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阿庞人最胆勇,但极稳练,早想带上些人作第二队随后跟去。先因大郎兄妹极力劝阻,说:“恐妖巫警觉,如其谷口那面地势不宽,象群没有掩藏之处,所带大象还不能全数都去,象背上所带食粮用具连人均要归并。”一面又朝内中两只老象抱着长鼻抚弄,低声说了几句,随着二三十只大象分头走开。众人均未留意,只阿庞一人看出,因是素来心实,不曾想到别的。大郎兄妹再一坚执要众人得到信息,前面业已看好地势,分人回来招呼方始起身,也就听之。

二女本定上来用象开路,等走得差不多,人由后面跟踪进发,收拾停当,正是时候。因大郎兄妹恐谷口那面地窄,须要听他们招呼,只得守在那里,所以候到深夜,月影西沉,方始起身。

先是龙都、鸦鸦骑象归报,说:“暗谷已快开完,口外地势果然不甚宽广,还未走完,便被大郎登高看出,现在大郎兄妹正往前行。请众人把空象留下,无须带去,以防敌人警觉。”众人事前原有准备,业已改作两三人同骑一象,就这样,先去的不算,还有七八十只之多,那些空象,不等招呼,一只也未同行,各自坐卧,静立不动。

众人仍未理会,见谷中野草灌木不是被象踏平,便被卷起甩向一旁,当中空出一丈多宽的道路,两边山崖却是高低不等,形势险峻。二女正说:“这次全仗二位表兄表姊相助,免去许多险阻艰难。”老人忽然谈起方才有象走开之事,这时路已走了一多半,天也离明不远,遥望前途,不见人象影子。路清因听三人议论,方始想起前情,忙对二女说了。

二女知道先除妖巫、逆酋之事关系最大,惟恐大郎兄妹万一冒失下手,将事铸错,闻言大惊。一问龙都,又说,大郎行至中途,由象背上纵往崖顶看了一看,下来便说前面就是谷口,令照所说归报,可是那地方业已走过,众人一算谷径远近,龙都、鸦鸦中道折回时路才走了一半。两小兄妹始而只想骑象,后见开路艰难,走得又慢,常被断树残枝带起来的沙土洒得满头都是,时闻腥秽霉湿之气,甚是难耐,正想回去,奉命即行。虽听两兄妹互相说话,似在争论,语声甚急,只顾来与众人会合,并未留意。众人闻言越发忧疑,忙即往前赶去。

刚刚望见前面谷口,忽见大郎兄妹,每人象背上横着一人,急驰而来,开路的大象并未赶来。定睛一看,双珠眼尖,认出内中一个正是花蓝夷的装束,年貌身材均与凌汉所说格旺多差不多。方疑另外一个必是妖巫,因在后面,没有看清,正不知如何擒到手内,有无将人惊动,忽然认出那是一个汉人,并有一点面熟,再定睛一看,刚“噫”得一声,忽听路清惊道:“那不是赵乙哥吗?如何被大表兄擒来?”话未说完,人已抢向前去,转眼临近,果是赵乙。

未容开口,大郎已先笑道:“你们也许以为我兄妹冒失吧?此是事情凑巧。如今非但妖巫业已除去,连寨中妖徒俱都被人制住。今日恰是他们闭洞祭神之期,要等月上中天外面寨舞时,妖巫方始奏乐出动,装神闹鬼,帮助逆酋花古拉欺骗那些无知族人。我们来得正是时候。事情虽然不忙,你们到底早点赶到为妙。寨中还有数人在彼相待,等和你们见面。附近林中象的食物甚多,那几十只开路的象,我已留在林中,准备你们随时应用和老公公手下这些壮士回山时乘骑,省得长途跋涉,险阻难行。这厮口称是个好人,却与妖巫一党,后又问出与路兄和二位表妹相识。我不大相信,带他来此对质,就算是你朋友,也非好人,否则他也不会帮助妖巫暗下毒手。如非洞中赶出一人,我便难免于中他毒刀了。”

