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的更鼓响过,扬州鸡舍中雄鸡开始依次啼鸣。沿街提醒小心火烛的更夫拎着更鼓,打着哈欠,在空空荡荡的街道上溜达着,享受着一天中最安谧惬意的片刻时光。过得半个时辰,贩卖早点的小贩就会走上街头,酒馆饭肆的伙计会逐一撤下挡门的门板,巡街把门的官兵会走上岗位,大运河上漕运的渡船也会进入扬州,沉睡的扬州将从寂静中缓缓醒转,迎来繁忙热闹的一天。但是这一刻,扬州是沉静安详的,仿佛一个醉卧江边的贵妇,正做着香甜的美梦。这一刻,整个扬州仿佛都是更夫一个人的。
更夫哼着小曲,摇摇晃晃踱着步,沿着通往扬州镇恶堂的小巷走到一处数道交汇的大街口。忽然间,扬州的寂静宛如一枚纤细的瓷器坠落在地,悄然碎裂。无数细碎的脚步声,宛若远处扑击海岸的浪潮,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隐隐带着滚滚的雷霆,让更夫身子不由自主地感到由衷的战栗。
从他背后毫无预兆地走来一批身穿华衣,头戴锦帽的矫健汉子,他们簇拥着一个粗眉大眼,满脸傲气的魁伟少年,昂首阔步,从更夫的身边地信步走过,没有一个人转头看他一眼,仿佛和他们相比,他只不过是路边的一只蟑螂,不值一顾。
更夫胆战心惊地缩着身子,踉踉跄跄,三步并作两步,蹲到墙角,为这群凶神恶煞的汉子让开去路。
当他好不容易挨到这群华衣人全部从他身边走过,挣扎着站起身,却发现另一批身穿青黄锦衣的骠悍壮士簇拥着一个华衣长脸的少年趾高气昂地从另一条胡同走来。
“卓解?”首先走过的魁梧少年看到华衣少年斜刺里走来,转头开口道。
“甘天波?”那叫卓解的少年转过头来,一双细目中洋溢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你的跟班好像少了一个。”被称为甘天波的少年瞥了一眼卓解的手下,面带嘲讽地说。
“就算少一半,也比你多一倍。”卓解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回敬道。
“那就该死多几个!”甘天波阴冷地说。
此话一出,整个扬州街道立刻被震耳欲聋的刀剑出鞘声所淹没,更夫抬眼看去,一双眼睛却被满目明晃晃的刀光剑影刺得红星乱闪,冰寒的杀气裹住了他的全身上下,仿佛要将他身上每一寸生机无情地夺去。
眼看两拨人马就要在扬州街头大打出手,一声清脆的咳嗽声忽然从远处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入所有人的耳中:“借过。”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从更夫所在的胡同尽头,一对金童玉女谈笑风生地信步走来,男的一身白衣如雪,剑眉星目,俊朗如神,女的身着锦绣,眉目如画,风姿卓绝。在二人身后跟着两队各具风采的女子。一队女子月白劲装,肩披淡色锦帛,肩背长剑,头系黄巾,精神抖擞,气韵非凡。一队女子锦衣华服,玳瑁饰头,花枝招展,娇柔妩媚,妖冶撩人。
见到这两路人马,桌解和甘天波同时躬身行礼,朗声道:“柳公子好,苏大家好。”
名动江湖的柳青原和苏云烟对两路人马分别点头作礼,也不多作谦让,径直从他们中间穿过,朝着江南镇恶堂方向扬长而去。
待到柳苏二人走到前头,桌解和甘天波满是憎恨地互望了一眼,似乎还想要找对方的麻烦,但是二人不约而同地突然目光一闪,各自一招手,带领着各自的队伍,飞一样地朝镇恶堂走去。
一直缩在墙角静观其变的更夫顺着他们刚才一闪的目光望过去,却发现一个浑身灰黑色长袍的中年人,缩着头,拢着手,嵬嵬索索地缓步走来,在他的身后,跟着七个苗人打扮的蓝衣汉子,每个人的背上都背着一个奇异的竹篮,这一行八人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股莫名的阴森之味。更夫偷偷看了一眼领头黑衣中年人的猥琐面颊,却赫然发现,他长着一双毫无眼白的墨黑色妖眼。也许这也是为什么卓解和甘天波对他感到忌惮的原因。
这黑衣人率队走过之后,更夫本以为这凌晨时分的噩梦已经结束,谁知接下来的景象去却仍然让他如在梦中。
从另一个路口悄无声息地走过来六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行者,这些人行走于地却毫无脚步声,只有一阵阵机括转动的咯吱声,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在他们之后大摇大摆走着一个身材矮小但是气派很大的汉子,挺胸叠肚,顾盼自豪,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乃是一方大豪。在他身后,跟着一群身材健硕的彪形大汉,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不同的机关消息儿。
在这个汉子对面,缓缓走来八个半裸着上身,斜披坎肩的和尚,人人一身小山般的腱子肉,皮肤映射晨光散发着淡淡的金芒,犹如从天而降的降妖罗汉,但是当更夫望向他们的脸颊之时,却再也想象不出什么妖魔的面容比他们的脸更加狞恶。
