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四小兄妹向劳康商议,绕路赶往郎公庙后老龙坡崖洞之中去寻汤八、龙灵玉,一同杀贼除害。劳康因听汤八走时留活,要等第一起人走后个把时辰才可起身,汤八说好用马来接,也还未到,劝令等上些时再走。姜飞和万氏兄妹因第一起人走得太迟,天已不早,恨不能当时就走,勾十一也因廖小鸾先走,想要跟去。老少六人正在争论,忽听楼下笑语喧哗,劳康首先赶下。众人也跟到下面一看,正是杜德,因和青云山四杰中的牛偏头、濮梁相识,多年未见,正在叙旧,并代同来诸人引见。劳康料知有事,赶过一问。杜德笑说:“今日事闹越大,燕、伍二贼和湖口六女贼本有两个老相好在内,老淫贼燕双飞便和为首女贼金宝交往多年,余情至今未断,如非女贼不肯做三房,自有大片田庄鱼池,生活豪富,又嫌老贼只知到手滥用,空做了多少年的强盗,至今没有一点恒产,不愿过那种时松时紧、苦乐不均的岁月,早被燕贼花言巧语连人带财一齐骗去,做了他的宠妾。因燕贼口甜,工于内媚,双方私情甚深。直到去年老贼一时手紧,冬天寒冷懒得出动,问金宝借二三千两银子,金宝人最吝惜,向例一毛不拔,设词推托。分文未借,这才负气,表面断了来往。女贼却因此事做得太过,心中不安,又因年老色衰,旧相好只此一人,心中不舍,本来就想借着伍贼暗算商氏弟兄,夺他山中大寨和商家堡的田产基业,与燕贼相见,重修旧好。日前忽接伍贼急报,说燕贼已为汤八和渭南双侠等人所杀,关中李氏兄妹也曾相助,故意把毒种在汤、万三人身上。女贼闻言大怒,仗着旧日老面子,连六姊妹中业已洗手嫁人不再出头的两个也强拉了出来。这六个女贼已是劲敌。三、五两女贼所嫁丈夫又是崆峒派中能手,一同被她引出,贼党声势越发厉害。我们这面人虽不少,商氏弟兄那一伙只管都是江湖上有名人物,并还料定敌人厉害,表面装大方,人去不多,实则去的人选了又选,无一庸手,要想和对方几个劲敌相拼还是相形见绌。万一我们的人一个应付不周,就是得胜,事前也必不免伤亡。尤其那几个凶人上来便须有人分别看好,以免引起混战,多伤人命。虽然他们都是绿林中人,论起平日为人,到底商氏弟兄这一伙要好得多,平日还肯做点好事,只性太骄狂,经此一战使知警戒,再加劝告,如能改行向善,岂不也是好事?何况田、洪二人更是义气,最喜周济穷苦,做事也颇有分寸,并不有心为恶,又是老铁的朋友,双方既已合成一路,其势不能坐观成败,也须暗中照护,免为这些恶贼凶人所伤。
“我们虽有数人不曾露面,仍恐顾不过来。汤、龙二人又另有去处,暂时不能出场,越显好手太少。本极为难,总算运气,我弟兄交了一位异人,虽未明言姓名,日前暗中留意,已看出他几分来历。他本去往嵩山访友,不知怎会来这快,方才途中又与路遇。说起老贼这几路贼党他都知道,可以代我独当一面,只不肯当着许多人出场,准备挑那为恶最多、罪该万死的几个迎上前去,代为除害,事完也许回来。听那口气,对这里四个小娃十分喜爱。此人隐居武当山中,离卧眉峰并不甚远。我和他匆匆分手,想起沈、姜二人前在禹王台本定由我指点他们武艺,因与好友发生误会,小方弟兄不肯相谅,苦苦追逼,其势又不能当成敌人看待,好容易费了一个多月的光阴才将此事化解。彼时许多顾忌,轻也不好,重也不好,话又说不出口,暂时只有躲避,等到准备停当,方始出面化解,因此无暇传授。失了二位师侄的信,甚觉愧对,难得有此良机,特意赶来指点。我料这位异人姓王,他往前途杀贼之后必要赶回。我们此去务要随时留心,如其相遇,设法与之亲近,求其指教,如蒙指点,进境必快,还可得到许多益处。此人打扮像个花子,身材不高,貌相清秀,细看又像个落魄文人,好在你们从来没有看不起穷人,稍微留心便可认出,借故与之答话,如不自露口风,再与求教,却不可露出是我所说。”
