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逊·甘比诺感到被危险所包围。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躲进了位于英国伯明翰区的“安全屋”中。

这幢以假名登记的“安全屋”是独幢两层平房,座落于一个颇奇怪的位置:右边接邻的是地区消防局,左边则是邮局,而地区警局也在正门街道对面。

上述三者加上屋后的车库,把“安全屋”紧密包围,暗杀者只能以有限的几种方式硬闯进入。而甘比诺的枪口将在这些通道的入口处等待闯入者。

同时,“安全屋”也无形中获得了消防员及警察的二十四小时保护。

但甘比诺并不因而安心。他在建屋时选用了最上乘的防火材料,砖墙中央夹着厚钢板;窗户全部用上防弹玻璃,并且设计成不能打开;门户除了瑞士制磁石锁外也加上钢栓。即使坦克车也无法一次撞穿“安全屋”的防卫。

甘比诺还不满足,更在屋内暗中建造一座地牢,六面全部以钢材和混凝土巩固。

全屋唯一通气口是屋顶中央的一管烟囱,加有隔滤及警报设备。由于烟囱位置显眼,暗杀者很难在不被发现下爬上屋顶灌入毒气。

“安全屋”俨如矗立在伯明翰市郊的一座小堡垒。

然而甘比诺知道,要置他于死地的是怎样可怕的人——他也曾是那些人的一分子。

他恐防对方会使用炸弹甚至导弹——一发便能把一整幢二十层高的大厦夷为平地,故此他一直躲在地牢内。地牢齐备了一切起居设施,并且准备了足够三个月用的粮水,足以充当核战庇护所。

自从十六年前担当黑手党的杀手开始,甘比诺已有在各地设置“安全屋”的习惯,以便必要时匿藏。随着地位不断提升,他所建的“安全屋”便越精良——因为他同时要面对更强的敌人。他在纽约、大阪、香港、里约热内卢和巴黎各拥有一间类似的“安全屋”。

已经躲在地牢三天。甘比诺不感到寂寞。孤独是杀手首要克服的魔鬼。

他只是感到自己仍不够安全。

他回想自己从前面对过最危险的一次任务:行弑非洲一个小国家的独裁者。那真是一次可怖的体验。萨拉热窝与那国家比起来简直是天堂。一般国民只有三分之一的生存率。死者一半因饥饿而死,另一半则死在“种族清洗”之下。屠杀者多数使用开山刀。一些人被杀前献出金钱或食物,只为了换取一颗步枪弹头——被枪杀比起被刀砍死痛苦较小。

甘比诺回忆:自己在那地狱中潜行了两天,才能接近那座警卫森严的豪华总统府……最危险的已经不是刺杀任务本身,而是那座城市。一切都处于失控的边缘,充满未可知的死亡陷阱……

……就像现在的感觉。

地牢内有一副监控电视,接通上面屋内各窗户的摄录机。摄录机全部具有强力望远和夜视功能,镜头能从地牢遥控转动。他监视屋外街道的情景。一切如常。

甘比诺控制好几组镜头,仰视远方几幢高楼。他本身是远程狙击的高手,清楚知道所有能射击这座“安全屋”的地点。

同样没有异状。但甘比诺心头的危机感仍挥之不去。他信赖这种直觉。它曾拯救了他的生命无数次。

“不行。”他内心不断地呼喊:“一定要冲出去!在这里太危险了!”

他极力遏制自己不要失去耐性——他深切了解那将带来什么结果。不止一次,他面对着耐性奇佳的目标,最后也凭着更胜一筹的耐性压倒、杀死他们。这些都成为他刻骨铭心的教训:等待最困难,但同时也最重要。

——但是现在不能等了。这座“安全屋”不够安全。对方是“巡回处刑人”,能够取得世界上任何武器,而且能够在完全不必顾虑四周环境之下杀人!

——逃亡!只有维持不断移动才绝对安全!

车库中有一辆四轮驱动爬山车,车速最高可达每小时一百四十公里,并且几乎不受任何地形限制。全车体包括底盘都能抵抗穿甲弹。防弹车窗挡得住点四四口径“密林”子弹。轮胎内注有胶质液体,没有被打破的危险。

假如对方使用的是“标枪式”反战车导引飞弹呢?五十磅重的肩托式“标枪”系统,弹头是“纵列锥形装药”,先以前头的炸药引爆装甲最外层,主炸药再攻击下层装甲。世上没有任何战车抵挡得住它的射击……

特别是爬山车驶出车库门的一瞬。炮手闭着眼也能射中。“标枪”备有红外线导引系统。

——驶出车库……只要到了街上,便可以用高速逃避!我有这个把握!