说时,么女看出赵乙果与路清相识,已先将人放落。见乃兄口气严厉,赵乙满面愧愤之容,路清正代他将身上搭的一根套索去掉,静听乃兄发话,两次想要开口,欲言又止,料知所说不虚,连声劝阻,不令多说。大郎心直口快,偏不肯听。后面众人也都赶到,听说妖巫已死,所居山寨已被自己这面的人占据,喜出望外。双珠终是厚道,见赵乙连声向众分辩,脸涨通红。天已大亮,大郎似因赵乙行刺生气,几次呼叱,骂他说谎,恐其难堪,忙使眼色暗中止住。众人且谈且行,相隔还有好几里路,格旺多已早放开,还未赶到后洞,大郎便将前事谈完。

原来大郎兄妹从小养成一种强毅之性,人虽心直口快,因其久居山中,祖父母去世时年纪尚轻,共只兄妹二人,无多商谈,照例做了再说,极少放在口上。和双珠等聚这数日,平时所谈都是山外的事,又见来客不曾邀他们相助,一面想到祖母生前教训:“事须作主,只要事前仔细想定,不悖情理,那是一件应做的事,不问多么艰险,均要以全力下手,不可靠人。”加以初次听说这等不平之事和逆酋、盘贼的许多罪恶,由不得激动义愤。回忆祖母所说,遇上这类济困扶危的事,必须勇往直前,不能袖手旁观,何况内中被困的符南洲,又是祖母多少年来心心念念形于魂梦的亲人,早将主意打定,打算跟去。

幺女心思细密,听说贼党人多势盛,祖父母生前再三叮嘱不许出山一步,双珠姊妹和自己那么亲热,看得事情那么严重,从未露过求助之意,反说他兄妹人太高大,如往山外,必惊俗人耳目,可知其中定有碍难,当中隔着一条大江,水流甚急,听说比平日所见溪涧深阔不止十倍,大队象群无法带去,又是初次出山,人地生疏,不与众人同行,连路都不知道,如何走法?身在山中,有大队象群保卫,自然什么都不怕。到了山外,共只兄妹二人,便成虎落平阳,到处皆敌。如与众人同行,以双方的情义,此行如其有益无害,对方必早开口,不会一字不提。越想顾虑越多,虽也激动义愤,并想去往山外走动,看是什么景象,一开眼界,心却迟疑不定。

大郎却是心意坚决,为了众人不曾有邀他同行之意,有时还要故意把话岔开,反更有些负气。暗忖:“他们这几人和我那等亲密,偏不约我同去,必有原因,多半见我兄妹人太高大,容易触目,此去行动机密,恐被仇敌看出之故。我祖母为了娘家久无音信,每一想起便是流泪,临终尚怀隐痛,说起伤心。我兄妹曾经力保:将来如其遇见母家的人有什事情,赴汤蹈火均所不计。当时祖母曾经点头,还露出一点笑容。如今好容易遇见亲人,表伯却又身陷贼巢。我如袖手旁观,只把人送出山去了事,非但对不起去世的祖母,也与祖母平日教训违背。他们不要我去,必有为难,不如单走一路,就逆酋恶贼见有人上门作对,也决想不到会是他们一起,怎么都是有益无损。”

本和么女商定,将众人送到妖巫所居洞后。因恐当地崖势高峻,不能由妖巫洞中穿过,打算另走一路,连象群也带出山去。照着平日经历,一般山民均对大象敬畏,便这些象群先就把他们镇住,就是大江天险不能带了象群飞渡,好歹先将花蓝家逆酋连他同党除去,众人也恰将妖巫除去,正好两下夹攻,成功更易。第一个一到便将夷人包围吓倒,要省不少的事,免得像他们那样暗中偷袭,样样顾虑,一个不巧,稍微泄机便误大事。照此做法,山寨全被象群包围,连逆首带贼党一个也难逃走,岂不是妙?惟恐事前明言,众人一劝不能尽心,不听又不好意思,所以一直未提。

