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叶山背俞上泉回药铺的一路,俞上泉由昏迷变为兴奋,大声说个不停,尽是对日军战略和东条英机、山本五十六人品的点评,霜叶山听得心惊肉跳。

这是麻醉药的作用。麻醉药与兴奋剂的成份一样,仅是比例不同,麻醉后未能安稳入眠,便会转为兴奋。霜叶山不以轿车运送而选择背着,是记得自己小时候常在父亲背上睡着,好心让俞上泉入眠。

沿途暗哨的特务骤然听到批判高层领导的话语,纷纷从隐秘处探头,有人还追随出一百多米,直至霜叶山掏出手枪,方止步。

回到药铺后,俞上泉也不上楼休息,而是拉着霜叶山把政论讲完。直至凌晨三点,俞上泉终于没话,霜叶山擦去满头汗水,感慨:“我以为您只是闷头下棋,不料对世界政坛有如此深刻的看法,并搜集了大量情报,许多秘闻我都是首次听到。请告诉我,您是怎么得到这些情报的?一定很艰辛吧?”

俞上泉歇了半晌,才有重新说话的力气,点点脑门:“不费事,我是想当然。”霜叶山:“什么叫‘想当然’?”

一直在旁边陪听的郝未真道:“就是胡说的。”

霜叶山保持平静,在室内小转一圈,问郝未真有无剩饭,解释自己想去给湖边柳树下的广泽之柱送早餐。郝未真吩咐四女取了,装入提篮给他。

霜叶山走到门口时,道:“广泽也是个胖子,胖子总是喜欢胖子的。哈哈,哈哈!”

出门百米后,仍能听到他爽朗的大笑声。

郝未真对俞上泉说:“您让他尴尬了。”俞上泉“唉”了一声,面显惭色。一个女校杀手道:“俞先生,我觉得您说得很有道理。”

俞上泉:“是胡说的。围棋本是上古帝王推断时事的占卜工具,其方法失传后,沦为娱乐。一局棋蕴含的争斗之理,或许可与某一时事相符合,也只是一个象征,无法实操于时事。我常想,如果掌握上古之法,在国破之际,我能做些更有价值的事。”

郝未真:“俞先生,当今的社会格局远比上古广阔,围棋的实操技术失传是天意,或许一位棋士对世人的象征意义,要大于成为一个政客。”

俞上泉:“围棋太难了,一般人怎会懂?”

郝未真:“懂棋需要专业培训,但懂你就好了。俞先生,您是一个象征,要保证自己活着。”声音压低,拉椅凑近俞上泉:“跟我一起离开吧。”

俞上泉:“你要离开?”

郝未真一脸得意,招呼四女:“别不好意思,都站起来,给俞先生看看。”四女从桌后站起三秒,又迅速坐下,皆面色绯红。见俞上泉依旧茫然,郝未真沉声道:“您没看出来么,她们都怀孕了。”

俞上泉离开杭州,未能得到梅机关批准,反而急令郝未真出杭。郝未真抱小孩,带四女离开药铺时,自叹一声“真是孽种流传啊”,对监行的霜叶山说:“她们生下孩子后,我会回杭找你比武,一战见生死。”

霜叶山:“你能活着出杭,是我争取的,为什么这么对我?”

郝未真:“受害者最大的悲哀,不是无力报仇,而是仇人忘记了自己的恶行。霜叶山,请你看看我怀里的孩子,你杀了他的妈妈。”

霜叶山沉默半晌,道:“我身在特务机关,按照组织原则,不能私自比武。你如果回来,就暗杀我吧。”稍缓,补充:“我也会伏击你,公平么?”

郝未真:“妥当。”

郝未真携四女远去后,霜叶山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俞上泉:“法式别墅爆炸案追查得很不顺利,索氏父女至今没有下落。我们仅截获一封索宝阁写给你的信,扣了一个月,实在没有破案价值,还是给你吧。”

俞上泉抽信时,霜叶山用力说话,似乎心中的郁闷终于可以抒发:“郝未真是一个道德沦丧的教师,不要羡慕他!俞先生,您也有一个!”