这两队人走过之后,整个扬州似乎突然间喧哗了起来。一队又一队提刀持剑的江湖好汉互相打着招呼,醉醺醺唱着酒歌,三五城行,从大运河两畔的各个酒馆客栈走了出来,朝着通往镇恶堂的巷子里大步行进。灰衣灰袍的和尚,风尘仆仆的胡人,白衣如雪的少年,劲装疾服的英杰,鹤发童颜的道人,鬓插红花的壮士成群结队,汇成滚滚的人流,气势凶猛地涌向路的尽头,所有江湖人的目的地——扬州镇恶堂。
辰时方到,镇恶堂门前已经聚集了龙门,年帮,凤阁,少林,越女,机关堂,西少林金刚堂,八大世家,黑道十三会等众多名门大派的大人物,连威震江湖数十年却从未在江湖上露过真身的鬼楼也派出了代表人物。
但是今日的镇恶堂却出人意料地紧闭大门,任凭门外人山人海的名门大派人物站在门外等待。
“喂,唐门的家伙听着,各大帮的高手都已经来了,快快打开大门,让我等见识见识所谓的英雄大会是什么模样?”发话的正是龙门门主的长子甘天波。此子这是第一次代表龙门出席江湖集会,所以显得格外嚣张跋扈,根本不把余子放在眼里。
“哼,唐门大少还没有发威,已经有人等不及要做出头鸟了。”卓解瞥了一眼甘天波傲慢的模样,心底一阵厌恶,忍不住扬声道。
甘天波瞪了卓解一眼,刚要反唇相讥,一直沉默不言的越女宫外阁之首柳青原忽然仰天一笑:“这样的出头鸟,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唐门大少有胆子做。和离台作对,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我柳青原都要对他的胆色写一个服字。”听到他发话,甘天波和卓解都对他言下之意莫测高深,不禁同时闭嘴不言。
“我看,唐斗这一次想做的恐怕不止对付离台这么简单。”欧阳世家的家主欧阳青云捋着颌下长须,慢条斯理地沉声道。
“哦,欧阳兄何出此言?”一直和他配合默契的南湖世家家主慕容柳朗声问道。
“唐斗野心勃勃,早有一统江湖,做武林盟主的雄心壮志,如今他大发英雄帖,广邀天下豪杰汇聚镇恶堂。我看捉拿离台刺客还在次要,以此来扬威天下,为唐门总镇武林铺路才是他真正的用意。”欧阳青云脸上露出一丝阴沉的微笑,朗声道。
“原来如此,难怪他雀占凤巢,在镇恶堂内开英雄大会,无非是想要让唐门取代关中剑派的地位。”慕容柳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连连点头。
“两位前辈此言差矣!”正在慕容柳和欧阳青云抓住机会,上演双簧,在天下英雄面前乘机贬低唐斗之际,一个清朗雄健的声音忽然在人群中响起。
众人放眼望去,只见说话之人正是一身白衣,肩扛银枪的驰电公子萧西延。
“唐斗为人如何姑且不论,离台作恶江湖已久,人人都说离台主人就是江湖活阎王,他要人三更死,没人活到五更天。这样的恶人多活一日,我们江湖人哪有逍遥日子过,有人敢出榜杀他,总是好事,什么争霸江湖,都可以迟些再说。”萧西延接着说道。
他的话立刻引起一帮少年的大声叫好,这群初生之犊没有经历过江湖的凶险,对于除灭离台这样的大事,最是津津乐道。
“更别说这位唐斗大人还出到黄金万两,无双美人这样的价码,这位小朋友恐怕是冲着传说中的天山女侠才来扬州的吧?”一个略带胡腔的粗豪声音忽然嘹亮地响起。
萧西延眉头一皱,猛地转过头去,却发现说话的是一个歪戴毡帽,浑身胡服打扮的魁伟男子。此人身材宽大,高鼻大耳,满脸虬髯,双眼精光四射,不怒自威,气势慑人。
看到萧西延望向自己,那男子将手往胸前一伸,礼貌地行了一个胡礼:“失礼了,在下捷率,来自昆仑。”
此话一出,周围的江湖人都感到浑身一震,纷纷转过头去,仔细打量发话的男子。自从当年天书会散,魔教二郎率昆仑兄弟败退昆仑山,发下重誓,一生不离玉龙顶,魔教就此消弭。从此昆仑山上出了一个兼容并蓄,包容万象的昆仑派。传说所有的昆仑子弟都是魔教二郎的传人。数十年来,昆仑派在西域和关中一带,做了不少行侠仗义的大事,在江湖中评价甚高,很多人都将昆仑派和天山派混为一谈,常常弄错。但是昆仑子弟很少进入中原,更不要提深入江南,如今听到捷率坦承师门,顿时引起了众人的好奇和注目。
“在下只是奇怪,离台横行江湖经年,未见有人问津,更无人诉其妖孽。如今有人悬赏,顿时成了众矢之的,这未免太过荒谬。”捷率用生硬的汉语问道。
“正所谓,赔本的生意没人做,杀头的生意有人做。离台刺客早就是过街老鼠,然而镇恶堂一直没有离台刺客的赏格,去追捕他们劳心劳力,又没得赚,自然无人问津。如今唐斗出了钱,我们来看看热闹都不行吗?”站在萧西延身边的铜僧郑怀远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大大咧咧地说。
“嘿,荒谬荒谬。”捷率仍然仿佛拨浪鼓一般摇着脑袋,感慨地叹息着。
“依照兄台所说,离台刺客不应该算作穷凶极恶?”一身紫袍的火龙枪传人公羊子恒眉梢一扬,朗声问道。
“得人钱财,与人消灾,这里大多数江湖朋友做的事情,比他们又干净多少?”捷率笑了一声,开口道,“我看最应该追究的,反而是付钱给他们的元凶。买凶杀人,卑鄙无耻,当属首恶。”
此话一出,在场的名门大派首领们不少人同时眼角一颤,捷率的话仿佛一把尖刀戳到了他们的痛处。这里的确有很多人来到镇恶堂最终目的是见机行事,如果离台主人真的挡不住唐斗的银弹攻势,全面垮台,他们将会想尽任何办法在他落网之前将他灭口,否则昔日买凶之事若是暴了出来,如何了得。如今捷率一张嘴就说出他们的心事,怎不让他们别扭?