到了途中方向路清设词探询,到了火烧林问得更加仔细,一面又分出一些聪明的大象,令往探路,最后问明山外山寨形势和下手方法,还没想到提前下手。及至发现凌汉、木芸子所留树皮,得知底细之后,才知此事果有许多危难。胜并不难,最可虑是逆酋花古拉寨中那些贼党如被乘机溜脱一个,逃过江去,便要影响全局。无论如何上来均不宜于明做,自己想用大队象群围攻之计决不能用。休说花蓝家贼党凶夷逃走几个,便是附近那些部落发现这多象群,也必互相惊传,成群逃避,非泄漏机密不可。看那意思,非但象群不能出山,自己前往也难免于多生枝节。

心里一急,同时想到往擒格旺多,暗除妖巫师徒,先占后洞之事看似容易,实则动作更要机密,否则妖巫洞中地势广大,并有一些骗人的机关容易隐迹,稍一疏忽,被其警觉便误大事。最难是格旺多不知来意,被擒时难免惊呼,非但事要机密,动作更非极快不可。自己身高力大,攀援上下,纵跃如飞,身边又带有专门网取大小野兽的套索,如照树皮所说,偷偷掩往格旺多孤身往来之地,冷不防将其网住,用平日手法,兄妹合力将其挟往远处,他见这样两个大人,吓也吓死,决不敢强。等与说明经过,就势令其引路,引往洞内,乘着闭洞祭神之时,一个把住洞口,一个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假装天神将其吓倒,再行下手。洞中共只妖巫师徒十来人,上来又装好意,等其人都聚在一处,借口妖巫触怒天神,冷不防突然发难,成功无疑。真要不巧,后面的人也是赶到。估计断无不成之理,总算多少尽了一点心力,比众人做得更加机警爽快,自信之念甚深。

到夜起身,便借开路为由,挑了二十多只聪明机警、最通人意的大象,由暗谷中穿将过去。为防众人疑心,恰巧龙都、鸦鸦全要跟走,故意把两小兄妹带上。人谷不远,见象鼻卷起来的沙土残枝满空飞舞,便令两小兄妹合坐一象,在后相随。中途遣回报信,自往前面赶去。

幺女恐乃兄行事冒失,再三劝告:“事关重大,就要出力相助,也等和众人商计之后再作打算。”大郎执意不听,后经力劝,方允出谷之后相机行事。等把谷径开通,出去一看,谷外虽有一片树林,但是四面峰崖环绕,又高又险。如由当地逃出,只有一条从无人行的险径,非但长满野草灌木,崎岖险阻,常人决难在那方圆好几里,长满荆棘,野草比人还高的荒野之中随意通行。过去又是大片密不通风的黑森林,林中不时还有各种虫鸣兽啸之声隐隐传来,一听便知林中伏有大量蛇虫猛兽。这条暗谷,出口地势更加隐秘,藤草灌木多得出奇。未出以前,还恐象群折木之声太大,惊动敌人,特意由崖顶上费了许多事翻越过去,亲往附近转上一圈,查看好了地势。登高遥望,妖巫所居后洞比树皮上所画更远,阻隔也更多,决不至于惊动。重又回转谷中,指挥群象将这末一段谷口打开。

两兄妹守在崖顶,仔细眺望后洞那面,方想:“当地居高临下,后洞一面全可看到,似这样静悄悄的,不知何时才可下手,难怪格旺多身受逆酋迫害,几遭残杀,又被妖巫强逼奸淫,不敢由此逃走,原来没有逃路之故。”忽听咔嚓连声,满空残枝碎叶飞洒如雨。因谷口一带藤蔓草树较多较密,地势也较宽大,前后二十多只大象几乎同时发动。内有一些大树根深蒂固,被象群以全力进攻,突然打通,其势太猛,非但响声大大,那飞舞空中的沙土残枝,高出地面竟达好几丈,往上蓬起,飞舞而下,声势分外惊人。