四小兄妹早已礼拜起立,在旁静听,闻言大喜。沈鸿问道:“日前席师曾经来此点倒二贼,也未和主人相见,匆匆走去,今日想必到场。六师叔所说应敌的人可有席师在内,弟子等能见到么?”杜德笑答:“你席师想将你们引到二师兄门下,故此不肯与你相见,以防推托。他另有事,也与今日之会有关,是否回来到场却不一定。你席师性情古怪,遇时不可多问,如有指教自会明言。”随问劳、勾二人怎未同去,何事等在此地?二人说了。杜德笑道:“其实至少也要黄昏,双方的人才能到齐。老狗男女不知所约凶贼已有两起被我们的人截住,中途生变,还想拖延时候,早去无用。但照汤、龙二人走时所说,他们四个小人先去等那异人比较好些。此老来去如飞,又最爱惜汤八,曾在暗中帮过他好几次忙。这次往游峨眉回来,得知汤八遇害的事,方始动了真火,出此大力。我料汤八必早警觉,以前有一异人专一在他危急艰难之时加以鼓励,暗中相助,壮他胆勇。这等神交已久的同道一见即知。汤、龙二人去得大早,一半虽是寻人观察虚实,双方讲好明斗,索性上门与贼相见,彼此都在等人,也还无事。这等去法一被老狗男女警觉,此是他的生死对头,又是断他道路,自知机密已泄,今夜不胜必死,如何不急?老狗男女阴险无耻,什么毒计都想得出,稍微警觉,定必假装不知,阴谋暗算。此时二人处境颇险,所寻的人再如不在那里,郎公庙贼巢地甚宽大,山势险峻,隐僻之处甚多,许多讨厌。万一选出几个恶贼合围夹攻,暗放冷箭,前面我们的人还未必知道。我昨夜与他同来,并未听他谈起,胆也真大,我得信已迟,身有要事,必须先往别处再赶回来,能否通知我们这面的人尚还不定。他二人又大性刚好胜,非要手刃老狗男女报仇不可,所以不肯明言。如往相助,必非所愿,还要打草惊蛇,使老贼临逃以前先有准备。
“你们赶去正好,就这样老贼也是劲敌。虽有两起大援被我们迎头除去,已到的人仍非寻常,何况还有好些陆续到达的凶人。为了贼党太多,并想一网打尽,其势不能分头全数除去,故此一点不可对他轻视。我看劳、勾二位将四小兄妹送到老龙坡后,如无动静,急速绕山而过,去往前面会合,不必同行。所骑的马也要老早下来,不可隔得太近。当地是条狭长山谷,地势十分险僻,野草甚深,平日无人来往,你们再在谷口将马藏起,先去左崖顶上窥探,老龙坡有什动静便可看出。如见无事,再会四个小人越过对崖,下去便是老龙坡,走到顶上危崖便可寻到,所说山洞,天女谷尽头有一女侠隐居,汤八所寻便是此人。因其形迹无定,能否寻到却不一定。汤、龙二人并非求其出手相助,只为许久不见,又防老贼由她那里翻山逃走,想断他两条路。这位老女侠乃汤、龙二人昔年畏友,想是二人多年误会业已解开,不久成婚,就便前往通知的居多,所以叫你们晚走一个多时辰,并令爱马来接。他那马快,照你们所说时刻动身无妨,万一遇见强敌,这一对锁心轮颇有用处,不妨将你师父抬出,再将这支信火发向空中,以防老狗男女警党,另打抽身之计。我要走了!”众人刚送杜德出门,便听马嘶之声,那匹花云豹已飞驰而来。
