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白袍上那十四个黑字,看在“盈花馆”外头每个武者的眼内,都仿佛有千斤份量。

颜清桐、戴魁、董三桥、韩天豹互相对视了一眼,又看看街上倒着已断气的心意门人。最后抬头再瞧那悬挂着白袍的窗户。

他们终于明白,华山派看见姚莲舟时是何感觉了。

——难道真的要就此认栽?

“事到如今……只好等尹前辈和圆性大师的西军赶过来了。”韩天豹说。他毕竟经验最丰,也最先恢复冷静。

其他人都默然无语。在场明明有百人之众,却不敢攻入一个只有两名敌人的房间,群豪不免自觉窝囊。

有两个较精于医理救急的武者,已为戴魁扶正断骨处,再用拾来的破断窗框当作夹板,缚在他的手臂上。戴魁痛得一额都是冷汗,但不吭一声。

颜清桐遣走那两人,欲与戴魁谈话。但戴魁别过头不看他,只瞧着地上已死去的师弟李文琼,眼神悲愤。

“师弟,我要问你……”颜清桐虽焦急,还是尽量悄声:“刚才交手,他有中毒的迹象吗?”

戴魁冷哼一声,仍不理会他。

“师弟,此事关系重大,不是赌气的时候……”颜清桐急急说,指着李文琼的尸身:“难道你不想马上为李师弟复仇吗?”

看着情同手足的李文琼那死状,戴魁怒然一把捏着颜清桐的手臂。他虽受伤失血,但毕竟功力深厚,一只右手暗中贯劲,还是捏得颜清桐吃痛。颜清桐怕被人察觉,强忍着痛楚没喊出声来。

“是你害死文琼的。”戴魁从齿缝间吐出这句。这始终是本门家丑,他没有高声说出来。

“我也想不到……姚莲舟还会这么……勇猛……”颜清桐如呻吟般说:“我用的毒……不轻……现在最重要是……打败他……我也是为了心意门……”

戴魁这才放开颜清桐的手臂,然后走到李师弟跟前蹲下。他眼睛里有复仇的火焰。

“不错。我看见他的脸色,中毒不轻。”他说着就握住腰刀的把柄,将刀从李文琼腹部拔出来,洒得自己一身是血。

众人见这位心意门传人,如此状态下仍似欲再战,俱感讶异,但也激起了一点士气来。

颜清桐趁着这气氛,马上就跟董三桥、韩天豹和燕横说:“我戴师弟试出来了,那姚莲舟受着严重内伤,刚才已是强弩之末。我想这伤是在华山一役所受的,因此才一直躲着不出来。”

燕横大感意外,秘宗门两人都将信将疑。董三桥想,如果姚莲舟真是受伤,故意挂出那两行大字来唬吓他们,又确实合理。

“我们可以等尹前辈到来。”颜清桐又说:“但姚莲舟也有武当弟子来了西安助拳。现在只有一人还好对付。假如再来十几个,这擒捕武当掌门之计就要失败了。”

房间内那武当弟子虽未露面,但杀伤两名秘宗门弟子的暗器手法,已尽显功力。董三桥心想,假如再来几个这样级数的家伙,的确甚难对付。

——而他们任何一刻都可能出现。现在也许已是制服姚莲舟的唯一机会。

燕横年轻,对这种复杂的形势更无从判断。他想这些都是江湖经验远比他丰富的前辈,还是听从他们比较妥当。

就在群豪犹疑之时,突然有人“啊”的一声指向“盈花馆”大门。众人又再紧张起来,朝那门口戒备。

但见从门里出现的,既非姚莲舟,也不是那用暗器的神秘武当好手,而竟是一个看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漂亮女孩,看一身打扮似乎是个婢女,后面却背着一个比她还要大的姑娘。看那姑娘的鲜艳衣饰必是“盈花馆”的妓女,只见她搁在那女孩肩上的脸煞白如纸,略呈灰色,像生了大病。颜清桐和几个镖师更一眼就认出,她是“盈花馆”里最当红的书荞姑娘。

更奇怪的是这年轻女孩左手上,还拿着一柄略弯如刀、柄首有铁环的长剑,这兵刃样式,在场众武者前所未见。

殷小妍吃力地背着书荞,一步一颤跨出大门。众人怕门内暗处还有埋伏,都不敢走近她。就只有燕横,看见小妍如此艰辛,忍不住就上前帮助她,把书荞姑娘抬下来,轻轻放到地上。

小妍感激地向燕横点了点头,接着双手捧起那“单背剑”。她左右看看,找到戴魁所在,就走到他跟前。

戴魁之前杀进那房间,也察觉房内有一对女子,但刚才生死一线,哪有闲情细看她们是什么人?此刻才第一次看清小妍跟书荞的模样。

书荞蜷起身子躺在街心,戴魁一看她状况就恍然:她跟姚莲舟一起中了毒。戴魁不禁又愤怒地瞪了颜清桐一眼。

“这位……侠士……”殷小妍在众多手拿刀枪剑戟、杀气腾腾的武者包围下,身体不断颤抖,但仍然强压着畏惧,朝戴魁说:“刚才在里面……我见过你……”