捷率话音一落,整个镇恶堂门前顿时陷入一片死寂。所有江湖好汉都满怀猜疑地互相小心观望,似乎个个心里有鬼,又似乎人人都在怀疑周围的同道。
就在这时,一阵轰天动地的锣鼓声,仿佛早春的雷霆,忽然在镇恶堂四面八方的围墙上同时响起。与此同时,镇恶堂四门大开,一团团橘红相间,花团锦簇的影子如风似电地窜出大门,在镇恶堂前排成了气势恢宏的两排阵形。
眼花缭乱之间,众人纷纷向后退了数步,抬头凝目一望。之间镇恶堂左右各立了五十只红鬃黄爪,头顶独角,巨眼翻转,憨态可掬的北狮。与普通北狮不同的是,北狮面前惯有的那个武士在这里并没有出现。这上百只北狮在镇恶堂门前散开成扇形,纷纷将头对准了正中间一个青衣短褂,手舞折扇,头戴憨笑娃娃相的汉子。
只见这个汉子丁字步站在场正中,手中折扇悠然自得地连扇数下,忽然右脚一跺地,折扇大开,盘向头顶,右脚抬高,左脚独立,做了一个捧头罗汉的样子,接着大喝一声,右脚落地,左脚悬空,配合着周围锣鼓的旋律,跳起了一路刚劲雄浑的健舞。随着他的身形舞动,围着他的上百只北狮同时动作。只见他们踏着整齐划一的舞步,时而柔顺、时而活泼、时而灵巧、时而神采飞扬、时而愉悦轻盈,将雄狮百态:愕、怕、喜、爬、蹲、退、滚描绘得惟妙惟肖。
北狮的舞步起源于北魏年间。魏武帝远征甘肃,俘获胡人十万。一日,魏武帝巡视禁区,边将设宴款待,并令胡人献舞娱乐。胡人以木雕兽头,两大五小,披兽衣,集音乐,武士三十余人,起舞于御前。舞者作欢腾喜悦之状,或作低首相怜,舞技之美妙,令武帝叹为观止,龙颜大悦,顿时释放所有胡人返还故乡。北狮之舞重在表现狮子的灵动可爱和善良憨直,乃是最受欢迎的示善之舞。
如今在镇恶堂前的一百只北狮翻滚跳跃,首尾引合,摇头晃脑,步伐飘渺灵动,意状闲适憨厚,无一不尽得北狮舞蹈的真谛。在百狮之前领舞的舞者姿态神骏慷慨,步伐大开大阖,进退之间,顿挫有力,转折有度,衣袖翻飞,状极欢悦,仿佛一位开怀欢迎远方客人的上古贤士,舞姿说不尽的清朗悦目。
舞到尽时,这位舞者仰天长啸一声,倒翻一个筋斗,身子退回到镇恶堂门前,折扇一开,向后一扇。上百只北狮同时吆喝一声,齐刷刷跃起,倒翻着跟头从镇恶堂围墙之上翻入墙内,消失了踪迹。
“好——!”看到如此精彩宏大的北狮表演,众豪杰中年少一辈的英杰无不鼓掌喝彩,大呼过瘾。
孤零零站在镇恶堂门前的舞者,缓缓合起折扇,抬起手掌,连拍三下,静寂的镇恶堂内忽然响起一片连绵不绝的啸声,随着啸声的响起,一排又一排色泽斑斓的彩影犹如一片气势汹涌的花潮从门内倾泻而出,在门前又排成了整整齐齐的两排。
众人定睛一看,这一回冲出来的不再是憨态可掬的北狮,而是造型更加夸张抽象,色彩更加艳丽缤纷的南狮,两边各有五十,加起来仍有一百只。如果仔细观看,人们不难发现,在舞者左手边的狮群乃是黑须红面,右手边的狮群则是黑面白须,各自代表“关公”“张飞”。
舞者抬掌再一击,所有南狮舞者同时踏步向前,狮头自上而前,自前而下,自下而上连晃数下,成沉睡初醒状,两百名舞者齐声低吼,气势磅礴。而当中领舞的舞者头一甩,头上罩着的憨笑娃娃相在他脖颈上打了个转,背面朝前,一张憨笑娃娃脸顿时被一张不怒自威的钟馗像所代替,令人心胆俱寒。
“哈!”舞者双手一前一后,成弯弓之姿,对准了面前的众豪杰搭弦作势,凛然生威,只见他将面前的豪杰指了一圈之后,双脚一转,身子旋风般一晃,双手再变,右手开扇向前,成扶盾状,左手成刀,横盘肋下,化身一位持刀挺盾的威武战士。
热烈的锣鼓声在此刻转为密集低沉,仿佛山雨欲来,大敌将至。
“嗨!”领舞的舞者大喝一声,双手一击掌,锣鼓声由密转稀,由低沉转为激昂,渐渐化为金戈铁马之音。随着音乐的节奏,舞者健躯挺拔变换,左右游走,满场飞旋,开始了一场动人心魄的干戚之舞。
在他的引领之下,上百只南狮同声呐喊,跟随着舞者的节奏,或惊疑不定,或搔头摆尾,或闭目摇头,或审视前方,或勇过山林,或愤怒咆哮;当战鼓轰响之际,群狮舞步进退如一,或沉着刚健,或威严有力,或勇猛雄伟,或粗犷好强,仿佛在舞者的指引之下,正与来敌进行一场生死未卜的激战。南狮起源于一个为人间散尽瘟疫的独角兽的传说,在岭南一带被作为驱邪除恶的舞蹈。南狮重意,舞狮人的桥马功夫必须经过千锤百炼。镇恶堂前一百只南狮进退流畅,舞步自如,弓步、碎步、马步、虚步、行步、探步、插步、麒麟步、内外转身摆腿无不运用的出神入化,将南狮翻、滚、卧、闪、腾、扑、跃、戏、跳等各种形态表现得栩栩如生。