四小兄妹好生欢喜,姜飞首先迎上。那马一直冲到平台之上。朝沈、姜二人一声欢嘶,回转马头,朝鞍下一埋,便有纸角露出。杜德将要上路,瞥见二人由马鞍下取出一纸,返身接过一看,喜笑道:“你们快去,今夜事成八九。方才还恐你们四个小人往老龙坡去寻汤八,万一遇见劲敌还是讨厌,偏又人少,不够分配,幸而万英兄妹带有他师父侠尼花明的如意双轮,寻常敌人不是你们对手。厉害一点的多是积年大盗,深知双轮来历,怎么也有一点顾忌,否则便须另打主意了。我正盘算此去寻到你师父,托人随时照护,看汤八来信已可无妨。劳、勾二位不能和你们一起,不单是为前面人少,主要是那位姓王的异人不喜当着生人露出形迹之故。大家分头走吧!”四小兄妹早看出纸条所写的字。大意是说,汤八业已到达当地,并由一老友口中得知好些仇敌虚实,令四小兄妹速去。话甚简单,也未提到劳、勾二人同去的事。路径开得却极详细,并还指定一处,不许他往,与杜德方才所说谷中秘径相同。四人不知杜德是什用意,便问:“六师叔如何这样高兴拿稳,八叔信上并未提到别的,怎知我们此去不遇敌人?小侄等原想动手,长点经历,不遇敌人这还有什意思?”杜德笑答:“此时无暇多说,到后自知!”说罢匆匆走去。众人请他骑马同行,连头也未回,走得极快。沈鸿笑说:“六师叔走起路来真和飞一样,脚不沾尘,晃眼便是老远。”劳康一面帮助众人将所骑的马肚带勒紧,分别看过,随口笑道:“你六师叔的轻功在关中诸侠中只比一两位稍差,这一点路自不在他心上。否则当此要紧关头,贼党之外还有几个想借此一会逞能,与汤八作对的无一不是厉害人物。天已正午,共总没有多少时候,他如稍差,也无力往来奔驰,绕路与我们送信了。只肯用功,学他不难。”说时,万芳早抢到楼上,将先准备好的兵刃暗器连同两包干粮取来,分别带好。沈、姜二人同骑花云豹,另挑两匹快马由万家兄妹分乘,六人五骑朝青云山牛、濮二位老杰略微招呼,便同上路。
议定先抄土坡小径,乘人不觉穿出黄土沟外那片树林,绕到老龙坡谷口前面荒林之中再行分路,由劳、勾二人带了两骑空马另绕山路转往郎公庙前,与先去的人会合,不再人谷察看形势。四小兄妹直赴崖上去寻汤八。老少六人都有极好功夫,便那另四匹马也是青云山借来的特选良驹,人强马壮,走得极快,转眼绕到土坡,越溪而过。坡上几家土人望见来骑有两小兄妹在内,纷纷欢呼,迎前探询昨夜庄中可曾闹贼,万英悄答:“来贼已被打退,现在就去寻找他们。你们今日见什可疑形迹没有?”土人答说:“自从昨夜有一着长衣的老贼逃走回去,共只两次有人走过,一次是个单身汉,走得极快;一次共有一二十骑人马,内有数人生得特别高大,所带兵器最轻的大概也有二三十斤。内中一人肩上插着两根铁鞭,更是沉重,貌相虽极威武,并不欺人。过时曾向我们讨水,还给了一小块银子,话也和气,不像前几天常在树林中聚会往来的那一伙凶恶强横,不通情理。看那路道又像强人,又像镖师,所去正是郎公庙最难走的一条路。”众人问完,便由土人房后小坡越过。乘着外面无人,向土人稍微招呼,便朝林中驰进。
