,难道你们这店里只许住人,不许找人么?你没工夫理我,我也没拉着你的腿。脚在你的腿上长着,你不会走么?你这么说俺更不放心了,俺是死心眼,俺问不清楚,俺会挨着屋子看。反正找人没有掉脑袋的罪!”
说着就要往上房闯。
院中这两人一口角,别的店伙也赶过来,向这乡农道:“老乡!你别成心搅,已经告诉明白你,你还想怎么着?你再磨烦,别说我们可要给你活活血。”
这乡下人把眼一瞪道:“怎么着?你们还要打人么?俺就不信!”
有一个年纪最轻的伙计,说了声:“你不信?”
砰的一拳正捣在这乡下人的肩头上。
这乡农嗥的一声怪叫,把肩上扛的哨码子往地上一摔道:“好小子!真敢动手打人,反了你啦!”
一边说着,这就盘辫子,意思是跟店伙非动手不可。
这一闹,各屋的客人全出来看。
柜房里先生恐怕伙计们惹了祸,忙出来喝阻道:“刘三!咱做的是买卖,别打架!”
那乡下人气势汹汹,跳着脚闹,可不动手。
鹰爪王在屋中微然一笑说道:“这小子是为咱们来的,不跟他‘朝了相’他绝不肯走!”
说着就要推风门。
万柳堂道:“他这是‘唤虎出洞’,我看偏不叫他小子称心,别出去。”
侠尼慈云庵主冷笑一声道:“我们正怕鱼儿不上钩。王师兄,你就‘亮亮盘’吧!省得店家跟着遭殃。”
鹰爪王微笑着一推门走了出去。
那庄稼人果然竟借着店里先生的话一拦阻店伙刘三,气恨恨把地上的哨码子拾起,眼瞟着鹰爪王,却向店伙说:“小子不用这么横,你欺负俺乡下人,你是错翻了眼皮。小子你等着吧!回头有你的乐子。”
边说边走。
惹得客人全笑起来,骂这小子嘴硬骨头软。
店伙刘三见鹰爪王含笑站在台阶上,刘三道:“老爷子,你看这多气人,要不是我们拦的紧,他硬要往您屋里撞。捣了他一拳,他倒痛痛快快的走了,您说他是不是不搀假的土包?”
鹰爪王道:“这么说,他还是冲着我们来的。我没领他的情,倒觉辜负人家了。伙计快忙合你的去吧!这小子不定是安甚么心来的了。”
鹰爪王说罢转身进屋,向慈云庵主道:“庵主!怎么样!我还老眼不花吧!”
司徒谦从里间走出来,向鹰爪王道:“师傅,我在里间窗孔也看见这人了,除了说话带着点南音,别的没有甚么岔眼的地方。你老怎么能断定他准是匪党呢?”
鹰爪王道:“这没有甚么,只要细心究察。他只觉着他乔扮的很像,不过他自己不知不觉中,就露出破绽来。他在院中一站,我从脚下看出他那种站法,是在船上站惯了的姿势。赶到在平地上,他改不过来了。这人既称是粜粮来的,必是本地的土著,象他这种打扮,应该胼手胝足才对。你看他手脸洁净,头面上没有一点尘垢,所以我敢断定他是乔装。”
司徒谦听了十分折服。
万柳堂道:“匪徒胆大,反倒来踩探我们的行踪,实在令人可恨。看起来还是我们太以心慈,反令匪徒们妄生恶念,敢来再捋虎须。我们倒要着实惩治他们一番,以寒匪胆。”
鹰爪王道:“师弟!我看不是女屠户想要卷土重来,就是追魂叟酆伦的党羽,想来给他报一掌之仇。不过那追魂叟鄷伦,我已准知他被我震伤脏腑,他决难亲自前来。我们夜间倒得看看,有甚么出类拔萃的帮匪来试身手?”
