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暗拳没有任何保护规则,可以刺眼、击裆,可以用牙用膝,勉强算是规则的是——必须光着两脚。离开度假村时,我还是比赛的打扮,一条黑色短裤,光着上身,肩膀上披着块浴巾,只是脚上多了双拖鞋。

我以此形象在国道上行走,很难搭上夜行的车辆。在凌晨三点时,一辆运输卡车呼啸而过,在前方一百米处停下。等我走上来,司机探出头来:“我实在看不过去了,兄弟,你遇上打劫的了吧?”我摇了摇头,笑了。

他是个好人。上了车后二十分钟,他说:“兄弟,你要没遇上打劫的,就说点话吧。我已经开了二十五个小时,你再不说话,我就要睡着了。”我张开嘴,久久没有发出声音。他哀求道:“开车的苦,你就说两句吧。”我能说什么?我再也不想说我是国术馆馆长了,那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我:“老兄,你要实在想听人说话,你就自己说两句吧!”他:“那我让你上车还有什么用呢?”我:“有用,自言自语,说两句就说不下去了。要是有人听着,你能说一晚上。”他大喜,赞叹道:“想不到,你对人性有这么深刻的认识。”我看了看自己的着装,说:“我都这样了,认识能不深刻吗?”他充满同情地看着我,说:“其实你把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讲讲,我觉得就挺有意思。”我面无表情,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算我多嘴。那么你想听什么,是想听素的还是想听荤的?”我:“荤的。”他讲了三四个黄色笑话,乐得自己眼泪直流,而我兴趣索然。他发现了,说:“兄弟,这都没意思?”我:“有意思是有意思,只不过——有点虚假。”他一拍大腿:“好,我跟你说真事。”他讲起了他的浪漫史。每个人都有浪漫史,三十年前,他是一个纯洁青年,但在无休无止的国道上,也产生了邪恶的想法。他想,他的生命正像轮胎上的胶皮一样慢慢消磨。他想,如果路上出现妓女,该有多好。

他等了三十年,等得两鬓斑白,终于在退休的前夕等到了!大约在十年前,道路两侧出现了花花绿绿的发廊,他总觉得和自己没有关系。三个月前,他冒着侥幸心理,走入一间发廊,不料实现了梦想。

一想到由于粗心,梦想的实现整整晚了十年,他根本无法原谅自己,常会捶胸顿足。他恨恨地对我说:“兄弟,我那些车队的同事,早就知道发廊的真实情况,可他们就是不告诉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就说:“你在车队人际关系不好?”他:“好着呢,我为人正派,他们都尊重我。”我:“那就不能怪别人了,都因为你太严肃了。别难过,起码你是个正经人。”这个久违的词汇令他一阵恍惚,半晌后说:“正经人,对,我是个正经人。”车继续行驶,车灯在前方射出一个巨大的椭圆形。车内已安静许久,我终于忍不住了:“老哥,你要觉得困,就再说点什么吧。”他:“兄弟,我精神了,什么都不想说了。”

三点五十七分,前方有了灯光,那是一间发廊。他不由自主地身子前倾,喃喃道:“里面都是小姑娘。”他目光痴痴,但车已开了过去。

我大叫一声:“停车!”

他一惊:“你要干吗?”我:“老兄,不要因为我而耽误了你,你还是进去吧。”他停住了车,说:“兄弟,你今年多大?”我:“三十二。”他:“好年纪,这是一个人的黄金时代。而我已经五十四岁了,上个月出了件事……我不行了。”为了带着成就感度过晚年,他发誓要在退休前光顾完路上的所有发廊,然而他毕竟开始得晚了。他曾在这个发廊中遇到一个安徽姑娘,那次他超水平发挥,给这女人留下了异常美好的印象。

他说:“兄弟,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我现在实在没脸去见她,你能不能代我去睡她一次,回来跟我说说,我这辈子也就无憾了。”下车的时候,我注意到车窗前有一个塑料支架,上面有一本六十四开的书,暗红的书皮上烫着金字,竟然是《圣经》。看着我惊异的表情,他温和地说:“中国人的不规范,集中体现在马路上。开车的苦,车祸多,规范保护不了我们,我们就找神护着。以前是主席,后来是菩萨,现在流行基督。”我:“进去,不会染上什么病吧?”他:“不会,她干净着呢。你要实在不放心,基督保佑你。”他卸下《圣经》,递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