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筋动骨一百天,3月份,骨折痊愈的梁少唏找上门来,恳请学艺,洗刷对郝远卿的败绩有一件事,他没说——他的未婚妻莫天心留在了新县。
石风涤收下他,命京城弟子传他架势,天气好时,坐在椅子里与他推手,用能活动的左手,太极拳劲法独特,超出两方体育范畴,太极拳普传于世已二十余年,招式流行,而劲法一代不过传二三人。
师父与徒弟推手,是无言之教,在传劲法。
4月初,南京《新民报》登了郝远卿一篇文章,署名身份是新县国术馆校长,未提国士称号。他以西方力学分析太檄拳架势,文笔深入浅出。大受欢迎。
太极拳是市井显学,屠夫菜贩都能聊两句“借力打力、引进落空”的太极拳名句。出版太极拳书籍是盈利保证,大学、公园多有教太极拳的短训班。
郝远卿收集资料容易。
京城名家持报纸聚集画室,商讨对策。“一个不是太极门的人大讲太极拳,石佬,这是冒犯您的权威。”
石风涤:“不是冒犯,是刺探。门外人悟到这个程度,确有天才,他是遇到了研究瓶颈,所以登报抛文,期待我反击。”
“那该怎么办?”
石风涤:“不理,批他,就教会了他。”
4月中旬,郝远卿又抛出一文,不再讲劲法,就太极拳架势分析实战用法,如“叶底藏花”是扭敌肘关节,“高探马”是膝袭小腹再掌击耳门……
梁少唏持报纸问询,石风涤专注看完,不置可否。
5月,中原大战。南北军阀挑战南京中央政府,河南是主战场。新县成了空城,再无郝远卿消息。
他本是军人,或许投身于一派军阀,已战死杀场。
梁少唏辞行,南下寻找莫天心。石风涤不悦:“那女人背叛了你,何必?”早闻两人事故,一直佯作不知。
梁少唏:“她跟我从小长大,别的算了,她的生死,我要管。”
石风涤发火:“等我死了,你再走!”
梁少唏的话感动艾可丹,劝他留两三日,等石风涤消了气,她想法让他走。
发火,反觉心安,确定自己得了他真传——八问房里,梁少唏住东南厢房,老实过了两日。
第三日,热烈晴天。石风涤让护士回避,与艾可丹单谈。
“专学专用。是两洋思维,好懂好使——但也仅止于此,上不了高端。我们画画,随手出来的笔墨最妙,太极拳的用法,也是随手出来的,不是郝远卿那样。”
“为何说给我?该告诉梁少唏。”
“想他自己悟到……不悟就保不住命时,你给他提个醒。”艾可丹郑重答应,石风涤叹口气:“其实郝远卿更对我脾气,可惜坏了人情,得罪的都是我朋友和侄辈,没法收下调教。教梁少唏,只为日后郝远卿找来,证明我是对的。”
半晌又叹口气,“我一生授徒二十七人,记名弟子多得记不住,但都是爱我的场面,追随的是我,不是拳。梁少唏跟郝远卿有夺妻之恨,只有他能真下功夫。”
倦意骤起,倒身昏睡。
醒来下午四点,阳光未衰,室内地面明晃耀眼。艾可丹一直候在床前,石风涤欣慰而笑,万分慈祥,真的像一位老人了。
“听说学西洋画用裸体模特,你上的美校里有没有?”
“北京保守,上海的美校敢那样……不过,我们也偷偷画过几堂。”
“中风,不单是手脚不能动,偏瘫的一侧也会看不见,不骗你,西医名词叫视野缺损。可以试试,你作模特,站到我右边,保证看不见。”
“啊!……你是中毒,不是巾风。”
“后果一样。”语气沉着,不知是名家风范,还是老江湖的历练,充满魅力。
她直直站立,张开护住乳房的双臂。
她:“看得到么?”
他:“好看。”
她:“看多久?”
他眼珠凝定。
她羞涩闭眼。不知过去多久,感到冷了,开眼,地面阳光衍变成稀薄橘红,他已死去。
八间房,配有护士两名、厨师两名、佣人一名。听院中骚乱,梁少唏出屋。奔入石风涤卧室时,见众人围在床前,艾可丹一丝不挂沿墙行走,步伐不急不缓,眼光不疯癫,想事神情。
警察来过,石家妻儿来过。按照传统,四十九天后才可人葬,遗体应送去正室夫人住宅停放,那是六处房产最大的一套。
送去了同仁医院殓尸间。
她裸身失态的时间很短,梁少唏进门后,她就寻衣穿上。晚饭时,她换上中式的黑绸衣裤,已婚妇人般束了发髻,十分端庄。
饭后,厨师和佣人回家,梁少唏关的院门,径直回房,散开收拾好的行李。原定今日走,但作为人室弟子,师父丧事要陪全程,事过之后,不知莫天心是否存活……
敲门声起,是艾可丹。
她散着头发,无衣遮挡的体味,梁少唏不敢下视。
她扑进门,贴上他,如紧闭的扇贝。
他手在她的背上使劲,她知道他会要她。晚饭,他两耳绯红,始终不抬头看她,当即判定,他心里放不下她赤裸的影像。
他进入她身体的时刻,她想起石风涤开过的玩笑,一死即投生,回来给她当儿子……
“来吧!”她内心喊道,口中发出如泣的呻吟。
清晨光起,发现梁少唏的肌肉线条,如画册上的希腊雕塑。他小猫小狗般睡着,传承拳法的指望,石风涤就剩这一人,绝不能入战区……
她忽然生出无限爱意,罩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