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潜航于海底二百尺下的瑞典A19“高特兰级”潜舰,无声地接近客轮“黛丝号”。

舰舱内部甚为寂静,只有柴油机轮的极微细鸣音和有节奏发出的仪表机器声音。

康哲夫坐在舱内,感受到被海水包围的压力。

海……他想起那具像海水般蓝的霓虹招牌:六本木“SLEEPLESS”。他与媞莉亚初次邂逅之地……

……在整幅玻璃天花幕之外,夜空中星光闪烁、星光下传来她的梦呓语音:

“你见过绿色的花瓣吗?……一种野生的花……许久,许久以前曾盛开在某处大地上……你喜欢吗?”

——我喜欢。

“媞莉亚。我的名字……也是野花的名字……”

——我不会忘记。

“那么您无聊、寂寞、伤心的时候,还可以干什么?……”

康哲夫睁开眼睛。

“仰角四十五度,航向不变,航速十五节,上浮二百尺,作水面浮航!”舰长下达命令。

仅长四十八点五公尺的舰体前首上向倾斜。康哲夫抓住钢柱,从座位站立起来。

舰长告诉康哲夫:登船行动在五分钟后开始。

“不会摔死吗?”回忆中的媞莉亚问。

——不会。风会托着我的翅膀……颜色像火焰般的翅膀……

开始了,“炽天使”。


潜舰在黑暗的夜空下浮现,司令塔突出汹涌的海面,在“黛丝号”后段右侧保持同速平行浮航,两船体相距仅五公尺。

潜舰上装设有一副特殊的声纳测距装置,接驳上舰内的电子导航系统。装置作出不断循环的主动声纳探测,准确测定与“黛丝号”船体的距离。资料经过电脑运算后输入导航系统,潜舰才能不停地对航速和航行作微细调整,维持与“黛丝号”紧贴航行。假如没有了这装备,单以人手操作随时有撞船之虞。

船长以无线电通知司令塔内人员:“平行浮航成功。可以进行弹射!”

司令塔顶的舱盖打开,全身穿上了厚厚潜水保护衣的康哲夫冒出头来,脸上感到剧烈的寒意。

他打开红外线夜视眼镜,凝视如海怪般的“黛丝号”硕大船身。冰冷的钢铁船腹以无俦气势面对他。

“准备好了没有?”站在他下方的操作员问。

康哲夫竖起左手拇指。

他的身体随即从舱口缓缓升起——他立足于一副奇特的平板形装置之上。

操作员转动平板下方一个手柄。“仰角六十度!五秒倒数!四!三!二!一!——”

康哲夫感到足底下传来一股强劲的能量。他全力锁紧双膝关节。

他全身黑色的身躯蓦然从舱口飞出。

这是连荷里活特技专家也不敢尝试的动作:在两条以十七节速度同时航行的船舰之间,像马戏班的“炮弹飞人”般从一头被弹射到另一头。那副被称作“青蛙”的弹射板装置,瞬发力量达三百五十公斤。由于康哲夫携带着超过三十五公斤重的装备,只能靠这副“青蛙”才有可能到达“黛丝号”船腹。

在半空中的一点七秒间,康哲夫因为突然的加速以致视力短暂丧失,这是离心力造成眼球过度充血所致。

他只能依凭空气磨擦脸上皮肤的感觉,判断自己的飞行距离。

他伸出双掌。

掌上的强力电磁铁撞上“黛丝号”船腹,令他双臂发麻。幸而磁铁把手以索带牢牢固定在手掌上。磁铁吸附住船腹,他的身体吊挂其上。

“成功!”操作员立刻关上舱门。潜舰无声地潜航消失。

终于只得自己一个人了,康哲夫想。

视力渐渐恢复。透过夜视镜,他仰首看着上方。距离“黛丝号”船面甲板最少有四层楼。一次漫长艰苦的旅程。

康哲夫确定双臂能充分使唤后,按键把左掌磁铁的磁力关闭。支撑全身重量的右臂用尽力量拉动。肘弯缓缓屈曲。他再次开动左手磁铁,吸住了较上方的船壁,这才令身体上升了半公尺。