而领舞的舞者一套干戚壮士舞,凛然生风,来去如神,刚劲雄浑,神武无双,配合着一百只咆哮雄健的南狮,整套舞蹈无不凸现出一股气吞云汉的威风煞气,令人心摇神驰,浑然忘形。
舞到尽时,舞者一个旋身,抖手飞出折扇。折扇如化冰盘,在场地内轻飘飘转了一个圈子,一次飘到一百只南狮的头顶,每当折扇飞过一狮头顶,此狮必然前抓高举,身子上扬,抬头顶向折扇的扇面,当折扇飞过一百只南狮重新返回到舞者手中,这一百只南狮已经犹如波浪一般完成了一次此起彼落的狮子抬头,令人叹为观止。
舞者拿过折扇,得意非凡,仰天大笑,头一甩,将顶在头上钟馗像远远甩开,露出他的本来面目,却原来就是唐门之主,这次英雄大会的主事人,人称大少的唐斗。
“各位,见笑了!”唐斗双手抱拳,一脸笑意,朗声说道。
在场的一众英雄豪杰兀自被刚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狮魂战舞震慑的喘不过气来,如今看到领头的舞者竟然就是如今英雄大会的召集人,江湖上风头最健的唐斗,一时之间,心底一片混乱,说不清是喜,是忧,是嫉妒,是钦佩,是担惊受怕,还是自愧不如,过了良久,众人才恍然大悟般地纷纷鼓起掌来,大声喝彩。
“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刀枪,大少的狮舞意境深远,在下深感佩服。”众人之中,唯一神色如常的,反而是初入中土的昆仑派高手捷率,只见他双手抱拳,朗声说道。
“哈哈,好说,不好意思让大家在门口站了这么久,请!”唐斗抬扇一指镇恶堂的大门,扬声道。
“大少,请!”众豪杰齐刷刷拱手作礼,心情复杂地同声说道。见识过唐斗的狮舞,那些对这次英雄会暗藏鬼胎的高手们心中无不凛然,暗自对今日的形势开始重新估量。
润州邀月楼第一著名在楼中美人如玉,第二著名在楼中美酒倾城,这两点天下驰名,自不必细说。但是它第三著名之处,却只有身在润州的人才会知道。那就是楼侧转角处与邀月楼汇成一体的食坊。这里汇聚了大江南北各地小吃,塞北的胡饼,江南的桃花饭,西南的毕罗,东海的鱼鲊干脍这里应有尽有。润州人每逢庆典,必会到食坊一游。
而这个食坊最吸引风洛阳的地方,就是幺婆卖的五香茶叶蛋。三文一枚,鲜甜咸香,别具一格。风洛阳扛着祖菁横渡长江,快步疾行,风尘仆仆,正好在五更之末赶上幺婆摆摊的时分,这个时候客人不多,他可以多买一些,不必担心其他顾客的抱怨。
放下祖菁,风洛阳兴冲冲地左顾右盼,嘴中喃喃自语:“应该就是现在了,幺婆随时都会出现。我也有几个月没有吃到她老人家的茶叶蛋了。真怕她已经将我忘了。”
“阿?”听到风洛阳的话,祖菁长大了嘴,生怕自己听错了。
“哦。”风洛阳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幺婆对老主顾都很照顾,买五个会送一个。如果来的早,她会破例让你多买几个。”
“噢,你怕她认不出你这个老主顾?”祖菁捂着嘴偷笑道。
“当然啦。老人家记性不好。”风洛阳焦急地在地上缓缓转着圈子,左掌不停地击打着右手背,活脱脱成了一个饥肠辘辘的食客。
“小师叔,你可要记住,你这次是买茶叶蛋给我吃的。”祖菁用胳膊肘捅了捅风洛阳的腰眼,嬉笑着说,“我不会给你留的。”
“奇怪!”风洛阳似乎完全没听见祖菁的话,忽然仰头看了看天色,“五更已过,为什么幺婆还不来摆摊。”
看到风洛阳焦急的模样,祖菁不禁好笑:“小师叔,不要着急。幺婆也许今天想要睡个懒觉。”
“幺婆岂会如此懒惰。”风洛阳正色道,“十年来幺婆风雨无阻,一直坚持在这个时候摆摊。”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风洛阳身后响起:“风公子,你来找幺婆买茶叶蛋吗?”风洛阳和祖菁同时回过头去,却发现说话的是一躬身身子,扛着扁担走来的老汉。
“罗老,这么早来卖毕罗啊。”风洛阳看到这老汉立刻热络地说。
“风公子,你早来几天就好了。幺婆病倒了!”罗老汉叹了口气,摇头道。
“出了什么事情?她还能好吗?”风洛阳听到这里,只感到天摇地转,五内俱焚,忙不迭地问道。
“心病啊。幺婆的女儿失踪了。最近真是邪了,也不知润州是不是招了鬼怪,就是这几日,一连失踪了十几个黄花闺女。润州捕快巡查了这么久,只找回来五六具干尸。人们都说这是吸血僵尸在润州作祟。幺婆自从女儿没了,日日以泪洗面,这会子怕是快要哭瞎了。”罗老汉说到这里,再次摇头叹了口气,“唉,果然还是生儿子好,生女儿操心啊。”
