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名灯起舍身崖,风洛阳威震华山!”
“风洛阳剑封华山,定鼎天下第一宝座!”
“郭重九重修天下第一录,风洛阳名列天下第一剑,成为江湖第一人。”
“宋无痕命殒西峰,风洛阳华山折桂!”
成百上千的江湖风媒犹如穿花蝴蝶一般在大唐各州各府的大街小巷上纵横奔驰,不断传播着华山上得到的消息。距离因为比剑举行的华山聚会已经结束了半个月,江湖上的豪杰对于华山上飘下来的只言片语仍然兴趣盎然。风洛阳成名立万那一日,上万豪杰高举长剑,纵情欢歌,庆祝大唐新一代剑侠的诞生。歌颂天山派和哀牢山的歌谣响彻了碧空,三日三夜不曾消散。这样激动人心的场面,大唐的江湖已经有日子没有看到。凡是亲身参与过这场盛会的江湖客,都对当时情景永生难忘,而风洛阳的英风伟绩更是越传越神乎其神。
等到各路风媒终于将华山上的消息送到江南各道,华山论剑顿时成了街头巷尾,茶馆饭肆里热议的头条话题,不但江湖人乐此不疲,就连那些不入江湖的普通人,对于风洛阳的名号也已经琅琅上口。等到华山聚义的各路豪杰回到当地的门派,关于华山上的种种事迹更成了他们炫耀的法宝,逢人必谈华山之行,说到紧张处,更是口若悬河,就如亲眼看到一般。
此时的江南酒肆之中,最威风气派的就是当地的唐门弟子。讲起风洛阳的华山比剑,谁又比风洛阳的好兄弟唐斗知道的更多,而唐斗的手下儿郎得到的,更是第一手的消息,所以他们说的话,比起其他豪杰有着更多的可信度,听众宛若蚁聚,络绎不绝。
这一日,岳州洞庭茶肆之中,正好来了几个在附近采货的唐门弟子,茶肆座中一群没有到过华山的洞庭当地门派子弟看到他们如获至宝,顿时蜂拥而上,将他们围了起来,纷纷打探华山之战的前因后果。
那些唐门子弟立时兴致大增,让人奉了茶水,盘踞在茶肆正中间的茶桌周围,选了一个嗓门最大的弟子,唾沫横飞地吹了起来。
“话说当时宋无痕宋先生邀战风公子,那是根本没做赢的打算,只希望给他一个成名的机会。宋先生的确剑法高超,但毕竟年纪老迈,哪比得上风公子青春正盛,意气风发。本来,这一场比剑,那是毫无悬念可言。谁知道风公子上得华山西峰,这中间却又出了天大的变数。”哪个大嗓门的弟子显然将这一段演义已经重复宣讲了无数次,各种顿挫转折掌握的炉火纯青,刚刚讲到这里,立刻顿了下来,慢条斯理品了一口茶。
“喂,你老人家别大喘气儿啊,这中间出了什么转折?”一个岳州竹节帮的弟子急不可待的问道。
“店家,换壶雨前龙井,再给大爷们上几盘点心。”另一个岳州青龙门的舵主立刻看出了这唐门弟子的心思,顿时一拍桌子,大声吼道。
大嗓门唐门弟子朝这位青龙舵主微微一抱拳,立刻大声道:“好说了。却原来宋先生当初义助我唐门大少,向风公子透露了离台的情报,让我们唐门避过一个大劫。这下子可惹翻了离台的主子,江湖人称五更追魂令主的离台主人。”
“哎哟!”这群竹节帮和青龙门的弟子听得人人脸色惨白,不由得纷纷叫了起来。五更追魂令威震江湖三十年,武林人士无不闻风丧胆,虽然离台主人已经不在,但是积威所致,仍然令人不寒而栗。
与此同时,一个缩身躲在茶肆角落的乌衣青年猛一听到离台主人的名号,也不禁悚然抬头,手下意识地扶住头上本已经压得很低的青竹斗笠,用手掌护住自己的脸。
“离台主人岂是易与之辈,宋先生惹了这位阎王,自分必死,却想在临死之前将天下第一之位传给风公子,谁知道离台主人率领麾下离台四剑,悍然闯入华山西峰,竟将宋先生围杀而死!”说到这里,大嗓门唐门弟子摇头叹息连连。听故事的一众江湖子弟更是出乎意料,大惊失色。他们只是隐约听到风洛阳剑封华山,折桂西峰的消息,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完全摸不着头脑,如今听起来,这其中居然有如此大的曲折,顿时议论纷纷。
听到宋无痕被离台主人杀死的消息,茶肆角落的乌衣青年浑身一震,心中涌起一股兔死狐悲的寒意,薄薄的嘴唇紧紧抿住,唇间的颜色已经化为一片惨白。
看到周围听众的反应,大嗓门弟子看了看周围的师兄弟,脸上一阵得意,接着说道:“各位,精彩的还在后面,若是想听,还是上酒来吧。”
“上酒,老板,把你的那两坛状元红给我起出来,我加倍给钱。”为了下文,青龙门的舵主痛下血本,大声吆喝。
“我们也凑一份子!”其他帮派的弟子热情高涨,纷纷将怀中的酒钱拍到桌上,只震得桌面乒乓作响。
竹节帮大弟子亲自来到大嗓门唐门弟子身边,为他满满斟了一碗酒,急切地问:“后来怎样?”