信的内容是索宝阁怀孕了,她唯一的男人是俞上泉。索叔找到一个隐秘地点供她生产,索宝阁决意让孩子暂随母姓,叫索不不。俞上泉如果活下来,她会让孩子转为父姓,如果俞上泉在两年内死去,“索不不”就是孩子一辈子的名字。

平子发现俞上泉滑下一颗泪,询问出了何事。俞上泉将信递还给霜叶山,挽平子入药铺,反手闭上店门。

霜叶山在门外愣了一会儿,嘀咕:“中国人真是无情。”掏打火机烧了信。

俞上泉没再出过药铺,平子每日外出买菜。二楼的侧室开辟成书房,一日平子送饭时,俞上泉拍着一叠写好的棋谱说:“十二岁一到日本,就不断地比赛,停下来研究围棋,可能只有一年多吧。”

见俞上泉整日写的都是以前的对局,平子劝他不必如此辛苦,他所有的对局都有纪录,已保存在东京棋院、全日本联赛调理会等组织的资料室,并在《围棋年鉴》、《棋道》等杂志刊载。

俞上泉笑答:“他们保留的是一局一局的棋,但棋手下一局等于下了多局,其中很多恢宏构思因对手没有下出最佳应手,而无法下出。现在我以神为对手,写出我那些没有下出的棋。”

一日西园春忘造访,他要回日本,特来告辞。太平洋战争造成军费紧张,军部停止重建六合寺的投款,工程作废。

日本唐密各派要到高野山举办一个祈祷灭亡中国的联合法会,以媚好军部。他接到宗家的指令,要他代表西园家族参加,发挥他的理论天赋,在法会间歇寻机与最富名望的牧今上人辩论,辩而胜之,以抬高西园家法在唐密界的地位。

西园说自己信心不足,俞上泉不好鼓励他,长久无语。西园也觉谈不下去,道:“耽误您太多时间了。”起身告辞。

俞上泉在书房接待的他,送下楼后,心念一转,指着神龛下墨点缤纷的桌面:“这是我患病时所画,您能看出是什么吗?”

西园戴上老花镜,上下端详,随看随说:

有一片黄色大地,之上是白色大水,水上为红色大火,火上有黑色大风,风上是蓝色虚空。虚空涌出香雨,浇灌七座金山,汇成八方大海。

八方海变成八叶莲花,遍满宇宙。莲花化为八柱楼阁,装无尽财宝,住无尽菩萨。楼阁中央有金黄圆月,圆月变成绝美十四岁少女,少女变成大日如来。

大日如来身旁有三十七尊菩萨相伴,身后虚空,密布诸佛。如来戴五方冠,披纱缦衣,璎珞装饰,全身散发月色柔光,宣说“阿鍐览唅欠”五音,散达十方。

山海大地从“阿”音生,江河湖泊从“鍐”音出,日月星辰、金银珍宝、火烛光明因“览”音而成,谷物水果花卉因“唅”音结出,女人美色、男人庄严因“欠”音而有。

五音降至天界,转为“阿微辣吽岂”五音,降至人间转为“嗡琴”二音。

俞上泉未料到图中含音,随口跟着念了。西园说这是大日如来上中下三品真言,其中功运,以菩萨的智慧法力亦不能尽知,唯大日如来自知。

俞上泉:“人不能知,念之何用?”

西园张开缺了数颗牙的口,嘿嘿笑了:“你我不是大日如来么?”

