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鱼韶,风洛阳和祖菁从地牢里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将近黄昏。三个人的脸色都是清一色的沮丧。鱼韶一边走一边用手揉着太阳穴。风洛阳一步三叹,摇头不迭。祖菁是三个人中脸色最好的人,她一边走一边在默默沉思,仿佛想什么想入了神。

“我实在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拒绝学十分不舍剑?五十年前,得我风家十分不舍剑一招剑法,江湖豪杰连命都可以不要。现在我只是用来换一点消息他都不肯。唉,夜鬼这个人,我是完全不懂了。”风洛阳没精打采地说。

“只有你还把那些剑法当成宝贝,要知道现在流行的是入魔,你那些一百年前风花雪月的剑法早就过时了。唉,明天就是十日之期,我却一丝头绪都没有。要是唐斗还在身边,说不定他能想出些好法子。”鱼韶无奈地说。

就在这时,一直沉思的祖菁忽然开口道:“阿韶姐,小师叔,我有一个法子,不知道行不行。”

“你说说看!”鱼韶和风洛阳同声道。

地牢的门再次被打开的时候,进来的已经不是鱼韶,风洛阳这样的江湖大豪,而是一个在乘风会掌管端茶倒水的普通小厮。这个小厮手中端着一壶淡酒和一盘白煮鸡,快步走到垂着头的夜鬼面前,大喝一声:“抬起头来,吃饭了。”

夜鬼强忍着两颊颊车穴上银针引起的疼痛,艰难地开口道:“叫鱼韶不用猫哭耗子,我夜鬼死也不会泄露鬼楼的机密。”

“谁要你鬼楼的机密?我要是你就敢紧吃完这最后一顿死囚饭,做饱死鬼总比饿死鬼强。”小厮冷冷地说。

“你们要我死?”夜鬼微微一愣。

“没用的家伙,留着干什么?鱼当家大人有大量,让你吃一顿好的。明天将你吊死断头崖,让天下人知道做鬼楼走狗的下场。你算是壮烈了。”小厮冷笑着说。

“哼,好,痛快。我夜鬼的结局理当如此。就让主人知道,我夜鬼虽然失手被擒,但是却至死不叛。快,把炖鸡喂来给我。”夜鬼慨然道。

小厮抬手拔下夜鬼两颊的银针,将盘子端到夜鬼嘴边,徒手撕下大块连骨鸡肉,一股脑塞到夜鬼嘴中。夜鬼甩开腮帮子,大口大口吃下鸡肉,遇到鸡骨,便一口咬碎,直接吞下肚,吃得兴起时,连声呼酒。小厮便把酒壶对到他的嘴中,让他痛饮数口,接着大快朵颐。

不到片刻工夫,一整只鸡外加一壶酒全都被夜鬼吃喝个精光。小厮随手把盘子夹在腋下,转回身打开门离开了地牢。夜鬼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眼神一阵恍惚,一股深沉的疲惫混合着酒足饭饱的心满意足同时涌上心头。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儿,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势不可挡的倦意席卷了他的全身。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满嘴食物的甜香昏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夜鬼朦朦胧胧听到一阵阵激烈的厮杀声从地牢外传来,仿佛无数武功高强的江湖客正在外面捉对厮杀。他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令自己的神志清醒了一些,艰难抬起头来,侧耳倾听。

在无数声兵刃相击声中,一声剧烈的金刃碰撞声突兀地响起。紧接着,两声凄厉的呼吼霍然响起:“洛阳哥!”“小师叔!”重物落地声沉闷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房倒屋塌之声。地牢的门突然从外向里爆开,门上镶的铁片随着厚重的木板扭曲变形,散落一地。一红一黄两个妩媚的身影狼狈地从门外跌进来。夜鬼定睛一看,却发现她们一个是鱼韶,一个是祖菁。

“你杀了小师叔,我和你拼了!”祖菁凄厉地大吼一声,单手使剑奋力向门外攒刺而去,剑光流转处,寒芒暗生,啸声嘹亮,剑法之凌厉,连一旁观看的夜鬼都暗自心惊。但是祖菁的剑才递出去一半,已经从中折断,断剑前段回刺而来,深深扎入了她的左胸。可怜这个天山弟子连惨呼一声的功夫都没有,就已经气绝身亡,身子沉重地仰天落在地上,一双大眼绝望地瞪视着天花板。