唐门弟子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咳嗽了几声,洪声道:“离台主人的剑法,嗬,那已经不是剑法,而是妖法,中者无不立毙当场。他的剑,有个称呼,那叫做鬼斧剑。鬼斧神工,非人力所能敌。他的妖剑一出,只要喝一声敌人的名号,那鬼斧剑就可以自行飞去,取人首级,神奇之处,堪比当年的战神天兵!试想天下何人能当?”
“喔——!”听到唐门弟子信口胡吹,茶肆中的江湖子弟无不又惊又怕,感叹万千,屏息静气。
“那离台四剑虽然比不上离台主人,但也个个都是杀人的行家。他们之中最差的一个也曾经独闯长安,单枪匹马杀死过五百个大内禁卫高手,刺杀过当朝皇子。那真是天生天养的煞星,来凡世挂单的判官,吐口痰能落天上飞燕,打个喷嚏能震死老虎。他们练的剑法那都是要受天谴的剑法,一旦施展出来,必取人性命,否则就会妨主。”说到这里,那唐门子弟又低头为自己倒了碗酒,仰脖畅饮。
“这样的五个人,什么人杀不死啊。难怪宋先生华山罹难,实在命该如此。”青龙门的舵主边听边感慨地说。
“是啊。”众人纷纷应是。
“嘿嘿,当风公子上得山来,宋先生已经坠崖殒命,等待他的却是离台主人和他麾下的离台四剑。”唐门弟子说到这里,语气已经变得森寒可怕。
“天啊,风公子可要快快逃命才是。”一个岳州竹节帮的女弟子忍不住惊呼道。
“那不能跑的,风公子为了剑封华山而来,一旦逃跑,一辈子的名声可不就毁了?”另一个青龙门弟子急道。
“性命重要啊。”也有人不同意,大声呼吁,“逃命要紧!”