《大日经》一书千言万语,只是说一切众生本是大日如来,个个皆具大日坛城,如千灯相互照射而彼此无碍。因无妨碍,众生由不同的缘分感应,自由变现为菩萨、仙神、畜牲、人鬼等形态,而不失大日坛城,所以变现成的一种形态中实则蕴含着一切形态,可自由转换,神可降为畜牲,鬼可升为菩萨。

如能证得大日坛城,便可做回大日如来。

俞上泉、平子的倾听,令西园找到一点自信,作礼告辞。他迈出门槛后,平子随出相送,俞上泉站在门内,道:“按中国礼仪,对不值得尊重的客人,主人不送出门。我尊重你,但我不尊重你要做的事情。我就止步于此,请谅。”

西园春忘转身望向去路,道一声:“客气。”甩下平子,急行而去。

一夜,世深顺造来访。俞上泉在书房接待他,世深将两柄刀置于桌上,一柄为长刀千叶虎彻,一柄为白鞘小刀。

世深:“拱宸桥地区的一个流言——有人出高价买刺客暗杀你。我现在还没有查出买家是什么人,俞先生,我可以保你出杭。作为交换条件,你从此要习练宫本武藏的刀法。”

俞上泉:“我时间紧张,棋的事情还没有做完,不能耽误习刀法。”

世深不再说话,下垂的眼皮挑起,直视俞上泉。俞上泉对视着他,瞳孔如深潭之水。

五十七分钟后,世深左眼眨了一下,移开视线:“俞先生,你是不喜欢交换,那么我恳求您。破解宫本武藏刀法,是我一生心愿。我从你的棋上看出你具有武藏的特质,如果你拿起刀,或许我便能找到答案。”

俞上泉给世深倒杯茶,待他品了一口,柔声道:“我无暇习刀,明日送我一本武藏的书吧,或许我能看出点什么。”

世深将杯中茶饮尽:“时光紧促,明日不如今晚。武藏的《五轮书》我研究近五十年,早背得一字不差。可以么?”

俞上泉应许,世深开始背诵。他背得很慢,每个字音都咬得清晰。俞上泉肘抵桌边,十指交叉置于胸前,闭目倾听。

二小时三十五分,世深背完。又过四十二分钟,俞上泉睁开眼,道:“他称自己的武学为二刀流。他的两柄刀是怎么拿的?”

世深右手持长刀,置于右侧,做出轮劈之势,左手持小刀,置于左侧,做出挑扎之势。之后又做出几个姿势,总之是左右配合,攻防互换。

世深最大的困惑是,武藏身为战无不胜的剑圣,而《五轮书》记载的刀法却十分粗陋,按此刀法无法达到武藏的成就,难道武藏隐瞒了要点?或者他只是体质超常,并非武功深湛,一生的胜绩是天赋的异禀弥补了技术的不足,他的武学无法复制?

俞上泉:“你看他的刀技粗陋,因为你的起点错了。唉,我看过一些关于马的书。”

起身接过双刀,两臂横于身前,左手持小刀在上,右手持长刀在下,贴着左肋,将长刀藏于身后。

世深眼皮挑起。他脱离一刀流近五十年,毕竟渗染一刀流武学,构思许多不同于一刀流的新姿态,但依旧是一刀流用刀的横斩竖劈之理。

俞上泉:“横斩竖劈在平地比武时,是最自然的用刀法,利用两足蹬地来加大挥刀力度。而武藏刀法不是来于武术流派,而是来于战场骑兵。”

马上用刀的巧法,是借助马的冲力,将刀从身后撩出,如此杀伤力最大。横斩竖劈则破坏马冲力的传导,是骑兵新手所为,马上经历久了,会本能地摒弃此技术。

宫本武藏在平地比武时,用上马战刀法,需要腰胯的一种特殊运动来配合。这一运动就是常人走路时一左一右的自然步。

自然步为一般的武术流派忌讳,从防守角度、发力方便看,自然步暴露面过大,发力时易失衡,所以多采用两足一起移动的寸步,尽量保持以一侧应敌,轻易不换成另一侧。

世深正是因为《五轮书》不谈寸步、推崇自然步,甚至怀疑武藏根本没有正式学过武技,才会说此外行话。

武藏的自然步是以顺拐来练习的,即左手左腿、右手右腿一起进退,而不是常人走路时手脚左右交错。顺拐,在常人是一种病态,小脑发育不全者才会如此走路。

俞上泉解释,顺拐训练可改造腿部肌肉,在被敌人逼入死角,转身不便时,一条腿可以连迈两步,即一条腿可以像两条腿般迈步——这多出来的一步,可绝处逃生,用于进攻,可超出敌人思维地占据最佳攻击角度。