“阿菁!”鱼韶双目血红,手中龙锦凤剑同时朝门外攻去,锦如龙腾深渊,蛟龙搅海,剑如霹雳电闪,白虹贯日,乘风会鱼当家的左右双绝一同施展的威风,夜鬼也是平生第一次开眼界,心下暗暗惊叹。但是如此威猛的攻势落到门外的敌人手中,却有如石沉大海,龙锦裂如断线,凤剑回旋而来,干净利落地割断了鱼韶的脖颈血管,她的人宛若一只浸了水的布娃娃,七扭八歪地扑倒在地,魂归太虚。

直到二女相继阵亡,夜鬼才终于看到门外不速之客的模样。这是一个满头赤发的颀长汉子,黄灿灿的脸膛,满脸长着丑陋的脓疮和肉疙瘩,令人不忍卒睹,双手起着奇异的脓包,手指尖满是淋漓的鲜血。他穿着漆黑色的武士袍,系着火一样的腰带,一身打扮酷似鬼楼作为打手的低等魔人,但是行止间的威风煞气,却远超济辈。夜鬼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威风的魔人,即使是当年的孟断魂和岳环,都没有这个人具有的精气神,若说有什么人可以与之相比,他心中只剩下如今鬼楼的新魔人领袖——柳青原。

只见这个魔人抬起手放到嘴中,舔了舔指尖的鲜血,朝着夜鬼嘿嘿一笑,哑着嗓子问道:“夜鬼大人,可还记得我吗?”

“你,你,你——你是?”夜鬼震慑于他咄咄逼人的威势,连嘴巴都有些不利落了,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胆寒的感觉。但是这又怎能怪他?这个突如其来的魔人不但举手间已经杀死了在江湖上风头最劲的鱼韶,江湖中最耀眼的后起之秀祖菁,更把新得天下第一剑之名的风洛阳斩杀于外,这样恐怖的魔头,谁见不胆寒?

“你当然记不得我,我不过是鬼楼的一个走卒,一个不起眼的低等魔人,你连我的姓名都已经忘记了。可是我记得你,也记得我的主人。你们当初跟我讲,练成天魔解体大法,可以纵横江湖,但是作为交换条件,我的行蛊分身却要收在楼中,以为制约。这是成魔的代价,我本是江湖无名小卒,能有这样的机遇,有些代价也认了。现在我好不容易练成了神功,终于可以称霸江湖,但是你们又做了些什么?!”这个魔人说到这里,已经暴跳如雷。

“我,我们,做了什么?”夜鬼支吾着问道。

“你们要把成魔的方法公告天下,还要把行蛊分身发给众人所有。我们吃了这么多年的罪,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又得到了什么?如果所有人都变成了不受制约的魔人,而我却仍然是个鬼楼的走狗,这样的我何年何月才能称霸江湖?”那魔人怒火如狂地吼道,“今日我拼却我的行蛊分身不要,也要将所有鬼楼的王八蛋杀个精光,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这个鬼楼第一走狗!”

说到这里,这个魔人大踏步来到夜鬼面前,一把攥住他的脖颈,夜鬼只感到一股雄浑的力道从他的指尖传过来,那股子气势磅礴的内劲即使在生死关头也让他生出叹为观止的赞叹。

“且慢!”在他失去了最后一口气之前,他挣扎着蹦出这句话,“我知道你的行蛊分身在哪儿。”

那魔人听到这句话,顿时一把收住了即将爆发出来的强大劲力,厉声道:“说!”

“跟我一起回鬼楼吧。我会亲自把你推荐给楼主。魔人大举在即,正是我鬼楼急需人才之际,凭你的身手武功,在我鬼楼之中定会有无不尊贵的地位。”夜鬼热切地说。

那魔人听到这句话,扬手就给了夜鬼一个耳光,只打得他两颗门牙混着鲜血从颤抖不停的嘴里斜飞了出去。

“叫你跟我说我的行蛊分身在哪儿,你却跟我说这些屁话。鬼楼手下魔人成千上万,如何需要我这样的无名小卒。况且我本要杀的就是鬼楼主人,你让我再去做他的狗,还不如让我去死!”那魔人怒气冲冲地说。

夜鬼挨了魔人的打,又听他一顿数落,不但没有惊慌,反而暗自欣喜:这个魔人定然如少林的金和尚无空一样,自己练成了一身绝世神功,却浑然不知,直到最后杀出少林罗汉阵才终于显露头角。这样的人物,宛若一块璞玉,稍加雕琢,必会发出万道光芒。他的成就,说不定会在现在的新魔人领袖柳青原之上。如果他能够带这样一个人物回鬼楼,他的地位将会超过柳青原,重新成为桐主旗下第一智囊,而桐主以魔潮席卷天下的雄图伟业也多了一份胜利的把握。