说话间天色已到了酉末戌初,鹰爪王跟万柳堂趁着黄昏时到了外面,把店房四周的道全踩好了。
南面不算,正是街道,店东是接连着的铺房,紧挨着店房是一家诚记字号的染房,和一家油盐店,西邻是一家豆腐店。
店后头紧挨着是两座民房,一所是平常的老百姓,那一所房子却住的是卖油的锅伙;院里十几个房子,却住着十几个卖油的老山东,全是单身汉没有家眷。
鹰爪王和万柳堂踩好了道,把匪人适宜出入的道,以及紧挨着邻居各屋的形势,全默记好了。
这师兄弟大致的一测度已知匪党必从哪里来,哪里走。
又折回店中,把院中情形看了看,故作在院中散步。
见所住的上房东西房山那儿,各有一道角门,全是两扇木板门,这师兄弟分走向里面。
里边是一道小院,西跨院里是一间北房一间西房,东院是一间北房,一间东房。
从北单间旁一个极窄的夹道,穿过去往北走,正是正房的后窗外。
敢情这里是店房的北墙。
上房的后窗下,是五尺多宽的一条夹道,靠墙根堆积着许多破旧的家具桌凳,夜间店里有打更的伙计,这里也算是更道。
从东小院里进来,顺着上房的后墙绕到西边小跨院。
夜间掌柜的分派好了,四个伙计轮流着打更守夜。
可是日子一长了,伙计们难免偷懒。
房后这么黑,这么僻静的夹道子,谁也不肯来了。
所好者墙外就是那家住户,和那卖油的锅伙,一边是安善良民,一边是异乡人将本图利规矩买卖生意,所以历来没闹过事。
掌柜的明知道伙计不肯照着规矩守夜,只是不出意外事,也不便过于严苛,这些事不在话下。
当时鹰爪王和万柳堂从房后绕了一周,彼此全注意看了看后窗的高矮,紧紧走出小跨院。
这时已近黄昏,四个店伙中有两人站在店门外,招揽过路的客人,那两个伙计忙着给各屋客人开饭。
鹰爪王师兄弟这么查勘,店家竟毫没理会。
师弟兄回到屋中,屋中已然点起油灯。
司徒谦和傻小子左恒两人,全在里间睡得正浓,左恒还是直打鼾声,侠尼却回了厢房的单间。
侠尼的六弟子修缘(即聂紫云,为万柳堂所救聂镖头之女。)自己在这个房中,把傻小子换下来的一身沾污泥衫裤洗好了,方从盆里绞干了,往椅子上晾。
修缘一见义父万柳堂和师伯鹰爪王进来,倒有些不好意思,颊上立刻涌起两朵红云,好歹的把湿衫裤搭在椅背子上,低着头就要往外走。
鹰爪王迎面上一坐,庄容说道:“修缘,你这才是侠义道的本色。本着同舟共济之义,傻小子真是天真烂漫,待人作事,一片真诚,我十分喜欢他。他也是个可怜孩子,无父无母,无兄无弟,修缘,你能这样不拘形迹,不矜持什么男女之疑,这才深合我心。千万心里别存着你是女子,他是男子,不能管他的事,心中一有界限,那倒不是我们侠义道的本色了。象你司徒谦师兄,又当别论。他既聪明,又已出师,已经能够入江湖行道。象左恒没有人来照顾,他哪能行?我们全是一家人,只要胸怀坦白,给这傻师弟帮忙,想庵主规矩怎么严,也不能说你不当吧?师弟!你说是不是。”
万柳堂也点头道:“好!诚如师兄的话,我还是最怕造作过甚的人,我们武林中人总以率真才对。修缘,你把你师弟的衣服晾好,看看你师傅,要是没作功课,请过来我有话跟她商议。”
修缘答应了声:“是。”
转身出去请侠尼慈云庵主。
侠尼的女弟子修缘,对于傻小子左恒,于不自觉中总是关心。
自己有时还警戒自己,我一个寄身佛门的女弟子,虽未剃度,总算已经出家,虽说居心坦白,一个不自检点,再落了师兄弟的讥诮,那一来真是百口莫赎了。
修缘是极聪明的女子,对于一切事理,也比较别人看得透彻,只是无形中竟对于这个傻师弟不能摒绝不睬。
自己只好把心情时时收拢着,只盼师傅早早把修明师弟找回,跟师傅回转碧竹庵,晨昏拜佛,不与师弟接触,也就是了。
可是这修缘与左恒按佛家因果说,是宿世之缘,哪里由得了她呢?
这是后话,先按下不提。
且说修缘来到单间里,侠尼坐在棕蒲团上闭目打坐,一见修缘进来,侠尼睁眼看了修缘一眼,问道:“你师伯们回来了么?”