“幺婆住在哪儿,我立刻去看看。”风洛阳连忙问道。
“她就住在柳树巷,茶香最重的一间房。风公子你是那些江湖中人,也许你能帮到她。”罗老汉热心地说。
“好,我这就去。”风洛阳忧心忡忡地说,似乎连向祖菁套问剑法心得的心情都没有了。
“小师叔,”祖菁一把拉住风洛阳的手,“我和你一起去。”
风洛阳点了点头,一把拉住她,暗运轻功,朝着柳树巷疾驰而去。
镇恶堂怀仁轩外的桂花园之内,唐门子弟摆下的近百席上宴被五湖四海的江湖高手坐得满满腾腾,好多门派的晚辈弟子因为没有位子,只能挤在桂花林旁的假山石桌之策,勉强摆上一坛好酒,几碟冷盘,凑活一番。但是,这一切都没有阻碍到江湖子弟们的兴头。自从几十年前的天书会,各门各派只顾埋头发展创新武功心法,废寝忘食,洛阳论剑大会已经荒废了数届,江湖中唯一引人注目的就是梧桐岭天下第一剑之争。但是十年来,风洛阳独领风骚,总是胜出,人们已经有些厌烦,期待一些新的刺激惊喜。这一次唐斗召开英雄大会,公然挑战威慑天下二十年的江湖阎王殿——离台,无论谁胜谁负,这必然会是一场精彩纷呈,流传百年的大对决。江湖子弟有幸置身其中,无不欢欣鼓舞。
总揽大局的唐斗盘旋在各个酒桌之旁,不停热络地和在场的豪杰打着招呼,指引着唐门子弟为各派首领填酒上菜,忙得不可开交。
鱼韶率领麾下彩翎风媒严密监控镇恶堂四门内外的动向:各路豪杰人手的配备,神秘江湖人物的来历门派,各派首脑之间的交谈接洽,敌对势力之间的摩擦对抗,这些消息源源不绝地传到她的手上,她根据手上的信息,仔细地调配着唐门和乘风会的人手资源,对于各种形式作出恰当的布置。英雄大会刚刚进行不到两个时辰,她已经忙得香汗满脸。
巳时一到,英雄帖所请到的各派豪杰都已经到齐,众人酒酣耳热,意兴湍飞,纷纷直起身子朝桂花园正中搭起的台子望去,等待唐门大少宣布英雄会正式开始。
唐斗缓步走到台侧,找到正在和数个风媒低声议论的鱼韶,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拽到一处清静角落,低声问道:“阿韶,老风和小祖可有消息?”
鱼韶匆匆点点头:“我有三个风媒看到离台的小染扛着萧娘尸体,从扬州城南门遁走。他们不敢靠得太近,但是从远处看来,萧娘穿胸的剑痕乃是夸父追日剑所致,应该是被菁儿所杀。润州的风媒片刻之前刚刚来到,跟我说,她看到洛阳哥和菁儿出现在邀月楼食坊附近,两个人都安好。”
“呼……”唐斗长出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胸脯,“哎呀,自从小祖和老风失踪,我是一直担心到现在,终于松口气。”
“有洛阳哥护在左右,你我真不该过于担心。”鱼韶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低声道。
“到现在为止,这件事来龙去脉,你该知道了吧?”唐斗好奇地问道。
“再明显不过,离台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引诱菁儿离开镇恶堂,意图擒拿于她,胁迫于你。洛阳哥巡夜之际发现菁儿失踪,追踪下去,将她救下。”鱼韶淡然说道。
“这也解释不了老风救下小祖之后,不带她回来,却带她去吃自己最爱的茶叶蛋。”唐斗用扇子挠了挠头,不解地自语道。
“他也有两个多月没吃到茶叶蛋了吧?”鱼韶莞尔一笑。
“嘿嘿,老风没别的,就这点儿馋嘴的毛病,由得他去吧。咱们先来应付这天下的英豪。”唐斗扶了扶头上歪七扭八的秀士帽,掸了掸衣衫,大踏步走上了唐门在桂花园中搭起的木台。
见到一身青衣的唐斗大摇大摆走上木台,满场交头接耳的英雄豪杰仿佛商量好一般,同时沉默下来,无数双炯炯有神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到唐斗身上。
高高站在木台之上的唐斗承受着上千豪杰的瞩目,感受着满场鸦雀无声的肃穆,一股慷慨激昂的豪情悠然而生。他踌躇满志地在木台上踏前一步,有条不紊地扇了扇手中的折扇,将双眼往台下扫了一圈,微微一笑,扬声道:“各位风尘仆仆,远道而来,亲赴唐门举办的英雄大会,抬爱之情,小子永记于心!”说到这里,唐斗收起折扇,双手抱拳,身子在台上走了一圈,高声道:“多谢了!”