谷口本就斜对妖巫后洞一面,中间虽有阻隔,地势较高,经此一来,只要人立洞口附近,象群被崖石树木遮住虽看不见,这突然涌起来的尘雾却是一望而知。二人惟恐惊动,忙打手势,刚将象群引往谷外林野之中,各自觅地埋伏隐藏起来,猛一转身,瞥见侧面山径上有人影一闪,往旁边树林中隐去,好像是一个山民影子。心中一惊,又知当地只格旺多一人避居妖巫洞中,终日忧急烦闷,独自往来走动,偶在附近打些蛇兽之类解闷,别无二人,料定是他。由直径看去,相隔还有半里多路。如由山径顺路掩往,虽然这一带石多土少,也要绕上两里来地才能赶到。惟恐自家踪迹已被发现,以致误事,仗着身轻力健,善于爬山,动作尤为轻快,不顾中途那些危崖肢陀险阻,竟由大小森列、高低不等的乱石肢陀之中横断过去。

二人动作捷如猿鸟,人更机警,一路借着石树掩蔽,纵跃攀援,向前急驰,一面留神向前注视。见那人影是在斜对面道旁树林之中,过去不远横着大片峭壁,无法上去,如被警觉逃回,更是一望而知。那人始终不曾再见,不像逃回神气。转眼赶到,因那隐藏之处是在对面树林里面,中间隔着一片两丈多宽一条浅坡,地势明显,不敢冒失冲过,又防方才登高遥望不曾看清。树林远看地方不大,地势并不算小,形如月牙,并无出路,林边怪石甚多,大小不等,容易掩藏。

正想看准藏处猛扑过去,忽听笑语之声,似有男女两人走来,忙各打一手势,往侧面探看,果是二男一女。女的年约三十来岁,上下赤裸,只腰间围着一片极华丽的短裙,头颈上戴了许多五颜六色的珠串宝石和金银项圈之类,腰间插着几把短刀,有弯有直,神态甚是妖淫。男的穿着一身葛布短装,像是汉人打扮,头上却戴着一个花圈,并插着三枝鸟羽,双手头颈均戴有金圈,腰间围着一片镶有锦绣的兽皮短裙,却将下面短裤遮住,也插有两柄尖刀,映着朝阳,看去似颇锋利。二人互相搂抱调笑而来,神情甚是丑恶。

二人看了,心已不快,虽断定不是好货,但因以前不曾见过这类妖巫,不知底细。么女行事尤为谨细,惟恐忙未帮成,反而误了别人的事,心有成见。觉那男的一个与众人所说格旺多的年貌不符,打扮又像一个汉人,惟恐冒失下手,误了时机,正指大郎不可妄动。来这男女两人业已停在来路转角大花树下,互相搂抱,坐在山石上面,神态越发不堪入目。相隔颇远,先听不清说些什么,后来双方调情,高声说笑,和初闻时差不多,这才听出双方都是汉、土语言同时并用,互相对学指教,彼此语均生硬,才知少年果是一个汉人。心中奇怪,暗忖:“树皮上说这里只格旺多一个,如何会有汉人,又多出一个女的?”妖巫此时正在准备祭神之事,按说不会出来,心疑妖巫手下女徒勾引男子来此私会,不敢冒失下手。对面那人倒像是格旺多,偏又有这两个狗男女坐在前面,只一出手,当时惊动,想想不妥,只得守在那里。