修缘忙答道:“王师伯请师傅到那屋去,大约有事跟师傅商量。”
侠尼点点头站起,来到上房屋内。
鹰爪王把这店内外的形势说与了侠尼,请示侠尼:“倘若夜间匪徒真来寻仇报复,我们是全把他们了结了,还是把他们擒获了再处治?”
侠尼慈云庵主道:“若论这干匪党怙恶不悛、愍不畏法的情形,杀一个就是替安善良民去一个祸害。贫尼近年来深知杀孽过重,有伤天和,还是警戒他们,免得弄得这旅店中陈尸暴骨。我们还是跟踪追赶那逃走的匪党,搭救云峰、凤梅两个孩子要紧。他们今夜若是不来,我们可不能久待。黎明时只可赶路,师兄和万老师以为如何?”
续命神医万柳堂道:“庵主所说极是!不过这班匪徒,实不易感化了,全是养成了那种残忍恶性,我们又不能从他口中取供。我们非给他点大苦子吃,叫他们也可以知道警惕,叫他们晓得我们的厉害才好。”
鹰爪王道:“重惩固然是应该,我们可要顾到别给店家找了麻烦才是。”
说话间店伙给开进饭来。
侠尼跟四个弟子全是茹素,全在单间里去用斋。
饭后,庵主叫四弟子到时只管歇息,不得多管拒贼之事,自己复来到上房,跟鹰爪王师兄弟闲谈了一刻,店中渐渐的清静了。
到了起更之后,鹰爪王复到外面查看了一遍,见各屋中多半早早歇息,院中黑沉沉的。
鹰爪王回到屋中向庵主道:“我们尚不知匪党来多少人?是否真敢前来?俗语说,知已知彼,百战百胜。敌暗我明,我们还是先把敌人的虚实动静查看清楚了,以便下手。”
万柳堂道:“那么我们到二更以后,各把屋中灯光拨小了,只要能够微辨出屋中形势来就行。我们索性假寐,窥看贼如何下手,不要早早把他们惊走了,只要他们动手时我们再惩治不迟。”
鹰爪王和侠尼全点头道好。
这时外面已交了二鼓,侠尼回到屋中,吩咐四弟子各把兵刃放在枕下,四弟子自然是谨遵侠尼的嘱咐。
侠尼随把灯焰拨得暗昏如豆,只能微辨出面貌来,令四弟子各自歇息了。
外面的梆锣交了二更三点。
上房里司徒谦、左恒在里间,全遵着师傅吩咐合衣而卧,把案上的灯光留了一些光焰。
门上挂着软帘,外面是两架板铺,双侠在这板铺上歇息。
可是这师兄弟,故意把堂屋的两扇木板门的插管全嵌上,后墙两个后窗,这时很可以把它支起。
鹰爪王故想把两扇窗全把暗榫子关上,把案上的灯又拨成了微弱的光焰,遂与万柳堂合衣往板铺上一躺。
后窗子是北面,屋门是前檐这边;万柳堂的板铺是西屋墙下,正好监视两个后窗。
鹰爪王的板铺是北屋墙下,正好监视着南面的屋门。
这师兄弟全合衣假寐,立刻这店中寂沉沉全入了睡乡。
当时这师兄弟两人,在板铺上静卧着听着外面的动静。
约莫到了三更左右,万柳堂突闻得外面有些声息,这师兄弟两人立刻屏息以待。
工夫不大听得院中似有飞身落地之声,那后窗外也似有唰唰轻响。
不一时那后窗竟自轻轻托起,贼人挖破窗上的纸孔,带拔那插严了的榫子,竟没有甚么声息,只有风吹窗纸破洞的声音而已。
后窗先起的是东边那一扇,这种窗子是往外支起,万柳堂见东边这扇窗只向外掀起了数寸。
万柳堂知道贼人定是站在窗子偏东,斜着身子往自己卧处窥,略沉了沉,窗子竟高高掀起,跟着那贼人竟施展“巧燕穿林”,嗖的一条黑影,穿窗而入。
万柳堂仍然静卧,却悄悄的弹指作声,轻轻报警与鹰爪王。
这就是告诉他,已经从北面进来贼人了。
