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深信,世界上最强的武器不是核弹,而是人类的感情。爱欲,妒忌、愤怒、宽恕、仇恨、信赖……能够把人炸得粉身碎骨,也能令人变成无坚不摧。

我的小说目前只有两个主题:一个人如何重新发现真正的自己,以及一个人如何为了自己生命中最深爱、珍视的东西不顾一切地战斗。

也许在日后更年长时,我会想到其他要写的东西。但现在的我认为,人生没有比这两件更重要的事情。

认真的创作——我指的认真程度是把自己绝大部分人生也赌上了那种——是颇为恐怖的历程。每写完一本小说,我都感觉自己身体里一部分的生命力随着小说被磨蚀去了。写《炽天使》时这种感觉尤为强烈。快将完稿那几天简直寝食难安。几乎在完稿那一刻即时病倒了——幸而只是感冒。

创作更恐怖的一面是:那是一种从“零”开始的工作,从“没有”到“有”。

作品完全建基于空虚之上。这意味着:你艰苦经营的作品随时可能成为没有人愿意瞧一眼的垃圾。

难怪许多作家总是神经兮兮(包括我自己);更多的创作者往往给别人极端高傲自大的印象。请原谅。我们多多少少总要到那个虚幻的世界里躲一躲,否则很难长久承受那种压力。

向来很少在后记里对该本小说加以解说。我认为,一件作品若不能够与读者/观众直接沟通,作品本身不能自我解说一切,而要依赖其他东西去诠释,那是极大的失败。

早前有幸接受《明报周刊》的访问。那个专题系列也访问了其他好几位作家,题目为《写出黄金》。

老实说,假如只是为了赚钱的话,我深信自己绝没必要走上作家这条孤独、艰苦的道路。我只是想干我自己喜欢的事,不愿意在短暂的人生中留下任何遗憾而已。书若能够畅销固然是好事——毕竟我写书也是想给别人看,而且销量往往也与创作的自由度成正比;赚钱当然更是乐事。

就算无法成为成功的职业作家,我也决心继续写下去。我别无选择。我已认定这是我的宿命。即使再没有一个人愿意看我的文字,我也不会把笔放下来。最少我还有一个读者——我自己。

写后记是一件快乐的事。

那最少代表了:我又完成了一本作品。

乔靖夫

一九九六年五月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