“大少,客气!”唐门大少飞扬跋扈,很少见他如此谦恭,如今见他如此模样,众豪杰不知深浅,只得同时抱拳作礼,看他有何下招。
“今日我唐斗召开英雄大会,其中有一个目的,就是向整个江湖宣布:唐门和离台从此势不两立,我和离台主人只有一个能够活在世上。各位江湖上的朋友今日来到我唐斗这个英雄会上,显然已经选好了自己想进的阵营。我唐斗很开心,也很感激。我无以为敬,只有向各位英雄敬上一杯美酒,从今以后,前尘旧恨,一笔勾销,大家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唐斗说到这里,向旁边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一个唐门子弟恭恭敬敬端上来一杯酒水。唐斗双手平端酒杯,朝一众豪杰敬了一圈,双目神光炯炯,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好,大少说话,真是痛快!”来参加英雄会的少年豪杰对于唐斗干净利落,慷慨热烈的话语很是受落,想也不想,纷纷举杯饮胜。而那些心思细密的帮派首领,尤其是龙门、年帮、鬼楼、黑道十三会这些和离台脱不开千丝万缕关系的帮派首领,听到唐斗的说话无不凛然于心,暗升警戒。唐斗简简单单几句话已经不着痕迹地威迫这些帮派现在就选择阵营,如果还敢和离台有染,唐门绝不会手下留情。但如果饮下这杯酒,就等于和离台公然为敌,从此只能求神拜佛,期望唐门这一战能够打败离台,否则谁都知道,离台秋后算账的手段有多可怕。这些首领们偷眼观看着周围的环境,只见英雄会场附近,唐门毒蒺藜队,夜花钉队分别由唐毒,唐冰率领,将会场团团围住。任何人敢于在这个时候和唐门作对,不但会让与会的一众少年英雄反感,令自己帮派在江湖上孤立无援,而且会遭到唐门毫不留情的绞杀。唐斗之手,天下无双这句话在江湖上的威慑力和离台主人的五更追魂令同样可怕。分别在于,离台主人并不在此处,而唐斗本人却活生生站在高台之上。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些帮派首领心念电转之间已经作出决定,纷纷举起酒杯,同声附和道。
“阿哈哈哈!”唐斗仰天大笑,随手将酒杯摔在地上,朝在场各位豪杰拱手深深作揖,“各位饮下此杯,已经注定了离台的末日。他日我唐斗得到离台主人的首级,必当和各位再聚此园,畅饮通宵。”
“好!那一场好酒,咱们绝不会错过!”在场的少年人们纷纷兴奋地高声叫道。离台横行江湖,造下无数杀孽,已经臭名昭著,这些初涉江湖的少年英杰对离台绝无好感,如今听到唐斗如此信心满满的话语,无不钦佩。
“我看今天来的朋友,很多都是初入江湖的世家子弟。千辛万苦学得一身武功,初涉江湖,想做的自然是轰天动地的大事。但是做这样的大事往往需要百折不回的斗志,一往无前的勇气,还有坚毅不拔的信心。请在场的诸位扪心自问,这样的品行各位有是没有?”唐斗朗声问道。
在场的豪杰面面相觑,不知唐斗言下何意,一部分老成持重的谨慎地三缄其口,但是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却争相吼道:“我们有!”其中吼得最响的,乃是一个浑身黑衣,头扎黑巾,背插双刀的壮实少年。唐斗放眼望去,一眼就认出了他:那正是当日一把火烧了唐门栖凤堂的黑衣少年。
唐斗狠狠瞪了他一眼,从地上抓起一个石子,对准他一挥手,那个石子狠狠打在那个少年的脑门上,疼得他哎哟一声,蹲下身去。
“你有个屁!”唐斗教训了那个少年,随即扬声道,“有这样品行的人,一百年也出不了一个,我可以不客气地说,现在江湖上,这样的人一个也没有。然而像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却也想要去做那轰天动地的大事,但我们凭什么能做到?”说到这里,他瞪大精光四射的双眼,扫视全场,凛然生威。
众豪杰都被他奇特的言论所吸引,屏息静气,等待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可以一路支持我们走下的寄托,一个可以驱使我们去完成使命的动力。”唐斗微微一笑,朗声道。
“什么样的寄托和动力?”豪杰中的少年人们听到这里,无不大感兴趣,纷纷问道。
“嘿嘿……”唐斗昂起头,得意地笑了笑,将折扇插到后脖领,用力拍了拍手掌。
随着掌声响起,十数个唐门弟子端着巨大的金制托盘,派着整齐的队列,分从木台两侧走上台来,将一张张金制托盘在地上摆成整整齐齐的一条长龙。
这些金制托盘上都罩着一色的彩绣锦缎,遮盖住了盘中事物,众豪杰只能从彩缎缝隙中隐隐约约看到几丝眩目的霞光。
待到托盘俱都摆放整齐,唐斗轻轻一扬手,做了一个打开的手势。
十数个唐门子弟看到他的手势,齐刷刷一伸手,抓住托盘上的锦缎,往后一展,顿时将盘中物事呈现在众人眼前。
刚开始的时候,人们只能看到一篇姹紫嫣红的光华,仿佛漠北苦寒之地中升起的极光,照得人目眩神迷,双眼发花。人们纷纷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去,只见十数个金盘之中摆满了人们平日只有在梦中才能看到的珍贵珠宝:碧如静湖水般的滇缅翡翠,蜜黄如星,斑纹成眼的金绿猫眼,圆润光泽,晶莹瑰丽的合浦南珠,光华通透,纹带妖娆的水胆玛瑙,白如割脂,黄如蒸粟,黑如墨光的三色玉饰,金碧辉煌,耀眼生花的赤金花锭高高堆积在金盘之内,迎着近午的日光,放射着五颜六色的光芒。这些琳琅满目的黄金珠宝仿佛本身已经具备了摄魂噬魄的能力,不需要唐斗再对众人舌绽莲花的劝导,已经可以让与会的豪杰甘心为其效命。
“所谓寄托和动力,就是我唐斗出的悬红!”唐斗得意地摇着折扇,朗声道,“一盘珠宝,换一颗离台剑客的人头。”
他朝自己的身前一摊手,笑道:“这样的寄托可还足够?”