劳康悄告勾十一和四小兄妹:“此去留意,方才土人所见那伙人马决非好相识,内中几个身材高大的可惜上人没有留意看他兵器,只看出一双铁鞭,不能拿准是何来路。如是水马矾那伙著名的恶贼也被老狗男女请去,我们强敌又要多出一路,此去真要小心才好!真要遇见大队人马,不可轻敌,由我上前答话,自然无事。如在分路之后你们遇到,便相机行事。双方人数如少,自信得过,不必说了;稍觉人多,不能全胜,可由姜飞上前,推说老狗男女日前欺人太甚,今日听说郎公庙以武为友,特意将铁双环与他送去,就便领教。事前将马放走,也不可再走方才所说原路,可照我们所行途向绕往前山会合。虽与预计不符,也比泄漏机密要好得多,决不可以意气用事!老狗男女这次一逃,以后便难得寻到了。”众人应诺,一路急驰,不消片刻,已绕往老龙坡后山小路之上,进了山口,景更荒凉。大雨之后,到处水泥杂沓,衰草狼藉,空山寂寥,只听泉声潺潺,蹄声得得,回音晃漾,相与应和。草树丛中时有兔子上獾等小兽惊窜。入山走了好几里,未见到一点人迹。前望老龙坡后山谷相隔已近,总算林野甚多,不甚难走。离开谷口还有半里,劳康对四人说:“这里便该分路。且喜这一带路已干透,看此形势老贼还没料到有此致命一伤,索性送你们走到谷口,再将马带走吧!”四小兄妹力言无须。劳康也未再劝,将马要过,自和勾十一略微商量,一同穿林而去。
沈、姜二人先将马让与万芳独骑,万芳不肯,最后议定放马先走,索性四人一同步行。初意入谷不远便可到达,哪知山谷又深又狭,野草甚多,日前雨水也未干透,山形尤为险恶。四人为防水泥污秽,改由两面崖上觅路前进,择那石多土少、无草之处一路纵高跳远,飞驰前进,隔山便是郎公庙贼巢,恐被贼党看破,不敢由山顶行走,所行都在崖腰险峻之处,难走已极。有时还要纵向对崖,觅路绕越,过了一段再纵回来,甚是费事。总算四人均有一身轻功,年轻好友,一路跳跳纵纵,欢欢喜喜,一晃便走进两里多路,谷径忽宽,下面现出平地,人也赶到老龙坡后危崖前面,形势与前后所闻相同,便赶了上去。到顶一看,对面还有一列危崖,两崖相对,高低也差不多,只当中凹下一条,形似山谷但又两头均无出路,成一弯曲的大石槽,长约半里多路。侧面地势较低,还有好几尺深的积水。去路水已干涸,尽头是一绝壑,左首崖下似有一条小径,崖上生着许多矮松,两面山崖只此一片草木,余皆童山。山形甚奇,对面崖势倾斜,比较好走得多,知道汤、龙二人必在尽头转角临壑崖顶之上。刚刚越过中间斜槽,待往上走,忽听有人笑语之声隐隐传来。
姜飞还当汤八,正要赶上,万英侧耳一听,语音不对,连忙摇手止住。三人瞥见侧面危石突出,忙同掩往石后藏起。正在低声商计,说来人口音甚生,恐不是自己人,看清形迹来意再作计较,那两人业由尽头崖下走来,乃是一个年轻和尚和一个壮汉,手上俱都拿有兵器,正在说笑。先是壮汉说:“老寨主真爱多心,硬说两人怎会来了四马,内中必有原因。为防敌人由后山暗中掩来,命我二人来此探看。这条路又极难走,我们白跑一趟,哪有什么人影?”和尚笑说:“本来老头子是属曹操的,休说今夜大家讲好,约了人来一拼死活,讲的是明打明斗,人家用不着这样举动,天女崖这面虽是斜坡,庙后一带完全是片峭壁,离地好几十丈,多大本领的人也无法上下。就是有人来此,还没下去我们已先警觉,有什么用呢?真有本领的无须乎此,差一点的更不敢来。那戴面具的老头子说的明是真话,他偏疑心人家抄他后路,并还料是商家堡和他作对的渭南双侠,否则别人无此大胆。我师父再三对他说,人家年轻好胜,那大名望,又是领头对敌的主体,怎会和主人一面不见便来后山暗算,断无此理!他偏不信,有什法子?对面谷中野草甚深,路更难走,我看就在这里谈上些时,回去敷衍两句拉倒吧!”壮汉笑说:“我们既已来此,便照他所说走上一遍也好。老头子最是心细,被他问出也不好受,不如索性卖点力气,顺山顶绕出天女谷,由庙前绕回,讨他一点欢喜,也许一高兴还得一点好处,师兄你看如何?”