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香楼下,一阵尖锐的竹哨声响起,这是埋伏在醉香楼四街附近的新唐门驯兽师命令尸王龙发动进攻的信号。听到竹哨声,尸王龙群在为首的龙魁带领下,朝着醉香楼四层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咆哮,迈动强劲短小的四肢朝着醉香楼门冲去。随着尸王龙群的涌动,狂魔人们也大声嘶吼着,挥动手中长重兵刃,拔腿冲向醉香楼正门。
就在龙群和魔人将将接近醉香楼正门的刹那,一道青影犹如古树迎风飘落的树叶,轻盈地从醉香楼四层一跃而下,正好落在龙群和魔人的进攻路线正前方。
“停!”看到这条青色的身影,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厉啸。四下里的竹哨声疯狂地响起,全速冲来的尸王龙群沮丧地厉啸着纷纷收住脚步,来不及减速的后排尸王龙撞在前排的龙身上,滚作一团,本来整齐划一的龙群阵势出现了一刹那的混乱。而那些发足狂奔而来的狂魔人也恼怒地守住了脚步,高高举起手中的重兵器,对着面前的青影声嘶力竭地咆哮着。
那从天而降的青衣秀士,正是剑南独霸一方的江湖大豪,武林劲旅蜀中唐门的一代门主唐斗。此刻的他身处于尸王龙和狂魔人的团团包围之中,十数个狂魔人将他围得水泄不通,几十只尸王龙从他们胯下钻进圈内,围在唐斗双腿周围,朝他凶恶地吐着猩红色的信子。它们嘴中喷出来的腥臭气味,一阵阵窜入唐斗的鼻子里,令他的胃肠不自禁地一阵阵搅动。
“这不是号称天下无敌,神勇无双的蜀中唐斗吗?”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远处悠悠飘来,清晰地钻入唐斗的耳中。
“嘿嘿嘿,发话的莫不是新唐门的老大,我从没见过面的伯父——唐万壑唐伯伯?”唐斗笑嘻嘻地问道。
“哼哼,唐斗,别的不说,对于你的胆量,伯父我也要给你写个服字,我这龙阵和魔人阵自从出世以来,无坚不摧,无往不利,便是当年天魔紫昆仑,血魔胡丽泰看见也要绕道而行,你居然敢正面挡住两阵的去路,真不知你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是愚勇难耐?”远处的唐万壑渐渐在远处一方高台之上显露出了身形,同样是青衣长袍,高冠博带,尽显儒雅长者的风范。
“伯父,小侄和你交锋这么久,却一直没见上面,就算我没有什么,您老人家也该有些遗憾才对,费尽数十年心血卧薪尝胆,终于有机会将我老爷子一脉的唐门子弟赶尽杀绝,不看看老对手的领头人就把他杀了,实在少了很多江湖争霸的乐趣,毕竟,象您老人家这样的,在这世上也就这点儿盼头,不是吗?”唐斗懒洋洋地说。
“啊哈哈哈……”远处的唐万壑仰天大笑,“好,果然还是贤侄知我心意。我确实想看看众人传说中的唐斗到底是如何英明神武。目前为止,你的确没有令我失望。后生可畏,再让你在江湖上多打几年的滚,我们这些老朽之辈真的会没有立足之地了。”
“哎呀呀,看来我唐斗就算想投降,您老人家也不想要了。”唐斗无奈地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小子,你应该高兴才对。我不留你,正是因为看重你的本事,你若不是唐斗,我留你一条命来伺候伺候我又如何?”唐万壑阴沉地笑道。
“这么说,我倒应该感谢你才对。”唐斗撇着嘴说。
“呵呵,咱们自家人,贤侄也不用谢我了。有何遗愿,现在说还来得及。”唐万壑大方地说。
“遗愿嘛,嗨,我唐斗一世为人,重情重义,上对得起父母,下无愧于兄弟,纵横江湖,逍遥至今,风流快活,留情无数,有钱,有势,有女人,有朋友,还需要什么遗愿。”说到得意处,唐斗抬起手来,下意识地想要摇一摇折扇,却发现手中空空如也。
“呃,哈哈,好,我果然有一个遗愿,不知道伯父是否可以成全?”唐斗看了看空无一物的右手,挠了挠头,开口道。
“哼,看在你总算和我有一丝血亲,我就姑且听听。”唐万壑淡淡地说。