甘比诺脑海中灵光一闪。他抓起手提电话。

甘比诺以解调器把电话接驳在一副记事簿型电脑上。利用以假名登记的户口,电脑接驳上互联网络。经过阿姆斯特丹、洛杉矶和墨西哥城,甘比诺的电脑闯入了伯明翰电话公司的总机,控制了“安全屋”附近一座公共电话亭的线路。

他使用那具公共电话打出紧急号码,透过电脑的拾音器向接线生大叫:“火警!在麦西堡街三十六号的仓库!”然后立即截线。

甘比诺把一直预备好的逃亡装备带上:几本假证件、三万多美元现金、易装用的化妆品、一堆求生用具,全部装在一件兼具防弹作用的多口袋背心内。

捷克制的“CZ75”手枪插在背心前方的枪套内。三个后备弹匣则藏在背心下部内侧。他再穿上一件黑色大衣作掩饰。

在这三十秒内,他已想好整套逃亡计划:把车驶进机场,以伪造警察证件直接进入停机坪。抢夺一架准备起飞的小型飞机,把机师当场击毙。尸体留在机上,待飞过英伦海峡时才抛下。为免血染污机舱,用机上的软垫类物品包裹尸体……

甘比诺抓起电脑、手提电话和车匙,爬上地牢一条小阶梯,打开钢门,进入了车库。

刚发动爬山车时,甘比诺听到右邻消防局传来的警号声。时间巧妙的配合是最大关键。车库的防弹钢门经过特殊改装,按动红外线摇控器后,一秒钟便能向外左右弹开。

要等待消防车驶出。消防车的出入口就在车库旁,而前面横亘着一条单程路,消防车必定左转经过车库门前。

甘比诺计划就在这一刹那冲出去。利用消防车作掩护,他不必担心有武器从街道对面射来。而街道两头都不可能有埋伏——他刚才已用监控摄录机看过。即使有伪装成路人的暗杀者,也不可能藏着“标枪”之类的重武器。普通枪弹奈何不了这辆爬山车。

甘比诺凝视前面的钢门。这是生死存亡的一刻,他的精神从未如此集中。他的眼睛仿佛能透视门外。实际上他是以听觉辨别,并以过往累积的无数经验计算出最适当的时机。

——是时候了!

甘比诺按动仪表板上方的红外线摇控器。车库门向外打开。天气很睛朗。对街的房屋异常平静。没有一个人。

赤红色的巨大消防车果然左转过来。完美的屏障。

甘比诺踏下油门。

他却在这时发现,一个奇怪的男人伏在消防车顶上!

康哲夫伏卧在收折起的云梯之上。他戴着一具奇形怪状的茶色眼罩,以一副像科幻片道具般的仪器瞄准坐在爬山车驾驶座上的甘比诺。

亮度相当于九千万个灯泡的激光束从仪器中射出。

甘比诺连眨眼也来不及,双目已经瞎了。他本能反应地紧踏煞车掣。

他听到消防车鸣笛远去的声音。然后是一片宁静——完全密封的防弹车厢把杂音隔绝在外。

在死寂的彻底黑暗中,甘比诺身体不断排汗。眼睛的剧烈火灼感告诉他:我仍活着。但仍能活多久?躲在这辆“战车”中可以躲多久?

甘比诺突然整个人放松下来。一直包围四周的恐怖感消失了。

他打开车门。

康哲夫把装有灭声器的瑞士“SIG-索尔226”手枪枪口轻碰甘比诺的右太阳穴。

“让我帮你的忙。”甘比诺轻松地微笑,按键把车库门关起。

康哲夫获得了完全胜利。他把这个前“巡回处刑人”的一切求生欲望都夺去了。

“是截听到我的电话吗?”甘比诺笑着问。“我倒想不到你们的技术已这样先进。”

“不。”康哲夫说。“我估计到你逃走的方式。我一直待在消防局里,用热源探知器测知你进入了车库。”

“好。”甘比诺的语声充满敬佩。“谢谢你告诉我。”他不再开口,一副待死的模样。

终于到了这一刻,康哲夫想。

他在想象那情景:九毫米“派拉贝鲁姆”弹头,在枪管内六条膛线导引下向右强烈旋转,以每秒三百五十公尺速度脱出枪口,击进甘比诺的太阳穴。弹头蕴含的能量传导到脑部,迫使脑组织向外爆飞,把整个头盖骨撕裂……

康哲夫好几次要扣下扳机,却感到指头好像僵硬了。他猛力深呼吸。甘比诺对这延长的时刻感到奇怪:一个把暗杀行动计算得如此精确的“巡回处刑人”,竟下不了手击毙目标?