小妍看见戴魁那满脸胡须还沾着未干的血,手上提着一柄染成红色的腰刀,再想起他之前杀入房间那狠相,不由浑身哆嗦。

她看一看地上的书荞,深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就将手中剑递给戴魁。

“房里的客人,请求你们先给书荞姑娘解药。他就用这佩剑作交换。”小妍不敢正眼看戴魁,只是低着头,努力复述姚莲舟吩咐她传的话:“他说,这事情无关外人。救了书荞姑娘后,他再等着跟你们……一决胜负。”

群豪听了这惊人的话,全都盯着小妍手上那柄“单背剑”,细看那古怪的略弯剑鞘和卍字护手,剑柄上饰有古雅的云纹镶银。

——这就是武当掌门的佩剑。即使只是拿在一个不懂武功的小女孩手中,仍散发出一种威仪。

董三桥听了心中盘算:姚莲舟竟如此托大,连佩剑都不要?还是跟窗外那十四个字一样,是为了唬人?可是看那个妓女的样子,似乎真的快死……“解药”是怎么回事?中了毒吗?……

众人也对小妍那句“解药”摸不着头脑,正在议论纷纷。颜清桐则急得几乎要跳出去捂住小妍的嘴巴。

戴魁瞧着那柄杀伤了他许多同门的“单背剑”,想起刚才在暗室中所见那剑光,如何以“太极剑”巧妙地引导李文琼的铁锏打断他的臂骨,又控制他的腰刀刺进李文琼下腹……戴魁一想及这一幕,心头一阵刺痛。

此刻戴魁眼见,姚莲舟为一个被无辜连累的女子,竟然甘愿放弃佩剑;相比自己乘着对方中毒之危,率十倍之众进攻……他只觉无地自容。

——不只是武功。连气概,我也输得这么彻底!

小妍还在低着头把剑递给戴魁,他却迟迟未接,她抬头看看,只见戴魁一张粗豪的脸激动得涨红,小妍却错以为他被激怒了,更觉惊慌。

——为了书荞姑娘,我要挺下去!

戴魁伸手,但并不是接剑,而是将“单背剑”推回给小妍,二话不说就上前蹲到书荞身旁,放下了手中刀,也不理会被众人看见,就从腰带内拿出那包解药打开,亲手将纸包内的细丸喂进书荞的嘴巴。

“师弟!”颜清桐急急走过去,却已阻止不及。

书荞已失知觉,并未吞咽。戴魁也有点走江湖的经验,不顾虑男女之防,将书荞扶得半坐起来,用掌推拿她肩背穴位,令她食道张开,终于吞下那些细丸。

小妍大喜,抱着剑走到书荞身旁。只见书荞姑娘还未有起色,非常焦急。

“别担心。”戴魁脸有愧色地说:“是真解药。”

董三桥和韩天豹都不是呆子,看了这一幕,听了这些对话,再看颜清桐的反应,把事情串起来,终于想通了。

——姚莲舟不是受伤,是中了毒!

两人相视一眼,都知道此事关乎这支同盟军的名誉,也就没有说破。

颜清桐趁着戴魁正照料书荞,悄悄走到小妍身边,冷不防就把“单背剑”夺到手。

戴魁将书荞推给小妍,怒然起立呼喝:“你干什么?”但颜清桐已把剑抛给了一名心意门的师弟保管。

颜清桐知道这次非得豁出去不可,放声高呼:“姚莲舟已受重伤,如今连佩剑都没有了,我们不马上杀进去制服他,更待何时?”他说时眼睛瞧向秘宗门人和燕横。

燕横虽想不透其中关节,但见姚莲舟为了一个女子弃剑,他们却要乘机进攻,只觉颇是不妥。

相反董三桥和韩天豹都猜到内情,他们却一心只在想:这确是制服姚莲舟的黄金机会,假如武当大队弟子赶来就要错过了……

颜清桐看着两人,那眼神仿佛在问:你们要不要赌这一把?

心高气傲的董三桥,此来西安本就是要显扬秘宗门和本人的名声。他咬咬牙,就朝颜清桐点头。

小妍听到颜清桐的话,看见身边一个个如狼似虎的武人,想起房间里中毒已深的姚莲舟,现在连剑都没有了,心中一酸,不禁愤怒地大叫一声:“不要脸!”

这一句,出自一个寻常的婢女之口,听在群豪耳里更觉刺耳。

“这两个女的,跟姚莲舟关系不浅,都先扣下来!”颜清桐指向小妍,旁边马上就有两个镇西镖行的镖师走过去抓住了她。

戴魁正要替她解围,颜清桐却喝止:“师弟,你要帮着武当派吗?你忘了自己代表谁吗?”