“别吵别吵!听人家讲!”听到手下议论纷纷,青龙门舵主连忙举起手,大声说。
“风公子那是什么人?哀牢山苦练出世的神剑,又继承了天山派神剑的精华,十年前梧桐岭断头崖上,郑东霆郑前辈亦说他的武功才智乃是一时之选。什么是一时之选啊,尽一代之杰,独得此人,风公子那就是这样一位人杰。如今江湖,若论英明神武,那是我们门主,唐大少。若论神剑无敌,还数风公子!”唐门子弟到此关键时刻,自然鼓舌如簧,对着眼前这一群没见过大世面的江湖子弟猛吹,只听得众人心摇神驰,颠倒迷醉。
“离台主人和那离台四剑,此起彼伏,轮番进攻,青璨璨的剑影布满了整座华山,剑气所致,风云色变,草木含悲,舍身崖方圆百里之内,那是寸草不存,蛇虫绝迹,飞鸟不致。风公子与他们五人,从西峰打到北峰,从北峰打到东峰,从东峰打到南峰,又从南峰斗到了中峰,只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鬼哭神嚎,乾坤颠倒。到最后,风公子使出了旷古绝今的十分不舍剑绝世禁招……”
“什么禁招?为什么叫禁招?快讲快讲!”众人看到这个唐门子弟讲到最热闹的时候,又开始咕嘟咕嘟饮酒,顿时都急了起来,纷纷催道。
此刻,就连那缩在茶肆一角的乌衣青年也忍不住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迫含期待地侧过头去,凝神屏气,静等下文。
“嘿嘿,说起来,这十分不舍剑本来就是黄蜂尾后针,一旦使将出来,运剑者全身经络将会尽断,浑身爆炸,化为一天血污,最为壮烈不过。这最后两招禁招,正是诱发人体全身经络爆炸的根源,因为这两招实在太美太幻,太奇太险,真是此招本该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这个……几回见。反正这两招使出那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魔挡杀魔。风公子在决战之际,突然福至心灵,领略了这两招的精要所在,顺天应时,一气催发出来,只一瞬间,满山雪亮的剑光直刺青天,只把华山的云雾都驱散得干干净净。华山方圆千里,都能够看到剑华闪烁……”
“那离台四剑和离台主人怎样了?”众人听到这里,心头一阵阵的发烫,异口同声问道。
“离台四剑,方一接触,立刻被砍得四分五裂,尸首不全,散落华山各地,离台主人双臂离体而去,双目被刺瞎,整个人有如一枚血葫芦,坠落舍身崖,化为一滩血污……”
“哗”地一声大响,屏息聆听的众人此刻听得如醉如痴,直到听到离台主人和离台四剑全部阵亡的消息,才终将一腔快意宣泄而出,发出一阵轰天震地的欢呼,几乎将茶肆的顶棚撩起来。
而在角落里聆听良久的乌衣青年,此刻不禁耸身而起,失声道:“离台主人他,他被杀死了!?”
“哈哈,正是。风公子一剑横绝,威震华山,离台主人无力抵挡,身死坠崖,纵横江湖三十年的五更追魂令的神话,被风公子一力终结。”唐门子弟得意地挺起鼓鼓的肚囊,大声宣布道。
“风公子万岁!太精彩了!”茶肆中的众人心神激荡之际,不由得再次发出一阵欢呼。
那乌衣青年如遭电击,怔在当场,一时之间,喜怒悲愁,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令他不能自已。
“哈哈,你们以为精彩的已经结束了?错错错!大错特错。风公子杀死离台主人之后,故事还没有完结,另一个让你们更加想象不到的人物却在此时登上了华山,你们猜……那个人是谁?”唐门子弟兴尤未尽,大声说道。
“是谁是谁!?”众人见还有故事,顿时喜出望外,连忙打探。
但是此时,茶肆角落里的乌衣青年已经无心再听,他飞快站起身,将一把铜钱掷到桌面上,转身抬手按住斗笠,飞快地冲出了茶肆。
洞庭湖畔清新鲜香的空气扑面而来,令提气急行的乌衣青年一阵神清气爽,满心满胸的郁闷悲切,一时之间舒缓了许多,他的脚步也因此而缓和了许多。
“主人……离台,就这样结束了?”来到一处凭江而立的柳林之中,乌衣青年一把按住一棵老柳树的暗褐色树干,朝着远处的湖面茫然望去,只见满湖阴云蔽日,沙鸥划湖而过,剪出片片阴沉的水线,头顶的苍穹犹如巨大的毡包,毫无生气地扣在八百里水面上,令人胸头闷气顿生。
“主人这样死了,我应该高兴才对,为何我仍然郁闷难当?”乌衣青年抬掌成爪,狠狠凿在老柳树坚硬的树干上,顿时将一片硬比青石的树皮抓了下来,捏在掌中。