后来越看越不顺眼,大郎性子又急,恰巧狗男女因嫌斜对面树下大热,移往二人这面另一树荫之下。当地还横着一块大平石,女的一到,人便横倒。男的偎坐身旁,调笑越发放纵,相隔却远了些。二人心想:再等下去,等到几时?互一商计,狗男女坐卧之处正是后洞来路转角,前有大堆巨石遮蔽,后洞那面决看不见,相隔也有里许长一条山径。管他是谁,先轻悄悄探听明白,突然发难,将这狗男女擒住,再朝回路搜寻先那一人。路只一条,前面又有象群,这三人退路已断,决不会被其逃走,擒到无人之处,问明之后再作计较。

正商谈间,幺女忽然想起:此女装束打扮如此华丽,头颈上挂满珠宝,像是一个为首的人,如是妖巫徒弟,决无如此大胆。心中一动,立告大郎。正在悄声商计,汉人忽然纵起,往来路飞驰而去,走时语声更高,走出之后,还在回首呼喊。二人听出女的果是妖巫,男的是个汉人,名叫赵乙,奉命往取酒食,并还商计想害一人。心想:“本来不伤汉人,剩下妖巫,先见那人定是格旺多无疑,正好同时下手。”侧顾汉人业已走远,刚同掩将出去,乘着妖巫仰卧石上不曾留意,往前猛扑。眼看快到,猛瞥见斜对面有一株五六尺高的小树似在移动,晃眼之间到了山路这面,相隔妖巫卧处只有丈许光景。

二人原借左近草树山石遮蔽,掩身前进,为恐妖巫警觉喊人,赵乙人未走远,被其惊动,泄漏机密,全副心神都在妖巫身上,先未留意。还是大郎无意中看出那树在动,再定睛一看,随同妖巫身子一侧,那树竟飞一般纵起,到了妖巫睡这一面。这才看出那是一个夷人,伏身地上,手里拿着一株小树遮蔽,由斜对面掩来,身材形貌果与格旺多相似。经此一来,越发省事,忙朝妹子把手一比。本意分头下手,一杀妖巫,一去擒人。不料妖巫似已听到树枝移动响声,有些警觉,翻身坐起,正朝前看,回手便可拔刀。

幺女百忙中看出妖巫先说要杀的人正是格旺多,来时曾听说起妖巫毒刀厉害,正要抢先下手。大郎也是看出,惟恐格旺多为妖巫所伤,心里一急,首将套索发出,同时纵身一跃,径由妖巫身旁越过,一纵老高,超过格旺多的前面,随手将网套一抖一收,便将他拖出丈许远近。大郎身高力大,纵跃矫健,所用套索乃是平日精心特制,前段形如一网,虽只稀疏疏十几根、大小八九个大网眼,平日用来专擒猛兽,上面许多活结,多厉害的猛兽被其网住,也是连头带脚全被网紧,何况是人!因不愿伤格旺多,恐被拖伤,刚刚回身拔刀,待要威吓,不令声张,忽听后面一声惊叫。抬头一看,原来幺女因恐妖巫出手太快,不及上前,也将套索发出,把妖巫套紧,那柄毒刀也落在地上。这男女两夷人初次见到这样大人,全都心惊。妖巫还惊呼了一声,格旺多吓得连声都不敢出。

大郎到底初次经历,人一擒到,便想起祖母所说擒到敌人如有话问,须要分开以防互相串通之言,又觉妖巫已擒,只要问明虚实便可占领后洞,这比当时杀死要强得多。念头一转,便令幺女先把格旺多带往隐僻之处仔细盘问,告以来意,自己也带了妖巫藏向一旁,分头问明洞中虚实,立往下手。幺女依言行事。两兄妹觉着当地明显,有一汉人还要回来,特意避往两旁石树丛中,本意问明这两人的口供,如是一样,便可相机行事。么女到了林中刚问了一阵,忽听大郎怒吼,忙即带人赶去,见妖巫已死地上,另外擒到一人,套索网得甚紧,正是那叫赵乙的汉人,朝着大郎哀声求告。前面还有一个白衣汉人,如飞往后洞驰去。