他没有望向下方的怒涛,只专心一意地像只蜘蛛在船壁上一步步攀爬。他仰头密切注视上方。这段攀爬旅程最少要花三分钟。假若在此期间被船上的恐怖分子发现,结果只有一个。


路透社纽约七月二十三日电

远洋客轮“黛丝号”骑劫事件死者持续增加,骑劫犯所定下之收取赎金期限(国际时间二十三日零时)已过了六个小时,由于联合国安理会仍未能议定任何具体策略,各有关国家亦未对赎金问题表态,根据骑劫犯每十五分钟处决一个人质的宣布,估计目前最少已有二十四名人质惨遭杀害,令是次事件死亡人数增至八百一十人或以上……

……尸体打捞工作仍在进行中,故估计确实死亡数字仍会进一步上升……


“别再拖下去了!”仍然不敢脱去面罩的“天鹅”在房间里,向正在用餐的“老鹰”说。“干脆把所有男人杀光吧!他们有八百多人啊,万一……”

“这牛排的味道淡了些。”“老鹰”放下刀叉,用餐巾抹拭嘴唇。“那个厨子大概怕得忘记下盐吧。”

“‘老鹰’,怎么样?”

“我答应了一位很重要的人物,一定要确定那个姓姜的男人在船上。他已接受过整容手术。我们要把他找出来解决掉。”“老鹰”抓起搁在桌旁的面罩。“这是最优先的工作。不完成了它,我们拿到钱也没有地方可以躲避。”

“老鹰”戴上面罩后,声音变得含糊了些。“找出那姓姜的,之后便按你的计划行动吧。只留下女人和小孩。满意吗?”

“我只恐怕在找到他之前已把妇孺杀光……”“天鹅”的眼神充满忧虑。

“别担心。只要他在,他的女人也必定在船上。他不会眼看着她被处决的。”


康哲夫躲进甲板上壁球室旁的一个小小更衣室里,松了一口气。第一步骤总算顺利完成。终于进入了“敌境”。

甲板上的守备果然较为松懈。看来恐怖分子大多集中在驾驶台、机轮部、电讯室和人质禁闭处。

康哲夫脱下双掌上的磁铁,然后卸下大背囊。他脱去那套厚厚的潜水衣。混身都被汗湿透。他从背囊外的小口袋拿出一片细小的黑色塑胶吸水巾,把头发和身体抹干。

康哲夫接着换穿衣服:一套麻质的“乔治奥·阿曼尼”西服,配上浅蓝领带、棕色皮鞋和几件琐碎物品,还有一具黑色防震塑胶手表。

其余带来的装备统统塞进一个长形储物柜中。他不能带任何武器——除了自己的身体。


血腥与呕吐物的气味混合,充塞于偌大的餐厅内。

有许多男乘客禁不住饮泣——他们的妻子和女朋友的尸体此刻正漂浮在深沉的印度洋之上。

人质群前方遗下了一大滩血渍。那里杂混了二十七名无辜牺牲者的鲜血。

位于一段雕镂阶梯上的正门再次向两旁打开。所有人沉默起来,引颈观看谁是下一个牺性者。

“老鹰”抱着一个小婴孩。出现在阶梯顶上,俨如舞台上的明星。军靴在地上踏出浅红色的印痕。

“不要!”婴孩的父亲从那幅包裹着小生命的碎花毛巾认出是自己的骨肉。他惶然站立起来。“不!不要伤害他!求求你,用我代替——”

坚硬的步枪托把他的脸骨击裂了。他立刻昏眩。旁边几个人质及时接住了他倒下的身体。他们以愤怒的眼神瞪视那蒙面的攻击者。

“老鹰”安抚着正熟睡的婴儿,然后把他放在染着血渍的地毯上。

“你们要怨恨的话,就恨那位姜少将吧。”“老鹰”的左腿悬空,军靴底距离婴儿脸庞仅一公分。“Babe,its not personal.(小宝贝,这不是私怨。)”