“我唐斗即使要死,也要摇着扇子去死,不知道在你们动手之前,可否容我找回我的折扇?”唐斗问道。
“哼,摇着扇子去死,倒是体面得很,我就允了你,去找吧,你有十五息的时间。”唐万壑冷冷地说。
唐斗朝着唐万壑遥遥拱手作谢,大摇大摆地穿过虎视眈眈的狂魔人和尸王龙群,来到自己失落扇子的地点,从地上抓起已经被蜥毒浸透的折扇,面露难色地摇了摇头。
“哼哼,我劝你摇扇子的时候小心些,那蜥毒见血封喉,要是不小心溅到脸上,我便要错失亲手杀死唐斗的荣幸了。”唐万壑的话语中终于露出了一丝胜券在握的得意之情。
唐斗微微点点头,缓缓将折扇一叶叶打开,露出扇面上已经被涂成一片惨碧色的四个大字“其乐融融”,不怀好意地朝远方的唐万壑淡淡一笑。正处在得意之中的唐万壑,看到这丝诡异莫测的笑容,心头忽然一沉,暗叫一声:不好。但是,他反应得太晚了。
“着!”陷身于尸王龙和狂魔人群之中的唐斗此刻已经有如飞将军一般,一个旱地拔葱冲天而起,手中的折扇对准围在身边的近十个狂魔人抖腕扇去。这十个魔人每个人都睁着滚圆的血红眼睛紧紧盯着唐斗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对他刀斧相加。唐斗的突起发难,早在这些魔人意料之中,唯一让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唐斗的攻击方法。狂魔人出世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凡是招呼在他们身上的武器,他们已经习惯置之不理,只将手中的长重兵器砸在敌手身上,就算结束了战斗。这是魔人简单而有效的攻击方式,也渐渐成为他们唯一的进攻方法。他们成为魔人之前学得的其他使用兵刃的方法都已经因为不实用而淡忘了。而唐斗这次突然进攻的武器却和普通武器不同,这是唐万壑花尽毕生心血研制出来的天下第一奇毒——尸王蜥毒,其毒性的猛烈凶狠甚至超过了昔日的天下第一毒——绝蛊。而唐斗攻击的方位也考究得紧,折扇所到之处,取的都是狂魔人滚圆的双眼。
只见那唐斗,人起,扇舞,毒液飞扬:十个狂魔人,二十只眼睛,同时冒起蒸腾的白烟,乌黑色的血水从他们眼中狂涌而出。
“啊——吼——!”毒液蚀烂了双眼,涌入大脑,十个狂魔人痛不欲生,扯开嗓子疯狂地怒吼着,抡圆了手中大斧巨锤,对准前方砸去。此时此刻,唐斗的身子早已高飞在空中,在乱兵交剪之下的,乃是十数只猝不及防的尸王龙。
“噗”地一声巨响,第一只尸王龙被一个狂魔人的巨斧从中劈开,鲜血狂喷,内脏流了一地。紧接着另一只尸王龙的脑袋被横飚而来的铁锤打成了血饼,脑浆鲜血横飞而出,溅在其他魔人身上,更激发了狂魔人的凶性。看不见对手的魔人,不管不顾地舞动兵刃,四面八方狂扫着。他们已经忘记了要找唐斗拼命,而是陷入杀戮的疯狂渴望之中,只希望将眼前的一切都彻底摧毁。一转眼功夫,又有七八只尸王龙惨死于这些本来的盟友手中。其他的尸王龙狂怒地尖叫着,四外乱窜,茫然等待着远处驯兽师的指令。围困唐斗的整个阵型陷入了彻底的混乱,狂魔人和尸王龙都因为这十个魔人的疯狂而慌乱不已。
“鸣哨!撤走龙阵!”看到唐斗的出手,唐万壑已经预见到了可能出现的情形,但是当唐斗得手之后,他却没想到情形会混乱到如此可怕的地步。经过一番思索,他当机立断,发出了撤龙阵的号令。
但是当他发出号令的时候,周围的驯兽师却没有一个响应。
“鸣哨,该死的!”唐万壑厉声吼道。随即他凝目一看,却发现隐藏在各个街角的驯兽师一个接一个滚落在地,每个人的额头上都印着一枚唐门的招牌暗器——夜花钉。
“唐斗!”唐万壑仰起头来,朝着在空中一个旋身朝地上落去的唐斗望去。
“哈哈哈哈,唐万壑老儿,小爷的暗器功夫比起我家老头子如何?”唐斗双脚在一个魔人疯狂挥动的狼牙棒上轻轻一点,再次窜入高空,在腾身之余还有闲心和唐万壑唠一句闲话。
“唐斗之手,天下无双!”唐万壑此时此刻才终于明白江湖中人为什么要给唐斗安上这样一句评语;为什么年帮龙门不惜花费万金来买唐斗这双“作恶多端”的手;为什么唐斗这双手在经过这么多次悬红之后,仍然完好无损。