两兄妹见面一谈,才知妖巫凶狡,看出来人只是身材高大,共只两人,先是卖弄风情勾引,巧言利诱,哀声求告。后见无用,又要大郎将她放开才说实话。大郎到底忠厚,生平第一次出手擒人,虽未受愚,但听妖巫哭诉,说她被绑疼痛,难于开口,并说洞中机关甚多。信以为真,又太自恃,竟将套索松开了些。见妖巫还在苦求。刚刚看出有诈,忽听哭喊之声,由侧面绕来前见汉人赵乙,二到便跪在大郎面前,说:“我被妖巫掳来,受了许多苦痛,欲逃不得,想起恨毒,又知洞中机密,要代你拷问,杀以报仇。”

大郎虽因方才目睹赵乙朝妖巫献媚、互相搂抱调笑种种丑态,分明出于自愿,不全相信。心有成见,偏爱汉人,平日见不到一个,这次才遇见路清、双珠等三人,偏都那么好法,由不得生出偏向。再想赵乙种族不同,此是蛮荒之区,就算受逼是假,前半被掳的话也必是真。赵乙话说既巧,又谈到他和双珠姊妹是一家。妖巫又当赵乙变心,切齿咒骂,神情狞厉,不像是假,立即答应。赵乙便将所得毒刀讨去,还斫下一根树枝,先问大郎可通山民语言。大郎告以只懂两三种。赵乙似有失望之容,跟着转身,朝着妖巫厉声喝骂。

大郎人本聪明机警,见妖巫被套索罩住,跪在地上,满面惊惧之容,先对赵乙低声咒骂好似恨毒,两次手伸腰间,均因自己目光专注,又知网套虽然松开,但这十几根互相交错的绳结又长又大,活扣巧妙,稍微一动立时绑紧,反而弄巧成拙,欲发又止。看神气,对自己还在其次,对于赵乙简直愤怒如狂,可是男女双方刚一对面,赵乙骂不几句,妖巫面色立转,似现惊喜之容。赵乙背向自己,虽看不出面上神色,语声却有一些发颤,骂得只管刻毒,声音不似方才那样严厉。心方一动,赵乙忽然侧转,说要解手,手中刀随同手指之处扬起,人也似在作势欲纵,面色惶急。虽然有些疑心,还没想到赵乙色迷心窍,相隔这近敢于行刺。方问:“你这人如何辞色不定,不像路清、阿成那么好法?”话未说完,赵乙原因临时胆寒,为大郎雄威所慑,举棋不定,闻言只当阴谋识破,心虚情急,口里说声:“我去去就来。”身纵人起,便往旁边一株大树下纵去,回手就是一刀飞来。

大郎见状大怒,正要闪避追去,心神一分,妖巫已乘机掀开网套,冷不防由下面钻出,往旁蹿去,同时那口毒刀映着朝阳,也似尺许长一溜寒电迎面打到。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大郎往旁闪避,一面用左手套索的头想将那毒刀打落,时机不容一瞬之际,耳听铮的一响,紧跟着一声惨号。那刀快要临身,好似被什么东西打飞,忽然转弯,朝斜刺里激射出去。妖巫刚由地上纵起,恰巧被那毒刀由后心钉进,扑倒地上。跟着便见一个白衣人飞驰而来,还未到达,便喊:“你将那厮擒回!”

大郎看出毒刀是被白衣人打飞,日前又听路清说过大侠严陵的打扮和那终年只穿一件白单衣的标记,一望而知,忙即应诺,当时追去。追出不远,扬手一套索便将赵乙擒回。严陵随说:“先因事情紧急,迫不及待,至迟后日晚上便要分头下手,特意同了两个好友来此窥探,相机行事,不料你们来得正好。如今我已分人占领妖巫后洞。洞中只有一些山女士人,容易制伏,此时想已成功。你兄妹二人可速去喊同行的人赶来后洞,在夷人寨舞以前下手更极容易。”说罢,不俟答言,匆匆走去。