一名老人从人质丛中站立起来。他缓缓走向“老鹰”。

“老头!停下来!”持枪的恐怖分子呼喊。但老人不予理会。

那名恐怖分子准备开枪。“老鹰”挥手止住了。

“你不能杀他。”老人站在“老鹰”跟前说。“他只是个婴儿。假如你还有少许良知——”

“老鹰”突然伸手,抚摸老人的脸颊。老人压抑着肉体接触带来的强烈恐怖感。他决心要拯救这个婴孩。

“老鹰”脱下老人的眼镜,随手抛到地上。“你不怕被杀吗?”

老人闭上眼睛。十秒钟后,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眼。“不。我愿意代替这个小孩子。”

“很好。”“老鹰”左手再次抚摸老人的脸,以指头拉扯老人皱纹满布的皮肤。“看来这不是假的啊……”

“老鹰”左手拇指突然贯进老人的右眼,刺破了眼球!

老人发出悲鸣,猛力想挣脱那指头。但“老鹰”左手另外四根又长又粗壮的手指却把他头颅右侧牢牢捏住。

老人的挣扎产生一种湿滑物体磨擦的可怖声音。

“老鹰”左手五指猛裂地抓紧。老人右半边头骨碎裂。稀疏白发沾满血和脑浆。他的尸体软倒在地。

“看到了吗?姜少将,你不感到惭愧吗?”“老鹰”吼叫。

姜正熙确实在人质群之中。他看到了每一幕——每一个人被杀的情景,他都瞪着眼看得清楚。

但他不愿走出来。

——高罗共和国二千一百万人的幸福正掌握在我手上。我不能死。

姜正熙同时也知道:恐怖分子解决了他之后,也将把这座餐厅内八百多名人质杀绝。杀光了男人,只留下妇孺,更便于控制局面。反正杀一个人和杀一万个人同样是死罪。

纵使有这样的理由,眼看着一个个无力反抗的女人、老人和小孩因为自己而惨死,姜正熙感到如锥心般刺痛。

他看出“老鹰”是个军人,而且必定是一个战历丰富的军人——只有这种人才能对杀人毫无感觉。

——但是你不配当军人!

姜正熙努力牢记着“老鹰”的体型和声音。

——只要我能逃出生天,只要我能掌握政权,将来我必定动用全高罗国的力量把你置诸死地!

“姜少将,出来吧!否则下一个可能就是你深爱的女人!”

“老鹰”左足猛力踏下。


这是赌命的关口,康哲夫想。

他俯伏在悬挂于“黛丝号”顶层甲板旁的一艘救生艇内。

现在还有回头的机会。康哲夫再次细想是否还有其他可行的计策。没有。要找到姜正熙,别无他法。

——能够生存吗?

康哲夫再一次回想媞莉亚的脸容——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

他深吸一口气,伸腿踢击救生艇内侧。

响声足以引起甲板上恐怖分子的注意。两名手持“AK47”冲锋枪的蒙面守卫立刻接近救生艇。

康哲夫听着足音,只能祈求自己的估计正确——在找出姜正熙之前,恐怖分子不会杀害男乘客。

“在哪里?”其中一人以带着德国口音的英语呼叫。康哲夫记得,恐怖分子名单中有十四人是前东德国家安全部“红军派”的特工人员,全部是训练有素而且心狠手辣的杀手。

“这儿没有地方可躲的啊!”另一个的声音则带有爱尔兰口音,是前爱尔兰共和军成员。

康哲夫维持俯伏的姿势,双手按在后脑。

大约十秒后,他感觉到一根硬物贴在他后颈上。是枪嘴。

“不要乱动!双手伸高让我们看看!”那名“红军派”命令。康哲夫依言举起手掌。

另一人抓住了康哲夫后领,把他整个人从救生艇拖出,狠狠摔到地上,再往康哲夫右腰猛力踢了一记。

康哲夫早有心理准备,预先运气硬受了这一腿,却装出痛苦万分的惨呼——实际上这一记皮鞋蹴击也不轻。

这些恐怖分子全部都只穿着普通衣履。他们最初假扮乘客混上船中,待“黛丝号”驶到公海,才拿出收藏的武器和戴上面罩展开骑劫行动。行动成功后,只有“老鹰”一人换穿了军服。