和尚说:“路太远,老头子原随我们的便,并不一定是要由前面绕回,何苦多此一举?一个不巧,周身都是水泥,有什意思?”壮汉笑说:“你忘了来时的话么?这样虽远一点,既可抽空开开心,并向老头子讨好,兔他多疑。再说崖角那条路也真太险,方才我还提着气,不是你拉我一把,差一点没有失足掉了下去。回去形势更险。转不如由前面走,一举三得,稳当得多呢!”和尚不等说完,已满面笑容喜道:“你说得对!趁今日庙中事忙,不奉命谁也走不开,往寻浪妞,偷一次嘴,果然再好没有!还有好几里路,既然要去,越快越好,省得时候糟蹋。”说完领头先往对面山崖赶上。二贼一路说笑,走得甚忙,到了对面崖顶如飞急驰,连头也未回,转眼便走了下去,更不再见。
四人恐被看出隔山泥土中脚印,仍守当地,等了一阵不见回转,料知二贼假公济私,背了师长同党往寻荡妇淫乐,业已走远。方想老狗男女果然心思细密,汤、龙二人就在尽头不远山洞之中。二贼似由崖角腰上绕到下面,过时听那壮汉惊呼,仿佛滑跌了一下,如何没有看出一点影迹?这两个小贼虽极粗心轻敌,脚底功夫如此好法,武功想也不差,庙中贼党定无弱者。互相谈论了几句正往外走,姜飞在前,忽然闻到酒味,仔细一看,原来那块突石高约五尺,上面平坦,中心有一尺许方圆的石穴,内里放着一小葫芦酒和一包烧鸡、三块豆腐干、一片未吃完的锅盔,想起杜德所说,心中一动,忙朝三人使一眼色,故意笑道:“这里除却贼党不会有什外人,看这吃残的酒食许是汤八叔所留。这少一点东西怎能吃饱?我们带有食物甚多,不如送他一些,同放在此,你看可好?”万芳会意,接口笑道:“我看存放酒食的不是汤八叔和我干娘,也决不会是贼党。这里深山荒谷,又无什风景好看,怎会有人来此?十九是位世外高人,因恨老狗男女万恶滔天,厉害党羽又多,想要暗助我们除此大害,见时还早,在此独酌,不知何事走开。随便留上一点太不恭敬,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爱吃什么。天刚过午,离动手还有许多时候,只是异人决不肯饮盗泉,既然在此多时,必已看出我们踪迹。这里遍地都是贼党,无处购买食物,恭恭敬敬专程送上,他老人家十九笑纳,就是料错,结交一位苦朋友也不相干。二弟你不会弄,讣我安排,索件放在上面。好在这里都是石地,秋深天凉,无什蛇虫蚂蚁之类,暂时不会糟掉,省得没有东西包,放在右穴里面,弄脏了不好吃。”说罢,便将粮袋要过,把里面的食物取出,挑好的每样放上一些。沈鸿见她就用包鸡的荷叶摊在石上,摆得十分整齐,乃母所备食物又极精洁,味美好看,笑赞:“二妹真个细心聪明。可惜这位异人没在此地,不然见上一面,领教再走多好!”万芳笑答:“大哥你不知道,世外高人都不肯露他本相,如其守在此地,反被讨厌。他老人家如其欢喜我们几个小孩子,到时自会相见,否则等也无用。何况我们急于要寻八叔、干娘,也许双方认得都不一定,等将人寻到问明之后再来拜望也是一样。”说时,万英业已发现石旁留有一双草鞋,那半只烧鸡还有刚撕过的痕迹,料知人未走远。也许听出贼党要来,特意避开,暂时也不说破,故意催走。四人随向那石作揖,同说:“此时离动手还早,山野之中饮食不便,专程奉敬,望乞老前辈笑纳。如蒙赐见,指教几句,后辈尤为感激!”说完方始起身,途中留意,并未发现别的形迹,先已商定,也无一人回顾。相隔尽头不远,晃眼走到,偷偷掩上崖顶,探头往前一看,好生欢喜。