戴魁一时犹疑了。刚才救助书荞,还可说是出于不忍;但如果现在公然跟自己人打起来,却有站在武林公敌武当派那边的嫌疑,他可担当不起。

这时其中一个镖师“啊”的叫了一声,原来他的手肘被个剑柄撞了一下,登时半身都酸麻,放开了小妍的手臂;小妍松开的手用指甲抓了另一名镖师手背一记,那镖师并未提防,亦吃痛放了手。

撞了那一记剑柄的正是燕横。他第一眼看见殷小妍,就想起年纪相若的宋梨,对于这么一个同样无辜卷入武林斗争的弱女子,心里颇是怜惜。一见她被两个镖师抓住,心里没想别的,就只想:会武功的人怎可对个普通女孩子出手?他没有犹疑就举剑相助。

小妍脱离了两人,想也不想就转身走回“盈花馆”大门。

——我宁愿回去里面,跟他死在一块儿!

附近有几个武人也都欲上前抓她。但燕横略晃一晃手中“静物右剑”,他们都被唬得止步。

小妍一进了大门,更是没有人敢冒然追进去——怎么知道那个武当派的暗器高手有没有埋伏在门里?连秘宗门人都躲不开的瓷片,他们可没有信心闪避。

眼见可以用作威胁姚莲舟的人质逃回了“盈花馆”里,颜清桐顿顿足,不满地看着燕横:“燕少侠,你这是……”

人丛之间却传来一人拍掌声,还有一把清脆的笑声,燕横跟众人看过去,原来正是跟着到来的童静。她一直就在人群外围观看,因为个子矮小看不见,于是索性就骑在白马上。

童静以赞赏的眼神,远远瞧着燕横,竖起一根大拇指。燕横知道自己此举得罪了群豪,童静这样令他更加尴尬,连忙向着她把指头按在嘴唇上,示意她别再笑。

在这么紧张的关头,这对少年男女却旁若无人般手语互通,令群豪哭笑不得。只有戴魁一人,看见燕横刚才全不犹疑就干了自己想干的事,心里有些自愧不如,朝燕横微微点头嘉许。

“还磨蹭什么?”董三桥怒然呼喝,这才令众人再次集中精神。“现在就进攻!你们都从下面攻上去!”

韩天豹已知董三桥心中所想策略,也向群豪拱手说:“劳烦众位同道,都从楼下攻入,在二楼走廊布阵!我等秘宗门人则从屋顶攻下去。各位不必硬闯,只要在房间门前牵制姚莲舟。等我们攻破屋瓦杀入,你们才配合破门夹击!”

那些小门派的武者,之前看见心意门人铩羽而回,都心有余悸,一听这句“进攻”很是迟疑;但听到韩天豹说只要他们负责牵制,由秘宗门人从上路主力进攻,这才比较放心——他们毕竟也有数十人之众,要壮着胆子守在二楼走廊,还不算是难事。而这指令出于名震沧州的韩老拳师之口,就令他们更有信心,一个个磨拳擦掌。

“姓燕的!你也跟着来!”董三桥向燕横呼喊:“要是没种替师门报仇,那就留在下面算了!”

他说着就奔向“盈花馆”西侧的墙壁,一跃踩在壁面又借力再跳,同时空中左臂一摔,手上长长的九节钢鞭挥出,尖锐如枪尖的鞭头钉住屋瓦下的墙砖。董三桥猛扯钢鞭,身体轻巧如纸人般往上飞起,一眨眼足尖就着落在屋顶上。这手秘宗门的轻功看得下面许多人目瞪口呆,登时喝起采来,士气又再大振。

燕横被董三桥言语相激,心想绝不可损了青城派的名声,也就跟着韩天豹和其他秘宗门人走往西面墙壁。

一见董三桥等已出动,颜清桐也催促下面的群豪配合攻入“盈花馆”。有两个拿藤牌单刀的霍州地堂门好手自告奋勇,率先利用藤牌掩护之利攻入了大门。确定“盈花馆”楼下大厅并无埋伏,他们马上呼唤同道也进去。有七、八个比较好斗的家伙就率先杀入,将“盈花馆”大厅占据定了。

颜清桐这时走到那八个幸存的心意同门之间。

“你们不想为师弟们报仇吗?”他劝说:“难道你们希望看见,今天唯一吃败仗的是心意门吗?”

八人早已察觉戴师兄与颜师兄不和,因此这时看见戴魁别过了脸也不奇怪。他们不知内情,对于刚才戴师兄身上竟有那妓女的解药甚感惊讶,但又不敢细问。

此刻听了颜师兄出言相激,八人都很是激动。心意门毕竟是堂堂天下“九大门派”之一,他们全是来自支系的好手,在本省都颇负盛名。眼见同是“九大派”的秘宗门人现在当先发动围攻,而那些什么地堂门、铁刀派的小门派武者也奋勇响应;假如心意门只因刚才折损了好些同门就裹足不前,相形之下岂非显得很没种?将来传了出去,可能连“九大派”的地位都不保。

——就算今天我们都给姚莲舟的剑杀了,也不能堕了心意门的名声!