看贼人这种轻灵的身手,颇见功夫。
按贼人入室的情形来测度,窗外至少有三个人。
因为施展这种小巧的功夫,可知定有同党给他从旁帮忙,把窗子给掀起,他好飞身而入。
这人身形往地上一落,轻如狸猫,快逾猿猴,立刻贴伏在地上,丝毫没有一点声息。
这贼人一到屋中,连鹰爪王也看见他了。
只是屋中只有案上那如豆的灯光,辨不清贼人的面貌。
这时只隐约的看见贼人一抬手,从肩上把兵刃撤下来。
这卧床假寐的淮阳派双侠,真是艺高人胆大,贼人虽握了兵刃,仍然毫不介意。
贼人一长身站起,却扑奔了屋门,伸手把屋门的两道木插管拔下。
门往左右一分,从门外袭入一个贼党,也是一身夜行衣靠,身形比较穿窗而入的稍壮些,手中提着不象刀剑一类的兵器。
这个匪党一进来,后面上有一个匪党往里一迈步。
已进来的匪党向外一挥手,不叫后面那匪党进来。
这时两匪竟一同转过身手,先进来的是一口单刀,后进来的匪党,双手一分兵器,却是一对判官双笔。
这两匪徒空具好身手,依然是心粗。
虽说屋中灯光过暗,全是夜行人,仔细看看床上两人是否真睡下,脚上全穿着鞋子没有?
就是合衣入睡,也没有睡着而不脱鞋的。
两贼贪功心切,各自脚下一点地,那使刀的扑奔了鹰爪王,那使判官笔的奔了万柳堂。
两贼扑到床前,使刀的抡刀照鹰爪王的下盘便剁。
两匪徒是商量好了的,情形是不想把对手剁死,想把双侠全废了,两贼手底下可不算不黑。
刀跟判官笔往下一落,砰砰两声,两贼在兵器往下落时,倏觉着面前风动,赶到剁上了,再看床上已空。
这个使刀的方要招呼同党留神,猛听得头上噗嗤一笑,那使判官笔的也砸空了,往回一撤判官双笔。
背后喝声:“打!”
贼人暗道:“不好!”
往前窗一上步,双笔往右肋下一甩,背后暗算的人,只要往前欺身进步,准被贼人判官双笔扫上。
贼人双笔往后一甩,只觉后肩头被人按了一掌,回身再找敌人时,已经踪迹不见。
那使刀的贼人招呼了声:“并肩子!敌人扎手,扯活!”
跟着那枕上一声轻叱:“哪里走!”
跟着头上又是一阵风扑下来。
贼人往前一纵身,屋中仅有的一点微光,也被风煽灭。
贼人方到门首,突然左侧风声扑到,在暗影中用双笔往外一封。
哪知身旁哎哟一声道:“并肩子!是我。”
贼人才知是判官笔扫自己人。
那使刀的一个箭步蹿到门外,使判官双笔也跟踪逃出屋去。
头一个贼人脚刚沾地,忽然迎头掠空落下一团灰影,劈面就是一掌,来势迅疾,掌风劲厉。
贼人往后一撤步,后面的同党跟的太急,噗的一声,人撞到了那使判官笔贼人怀内,两人险些全倒在地上。
两贼急忙分往左右一纵身,再看迎面袭击的这人,又已踪迹不见。
就在一怔的工夫,东厢房侠尼那间屋内,倏的屋门一开,也蹿出一个夜行人。
匪党们来的人全是一色的青色夜行衣,只是这种衣服是极普通,匪党们一色的“倒赶千层浪”的黑白裹腿,这一来敌友立分,不致误伤了自己人。
这两个匪徒各自纵身蹿到房上,从东单间逃出的匪徒右臂似已受伤,却用左手提着把七星尖子,也垫步拧腰,蹿上房来。
那使判官笔的低着嗓音道:“金舵主!怎么样?”
这使七星尖子的匪徒说声:“栽了!”
这时突见从店门那边的屋顶上,如飞的蹿过一个匪党,来到近前,低声向同党说:“并肩子念短吧!火窑外可有鹰爪孙趟过来了?”