原来崖那面虽是一片峭壁,尽头一带却是怪石如林,并有几株树木,绝好藏伏之地。崖面又宽,从上望下一览无遗,下面的人却不易看出有人隐藏。所谓山洞尤为奇诡,外表只是高低不等的三四片平崖,看不出洞在哪里。仗着事前有人指点,才得寻到,乃是一个形如地穴的斜长深洞,洞口还有几株矮松遮没。人须蛇而入,洞径又小,入口极似一口深约丈许的枯井,到底方始转入洞径,前面两丈也颇狭小,稍高的人便直不起腰来,并有怪石犬牙相错,天光已被遮没,望去暗沉沉,仿佛到了尽头,不能再迸,必须由那两处怪石旁边侧身而过方可入内。前途地势高高下下,共有三条歧径,但都相通,左边一条最是宽大平整,仿佛时常有人打扫,石质又极坚细,闻不到一点土气。万英想将身边火筒取出应用,沈、姜二人低声劝说:“此洞必是老狗男女逃路秘径,先见二贼绕崖而过,好似未由这里走出,他连自己人都不使知道,今日更是做贼心虚,难免派了心腹徒党来此窥探,望见灯光定必寻来。非但不能用火,最好连说话也要小心一点。方才六师叔说,汤八叔隐藏洞口左近,又曾命马来接,此时人、马俱都不见影子,就算汤、龙二位师叔人在洞内,那马也无法下来。我们初来,不知底细,三位师叔先后所说和那来信都是来此途向,并未说出洞中形势,最好不要冒失深入,还是守在洞口上下。八叔见马总要寻来,省得黑暗之中蹈了危机,还要误事,大家以为如何?”万英兄妹均觉洞中黑暗闷气,四人全凭目力和聪明机警,互用兵器试探,摸索前进。洞口附近又无别的藏身之处,也未看明,闻言点头,重又退回。归途望见洞口阳光白影比较好看,忽然发现转角旁边有一裂缝,宽只尺许,但比洞口高出两三倍,为防万一内有蛇兽潜伏,先由万芳、姜飞各用镖、箭打了两次。听出内里甚深,除镖、箭落地之声而外别无动静,方始取出兵器向前舞动,试探着侧身走进。到了里面,又察探出那是一所深藏崖腹的大洞穴,似无出路,低喊了两声“八叔、干娘”,未听答应。万芳刚把火筒取出,隐闻马嘶之声由壁中传出,忙将火筒晃燃一看,原来当地虽是一所石洞,内中地势宽大,竟有十丈方圆,内有不少钟乳怪石参差林立,方才镖、箭多半打在石上,以为只有两丈方圆,其实要大得多。马嘶之声已止,断定汤、龙二人必在里面,另外还有道路不曾寻见,忙将沈鸿、万英喊进。又取一支火筒分头察看,并将先发镖、箭拾起。初意马嘶既能听到,定必有路可通,哪知寻遍全洞,均是一片高大整壁,休说道路,连个裂缝都没有,越想越怪。叩着洞壁喊了几声也无回音。先料汤八必来,又恐惊动敌人,不敢高呼,后在洞中等了个把时辰,估计夕阳业已西斜,天对不早,实在等得心焦。
姜飞又想起来路崖腰所见之事,忽然心动,提议出洞探看,只要真是所料异人能够见到,必可问出汤、龙二人藏处,只不知二人既令自己速来,怎又不见?方才急于寻人,连郎公庙贼巢形势也未细看,只见庙在崖下,地势宽大,共有好几层殿宇院落。两面还有大片树林,往来贼党甚多。山门前面便是一片广场,两边各搭有芦棚,还有两个大行灶和大茶炉,好似人家办喜寿事准备待客光景。匆匆看了一眼,也未留意。与其闷守洞中,不如去往外面窥探敌人虚实,并看异人是否回来。沈、万等三人同声赞好,便走了上来。钻出松林,探头往下一看,就这个把时辰工夫,形势已变了好些。前两层殿落仍是那么安静,来往的人多半庙中僧徒,贼党打扮的极少,就有两个往来也颇文气,各穿长衣,看去似往前面传话回来。最末一层却是热闹已极,大小五六处偏殿禅房俱都摆有酒宴,有的并在露天底下聚饮,说笑甚欢,十九都是短衣密扣的武装。