“心中如被小火温烤,一股怨气无处发泄,只想长啸挥剑,找人厮杀,是也不是?”一个充满蛊惑的神秘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沙哑低沉但是却魅力无穷,令人忍不住侧耳倾听。
“谁,是谁?!”被人无声无息欺到周围而茫然不觉,令乌衣青年大惊失色,顿时转过身来,“仓啷”一声抽出随身的松纹剑。
周遭的柳林沉静安宁,看不出任何人躲藏其中的踪影。乌衣青年没有觉得半分轻松,却感到一股强大凌人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朝他挤压过来,令他仓皇无助,呼吸困难。
“嗬!”乌衣青年低喝一声,纵身跳上身侧一棵柳树枝条之上,扶住随风摇摆的柳枝,举目四顾。周围灰茫茫的林莽杳无人迹,只闻鸟鸣湖风,空灵寂静。
“难道是我的幻觉?”乌衣青年用手扶住额稍,轻轻晃了晃。
“你自小得天独厚,既得离台主人的真传,又有越女宫的全力培养,生来就万人艳羡,独一无二的双重身份更令你在黑白两道如鱼得水,大概从来没有品尝过这种滋味吧?”那个优雅独特的沙哑声音忽然再次传入了他的耳际。
“是谁?你……”乌衣青年几乎脱口问出你在哪里这句江湖中最示弱的问话,好在关键时刻他咬牙挺住,一个旋身跳下柳梢,双腿一贯劲,拔足沿湖飞奔而去。
烈风扑面而来,身边的柳林瞬间被他抛到身后,乌衣青年一旦运起轻功,立刻抱元守一,凝神静气,心无旁骛,全力运转内劲,凌空虚渡神功一经施展,令他的身影矫若游龙,惊若驰电,瞬息千里。
不知道跑了多久,乌衣青年一口气转不匀,不知不觉停下脚步,双手扶膝,不停喘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度侧耳倾听,满心以为刚才的幻声就此而绝,谁知道他刚刚支起耳朵,那个神秘声音有宛若附骨之蛆,钻入他的耳中:“这种感觉叫做嫉妒。华山之巅,全取天下第一之名的本该是你柳青原,而非早该让出天下第一之位的风洛阳。这就是你为何郁闷难平的原因。”
“风洛阳,凭风洛阳,配让我……我柳青原嫉妒吗?”这神秘的声音终于触到了一身乌衣的柳青原心底深处的伤痕,他又惊又怒,又悲又恨,百感丛生,情难自控,终于爆发了出来。
“数月之前,你本可以赢他,只要使出离台的神剑混合越女宫的超海剑法,你至少有七成的把握全取天下第一剑之名。可惜,你为了掩藏身份,不但不能使出看家本领,还必须伪装失去了一条臂膀,风洛阳左右换手的三分不舍剑终于让你吃了苦头。紧接着,坏事一件件找到你身上,本来伪装良好的身份被迫放弃,本来雄心勃勃的计划被人算计,最后整个江湖都和你作对,你不得不匿名逃亡。现在虽然你终于摆脱了离台的追杀,但是黑白两道却已经没了你立足之地。今后你何去何从,真是让人煞费思量。而风洛阳,恰恰相反,他屡战屡胜,意气风发,终于在华山绝顶全取离台主人人头,逼退魔少岳环,成就了千古传奇。如果你和风洛阳身份对换,谁又敢说你不能做出一番更加激动人心的事业?谁知好运总在别人的身上,你柳青原只能沦为风洛阳唐斗威震江湖的注脚。”
这一次这神秘的声音听起来距离近了很多,柳青原趁着神秘人口若悬河之际,三番四此扭头转身,举目四顾,却只能看到空空如也的林莽湖滨,惊怕之余,透过神秘人的娓娓道来,他转思江湖种种过往,只感到此人句句在理,条条说中,只令他愤恨交集,难以自已。
狠狠一掌击打在身边的树干上,柳青原放弃了寻找神秘人的努力,厉声道:“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好,理智尚存,看来昔日的超海公子仍然居于此躯壳之中。”沙哑悠扬的声音猛然在柳青原耳边响起,令他浑身一震,几乎跳了起来。只见一个浑身乌黑的身影缓缓从他视线的死角方位踱步走了出来,进入了他的正面视野。
此人身材矫健,腰肢纤细,一头长发披散肩后,宛若一件灰黑相间的披风披在背上。他的头上带着镔铁铸就的青黑色面具,面具上的人像是一个额头略微突出,巧笑嫣然的少女形象,只是这少女秃头无发,双眼处开出黑黑的孔眼,里面漆黑一片,空空洞洞,深邃难测,乍看上去这个面具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魅力,让人既感胆寒,又感敬慕。
“你,你是谁?你一直……一直……”柳青原说到这里,浑身不禁一阵冰寒,“你一直在左近?刚才你用的不是千里传音之术?”