“红军派”熟练地搜查康哲夫的身体,拿走了皮夹、金项链和金笔,对他的塑胶手表则不屑一顾。

——好运气,康哲夫心想。

“红军派”查看皮夹内的证件。其中几张都有康哲夫的相片,名字都属于一名台湾商人。证件由娜塔莎准备好,全都是真品。

“站起来!”“爱尔兰人”喝令。康哲夫装出无助的表情,缓缓站立起身,假扮成脚步虚浮的模样。

“爱尔兰人”目光中露出了杀气。他提起冲锋枪托,迅疾凿向康哲夫的右脸。

康哲夫原本有能力闪躲过去。但他闭起眼承受这一击。


娜塔莎打开门,步进康哲夫的房间。电视、录影机、各种杂物等已被清理,房间顿时显得空旷。只余下一张床和天花板上的吊灯。

——不论能否活着回来,康哲夫再也不会回到这房间了。

娜塔莎的打扮比平日随便得多,只略施脂粉,穿着一件薄薄的白丝裙和凉鞋。头发束成了马尾。

她关上房门。房内寂静无比。空气调节已关闭,房间弥漫一种极淡的霉气。

她走到床前,伸手扫抚洁白的床单。

也许是密闭在室内的关系,娜塔莎的手掌感到床单微暖。她却错觉那是康哲夫身体遗下的余温。

她俯身躺下去,鼻尖贴着床。

的确嗅到他的气味啊……

她翻过身体。手臂肌肤擦过床单,毛孔收缩冒起。

床垫的弹簧上下浮动,令娜塔莎回忆起那一夜……她的身体冒出了细汗。

——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是你挑选我的吗?……我们能成为朋友吗?……

——永远不能。因为你的心已被另一个女人填满了……即使她已死了,那儿也再不能容纳另一个人……

娜塔莎不知不觉间双手抓住了床单——就像那个晚上把壁上的墙纸抓破了般……

她记得他身体上每一块肌肉的形状;记得他汗水的气味;记得他高潮时野兽似的嚎叫;记得他皮肤上灼人的热力……

——他是“炽天使”啊……

仰卧床上,娜塔莎幻想自己正拥抱着长有六只翅膀、身体不断熊熊燃烧的天使。火焰进入了她的身体,温暖着她,满足着她,同时却也烧伤了她。

天使的六翼拍动,把她带上半空中。处于无重状态的娜塔莎双腿继续交叉包围着天使的腰肢。爱液汩汩沿着腿内侧流漾……

房门打开。娜塔莎惊觉坐了起来,急忙地整理裙摆。

进来的那名通讯员对娜塔莎的窘状视而不见,只以事务性的语气说:“刚刚查出了‘老鹰’的身份。”

娜塔莎接过那一页传真资料时,已恢复了平日的严肃神情。

她详细阅读那页附带黑白照片的资料。

“很恐怖的男人呢……”她喃喃说。忽然眼睛停留在其中一行。

“前‘外籍兵团’(雇佣兵团)第六空降连第七特殊任务分队(又称‘蝎子部队’)指挥官”

“蝎子部队”。

娜塔莎想起了康哲夫刚进入训练所时左前臂上那个还没有消除的红蝎图案刺青。

“能够通知‘炽天使’吗?”

通讯员摇摇头。“行动已进入第二步骤。”

传真资料从娜塔莎指间滑落,飘到皱折满布的床单上。

——哲夫!