大郎也忘了问赵乙如何发落,因其苦苦哀求,推说“受了妖巫邪法禁制,身不由己,妖巫死后方始明白”等语。大郎自然不信。幺女一到,又问出赵乙是因想念双珠,不听田四相劝,私自出走,过江寻访,本意把在小江楼偷出的银子和平日积蓄,雇上几个探荒山民入山搜寻,不料意志薄弱,只是好色心盛,还未走到野人山脚,见那些蛮人凶恶之状,又听说起山中奇险,业已胆寒。因其生性狡猾,所雇山民都知他是符南洲的手下,心生好感,不接酬劳也肯同去,连安家银都未付,这一气馁变计,恐山人追讨银子,竟由菜花寨丢了所雇山人偷偷逃走。又无脸面回去,仗着出来偷有不少成药,意欲改业走方郎中,胡乱去往别寨行医骗财,等药卖完,钱财越多,再往远方安家立业。谁知地理不熟,平日又不问对方穷富,一体勒索,性又多疑,财物均在随身行囊之中。即此已易惹祸,又打着符南洲的旗号在外招摇,刚到花蓝家境内,便被逆酋手下擒去,不是妖巫在座,看中他年轻力壮强要了去,几乎送命。

赵乙贪恋妖巫淫荡,非但把小江楼老少诸人抛向九霄云外,并还向其讨好,把所知道的机密全数泄了出来。幸而田四虽然出身穷苦是个粗人,人却忠实谨慎,虽不知像赵乙这类破落户出身的人靠不大住,却抱着少一人知道好一点的心理,有许多要紧话并未对人说过,赵乙所知无多。就这样,逆酋贼党也都得知南洲决不降服,并有两女入山寻人,想要救父报仇,葡萄墟诸侠和白衣人都是南洲父女同党。如非大江阻隔,来那几个贼党又被逆酋留住,终日酒色荒淫,强奸夷女,乐不思蜀,连大盗盘庚也都知道。众人急于下手除害,此也原因之一。

赵乙本来心术不端,妒念又重,见妖巫还有一个格旺多,人又喜新厌旧,立意将其除去。妖巫竟被说动,不料被格旺多偷偷听去,先就掩往后寨外面埋伏,意欲行刺,与之同归于尽。赵乙奉命往取酒食,走出不远,偶然回顾,瞥见妖巫旁边伏有两个大人,心中一惊,忙即赶回,妖巫已被擒住。暗听二人议论,竟与双珠姊妹相识,女的一个恰又走开,立生毒计,妄想救了妖巫逃进后洞便可发出信号,引来逆酋贼党,将另一个大人一同除去,不料好谋败露,弄巧成拙。

依了大郎,当时便要杀死。幺女虽看双珠等三人情面,将其劝住。两兄妹都不相信三人会与这类淫凶无耻的恶人交好,特意带回对质。因防逃走,格旺多虽已满口答应,面容惊喜,但见大象十分害怕,自愿横伏在幺女所坐大象之后,以防滚落,只是网得极松。

众人见面,谈完经过,便照所说,赶住后洞一看,只严陵一人尚在,全洞巫徒,均被关禁起来。匆匆指点机宜,严陵先走。众人见天气尚早,便在里面休息饮食。因知这些山人都是无故掳来,首先分别询问,告以不久便可回乡,只是在此十日之内必须守在洞中,由同来壮士分人看守,不许走开一步。下余小女巫也经分别审问告诫,暂行禁闭,事完再看轻重发落。

到了黄昏将近,耳听外面广场上芦笙四起,皮鼓砰砰,夷人寨舞快要开始。各照预计,由双珠假扮妖巫,头上扎满鲜花,遮蔽面目,再将那些小女巫选出几个,令其折箭为誓,恩威并用,许以将功折罪,事成还有奖赏,然后提前开洞,往逆酋洞中走去。大郎兄妹也都同往,扮作两个新请来的天神,同来壮士便算神兵,尽量装扮得奇形怪状。仗着事前准备得快,早有指点,演习过几次,礼节也都问明,为防万一,一直走到正寨前面,方令四个貌相威武的壮士暗中监视两个小女巫,一言不发紧随身后,同往通报。人还未到,逆首花古拉已由格旺多当先装作奉了妖巫之命向其通报,说在洞中行法,请来许多神兵,还有十多条大象助他成事,命其伏地迎接,到了正寨里面再行相见。