(匪徒唇典是说:弟兄别说话,店房外有官人过来了。)果然跟着梆锣响处,一队人步履杂沓的声音走过去。
这正是邻近陶唐驿乡团下道,防匪的从此经过,匪人无论怎样强梁,也惧着官面上。
当时这四名匪党,知道对手实在厉害,不敢久恋,暗打招呼,想先离开店房。
免得闹惊了,连官人也围上来,同党怕有走不脱的。
这四名匪党往两下一分,为是散开了好脱身。
那使双笔的,和从前面巡风过来的匪徒,往房坡后一纵身,蓦然从脊后涌身陡现一人,一抖手,低哑喉音喝声:“下去!”
唰的迎面黑呼呼一件暗器,向使判官笔的匪徒打来。
相离又近,来势又疾,一偏身,—甩头。
“吧”的正打在左颊上,打了个响脆!
敢情是一大片灰瓦,虽不似镖箭之类的暗器厉害,半边脸如同火烧。
只顾护疼,脚下可没准,房顶上又是斜坡,腾腾腾,竟收不住势。
仗着一身小巧的功夫,往房下一栽,趁势脚下一登檐口,飘身落在院中。
那提着鬼头刀的跟身进步,往前一探身,递鬼头刀,照着那发暗器邀劫的便砍。
那人一声冷笑,反斜着往前一上步,贼人刀已劈空。
这人正是续命神医万柳堂,让过刀锋,左手用掌缘向匪徒右臂寸关尺便切,贼人急忙甩腕撤刀。
万柳堂一横身,右掌轻挥,往外一展。
还算贼人身体灵活,提身一纵,万柳堂一掌虽没打上,贼人也被指尖扫上。
这—来,想不下去哪还收的住势?
倏的竟撞下房去,脚尖一着地,身躯往前栽去。
亏得先掉下房去那使判官笔的匪党,忙用右臂往这匪徒的上半身一拦;这匪徒借势拿桩站稳。
扑向正房的两匪徒,险些被暗中潜伏利剑所伤,两人拼命的逃向西面。
院中的两匪,飞身蹿上西房。
使双笔的,左半边脸痛似火烧,心里怒极,也飞身蹿向西厢房,脚方找着屋顶,身形二次纵起,猛从后坡撞过一个匪徒,脚步踉跄,正撞在使判官笔的匪徒怀里。
这一来,两匪一同翻下房去,连院中带屋顶这一阵噗咚噗咚的声响,客人们哪会听不见的?
屋中立刻招呼:“刘三!你出去看看,这是怎么回事?屋上可有人了!”
这时那街上巡更下道的已经走远,贼人无所忌惮。
那使判官双笔的忿怒之下,厉声喝遭:“嘿!少管闲事!不与你们客店相干,不要命的只管出来!”
贼人这一发话,竟把店家暨客人全吓的哪还敢出声。
匪人在答话声中,翻身蹿向西南角,嗖嗖的一连两纵身,已到了店门过道的屋顶上,才往外一纵身,想在街心里飘身,嗖的左右两件暗器袭到。
两匪伏身闪避,“吧吧”两块泥片全落在过道的房顶上。
那使双笔的匪徒一扶身用双笔想旋身扫打。
忽的头顶寒光一闪,贼人一缩顶,嗖的连包头带发削了一片下来。
贼人吓了个丧胆亡魂,耳中听得一声轻叱:“下去吧!”
噗的被人一脚蹦在脊背上,倏的竟摔到店门外去。
那使鬼头刀的哪还顾自的细辨敌人?
拼命的脚下一点屋面,腾身跃上西房。
这次竟没有阻挡,轻登巧纵,已到了西邻的屋上。
见这西邻临街的是三间南房,这所房子全是泥土的房屋,极其卑陋,院里竟射出一线灯光。
贼人十分诧异,急遽查看时,见这一线灯光,是从南房一道小门射出来,又听得一阵骨碌骨碌的磨声。
贼人这才恍然,下面原来是家豆腐房,三更灯火五更鸡鸣半夜起来就得磨豆子,做豆浆。
贼人本意想从这里翻到街上,这一来临街的屋子已有人在操作,虽知道豆腐房里没有什么可惧的人,可是总以不惊动了下面人省事。
贼人想从西面接连的民房绕出去,脚下着力,涌身一纵,蹿到对面一间土房上。
接连着土房,就是邻家的一段高大砖墙。
贼人才待往这段大墙上纵身,猛然觉出背后一阵风扑到。
只听背后有人喝声:“孽障!你还哪里走?”