“我想到了一个新的游戏方式。”“老鹰”说。

站在他跟前的是一个瑞典籍中年妇人和一个只有七、八岁的美国小女孩。穿着漂亮洋装的妇人一直凝视地上的血渍在颤抖;小女孩的表情则显得对身边的一切茫然不知,只凝视着对面人质群中的爸爸。

那名父亲发狂般乱抓着头发,嘴角处滴下鲜血,跪在地毯上。他口中不断喃喃说:“不要!求求你们,救我的女儿……”

恐惧、疲倦而饥饿的男乘客们显得绝望。没有任何人作声。

——看来我们全都要死在这艘船上……

他们大部分都已认定这个结局无可避免。只有几个人仍然怀着生存的希望。

——我们这里有八百多人,足以击败这群杂种!

但是谁愿先吃子弹?何况他们并没有反抗的把握。那名老人被“老鹰”捏破头颅的情景深印在许多人脑海中。那个疯子不是人类。他是恶魔。

有的人甚至相信:即使没有四周的枪弹,“老鹰”一个人赤手空拳足以把他们八百多人杀光!

“就让各位决定,这位女士跟这个可爱的小女孩谁会被杀。”“老鹰”桀笑着。“现在谁认为应该处决小女孩的便举起右手。少数服从多数。”

人类的脑袋不可能有这般邪恶的念头。“老鹰”不单在享受虐待的乐趣,还想把杀人的罪咎感带给每一名人质。

过了一分钟多,没有任何一名人质举手。没有人愿意当上间接的凶手。

“老鹰”的声音显得扫兴。“好吧。现在轮到这位可怜的女士。有谁认为她应该代替这小女孩?”

小女孩的父亲缓缓把右手举起来。他的泪眼瞧着那名妇人,不断摇头说:“对不起……对不起啊……”

“票数是一对零。”“老鹰”的声音恢复了玩弄他人的兴奋。

妇人浑身一震。尿液自裙下流出。她剧烈地挣扎逃跑。

“老鹰”从后抓住她的头发。他拔出腰间的军刀,抵在妇人的喉颈上。

妇人一动也不敢动。

“老鹰”把脸贴向妇人的右耳,鼻息透过面罩喷进她耳孔里。妇人禁不住一抖,颈上立刻划出一道浅浅的创口。

“你害怕吗?”

妇人轻微地点头。

“你想生存吗?”

她再次点头。

“很好。”

“老鹰”突然把军刀反转,以刀背上的锯齿划入妇人的咽喉。

锯齿切出的细碎肉屑,连同颈动脉喷射出的温热血液,喷撒到旁边的小女孩脸上。

她惊呼嚎哭,坐倒在地上。

人质群发出压抑着的叫声。

几名恐怖分子也把视线转开了。

餐厅正门此时打开。

“我们在甲板找到这个男人。”

“红军派”和“爱尔兰人”把被打得鼻青目肿的康哲夫押进餐厅内。

——终于进入“虎穴”了。

康哲夫看见餐厅内血腥的情景。他装扮出恐惧的表情——事实上他心中想到的是自己过去在“蝎子部队”时所作过的一切丑恶事情。

每次回想到过去的罪愆,他都内疚得辗转难眠。只有媞莉亚能够安抚他心灵中再度破裂的旧创。

“老鹰”把妇人的尸体放开,转身瞧见康哲夫的脸。

同时康哲夫也看到了那双露出面罩洞孔的眼睛。

一股冰般的寒意自脊椎冒起,涌上了脑部。他整个人变得僵硬。

最后一次看见这双眼睛是十年前的事:那双眼睛目送着康哲夫离去时充满邪恶的欲望……

康哲夫感觉仿佛再次置身那座军营中:浓浊的大麻气味;散布一地的注射针筒;刺耳的重金属摇滚乐;黏稠的汗水;摇动的烛光;巨型“猫王”肖像;红色蝎子刺青……

“康,记得我吗?”“老鹰”揭起面罩下部,露出嘴巴。

——康哲夫曾极力忘记这个男人。但越是努力反而令记忆越清晰。

康哲夫听见了:穿着弄臣衣饰的宿命使者,正对他发出恶毒的嘲笑……

在五亿一千万平方公里大地与海洋上、六十亿芸芸众生里,康哲夫偏偏重遇他一生中最恐惧的男人。

雷诺·霍勒少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