花古拉固是喜出望外,便是盘庚派来的一些贼党,虽料妖巫装神弄鬼,将信将疑,因知山人风俗多半如此,正当收揽人心之时,管它真假,敷衍一阵再说,连同照办。跟着便听飞报,说神巫洞内果有骑象的天神出现。逆首群贼掩往洞口一看,果然是真。大郎兄妹本就高大威猛,再用妖巫洞中的现成装饰一打扮,又骑在两只大白象上,连群贼也都生出信仰,赶忙回到寨内,摆上香花,伏地迎接。这时后队大象已经喊来,由众壮士率领,将大片广场三面包围。那象都是立在当地,一动不动。好几千个山人,全被镇住,跪伏在地,不敢仰视。

花古拉听说象群甚多,不止方才所闻,正在惊喜,以为妖巫请来神兵,此后更可尽情杀掠,为所欲为。双珠姊妹等一行数十人已装模作样缓步走进。逆酋先未看清,旁一贼党人最凶狡,看出来人面貌虽被花朵遮住好些,披着妖巫所穿长衣,但是容光焕发,腿脚也有不同,决非本人,如说尚在后面,又不应这样打扮,心中生疑。正在低告同党留意,忽听一声清叱,寒光闪处,二贼立被路清、双玉每人一技弩箭打倒在地。群贼看出不妙,纷纷纵起,无奈贼党不多,共只五六个,众人发难又快,措手不及,当时分别斫翻。逆酋花古拉迷信太深,还不知道底细,正在惊慌欲起,吃大郎上去,只一把便像捉小鸡一般抓了起来。下余大小头目,均被大郎兄妹和象群吓倒,转眼镇住。

格旺多早在外面发动,当众取出祖传信物三宝,历数逆酋、妖巫的罪恶,自立为主,问众人是否愿意。这群夷人自从逆酋做了寨主,苦难日深,格旺多本得人心,又听以后可以安居乐业,公平度日,不再受害,再见大人大象同来,祖传三宝也被取回,全都惊喜,喜出望外,欢声雷动,一同伏地立誓。随照格旺多所说,分头四外通知,不令泄漏出去。象群也被老人阿庞等引开。因为逆酋自与盘庚勾结之后,凶焰越高,远近部落日常胆寒,谁也不敢入境一步。在场的全是当地夷人,地方又大,外人不易得知。发难又快,共只不到半个时辰,只杀了几个首恶,便即平静。

众人估计不会被人晓得,好生欢喜。格旺多回到寨内,又指认出十来个助纣为虐的小头目,绑将起来,拿了祖传三宝向众一说,全都畏服欢喜。双珠传令,夜来照样寨舞,就便暗中查看动静,并请大郎兄妹带了十来个壮士坐镇,以防不测。因听严陵说下手越快越好,指令一人往菜花寨送信,到时相助,埋伏各处江口,以防贼党渡江漏网,一面分头出发,稍微分班歇息。

到了深夜,快要起身,凌汉、木芸子忽然领了楠木林那一群野人来会,说在途中相遇,因其奉了老人阿庞之命,虽然起身在前,途中无多耽搁,但走的是另一条路,快到以前,忽然遇阻。幸而凌、木二人归途相遇,同时又遇一位老前辈,得知双珠等一行业已过去,快要到达,难得这等凑巧,提前下手容易得多,连夜赶来,出山路上又遇严陵,知道众人业已成功,赶来会合。双方说完越发高兴,便照严陵所说分头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