八人里年资最长的是三十出头的林鸿翼,就是之前在“麟门客栈”向荆裂掷酒杯的那个河南心意支系弟子,也曾到山西总馆深造,资格在众人中仅次戴魁和李文琼。他左大腿被姚莲舟深深削了一剑,仍然能够生还逃出“盈花馆”,已可见武功不弱。他两个从河南同来的师弟,都已伏尸在“盈花馆”里,心中极想雪恨。林鸿翼半拐着腿,急走到戴魁跟前。

戴魁正蹲在书荞跟前观察她的状况。书荞服了解药,脸容开始有了意识,轻轻在皱眉。戴魁看见心下稍宽。

“戴师哥!”林鸿翼呼唤他。“我们一起再上吧!”

但戴魁觉得,今天已再无面目对姚莲舟动手,看也没看师弟一眼,只是摇了摇头。

林鸿翼见他已无战意,便朝七名同门振一振手中刀,七人也都点头响应。

林鸿翼转而看着颜清桐:“颜师哥,你也是心意门的人吧?门派的荣辱,你也有一份儿。”

颜清桐愕然,他一直只打算幕后策谋,从没想过要亲自上阵对付那可怕的武当掌门。但他先前已把话说得太大,现在哪有推托的余地?他硬着头皮再装起激昂的样子,拍拍林鸿翼的肩头。

“好!我好歹也是山西总馆的不肖弟子,报这个仇怎少得了我?”颜清桐说着,就从一直不离身边的镖师手上,接过自己那柄已经好几年没有真正拿过的佩刀,“铮”地拔了出鞘。八个同门看见颜青桐这举动,又听得他豪言壮语,都也振作起精神,举起手上的兵刃。

戴魁在一旁听了,却是苦笑。

心意门人也就以林鸿翼领头,往“盈花馆”的大门走去。颜清桐挥挥手集合手下的镖师一同进攻,其实是不刻意地堕后到队伍的最尾。

“你们听着。”颜清桐向十几个脸容紧张的镖师说:“进去之后,要一直在我身边,否则我保不了你们。”说着轻挥一下手上单刀。十几人连忙点头。

——其实颜清桐心里盘算,是要在危险时,也有这些手下作挡箭牌。

仍在“盈花馆”外头的其他门派武者,看见心意门重整阵势又再进攻,士气更加高涨,登时又有十来人奔向那大门。余下的七、八人比较胆怯,但在这情景下怕被人耻笑,不情不愿地亦跟着大队进去了。

同时在西面墙壁那边,两名秘宗门人游墙而上,同时手上早有准备,在墙上半途高处接连插进了两柄匕首,两个刀柄就好像变成梯级,让其他人更轻松登上去。

只见两人手足并用地跳跃爬行,游走甚是敏捷。相传秘宗门武功最初乃是模仿猿猴打斗的动作而创,故又称“猊猔”。这两个门人身手之矫健,确有灵猴上树之姿。

燕横既然专练青城快剑,步法轻功方面也有一定信心,只是担心身手不如秘宗门人般俊拔,令青城派被人看扁。现在看见秘宗门在墙壁插上匕首,登时放了心,也就跟在韩天豹前辈后头,也准备登上屋顶助战。

率先上了屋顶的董三桥收回九节鞭,踮着足尖放轻脚步,在瓦面上行走。这“盈花馆”既是华丽的妓院,屋顶所用都是青色琉璃瓦片,质料比较厚实,不易踏破,但瓦面滑溜溜,也不好走。

董三桥走向姚莲舟房间所在的上方,已准备用九节钢鞭,将那儿的瓦顶一击打穿。在他后方,另外两名秘宗门弟子也已爬了上来。

就在这时,一条快得模糊的身影,自那南面仍挂着武当掌门白袍的窗口穿出。身影猿臂一舒攀住了窗顶,整个身体就如鹞子翻身上了屋顶,还未落在瓦面,半空中已经发射出几点黑影!

董三桥没来得及开口向同门示警,只能及时闪躲过飞向自己那暗器。刚爬上来的两名秘宗门弟子,一个胸口中了黑影,应声倒飞下街道;另一人及时伸臂硬挡在面门前,炸开一丛血花,钉在手臂上的,又是一块碎瓷。

那发暗器者轻巧着落在屋顶边上,身躯异常修长,白皙的脸冷峻如冰,身上挂带六柄短剑,正是武当“首蛇道”弟子樊宗。

“谁上来,谁死。”

樊宗冷冷说。他又瘦又长的双臂垂在身侧,手背向前,手掌内侧各又暗扣着两枚碎瓷。

姚莲舟能够勉强守到现在,依靠的是这二楼房间位在高处,并且房门外有狭窄走廊的地利;假如被敌人从屋顶打开缺口,数十人上下两路一同攻进,掌门必被制无疑。

樊宗决心,必要时宁以性命保住这屋顶。

——为武当派可作任何牺牲。这是“首蛇道”弟子的信条。

连续杀伤秘宗同门的敌人终于出现眼前,董三桥一双细目闪出杀意。但他知道樊宗暗器凌厉,也不敢冒然冲近,反而倒退回西面的屋顶边,手中九节鞭拉在两掌之间,随时准备击落飞来的暗器。

董三桥这一退,自是为了掩护从西墙下爬上来的同伴。樊宗知道若被对方大队人马一举攀上来,就难保这屋顶,马上展步向董三桥冲过去!