为首敌人似在右角小院精室之内,正在发号施令神气。不时有人孤身出入,往来传话,奔走甚忙。再往山门前面一看,左边芦棚内也坐了不少人,旁边树林中有几十匹马,正在放青。主人另外备有马槽,做一字排开,列在道旁,相隔颇远,上下又高,看不真切,也看不出有人蒙面没有,先来的人是否坐在棚内。正想转往崖后寻那异人,忽见一贼飞驰而入,往小院中奔进,神情甚慌,跟着便见庙外来了八九骑人马,到了庙前并未下来,一直往里驰进。前殿和尚立有几个迎上前去,连人带马绕着殿旁角道花林小径直达后殿。这才看出来马共是九骑,内有一骑空马,共是九人,看去武功甚高,不知怎的伤了三个,内中一人并由同党扶抱怀中,同骑驰来,到后下马,怒吼了两声便晕死过去。为首群贼果早得信,纷纷赶出,仔细一看,老贼伍喜和黑芙蓉两狗男女果在其内。内有一个身材矮胖、肚皮甚大的凶僧指挥徒党将人抬进,旁边还有两个中年女贼正在咒骂发怒,均似为首恶贼。
两次察看敌人,均似得意非常,外表也极镇静,直到这几个受伤的贼党赶来之后,方始显出有点惊慌形迹。可是老贼一出,全都安静,只为首男女诸贼互相议论,向众指挥,说了几句,群贼都是诺诺连声,无一多口,看去恭顺异常。老贼把手一挥,全都归座,照旧饮食,若无其事。几个未受伤的也由为首诸贼陪了进去,一切如常。跟着便有一矮贼和一前见女贼骑了来人两匹快马往外驰去,却不由山门走出,径往中殿旁偏院中驰进。四人见那偏院地方不大,房舍更少,院中还有几株大树,至多不过六七尺宽,两丈来长,不像有路光景。那两匹快马由右驰来,走得甚急,驰离院墙不过数尺,刚将中间几株大树走完,连人带马忽然往下一沉,就此失踪,不曾再见。正越看越希奇,老贼忽又同了另一女贼走出,仰头向上,交头接耳说了几句,又去对院转了一转,一同回去。
四人见老贼刚有客来,忽同女贼走出,向崖上指点观望,女贼快回房时又两次回顾,似对崖上十分留意。姜飞首觉不妙,悄告万,沈三人,老贼此举必有用意,莫要暗命同党由地道山腹来此窥探。汤八叔喊我们快些赶来,人却不曾见面。此时无事,莫如往看那位老前辈是否回转;如不见人,索性同寻谷底隐居的女异人,怎么也能问出一点虚实。说完二次要走。刚一转身,遥望庙旁树林之中有人马影子隐现,定睛一看,正是前见男女二贼,业已驰出老远,才知所行小院之中也隐有一条出入秘径。因料方才山石上存放酒食的必是杜德所说花子打扮姓王的异人,有了这一大会人必回转,到后一看,先放食物原样未动,哪有一点人影?姜飞心细,一寻那双草鞋,踪迹不见,以为异人不肯吃他东西,人已来过,方才如不走开,或是分人来此探看,必能遇上,照此形势,多半惜过机会,好生失望。互一商谈,均悔方才不该在洞中枯坐了这多时候,以致失之交臂。万芳埋怨道:“八叔催我们快来,人又不肯见面,先听马嘶之声就在隔壁,偏寻不到门户,分明他和杜六叔一样,想要照应我们,但又不肯明说,见在洞中呆等,恐怕误事,想用马嘶引出。我们虽然真蠢,当时没有想到,八叔、干娘也真气人,既令我们来此拜见这位老前辈,便应明言,就怕人家知道不愿意,也不妨在他信上提上一句,莫非我们还会见人明说是他所教不成?你和沈大哥此去老河口和武当山卧眉峰,这位老前辈早晚还可见到。我们守在家中,在此三五年内师父人已离山,云游在外,休说传授武功,想见一面都难,好容易有如此前辈高人,听杜六叔说,这位老人家还不讨厌我们回个小人,好端端把机会错过,白在牢洞中闷守了这些时候,真冤枉极了!”