撩刀的力度是由自然步发出的。斩劈借助的两足蹬踏之力,撩刀借助的是腰胯拧转,自然步一左一右的迈步正是拧腰转胯。

世深神情恍惚:“你如何知道?”

俞上泉:“我曾连走四日。”

世深顺造约定,明日中午他会来药铺接俞上泉夫妇,药铺外始终有梅机关暗岗,夜晚高度戒备,白天尚有懈怠。

平海路17弄,“大日本陆军浙江省高等特殊技术科”办公楼后面一所军需仓库,是世深与千夜子的藏身处。被宪兵通缉的银行大盗,安全地住在宪兵系统内部。利用人思维的盲点,是强盗的基本伎俩。

仓库内垒着层层巨大木箱,里面是成捆的军鞋、军被,一个顶层的木箱被掏空三分之一成为世深和千夜子的卧室。世深回来后,兴奋地拉千夜子对坐,讲述破解了宫本武藏刀技。

谈到自然步时,世深站起示范顺拐动作,行了两步停下,怔怔地看着千夜子。他小腹衣料上有一个破洞,慢慢渗出血来,正是肝区位置。

世深骤然瘫地。千夜子:“你忘了,你我早有约定,除了亲热、睡觉、吃饭,我可以在任何时候偷袭你。”

世深:“是广泽之柱的隐现鬼爪……你和他睡了?”

千夜子:“没有。他是个怪人,抱我一下,便给我了。”

世深的额头抵着地面,尽力一顶,让身体躺平。他在求一个体面的死亡姿势。千夜子缓步近前,左袖口对他咽喉,保持着警惕。

世深上挑的眼皮紧抽,睫毛与眉毛绞在一起,断续地说:“我的眼皮放不下来,好难受啊!”全身一震,就此不动,瞳孔逐渐扩散。

千夜子候了两分钟,放下左臂,哼出一声哭腔鼻音,跪行贴上世深尸体,伸手抚下他的眼皮。突然她惊叫一声,下巴重重跌在世深胸口,左臂被别在身后。

一只没有拇指的大手伸入她的左袖,掏出一块小银色方盒,抵于她后脑。

千夜子脸埋在世深的上衣里,动弹不得,感受着世深胸腔的共鸣,耳听他说:“我已是你的男人,我还以为你我会相依为命。”

世深扩散的瞳孔在缓缓收缩,听到千夜子哽咽的声音:“你杀了我丈夫,女人总要为丈夫复仇的。我已经怀上你的孩子,算是对你的报答吧。”

世深的瞳孔收缩至正常状态,又慢慢散开,道:“是么?”

许久,千夜子感到周身一松,试着动动,世深的两臂滑开。

千夜子撑身坐起,道一句:“是的。”

世深顺造脸上挂着笑容,已在前一刻死去。

日本四国岛,母养山,恩山寺。四个本音埅门下陪素乃在院中晒太阳,素乃坐在轮椅里,持剪刀剪硬纸片,剪出六片后,在他人的帮助下,以胶水粘成一个六角形纸盒,有棋盒大小。

前多外骨从寺门走入,手拿一纸电报。他未开口,素乃已先说话:“东京棋院聘你做理事长了?”前多沉首点头。

素乃扬起六角形纸盒:“传统棋盒是圆形的,多是紫檀木、楠木等名贵木料,即便以草编制,因需要精细手艺,原料费低,手工费却高,一样不便宜。而六角形,用硬纸板就可以拼成,棋盒的价格降下来,普及围棋会有利。”

前多:“廉价棋盒会让围棋的文化档次下降。对于爱好者来说,是出于对围棋的向往才学棋的,他们愿意花大价钱买好棋具。您的发明,脱离现实。”

素乃怒喝一声,两眼圆睁。前多低头退后一步,四个本音埅门下站到素乃身后。

素乃怒容渐退,转为笑容:“跟了我这么久,你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跟我说话,很好。”

前多仍是致歉的站姿,没有抬头。素乃:“听说杭州有人买俞上泉的命,你直接讲出你的想法吧!”