千里传音是江湖上前辈高手们常用的交流方法,人在数里之外,凝气高喝,声音可以直传入缘人的耳际。刚才柳青原数次高低四顾,就是为了判断神秘人的通话方式是否属于千里传音。
千里传音虽然需要高深的功力,但是会者只是内力雄厚,并不可怕。现在这神秘人居然瞬间出现在柳青原眼前,就说明她用的不是千里传音之术,一直以来能够无声无息穿行于柳青原身侧而令他无法察觉,这才是最令他惊恐之处。
“在下就是鬼楼主人,人称南疆桐主。”那神秘黑衣人柔声道。
“你就是鬼楼楼主!”听到神秘人的话,柳青原虽然心中多少有些准备,此刻仍然感到浑身燥热难忍,冷汗淋漓而下。
“柳公子,你正是我鬼楼需要的人才。而我鬼楼,也有你想要的东西。我们合则两赢,分则两害,正是上天将我们带到了一起。”鬼楼楼主的声音此刻变得愈发柔和悦耳,令人闻之欲醉。
“南疆魔化……”柳青原下意识地将双眼眯成一条细缝,以此掩饰住心中澎湃涌起的兴奋和欲望,“桐主,入魔之人的弱点,此刻已经哄传天下,要我柳青原入你魔门,失去自由,你想也不要想!”
“一个人怎可无缘无故刀枪不入,他的浑身弱点总要寄居一处,即使南疆魔化也无法改变这万物基本法则。行蛊分身被唐门之人形容成鬼楼对魔人的控制之法,于我实在有些冤枉。”说到这里,鬼楼楼主微微一笑,“实际上鬼楼将魔人的行蛊分身汇集一处,妥善收藏,对于他们扬威江湖,乃是一件好事。这样他们的唯一弱点被我鬼楼守护,他们纵横江湖,可谓无惊无险。一旦他们失去鬼楼的支持,孤身漂泊江湖,败亡亦不过转瞬之间而已。”
“危言耸听,魔人铜筋铁骨,刀枪不入,如果能够自主自立,何人可迎其锋?”柳青原热切地说。
看到柳青原热切的目光,鬼楼楼主咧嘴一笑,露出满口洁白的牙齿。柳青原看到眼里,顿时发现自己关切过盛,被她察觉到自己热衷的心事,但是却已无法改变现状,只剩苦叹。
“以岳环为例,他本以为夺回行蛊分身,他就可以威震天下。华山论剑之日,他只身上山,想要挑战天下雄者,谁知遇上风洛阳的十分不舍剑,他无以招架,失落分身,一败涂地。”鬼楼楼主冷笑道。
“真是傻瓜,为何要将行蛊分身放在身上!”听到岳环的下场,柳青原大为惋惜,忍不住叹息道。
“不放在身上,又放在何处?”鬼楼楼主问道。
“放……”柳青原仰头连转数个念头,却又一一被他否决,思忖良久,却发现江湖虽大,却没有行蛊分身的立足之处,“这……”
“行蛊分身乃是魔人的诅咒。而我鬼楼正好可以为他们提供有效的保护。我并不想阻挡魔人称霸江湖的志向,只希望他们能够一帆风顺而已。”鬼楼楼主娓娓道来。
“哼,这么说,你保存行蛊分身,倒是一番好意了。”柳青原不无嘲讽地说。
“柳公子看到岳家三兄弟的下场,自然对鬼楼心生不满。只是这三人的行蛊分身乃是祖家小姐所斩,与我鬼楼无关。只要柳公子愿意身入鬼楼,我愿意让你自己保留行蛊分身,以柳公子的剑法武功,想来保住自己的性命宝物并无任何问题。”鬼楼楼主淡淡说道。
“你有这么好?”柳青原难以置信地问道。
“柳公子,我只希望能够看到南疆魔化之术他日成为江湖习练武功的不二法门,让鬼楼之术成为最完美的武功。我老了,在人世间只剩下最后这个愿望,希望柳公子能够助我一臂之力。”鬼楼楼主沉声道。
柳青原用力抿了抿嘴唇,想要再思索片刻,但是鬼楼楼主提出的条件实在太诱惑,而他自己又沉浸于对风洛阳深深的嫉妒之中,无法自拔,他的脑子此刻空空如也,只有满耳“愿意愿意愿意”的呼声。他抬起头朝鬼楼楼主用力点了点头,以示同意。
“好,去岳州芙蓉院找夜鬼,他会和你商量入鬼楼的细节。”鬼楼楼主说完,身子一闪,重新湮没在周围的虚空之中。
柳青原再次用力转身四顾,却根本看不清她的去向。刚才发生的一切,仿佛是一个深沉难测的梦魇,一时之间令他难辨是真是幻。