姜飞知道对方不见必有别的原因,否则六师叔不会特意赶往万家指点。此时尚早,并未绝望,万芳这一埋怨,竟连杜、汤二人一齐说出,两次想要劝阻,均因万芳娇嗔满面,仿佛动了真气。连日相处,知她爱闹小性,恐有触怒,欲言又止。正想这位异人如在近处隐藏,被他听去,岂不要怪杜六叔多口?万芳见他望着自己,寻思不语,转口问道:“二弟,你看我说得对吗?”姜飞乘机答道:“六师叔虽有途遇异人之言,并未吩咐我们来此拜望,汤八叔更是一字未提。此是我们见这荒山幽谷之中竟会有人来此独酌,便不是六师叔所说那位异人,也决不是寻常人物。再想起这位老前辈的本领为人,由不得心生敬仰,急欲拜见,惟恐引见无人,冒昧失礼。又不知是否看得起我们,万一有事,留此不便,汤、龙二位师叔催得那样急法,所以通诚礼拜之后便往崖洞之中去寻八叔,头都未回。先见石旁有双草鞋尚新,此时不见,这位老前辈明已来过,我们没有在此恭候,如何便算不肯赐见?我想六叔走时曾说,谷尽头那位女老前辈性情古怪,她那地方终年无人上门,外人也进不去,我们还是在此恭候,八叔既令速来,总有原因,哪有就此不见之理?”万英笑说:“此言有理,便是阿云也真奇怪,如无事故,怎会连马都看不见?”
沈鸿人最安稳,想见异人之心更切,表面却未露出,见姜、万三人互相谈论,心已不定,方说:“三位弟妹不必惊疑,六师叔如与这位老前辈不是深交,看出有点希望,决不会远道赶回指点。我们看他见了汤八叔来信高兴神气,明是必见无疑。虽说见了异人不要露出是他所教,我的看法却又不同。六师叔身为师长,怎会教人说假话?而我们当小辈的初次拜见便无真言,非但有失诚敬,于理也是不合。六师叔必想这位老前辈格外垂青,先不明说是他所教,作为我们自具眼力,看出他是人中之龙,好多得一点指教。其实见面明说也是一样。”说时,万芳耳目最灵,早已听出石后有点响动,立时接口笑道:“大哥说得最对,我和二弟方才洞中也曾谈起,不应对尊长欺骗,无奈六叔吩咐在先,我们胆小顾虑,惟恐其中有什妨碍,正在为难,今听大哥一说,我已明白过来。休说这位老前辈必肯赐见,连八叔也是有心避开,好使我们自己寻来。如我料得不差,此时天近黄昏,贼党似已到齐,这位老前辈不多一会便可拜见了!”话未说完,沈、万、姜三人也早听出山石底下有了动静,想要开口,均被万芳暗中摇手止住,还待往下说时,忽听山石下面有人接口道:“我醉欲眠,来此小休。你们几个娃儿都想见我,我也愿见你们,但还不到时候。我还想再睡片刻,把你们留的东西吃上一饱,自会寻去,这时却不要扰我。如见汤八,可对他说,好些心机俱都白用。他夫妻成婚之日我必前往扰他喜酒。今夜事完,我便要往太华访友,不必再寻我了。还有那匹马藏在东尽头崖腰山腹之中大是不妥,我已答应少时必见你们,如寻汤、龙二人不见,可将此马喊出引开,另外觅地藏伏,以防敌人寻来乱发暗器,就不被杀,这样好马受了伤害也太可惜,你们快些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