“你听我说,你莫要小看你现在的武功。连天下第一剑风洛阳都死在你的手里,你的功夫已经超出了当年的岳环和孟断魂。甚至比起现在的新魔人之首柳青原也差相仿佛……”夜鬼殷切地说。

“柳青原?”那魔人听到柳青原这个名字,不禁怪叫了一声。

“是啊。你为何如此惊奇?”夜鬼顿时眉头一皱。

“呃,你莫要欺我愚鲁,柳青原何等功力,我和他一个地上一个天上,如何能比。”那魔人提到柳青原的名字浑身打了个冷战,似乎对他很是惧怕。

“我说得千真万确。”看到魔人惊惧柳青原,夜鬼更加确定了之前的判断,“你的行蛊分身,我们随时可以给你。现在所有魔人的行蛊分身都存在柳青原镇守的岳州芙蓉园之中。你放了我,我立刻带你去芙蓉园归还你的分身。”

“你有这么好?”魔人怀疑地问道。

“不错,实际上,像你这样入魔之后仍然神志健全的魔人,我们都愿意将行蛊分身归还于原主,令你们自行其是。我们需要控制的不过是那些入魔之后神志无法恢复健全的魔人,那些家伙反正也是活死人一般,没人会关心他们听命于谁。”夜鬼说到这里,微微一笑。

“这么说,天下江湖人如果服下神药,有一部分人会失去神志,听凭持有行蛊分身者摆布?”魔人问道。

“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幸运。不过这些细节,天下人并不需要知道。他们只要知道服下神药,就有机会成为威力无穷的魔人,这就足够了。老兄,你难道看不出来,你已经是少数的幸运儿之一。只要你将我救下,和我一起重投鬼楼,你仍然有着足以称霸江湖的资本,你的行蛊分身也归你掌握,再有鬼楼为后盾,谁敢与你争锋。”夜鬼兴奋地说。

“但是你们仍要将神药发行天下,到时候,和我争锋的人岂非越来越多?”那魔人不甘心地问道。

夜鬼的神色一肃:“桐主的目的就是要让魔潮席卷天下。这不是靠一个人可以成事的。这需要成千上万的魔人来实现。自己一个人称霸江湖有何趣味,你杀得尽天下的庸人吗?但如果有一万个你这样的魔人,我们可以改天换地,让整个宇宙洪荒为之一变,这样的宏图伟业才是可以让你流芳百世的事业。”

“这么说,你们果然很有诚意要让天下人共享神药……这真是伤脑筋啊。”那魔人的声调忽然一变,从狂暴沙哑变得清越起来。

“等等,你的嗓音……”夜鬼浑身一震,惊道。

“呃……”那魔人笑着耸了耸肩膀,一把扯下脸上的面具,露出原来的一张木讷的长脸。

“风洛阳!?”夜鬼失声道。

这个时候,本来已经气绝身亡躺在地上的祖菁和鱼韶,此刻都笑嘻嘻地从地上爬起来。

“你,你们……你们诈我?”夜鬼终于明白了整个事件的始末。鱼韶和祖菁身上的鲜血不过是鸡血鸭血,而刚才他们的一番做作之所以如此逼真,正是因为风洛阳本身就是天下第一剑,他的出手凌厉乃是理所当然。祖菁和鱼韶作为夜鬼命中注定的对头忽然间被杀死,这对他心理的冲击过于强大,再加上风洛阳的假死,这都令他一时之间无法做出精细的判断。而且不久之前,他才得知自己即将被处死的消息,作为一个将死之人,还能有什么对他产生威胁呢?此时此刻他的警觉性已经下降到了最低点,于是恍惚之间终于中了圈套。

“鱼韶!你果然好手段!”夜鬼一时之间只感到万念俱灰,颓然赞叹了一声。

“哎,这一次我可不敢居功。”鱼韶微微一笑,“这一切的策划都是咱们初出茅庐的天山大弟子祖菁祖姑娘的妙计。”

“你?”夜鬼出乎意料地望向祖菁。

“夜鬼阁下,小女子献丑了。”祖菁笑嘻嘻地学着男子姿态,朝他拱了拱手。

“长江后浪推前浪,雏凤之音清于老凤,我们这些江湖老儿,早就该退隐了。”夜鬼长叹一声,满脸颓丧地低下了头,闭目不言。

“时候不早了,我们只有几个时辰行事,必须立刻布置!”鱼韶沉声道。

“嗯。”风洛阳和祖菁同时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