久久听不到驯兽师号令的尸王龙在狂魔人歇斯底里的杀戮之中越死越多,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尸王龙的血腥气。那些没有被蜥毒伤到的狂魔人亦忍受不住血腥气的刺激,嘴里低沉地咆哮着,用力挥舞着手中的兵刃,仰头望着在空中的唐斗,跃跃欲试。而龙阵里的尸王龙群却双眼如火地望着杀戮成瘾的众魔人,不停地低声嘶鸣。就在这时,龙群领头的尸王龙魁忽然疯狂地厉啸一声,身子高高跃起,凌空一嘴咬住一个瞎眼魔人的开山斧,猛地一甩头,竟然将开山斧从魔人手里夺了下来,吐在地上,接着它愤怒地一张嘴,脑后的肉冠猛然挺立如花,六条毒腺一起喷毒,大量的蜥毒溅满了魔人一脸,接着它大嘴一张,一口将已经被毒酥了的魔人脑袋咬了下来。它刚一出手,龙群中早已经暴怒如狂的尸王龙们顿时齐吼一声,朝着魔人们冲锋而去。三四只尸王龙围住一个魔人,先喷蜥毒再咬脖颈,不到片刻工夫就已经杀死了十来个砍杀正凶的魔人。
早已经等不及想要品尝鲜血滋味的魔人们看到同伴被杀,一个个都起了凶性,他们发出惊天动地的狂啸,排成阵列,并肩冲向龙阵,挥舞兵刃,大开杀戒。尸王龙阵在龙魁的率领下,毫不畏惧地迎头痛击,上千朵血色的鲜花同时开放,遮天蔽日的蜥毒喷向魔人。这些魔人虽然受不住蜥毒,但也只是眼耳口鼻处比较脆弱,身体其他部分中了蜥毒却并无太大损伤。所以当第一波蜥毒之后,他们仍然有大半好手拥有惊人战力。于是魔人和尸王龙就在醉香楼前短兵相接,大打出手。魔人本来就是武林高手,而且手握重兵器,占足了优势。而尸王龙则不但有毒液助阵,而且四尺余长的尾刺无坚不摧,更有数量上的绝对优势,丝毫不畏魔人的凶悍。
本来这是一场龙阵魔人阵共杀唐斗的战斗,如今却变成了尸王龙和狂魔人一较高下的修罗战场。两者都出自于南疆鬼蜮,又都经过了唐万壑和鬼楼的加强。一个种族曾经在历史上造成了传奇一般的灾难,一个种族却将要在未来的历史上崭露头角,究竟谁能够获胜?即使是他们的缔造者唐万壑,也无法预测。况且此刻他的心情也根本无暇做这种无聊的预测。
“魔人撤退!撤退!”唐万壑万般无奈之下只好不断向狂魔人们发着号令,希望将这群听得懂号令的魔人先撤出战场。但是这些魔人已经杀得兴起,就仿佛闻到血腥的饿狼,体内的人性早就被兽性所淹没,只知道挥动武器,狂砍乱砸。
看到魔人不听使唤,唐万壑只得几个起跃落到一个已经死去的驯兽师身边,从他身上取过竹哨,用力吹响。但是,这时候尸王龙亦杀得兴起,没工夫听哨声,而且战场上咆哮连连,竹哨的声音亦穿透不了重重音障。
“唐斗!”唐万壑一把丢下竹哨,朝着陷在阵心的唐斗望去,暗自希望狂魔人和尸王龙在内讧之余,能够顺手将唐斗解决。
但是看在眼里的景象却让他哭笑不得:本来是战场主角的唐斗此刻早已经缩到了一处街角,将身上的青袍脱下,用三枚透骨将袍子呈三角形钉在墙壁和街面上,做成了一个躲避蜥毒的简易帐篷。他的人缩在帐篷内,一手扇着脱净了蜥毒的折扇,另一只手拎着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鸡腿,一边吃一边看尸王龙和狂魔人血腥火并,兴起之余还会指手画脚一般,仿佛洛阳长安观斗鸡看走狗的公子哥。怎不让唐万壑又是狂怒又是佩服,既想仰天大笑,又想抱头痛哭。
就在这时,一个浑身黑衣头戴乌斗笠的身影,幽灵一般出现在唐万壑的身侧,躬身朝他低声说了几句话。唐万壑的神情微微一振,朝唐斗看了一眼,冷笑一声,一摆手,率领着新唐门残留身边的高手,缓缓退出了战场。
这一场尸王龙和狂魔人的大战直打了足足两个时辰才终于分出了胜负。狂魔人和尸王龙的尸体密密麻麻堆积在醉香楼前,厚厚的血污在地上足足积了三寸有余。那只勇悍的尸王龙魁一口咬掉了最后一个狂魔人的脑袋,用锋锐的尾刺将他的尸体切成数块,散落在地上。这个时候,整个战场上只剩下它孤零零的一只,其他的尸王龙都已经死在了狂魔人的手中。
唐斗这个时候终于从自己搭建的简易帐篷中走了出来,打开折扇,轻轻扇了扇,对这只尸王龙魁道:“哈哈,看来只剩下你和我了,老兄,你也算是骁勇善战了,怎么,想不想和我过过招?”