董三桥眼睛注视樊宗来势,在估算着双方距离。

一般用暗器飞镖,大多都是埋伏攻击或猝然偷袭,即使在甚远的距离都可能得手;但像这样正面对抗的情形下,对方有所准备,暗器的有效杀伤距离,通常是要在四至七步以内,太远就容易被闪躲或挡接;太近的话,对方兵刃拳脚已及,再无发镖的余地。

董三桥本人虽不擅长暗器,但秘宗门本身有飞镖和接镖的功法,他自然熟知这应对的原理。假如樊宗站立不动,董三桥要杀入这个七步之距与对方搏斗非常危险;但现在樊宗主动高速冲过来,董三桥心想正好;一待双方距离只有大约十步,他就马上也迎樊宗跑过去,其时两人对奔,距离突然缩短,董三桥就能一口气杀入近身肉搏,樊宗的暗器再厉害也无用武之地。

董三桥盯着樊宗在瓦面急奔的双足,测量着距离:十三步、十二步、十一……

哪知连十步都未及,樊宗已然立定发镖!

樊宗的身体就如没有重量,双足说停就停,一个后弓马步煞止在屋瓦上,连声音都没有发出一点,正是将“太极”的“化劲”运用于轻功之上!

他身体一立定马步,瘦削的腰胯一抖,带动肩臂,右手两片碎瓷如箭向董三桥激射!

董三桥本来准备身体发动向前冲杀,对方却骤然提早发射暗器,他已来不及后仰或横移闪躲,只有顺着势左足踏前一步,身体侧成一线,左手鞭往前一挥,将其中一片碎瓷击落,同时另一片则险险擦过胸口!

董三桥极意外:对方这手法射出的瓷片,比之先前所发出的要急劲得多,原来之前一直留着一手不用!这手法之劲力非同寻常,竟在十步外都如此难躲!

他不知道,樊宗在武当“首蛇道”里乃是一个异数:“首蛇道”弟子大多专研轻功和各种探听跟踪技艺,格斗杀敌的能力并不出色;但当中还是有少数天赋异禀的“首蛇道”成员,同时兼擅武斗。上代掌门公孙清,就特别选拔培养这些精锐,并授以褐色制服,号称“褐蛇”。

——这不足十人的“褐蛇”,平日负责监察武当山外围的安全和动静;但公孙清成立“褐蛇”的真正盘算,乃是培育一个刺客团,以备将来万一武当派遇上意想不到的危险,作非常手段之用。

樊宗天分之高,甚至得以修练武当最高武学“太极”。他的“太极拳”并未大成,但却巧妙地将“太极”的功力应用于另外两种武技上:一是将“太极”化劲法揉合“梯云纵”轻功,能踪跃如影,着地无声;二是把“太极”那发劲之法,化为投掷手法,故此就算正面对抗,所发暗器飞剑,也有十步外杀敌的惊人劲力!

董三桥为了闪挡这两片碎瓷,踏前了一步,进入距离更近的险境。他心想自己已陷身不利,与其退却挣扎,一直当个会闪躲的活靶子,不如向前面赌一局!

董三桥一咬牙,右手抓住九节鞭中段,仅以前头五节,如风车般急旋成圈,鞭影像化成盾牌护在身前。他心里已经拼着要捱至少一片碎瓷的危险,全速朝樊宗冲杀过去!

——只要入了拳脚短打之距,要让你好好尝尝我的快手!

董三桥这一冲,已及樊宗跟前八步。

樊宗木无表情,左手自下向上,往董三桥跟前一挥。

董三桥低头,把身体尽量缩在钢鞭形成的旋盾后方。

两片碎瓷仿佛化作影子,激射而至。

一在钢鞭之下粉碎。一在董三桥右大腿外划过,溅起血花。

六步。董三桥右手已放开钢鞭,捏成拳头。左手握着鞭尾,准备卷击向樊宗。

樊宗左手发射瓷片的同时,右手伸向后腰,握住插在腰后的飞剑剑柄。

董三桥早就看见樊宗此一举动。但他有信心,在樊宗拔剑出鞘前,先一步将九节鞭卷到他右臂上。

——然后,我右手的“半披风拳”就会轰在他的咽喉。

五步。

九节钢鞭挥出。

六步。七步。两人距离突然又变远。

樊宗并不是向后退,而是双腿施展“梯云纵”,身体全无先兆地向上拔跳起来!