前多:“对千里之外的事,难有想法。”

俞上泉和平子收拾行囊,在第二天等到下午四点,确定世深顺造爽约。平子小有埋怨,俞上泉道:“也好,可以多写几张棋谱了。”

次日午时,平子端饭上楼,听到一声马的嘶鸣。推门,见坐在桌前的俞上泉停了笔,扭头望着三米外的窗户。这样的角度,是看不到窗外的。

平子将饭菜托盘放在桌角,说了句:“哪来的马?”向窗前走去。俞上泉抓住她胳膊,牵回桌旁,道:“考你几个中国字,看认不认得?”

取一张空白棋谱记录纸,俞上泉用铅笔写下数字,交给平子,自语“来了”,行至窗前,打开窗扇。

平子蹙眉看字,终于识得是“人间即是佛境”。

一声枪响,俞上泉足跟弹起,跌于地上。眉心镶着一颗子弹的银亮弹尾,在血未涌出之前,如释迦牟尼佛的八十种随形好之一的螺旋白毛。此毛捋直与佛身等长,螺旋缩于眉心,似一颗银质饰物,无比吉祥。

药铺北侧的湖岸上,溜达着三匹无主之马,是运木拉煤的四川马,最为常见。

一辆黑色轿车驶出杭州最外围的检问所,行近游击队活动的危险区域,方才停下。司机先出,从侧座搀出一人,取下车顶绑着的折叠轮椅,扶其坐上。是段远晨。

车后门打开,下来一位高个乞丐,是独活的中统特务顾大。司机从后备箱里取出一个草席卷,递给他。里面是英式步枪。

段远晨对司机说:“回车。”司机坐回车内,紧闭车门。段远晨提防他仍能听到谈话,作手势要顾大推自己行远些。

顾大推出六十多米,段远晨方说话:“你在杭州打暗枪,毙了不少日本人,被捕后受刑也算条硬汉,我想不到你会为日本人打这一枪。”

顾大:“我的任务本就是杀俞上泉,又能换得出狱,为何不做?”

段远晨:“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非明智之举……或许明年,或许后年,就是你在追捕我了。我接到的任务是,在你开枪后将你除掉,作恶除迹是日本人的一贯做法。放你出杭,我冒风险,明白我的意思么?”

顾大:“如果日本战败,国军光复杭州时,放你一条生路?”

段远晨冷笑:“逃生,我起码还可以做到。”

顾大:“你早年也出身于中统,要我代你与中统高层联络投诚?”

段远晨摇头:“做我们这行的,不如女人。女人尚可改嫁,我们改了也不会得到信任,我已改过一次,不能再改了。”

顾大沉默推轮椅。

段远晨:“你会笑话我的,我只想做一件善事。”

轮椅停住,看来顾大吃惊不小。段远晨嘿嘿笑了:“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棋上的胜负有目数可以计算,比起俞上泉,我们的胜负,是算不清楚的。”

顾大重推轮椅,许久后言:“……我有时会想,国家、民族、中国、日本这些词究竟有没有意义?我们的所为,究竟为了什么?”

段远晨:“我也有过这种焦虑,后来明白,我们是为了惯性。”

顾大:“惯性?”

段远晨:“世上许多事没有道理,只是习惯……我累了。”顾大松开轮椅推手,抖抖肩上的草席卷,向前行去。

轿车开上,接段远晨回杭。

此刻,草青路长,山水安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