唰的一柄青光闪烁的利剑,已到了颈上。
贼人立刻往下一矮身,随即往后一甩刀头,“拨草寻蛇”式,向来人下盘扫去。
哪知来者正是侠尼慈云庵主,镇海伏波剑往下一沉,“玄鸟划沙”呛的一声,把贼人的刀给削折。
侠尼剑术轻灵迅捷!
剑锋圈回,“倦鸟旋窝”倏的一剑,照着贼人腰上斩去。
侠尼的剑是由西往东圈过来的,匪徒只可往东闪避,原本这种房屋全是狭小的屋面,哪展得开势?
往外一纵,立时闪下房去。
脚下登空,下面却有一处较矮的土棚子,“咔嚓”的一声暴响,竟把顶压塌。
下面感情是猪圈,这一下子正砸在四、五只肥猪上,吱吱的怪叫起来。
贼人这种罪孽真够受的,里面粪秽之气,中人欲呕。
他这一砸到猪身上,猪一受疼惊群,连咬带撞。
贼人一身污泥,还被猪咬了一口,拼命的挣扎起来。
别看从上面下来的,再从上面走可不成了。
这猪圈的顶子是柳条子跟草把子搭的,折断的草把柳枝全散开,下面是三面土坯堆的,开着一个小门,用荆条编成的,关的挺严。
这时猪尚乱撞头,贼人已没有兵刃。
前面开豆腐房的是老夫妇二人,因为次日这红土坡有集市,起的特早,这时听得院里圈的猪吱吱的怪叫,劈啪扑通的乱挣,老头儿恐怕跑了猪,遂端了盏灯,拿了根竹竿向后院走来。
老头儿方到院中,突听得猪圈咔嚓一声,柳条子门折断,从里撞出一人。
黑影中看不真切,老头儿哎哟一声,手一哆嗦,把油灯扔在地上,颤巍着声音嚷道:“可了不得!猪成了精了,可坑死我了,猪全跑了!”
磨房里的老婆婆也赶出来查问,贼人已飞身蹿上房去逃走。
这里老夫妇重又掌起灯来查看,见猪圈的猪没有逃窜,这才转悲为喜。
且说侠尼慈云庵主,把这贼人打下房去,已经摔伤,足寒匪胆,任他逃去不再追赶,折转身翻回店中。
店内连客人带店家虽听出房上有贼人走动,可是并没动客人跟柜房,哪还敢多管闲事。
侠尼见店中仍是静悄悄的,知道双侠已经把贼诱出店去。
遂先往两边屋中查看了一遍,见四弟子和司徒谦、左恒,全谨遵师傅的嘱咐,各守护着房间的银箱衣物,不敢擅自离开。
庵主又嘱咐了几句,来到院中侧耳一听,隔壁东邻一带有一片暴响的声音。
侠尼急忙一耸身,蹿上东厢房,翻到店墙外,只见邻房上嗖嗖的黑影乱窜,夹杂着嘎嘎吱吱的声音。
原来这邻院乃是一座染房,宽大的院子,有半截院落搭着杉槁的木架子,染店晾染布用的。
在北墙下一排大缸,是染布用的颜料色。
侠尼飞身蹿上染房的大墙,见匪徒只有三个在屋面和续命神医万柳堂、鹰爪王拼命拒敌,另有一个匪徒似已受伤摔下去,从东南角的一段矮墙爬上去逃走。
侠尼因为早与双侠商定,只要惩治的他们知道厉害,倒不愿真伤他们性命。
所以这时虽看见这个匪徒逃走,也不再去追赶。
庵主脚下一点墙头,腾身跃到木架子上,万柳堂飞身蹿了过来,向庵主道:“那两个匪徒打发走了么?”
庵主道:“已叫他们认识了贫尼的厉害!”
万柳堂道:“庵主来的正好,帮着我们收拾这三个鼠辈。他们可全用上暗青子了,庵主可留神!”
侠尼慈云庵主冷笑一声道:“鼠辈已如瓮中之鳖,还敢猖狂,叫他尝尝贫尼的厉害!”
正是:双侠略试擒贼技,戏惩江湖作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