九节鞭落空。董三桥仰头。

阳光映射下,已可见空中的樊宗手上剑光。

董三桥原本要来打人的右拳向头上举起来,欲以一条手臂挡下这飞剑。

——以樊宗刚才的发劲手法,这次用的又是比碎瓷片杀伤力强横十倍的得意兵刃,董三桥心里已有准备,这条右臂此生都不能再用。

就在这时,一点乌黑的影子却直射向身在半空的樊宗面门,阻止他发出飞剑!

是刚好攀上屋顶来的韩天豹。他在游墙而上之时,手中早已扣了暗器,一上来看见师侄陷入凶险,想也不想就出手援救。

在这极短促刹那,樊宗迅速判断:要是为了躲开这暗器,而不向董三桥发飞剑,董三桥已在近身距离,自己身体落下时必要进入不利的肉搏战。

他右手继续向下面的董三桥掷出飞剑,左手同时闪电伸出,硬接那飞来的暗器!

樊宗的飞剑从高迎头直射而下,内蕴“太极”发劲功力,那只有尺许的剑身,仿佛形体都消失了,化成一股杀戮的能量!

一道血路,沿着董三桥右肩和背项爆开,直透足下瓦片,射穿了一个洞孔!

同时樊宗左手跟那黑影碰触上了。他这样徒手接一件不明的暗器,实是赌博:假如那暗器满带尖刺利刃,甚至淬了毒药,这只左手非重创不可。

手掌边缘一拨之下,那物件改变路线斜斜飞跌。原来是一枚七寸许长的乌黑铁钉,侧面并无锋口。樊宗心里庆幸。

但同时他也后悔。因为这一心二用,右手的飞剑毕竟还是射偏了,只割破董三桥肩头和背项肌肉,既没有命中要害,更未令他手臂废掉。

董三桥以为必受重伤,只感肩背一阵火辣,一时还没判断到自己受创有多重,仍然死命横举着右臂不动。

樊宗见他未及反应,落下时足尖一踮到瓦面,就像装了机簧般向后反弹,身子一个倒翻,又回到跟董三桥相距十步处。董三桥这才醒觉失去了缠上对方近战的机会,甚是恼怒。

凌厉的暗器加上这超脱的轻功,樊宗在董三桥眼中直如一条灵动迅捷的毒蛇:随时都可能进入那剧毒利牙的攻击范围,要捕捉它是极度危险又困难之事。

这时韩天豹已在屋顶上站定架式,左手反握着雁翎快刀,右手又从长长的皮革护腕内侧,拔出两枚同一样式的七寸铁钉,扣在指缝之间。韩天豹的单刀其实只作防守挡格之用,他真正最擅长的武器乃是这手“丧门钉”。

韩天豹为人甚谦和,平素与人动手,连刀子都很少拔出来,一套“里外战”拳法已是名动沧州;直至十二年前一次,一名秘宗门弟子押镖时被一股悍匪劫杀,他率五名门人跨省杀贼,以“丧门钉”连毙九人,外间武林这才知道韩老拳师原来更精于暗器,这一役后得了一个“乌符铁手”的外号,形容他手一招,射出的乌铁钉就如催命符一样。

樊宗在另一头也已站定,左右双手各从右肩和腹前的皮鞘拔出飞剑,当作短兵刃般握着,左剑正手,右剑反握,摆着一个戒备的架式。他刚才一翻退又回到了掌门所在房间的上方,摆出这一姿式,确有一夫当关死守这片屋顶之势。

他死盯着隔在十多步之外的韩天豹,防范他又再出手。刚才韩天豹半个身子爬了上来,还未在瓦片上站定已经发出“丧门钉”,那来势因而减弱了不少,樊宗才有把握以徒手拨去,现在则绝不可再轻忽。

董三桥吃了一记飞剑,伤势等于由肩至背被深深划了一刀,血染半边衣衫。这伤虽对战力无大影响,但他已不敢再次冒然冲近樊宗。幸好现在有了师叔的飞钉助阵,已不怕樊宗攻来西面墙壁。

燕横和另外两个秘宗门人,也紧接从墙下攀上了屋顶。燕横一见樊宗,目中燃起仇恨的怒火——这是自青城大劫之后,他第一次再遇上武当弟子。

樊宗看见更多人爬了上来,形势不妙,被迫要采取主动,轻轻向前迈了一步。

众人都知道这武当好手暗器厉害,只要他稍一移动,他们都紧张得架起兵刃来。只有韩天豹最冷静,也对应樊宗而移步。

两人遥对着开始不断走动,寻找着最有利的发射方位和距离。谁也不肯先出手。

武林中专精暗器飞镖的人本就不多,用暗器正面对战更是少之又少。这场实是当世两大暗器高手一场罕有的决斗。

樊宗左手虚晃了一下,状似要发出短剑,几个秘宗门人马上举兵刃在脸前迎架。但韩天豹不为所惑,铁钉仍扣在指间不发。

韩天豹也是一样,向前虚探一步,似欲前奔进入飞剑的杀伤距离,引诱对方出手。但樊宗亦看穿了是虚招,并未中计。

两人都在不断引诱对方先出镖。樊宗的轻功步法自然了得;韩天豹的秘宗门“燕青迷步”虽没有如八卦门步法般著名,也是高超的有名绝艺。两人既都擅长步法和身法,闪躲功夫皆是第一流,那么谁耐不住先出手,就容易陷入被人闪身反击的不利境地。