岳州芙蓉院并没有扬州簪花楼,润州邀月楼或者游仙楼那样雕龙画凤,金碧辉煌,但是朴素的外表之下,幽深的庭院,典雅的园景,翠竹掩映的亭台,绕楼而生的清溪小径,无不透露出建造者儒雅风流的匠心。
柳青原步入芙蓉院,满心戒备紧张,患得患失的焦躁心情忽然沉静下来。芙蓉院幽静雅致的环境,令他恍然觉得自己重新回到了从小就熟悉亲切的越女宫外阁,说不出的安详亲切。
在两个白衣侍女的引领下,柳青原意释神舒地走过芙蓉院庭院长长的回廊,来到竹林深处的一处内苑之中。
苑中座椅上早早已经坐着三个人。一身黑衣如夜的夜鬼赫然正在其中,在他身边的则是两个用灰巾死死裹住面目的青衣人。他们不但将脸紧紧护住,连双手都小心地拢入了袖中,双臂盘在腹前。
“柳公子,你终于来了,我们已经等待你多日。”夜鬼的脸上露出一丝阴恻恻的微笑。那两个灰巾裹面的青衣人两双灰蒙蒙的眼睛同时照射到他的身上,令他的脊背不由自主冒出一丝丝凉意。
“夜鬼,我们是以秘密身份入鬼楼,如果鬼楼没有诚意保护我们身份的机密,请恕我等不再奉陪。”青衣人中头发有些花白的一人忽然阴沉地开口道。
“两位请放心,柳公子是自己人。”夜鬼微微一笑,朝柳青原一招手,示意他在自己身边坐下,转头对花白头发的青衣人说道。
“哼,想不到堂堂柳青原也有卖身投靠的一天。”花白头发的青衣人双眼精光四射,冷冷望向柳青原,目光中满是警惕敌意。
柳青原被他的眼神看得很不舒服,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忽然身子一耸,身子半立而起:“我可是认得你?我们见过面?”
“你见过我两个不成器的弟弟。”那花白头发的青衣人阴沉地说道。
“你姓唐?!”柳青原终于恍然大悟,“唐万荣,唐万山是你族弟?”
“哼。”青衣人微微点了点头,以示默认。
“难道你竟然是唐门开山之祖万里公?”柳青原心头一热,忍不住冲口而出。唐万里矢志开山立业,以白手起家,成就了唐门诺大基业,已经成为江湖中耳口相传的神话。当年他参加天书会,与郑东霆祖悲秋共抗十二魔使,并以出手必杀的暗器绝技,独立击杀弓箭独冠天下的魔使六郎,威震宇内,即使是当年的太行当家姬放歌和落地秀才宋无期都对他敬服三分。如今柳青原提起唐万里亦要用敬语——万里公,可见唐万里在江湖子弟心中的分量。
“哼!”听到柳青原的问话,花白头发的青衣人更加感到不满,双眼眼神亦变得阴毒乖戾。
“柳公子,唐万里此刻正云游海外,未回中原。这位前辈的大名虽然没有唐万里响亮,但是他的身份却要尊贵得多。”说到这里,夜鬼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哦?”柳青原上上下下打量了此人一眼,不禁对他的身份产生了一丝好奇。
“自来有言,长兄为父。这位前辈正是唐万里的哥哥,唐门当之无愧的门主——唐万壑唐先生,唐门流传至今的毒药暗器和内功心法,大半都是万壑公代师授艺,传于唐万里的,尤其是使毒解毒的功夫,唐万里至今仍然没有学到万壑公所学的十一。”夜鬼说到这里,身子朝后舒服地一靠,欣赏起柳青原脸上震惊的表情来。
“唐门诸艺之源,竟然就坐在我的对面。唐万壑……唐万壑……,我虽然一直听过万里公学艺的传言,但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柳青原侧眼端详了唐万壑良久,心头惊异万分,忽然间,一个崭新的名字突然窜入他的脑海,“唐万壑,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但是钟万壑我却听说过。”