康哲夫努力回忆在“雇佣兵团”时那种感觉:不要把他当作人类。“它”是物件……

“即使你现在不下手,我还是要死在另一个‘巡回处刑人’手上。”甘比诺忽然说。“假如你仍想活下去,仍想得到‘他们’允诺你的东西,便不要犹豫。”

这是奇妙的一刻:即将被杀者在催促着杀人者。想到这一点,甘比诺苦笑:这个世是多么的荒谬……

康哲夫目中涌出热泪。

“谢谢……”

他扣下扳机。


热带暴雨在檀香山上空倾泻而下。这一夜,似乎连天空的神祇也无法禁制压抑已久的情绪。

康哲夫混身湿漉,独自站立在空无一人的威基基海滩上,眺视黑暗的太平洋。

闪电光柱从远方的云层降下水平线上,在十分一秒间映出康哲夫的脸。

濒于疯狂边缘的眼睛凝视黑闇的虚空。在那虚空之中,甘比诺头颅爆发的映像一遍又一遍重现,然后和过去一张张死于康哲夫手上的脸重叠,构成一个罪咎的图腾。

康哲夫感觉脑部中央处有许多东西在耸动,带来一股抓不到的痒感。

他的双手无意识地在空中摸索,似乎要寻找某些东西。他却不知道自己确实在寻找什么。

他猛力地吸进激荡的风,但仍感到窒息。包围他身旁的空气仿佛突然降低了含氧量。

随着雷声轰然,穿着斗蓬式雨衣的娜塔莎从后面跑过来,发现康哲夫已倒在湿硬的沙滩上。

娜塔莎把他的头扶起,抚摸他的脸颊。

在那温暖的手掌刺激下,康哲夫睁开眼。他看见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中带着怜悯。

“为什么站在这里?”娜塔莎激动的问。“假如给雷电殛中了怎么办?回去吧!”

她把康哲夫健硕的身躯拉起来。她的双臂中蕴藏令人意外的力量。

康哲夫像个小孩子般,被娜塔莎拖上汽车,载回一座外表简朴的两层别墅。

在房间中,康哲夫湿淋淋地坐在床上。

娜塔莎脱去雨衣,从浴室取出毛巾,替康哲夫擦拭头发。

“不要着凉了。要知道你对我们有多重要……”

康哲夫突然从床上站立起来。

娜塔莎怔住,停止了擦拭的动作,愣愣看着他的脸。

穿着运动衣和网球鞋的娜塔莎显得比平日娇小了许多。长长的鬈发滴下水珠。化妆品早被雨水洗去。

康哲夫的视线集中在娜塔莎饱满的唇瓣上。娜塔莎从那双瞳孔中看见火焰。

康哲夫突然把娜塔莎的身体紧紧压在墙壁上。

激烈的接吻令牙齿相碰。他冰冷的手掌从她衣领后伸进去,抚摸她的背项。她感觉到他下体的灼热。

衣衫脱落遗散在地毯上。

娜塔莎一双长腿紧挟着康哲夫腰肢,两足悬空在他的臀上交缠。

残留了香水味的汗与充满男性气息的汗混和在一起。

她一头长发随着猛烈而频密的动作挥舞。

康哲夫在她颈上用力地吸吮出印痕。她的肩膊微微颤抖。

他那双支撑着两人体重的壮腿,暴露出贲张的血管。

她以指甲抓破了墙纸。

康哲夫毫无保留地把积累已久的愤怒与悲哀,尽情宣泄在肉体的磨擦上。他的身体许久没有感到如此轻盈。

娜塔莎看见许多难以辨认的快速映像在眼前交替出现。她的呼叫抵达了声线的极限。泪腺与涎腺都失去了控制。

他与她同时到达高潮。

快感攀上顶峰的瞬间,康哲夫产生强烈的错觉。幻想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的分野短暂地消失了。

在这一刹那,他确信紧抱在怀中的就是媞莉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