可是韩天豹能等,樊宗却不能等。又有另一个秘宗门人上来了。

樊宗咬牙切齿,突然加快步法朝众敌人踏过去。

韩天豹那满布疤痕的右边脸皱紧,眼目密切盯着樊宗双手。

樊宗终于先出击。

但出的不是“手”。

他乘着猛踏之力,右足尖挑起脚下一块瓦片,以“武当长拳”的“前探脚”劲力,将那瓦片狠狠往秘宗门人踢过去!

顺着这一踢之势,樊宗的右臂也自下而上反手挥出,飞剑紧接也追着那旋飞的瓦片尾后发射!

这出手都看在韩天豹眼内:很明显,樊宗要以瓦片为干扰,让韩天豹作出错误的闪避,继后飞来的短剑即成杀着。他刹那间已作出对策:先反举左手单刀,以刀刃挡那瓦片;再闪躲飞剑;同时发飞钉反击——

然而他估计错误了。那飞剑的目标并不是他。也不是任何一个人。

而是那瓦片。

飞剑后发先至,在韩天豹跟前四步之遥,从后打在瓦片上。剑上蕴含极强劲力,刃身一撞上去,瓦片爆破,炸成一股碎瓦烟尘。

那烟尘遮蔽了韩天豹的视线极短瞬间。

——这才是樊宗发出真正杀着的时候。

樊宗原本踢出的右脚踏回瓦面上,成前弓马步,身体自足至腰至肩发出一股如缠丝的扭旋劲力,直传达到左臂腕,那飞剑以“太极”的发劲方式脱手,竟是如箭矢般钻动着飞射出去,破空之力更倍于前!

韩天豹目不见敌,却凭本能知道对方已出杀招,左手刀刃仍举着遮挡面门要害,右手只能约略猜度敌人方位发出“丧门钉”反击。

飞剑势如长虹,穿透那瓦片爆碎的烟尘,在韩天豹跟前出现时已及近距,却是射向他胸腹之间,单刀既挡不了,也来不及闪避,眼看就要立毙在剑下!

旁里突然斜出另一道哑色的刃光,在韩天豹身前三步及时击中那飞剑!

飞剑中所贯注的钻劲厉害,这横里杀出的兵刃击上去也未能将之打飞,只是偏歪了飞行路线,在韩天豹右腰肋旁擦过,划出一丛血花!

这是两柄武当派兵器的交锋——将飞剑打歪的,正是燕横手上的“静物右剑”!

燕横一直站在韩天豹左边,瓦片炸开时他也被烟尘挡住了视线,但还是瞥见对面樊宗脱手的剑光。他未暇细想,本能就用上“风火剑”的第十二势“鹰扬羽”,把长剑向韩天豹跟前反撩而上。

燕横一剑挡中飞剑,受那强大劲力反震,也退了半步,脚下踏裂了一块瓦片。他心头又喜又惊:这一记半空击剑,只是在瞬间大胆猜算那飞剑的速度轨迹而出手,心中没有多少把握,幸而一剑中的,自然庆幸;但亲手感受飞剑上的劲力,想到若非成功把它击歪,韩老前辈势必一剑穿心,不禁要捏一把汗。

韩天豹反击掷出的“丧门钉”准绳未足,樊宗轻易就偏身闪去,却见这么精密策划的杀招竟然未能得手,愕然地看着那原本不大起眼的少年剑士。

樊宗一细看,认出了燕横所用长剑,竟是武当同门呼延达的佩剑“静物剑”,一时就脱口而出:“你用的是武当剑——”

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另一边的董三桥没有放过这难得机会,跟三个秘宗门师弟展步上前,已挥起兵刃攻过来!

樊宗双手如电,迅速拔出腰间左右的飞剑。董三桥却抢上,当先离远挥出九节鞭。这一阻截下,樊宗来不及掷剑,只好退步避开斜斜打下来的钢鞭头。

董三桥这一开路,三个同门乘机奔了上去,与樊宗进入近战。左右两人率先杀到,他们用的都是秘宗门的轻薄单刀,各使一记“明堂快刀”招式,一砍颈项,一削右膝,配合无间地夹击樊宗!

樊宗以短小得多的兵刃一对二,却毫不惊慌,右腿上提闪过那下路一刀,同时左手反手握剑硬挡住上面砍下来的刀锋,身体紧接就旋转,那右提腿变招成倒踢,以“武当长拳”的“反魁星踢斗”,出腿如恶龙摆尾,足后跟弧线勾击向左面那对手的后脑!