听到钟万壑这个名字,夜鬼以及在座的两个青衣人仿佛约好一般,三双眼睛同时眯成一条细线,似乎这个名字冥冥中有一股奇特的魔力,能令人情难自已。
夜鬼看了唐万壑一眼,犹豫了一番,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开口。而另一个年轻的青衣人已经悄无声息地撩开衣襟,将手探入腰畔的鹿皮囊中,偷偷摸索囊中见血封喉的暗器。
柳青原双眼精光一闪,右手一抬,按住腰畔松纹剑的剑鞘。
唐万壑默默凝视着柳青原警惕的面颊,脸色渐渐缓和下来。但是在气机感应之中,柳青原却发现来自唐万壑的压力越来越强,几乎有泰山压顶之势,一股阴毒的寒意悄无声息地弥漫到他的周身经络。这样强烈而霸道的杀气和威势,他平生只在离台主人身上见识过一次,即使面对风洛阳或者孟断魂,他都未领教过如此横绝的煞气。
他默默凝神敛气,催动浑身的罡气,在身子周围布起一层坚不可摧的防线,右手紧紧攥住松纹剑柄,掌心渗出丝丝汗水。
唐万壑的眼光中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忽然抬起手来,朝身边的年轻青衣人做了个手势,那青衣人微微一点头,手从腰畔的鹿皮囊中缩了回来。
“柳公子果然消息灵通,见识广博。不错,钟万壑是我从师拜艺时的化名。现在我出师已久,昔日的化名何必再去提它。”唐万壑说到这里,阴森地一笑。
柳青原心中一凛:数十年前,江湖五毒门钟氏以制毒之术威震南疆,独霸剑南。贞观年间彭无望和贾扁鹊也曾经为了克制五毒钟门耗尽心血,然而钟氏虽然屡经打击,仍然屹立不倒,直到数十年前,钟氏一族忽然全族中神秘剧毒,死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下钟万壑存于世上,后来隐姓埋名,消失了踪迹。如今看来,唐万壑定然是化名钟氏投靠五毒门偷学毒艺,他不但尽得所学,而且青出于蓝,终于毒死师父,自立门户。恐怕唐万里之所以从未提及自己有这么个授业兄长,正和此事有关。
面对这个江湖中最会使毒的魔王,即使柳青原也难保证神色不变,他转过头来对夜鬼道:“夜鬼,鬼楼招兵买马,竟然连万壑公这样的‘高士’也招纳而来,到底有何图谋?”
夜鬼笑着摆摆手:“柳公子多虑了。我鬼楼只希望将入魔之术推行天下,让所有有意领略武穴最高境界的有志之士提供修炼的法门。万壑先生的加盟一是他自身对于入魔之术很感兴趣,二是他要利用鬼楼之力重返益州,坐回唐门之主的大位。”
“你要对付唐斗?”柳青原恍然大悟,转头望向唐万壑。
“不错,唐斗年轻,添居高位,人心难服,我唐氏一族,应该有一个更加德高望重的族主。”唐万壑身边的青衣人沉声道。
“况且,如果鬼楼想要将入魔之术推行天下,唐斗主持的唐门会是鬼楼的头号阻力,我若能略尽绵力,亦是双全其美之事。”唐万壑说到这里,微笑着朝夜鬼微微点头。
“唐先生若要入魔,行蛊分身……”柳青原试探着问道。
“当然是归唐先生自己保存。”夜鬼大方地双手一摊,笑道,“唐门自有保存机密的绝佳方法,我鬼楼当然不用庸人自扰。”
“以我对付风洛阳,以唐万壑对付唐斗,看来鬼楼已经有了万全的计划,大事待举,千载一时之机,就在眼前!”柳青原想到这里,眼中露出热切之色,“夜鬼,既然我们已经达成共识,只管将你的计划说出来,看看我等如何配合。”
“唐先生?”夜鬼看了一眼莫测高深的唐万壑。
唐万壑望了望柳青原,缓缓点了点头,对夜鬼抬了抬手:“请讲。”
夜鬼深深吸了口气,双手探出,扶到桌案之上,开始滔滔不绝讲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