望着满眼的金华彩光,全场的豪杰都默不作声,但是吞咽唾沫的声音此起彼伏,显然很多江湖人物对于眼前的赏格已经怦然心动。
“这里的悬红也许足够悬赏离台十二剑,但是离台主人行事神秘,武功高绝,现在江湖上,哪怕是乘风会都不知道他的身份背景。仅凭他一个人就能训练出离台十二剑这样人见人怕的剑道高手,就能看出此人实力惊人,不下于当年魔教诸使,甚至乎颇有魔教教主督红花的行事风格。这样泰山北斗一样的宗师人物,凭你手中这区区悬赏,你能杀得了他吗?”一片沉默之中,年帮少帮主卓解忽然站起身来,面向唐斗,沉声问道。
“不错,要我们为了金银黄白之物和这样一个恐怖人物做对,这岂非是驱万千豪杰以赴死地,我怕就算你给一座金山出来,也没人愿意接下悬红。”一向和卓解不对的龙门少主人甘天波此刻却史无前例地和卓解站在了一条战线之上,对唐斗发出同样的责问。
“嘿嘿,”唐斗摇了摇折扇,缓缓扫视了一眼发言的甘天波和卓解,微微一笑,“我虽然在赏格上填下了万两黄金之数,不过确如卓少主和龙少主所说,用金银黄白之物缉拿离台主人这样的旷世奇人实在于理不合。所以今日我趁着这个英雄大会,重新修改一下我的赏格。”
说到这里,唐斗横端右手,高抬左手,挽了挽袖子,接着左手深入右手袖中,缓缓取出一张颜色蜡黄的纸张,面朝着全体豪杰,缓缓将纸张面朝外打开。
坐在前排的豪杰们纷纷起身,聚上前来,眯起双眼,仔细观看。当他们看清了这张地契的内容之后,无不张口结舌,仿佛中了定身法一般动弹不得。
坐在后排的豪杰见前排人鸦雀无声,好奇心大炙,纷纷推搡着挤到前台,凝神观看,随即也和前排之人一样木立当场,眼花心跳。
“哈哈哈哈,不错,”看到众人呆若木鸡的样子,唐斗得意地大笑起来,“这张地契就是传说中天山双英之一祖先生留在益州的家业——祖园。三十年前,祖先生散尽家财,携妻定居天山,益州祖园被赐予我唐门先祖。”
“哦——!”在场的豪杰们虽然不乏见多识广之辈,但是这一段江湖秘闻却少有人知,如今听到唐斗提起,众人无不艳羡地同声赞叹了一声。
“大家都知道,益州祖园乃是当年横行天下的圣手牧天侯亲自督建,他晚年一直在祖园中度过,并在祖园的秘室之内创立了整个江湖独一无二的神奇武功——点穴定身术。祖园的墙壁上至今仍然留有当年牧天侯潜心研究点穴定身术所画下的武功图谱。当然,对于这套武功不感兴趣的,仍然可以在祖园落英林中观赏当年祖先生因为思念爱妻而在园中墙壁上画下的龟鹤延年图……”唐斗的话还没有说完,台下豪杰已经兴奋得不能自已,纷纷开始交头接耳,热烈讨论,高声喧哗。无数双热切贪婪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到唐斗手中的地契之上,如果拿着地契的不是唐斗,如果周围没有唐门严阵以待的暗器高手,估计已经有人不顾一切冲上来抢夺了。
见到台下群情汹涌,唐斗得意地嘿嘿一笑,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昂首朗声道:“各位,说到通情达理,这个江湖再也没有一个像我唐斗一样。虽然祖园的确令人神往,但是孤园一座,无人同赏,实在落寞,又怎能衬得起杀死离台主人的英雄。”
“啊,这还衬不起?”听到唐斗的话,那个曾经烧了栖凤堂的彭姓少年大吃一惊,脱口而出。
“哈哈,当然衬不起,英雄当然要有美人相伴。”唐斗说到这里,抬手打了个响指。
随着响指之音响彻全场,七八个唐门子弟,每人手中捧着一副画卷飞也似的奔上了木台,在唐斗身后整齐地站立。
“在英雄帖上我唐斗说过,我有天山女侠,国色天香,冰清玉洁,性喜结交天下豪杰,愿以一生幸福换取离台主人项上人头。谁若杀得离台之主,唐门愿以万金为媒,助其成为天山佳婿,流芳百世,天下扬名。这万金之数我以祖园代替,这天山美人更非虚言,乃是确有其人,来呀,儿郎们,开卷,让众位英雄看一看咱们的天山美人。”唐斗说到这里,满面红光,精神抖擞,双手一举,扬声说道。