那尸王龙魁朝着唐斗愤怒地吼叫了一声,脑后肉冠爆起,但是嘴边的毒腺却已经喷尽了蜥毒。
“哈,没有蜥毒了?你的主人也丢下你跑掉了,不如你就从了我吧?”唐斗蹲下身,从怀中又取出了一只鸡腿,丢在尸王龙魁的面前,笑嘻嘻地问道。
那龙魁警惕地望着他,身子无声无息地绕到鸡腿和唐斗之间,对着唐斗凶恶地吼了一声。唐斗连忙举起双手,退后一步。那龙魁,转过头,低头从地上叼起鸡腿,大嘴一合,咬碎了鸡腿骨,头一仰,将鸡腿整个吞了下去。
“嘿嘿,怎么样?比起人肉如何?”唐斗谄笑着问道。
“咕咕……”尸王龙魁低沉地咕嘟了一声,吐出鲜红的信子,舔了舔嘴。
“阿哈,原来你喜欢吃烤鸡腿,来来,跟我唐斗进醉香楼,鸡腿管够。”唐斗双眼眯成一条缝,抬手拍了拍尸王龙魁的头。那龙魁愤怒地吼了一声,侧头朝唐斗的手咬去,吓得他连忙缩回手去。
“好好,你自便吧。”唐斗此刻亦没有心情和尸王龙魁逗闷子,朝它挥了挥手,便迫不及待地朝着醉香楼正门走去。
“兄弟们,你家大少我回来了,哈哈!没缺胳膊没少腿。”唐斗用力推开门,得意洋洋地叫道。醉香楼一层里,空空荡荡地回响着他的叫声,却没有一个人应声而出。
唐斗双眼一眯,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头。醉香楼内灯烛俱灭,人气全无,凉气袭骨,完全没有人的体温。
“阿钉?阿冰?阿毒?小柯?老屠?老吕?”唐斗窜入二楼,大声吼道。
他的声音在醉香楼上下回荡,却久久没有回应。就在这时,厨房里忽然传来一声怪异的声响。
“好贼子!”心中如火如荼的唐斗一个健步窜下二楼,冲进厨房,却看到刚才在门口的尸王龙魁嘴里叼着一整只烤鸡,从一堆炊具中爬出来,一双火眼无辜地看着他。
“原来是你……”唐斗浑身松懈了下来,抬手轻轻摸了摸它的额头,“咱们真是同病相怜,你的同伴都命丧黄泉,我的同伴却都失去了踪影,他们到底去了哪儿呢?谁能告诉我?”
“咕……”尸王龙魁一口吞下那只烤鸡,伸出信子舔了舔唐斗的手。
“哼哼。”唐斗朝它笑了笑,抬手挠了挠它的下巴,长长叹了一口气。正在他恍惚之时,一道破风声猛然在耳边响起。
“好贼子!”唐斗猛地站起身,从厨房中窜出来,抢到风声响起处,却看到一枚蓝莹莹的毒蒺藜深深钉在龙虎阁的北墙之上,毒蒺藜的头上挂着一封书信。
“哼!”唐斗箭步走到书信旁,把将信抓到手心,抬手打开火熠子,一行行读下去:“大少如吾,今得汝手下八百名,大小头目二十七,唐门五将,若想保全手下性命,敬请孤身前往祖园一叙。不得带折扇,不得带暗器,如有违约,兄弟皆亡而已,切记切记。”
“唐万壑,我到底还是低估了你……”看着手上书信,唐斗的心缓缓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