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十五年十二月十二日下了半日毛毛细雨,南京老城的春色仍遥遥无期,在更寒冷的北方,一队锦衣卫骑着快马,忍受着鼻耳的冻痛,将名将戚继光的死讯带进了京城。
明朝建立了完备严密的文官体系,为防止唐朝地方军藩乱的重演,武官一直倍受压抑。建军扫荡东部沿海倭寇、建藩威慑蒙古部族,令戚继对近乎四十万军队有了控制权,成为本朝唯一有造反能力的武官,他被贬为庶民后便匆匆老死。那日神宗皇帝穿着镶有暗红色绣纹的黑色龙袍,在书房文华殿得知了他的死讯,未作任何批示。
十五日后地方官员的正式报本呈上礼部,礼部例行公事般地写下了十五行悼文,下发戚继光家族,对其一生功绩没有提及。这十五行平淡的词句,在福建浙江广为流传,令戚继光旧部唏嘘不已。
南京的冬季只有蜘蛛与蚂蚁,惊蛰春雷过后,土下爬出了蠕动的肉虫。南京城门外,一个拿着根长棍赶路的青年,因一只迎面飞来的马蜂而停下步伐。马蜂红黑相间的肚腹,犹如神宗皇帝平日的龙袍。
青年左眼角有一小小的三角形疤痕,应该是少年时与人斗剑的留迹。这一点创伤改变了他眼皮的形状,不管目光如何犀利,左眼仍显得呆滞。飞近的马蜂,蜷起了尾部殷红的钩刺。他呆滞地看着,手中棍子突然一道亮光闪出。
马蜂绿黑相间的腹肚切成了两半。
青年手中的是一把长长狭细的寒铁,离官府正规的柳叶刀型相去甚远,更像是十五年前祸乱边海的倭寇所用的倭刀。这种刀比明朝兵营配刀要长出一倍有余,与倭寇惊人的弹跳力相配合,曾在戚继光调任浙江前的1555年创造了一个奇迹。
一股七十人的倭寇从杭州登陆,窜入安徽芜湖,沿途抢掠妇女四十名,加上黄金珠宝共装了十六辆大车,他们的队伍变得累赘,但仍然贪婪地杀向南京。当时南京驻军有十二万人,经过两日激战,南京驻军死亡四千人,伤者数字未作详细统计。
而检查倭寇尸体后,发现仍有四人逃脱,遍体鳞伤地推走了一车珠宝。当然也有另一种说法,说这七十倭寇其实被尽数杀光,那一车珠宝是驻军统领贪污的。
虽然青年将长刀插回木棍的速度只在眨眼之间,仍然惊扰了附近的茶馆店铺。随着青年目光呆滞地踏入城门,南京城中便有了“倭寇进城”的谣言。
消息上报到驻军处“海道防”衙门,调查任务委派给十夫长刘凯。多年以前扫荡倭寇时期,南京驻军曾派一批士兵去浙江戚继光兵营接受训练,其中便有刘凯。他现在统领十人,外加炊事员一名,他当年接受的训练是“鸳鸯阵”,就是五人一组,三人拿藤牌掩护,两人拿长矛进攻,以对付倭寇诡异的刀法,颇有奇效。
当年学到这技术后,刘凯就被调回了南京,一直没有施展的机会。想到自己的十个人正好组成两个鸳鸯阵,胜算颇大。
为防止兵变,明朝的军队隶属于地方,由各省总督巡抚控制,而军备也由文官负责,军队两百年来一直受到苛刻待遇,不但没了造反能力,甚至不能正常发展。军备差得令人张目结舌,士兵的铠甲上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劣质铁片,大部分是硬纸浆所塑。刘凯穿了十二年的纸浆铠甲,此生的最大愿望就是能得到件真铠甲,接受任务时,海道防官员笑嘻嘻地嘱咐他:“你要能捉到那倭寇,我就批你一套全铁的,保证跟京城的近卫军一样,又薄又亮。”
梦想着穿着一身真铠甲,敲一敲能发出令人心醉的音质,十夫长刘凯开始了行动,带着两个鸳鸯阵走上了街道,登时引起轰动。
从春秋战国时代起,北方的破落权贵便将南京作为避难归属,整族地迁来。为了长途跋涉的安全,每一个家族蓄养有武士团,这些武士在南京繁衍,一代代地为一代代的主子服务,武士团与房产地产一样,是祖辈人留下的遗产。千年积累,南京城武林高手的数量为全国之首。
当倭寇进城的消息传来,南京各大家族的武士团聚会商议,他们已经历了太久的平静岁月,为了将手刃倭寇的荣誉归本家族。各首领经过激烈讨论,决定遴选出最优秀者,和那名倭寇一决雌雄。他们在乌衣巷设下擂台,激战三日后,各武士团均损伤过半。
各大家族都有在深山修炼的高手,为了家族荣誉,纷纷赶回,有的在半路相遇,一言不合便抽剑相刺。南京城门从此常有伤病员由担架抬进,偶尔还有棺材到来。
南京城中已乱作一团,而那名被怀疑是倭寇的青年却踪迹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