听到唐斗的号令,两名唐门弟子大踏步走到前列,双手高举画卷,抬手打开束缚卷轴的红绳,画卷浪卷而下,迎面展开,露出两幅画工绝妙的仕女图。
左边画卷之上是一副正面仕女图,卷上所画的正是祖菁初来梧桐岭时清新雅致的绝代风华。肩披淡绿色披帛,身穿鹅黄色窄袖短衫,脚踏银灰色布履,颈系雪白色丝巾,头梳随风卷摆的随云髻,肩负青虹剑,眉目如画,浅笑嫣然,风姿卓绝,一身淡装,状若云霞仙子,从天际踏云而来。画工的笔触精巧细致,无微不至,入木三分,将祖菁娇憨温柔的美态刻画得惟妙惟肖,乍看上去仿佛一位仙人将祖菁的身影用仙法投射到了画纸之上,才得如此佳作。
右边的画卷之上乃是一副玉女横江图,画面上的祖菁一身月白色的劲装,施展轻功,脚踏碧波,在一片青山绿水之中,衣带迎风,翩翩而舞。虽然只得她的一副背影,但是因为画风写实,笔工精细,给人的感觉更加勾魂引魄,恍恍间仿佛有清风徐来,甜香浮动,裙影翻飞,令人眼花缭乱,神魂俱醉。
看到众人一副如痴如醉的模样,唐斗更加得意,只见他再次打了个响指。
一直站在后面的另外五个唐门捧卷弟子齐刷刷走向前,同时打开手中的卷轴,五幅各具姿态的美人画像同时出现在众人面前。
一副画像画的是祖菁月夜练剑的情景,月下佳人,翩若惊鸿,照影而来,令人心摇神驰。
一副画像画的是祖菁攀折桂枝的情景,人面桂花,两相交映,美不胜收。
一幅画像画的是祖菁手舞团扇坐拥南山消暑乘凉的情景,清凉美人,雍容华贵,自有一番风味。
一幅画像画的是祖菁挑灯夜读剑谱的情景,秀眉微蹙,神情专注,惹人怜爱。
最后一幅画像画的是祖菁对镜梳妆的情景,解辫盘云髻,对镜贴花黄,俯首闻胭脂,纤指抹红妆,艳光四射,令人不敢逼视。
看过头两幅画,参与英雄会的众豪杰虽然神魂颠倒,但是仍然能保持克制,当唐斗亮出剩下的五副画,几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张口结舌,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众位英雄,这样的美人,可还入得了各位的法眼?”唐斗一页页打开自己的折扇,缓缓在胸前扇了扇,慢条斯理地问道。
“离台草菅人命,涂炭生灵,天人共愤,讨伐离台,责无旁贷!”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在人群中突兀地响起。
众人放眼望去,却看到欧阳世家的家主欧阳青云满脸通红,高举拳头,刚才的话语竟然是从这个老狐狸口中发出的。
还未待有人对他做出嘲讽,年帮少帮主卓解,龙门少门主甘天波已经异口同声地吼了出来:“我辈誓与离台不共戴天!剿灭离台,责无旁贷!”
“离台主人我杀定了!”西少林金刚堂首座铁佛恩振臂呐喊,声如雷霆。
“离台主人是我的!”机关堂堂主神机李三响尖细的吼声直入云霄。
“各位大叔让让路,也让我们少年人露露脸,离台十二剑你们尽管去杀,离台主人让给我们吧!”黑衣彭姓少年此刻按捺不住,也大声吼道。
“姓彭的,别的我可以让,这个离台之主轮也该轮到我们萧家来杀了!”萧西延似乎和这个彭姓少年关系非浅,听到他说话,也开口喊了出来。
“你们小小年纪,牙长齐了再想女人吧,咱们漂泊江湖多年,早该成家啦,这离台主人让给我吧。”河南郑家的铜佛郑怀远用力一捶胸膛,放声吼道。
“好,好,好,就是这个劲头,各位不必再争了,千言万语一句话。”唐斗一把攥住自己的扇子,用力往天空上一举,“除魔荡寇,誓灭离台!”
随着他的呼喊,桂花园内一众英雄豪杰恍如一瞬间连饮数十坛美酒,说不出酣畅快意,人人满脸通红,双目放光,不由自主地随着唐斗的话语,举起拳头,大声附和。
“除魔荡寇,誓灭离台!”
“除魔荡寇,誓灭离台!”
“除魔荡寇,誓灭离台!”
热火朝天的呐喊声犹如燎原之火,一瞬间响遍了整个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