——闪避、挡格、反击如行云流水,樊宗近身搏斗功夫之了得,也是出人意表!

那秘宗门人慌忙低头闪过这一踢。第二个同门紧接攻了上来,手上一柄刃身幼薄的长剑刺向樊宗后背,那剑快如全无重量,迅辣仿佛蜂针。

樊宗当然没有呆着捱剑,一踢不中已顺势旋身移步,转到那个低着头的秘宗门弟子背后,另两人被同门阻隔,无法夹击,也展开秘宗门的“迷步”绕追向樊宗。

四人瞬间就在屋顶上较量起步法来。樊宗身手诡异,在三个敌人间转来转去,始终令他们无法包夹,手上双短剑专注防守,两刀一剑也奈他不何,以一敌三竟全不落下风。

韩天豹未中飞剑仍心有余悸,但眼前门下弟子还在剧战,不是发呆的时候,向燕横迅速一点头道谢,又从护腕拉出两根“丧门钉”上前助阵。

他密切注视近身缠斗中的樊宗身影。但四人不断走动,距离又近,韩天豹站在外围一时不敢出手,怕伤了弟子。

董三桥也不敢以九节鞭夹击樊宗。这时他见樊宗专心格斗,已经移离了房间的上方。他心念一动,再挥钢鞭,“呼”地就轰然打在屋顶上,击穿了一个破洞!

樊宗见屋顶被打穿,心里顿时着急,脸上杀意更盛。

他决意兵行险着。左边一个秘宗门人举刀直砍下来,樊宗这次不再转步走位,反而侧身上步,偏着身子往那秘宗门刀手中宫直入!

快刀落下。那秘宗门人意想不到樊宗冲入来,准绳有所偏差,刀刃只刚好在樊宗那瘦削身躯的胸前,贴身砍掠而过!

同时樊宗右手握着短剑,直击刺向对方腹部。

这刀手毕竟也是秘宗门派来的精英弟子,反应不慢,退后的同时弯身收腹,樊宗的短剑刺尽,剑尖却仍差半尺才触到他肚皮。

不料樊宗这刺剑中蕴含甚巧妙的劲力,手臂刺尽的一刹那,手腕剧然一抖,五指松开,短剑仍继续乘着刺势向前脱手飞出!

——表面是普通的一招刺剑,原来是一种特殊的近距掷飞剑手法!

这记飞剑当然远不如先前的急劲,但距离实在太近,手法又诡奇,那秘宗门弟子连眨一眨眼都来不及,剑刃已入腹三寸!

另外两人一见樊宗不再游斗,早已从右侧和背后夹击而至——即使同门中了飞剑,包围已成,仍处极大优势。

樊宗没有回头,甚至身躯也没有稍转,左手就从下向上往后摔出!

那个攻击他背项的秘宗门剑手,正在全心要刺出手上的幼剑。樊宗全身除了一只左手外无一处移动,这向后倒掷的飞剑没有半点先兆,那剑手胸口被飞剑插进的一刻,握剑的手还在运劲,根本连中了剑都不知道。

——樊宗这种近身战斗飞剑刺杀手法,与之前的长距强劲飞剑又大大不同,却更加诡异难防。韩天豹在外围见了,虽然被杀害的是本门弟子,还是不得不由衷佩服。

第三个秘宗门人知道樊宗手上已无剑,更全力舞刀朝他砍杀,“明堂快刀”直取其心胸,为两个同门复仇!

樊宗身上只余左肩上一柄短剑,他右手及时拔出,仅在肩胸上方将那单刀挡住,极是凶险!

这短剑毕竟太轻,樊宗也非健硕,秘宗门刀手连左手也握到刀柄上,以全身之力压向樊宗,要将刀刃连同短剑都逼进他身体里!

突然他失去了力量,松开单刀,垂头看看自己腹部。那儿又是插着一柄飞剑。

——第七柄飞剑?从何而来?

第一个中了飞剑的秘宗门人这时才倒在屋瓦上。只见他腹部喷出血泉,身上所中飞剑已然不见。

——原来樊宗在右手挡下单刀的同时,左手也迅速从此人未倒的身体上拔回飞剑,再以下手投掷送入第三人的身体!

樊宗冒险进招,数个起落杀伤三人,令人惊叹。

——但这也把他推到了极限。

韩天豹未有因为弟子接连遇害而动摇,在樊宗挡着那刀的时候,已经掷出“丧门钉”。

樊宗看不见飞钉来势,全凭破风声跳起翻身闪避。第一钉虽掠身侧而过,第二钉仍深深钉进了他的左大腿!

樊宗半空被击中,身法一下子停滞。董三桥不放过这良机,九节鞭摔出,卷住了樊宗的右足踝,硬生生把他从空中拖下来!

樊宗是顶尖轻功高手,虽被董三桥硬扯下,还是保住身姿,用双足和左手着落在屋瓦上,否则已经在屋顶摔穿一个大洞。

董三桥右手也搭上钢鞭,双手发力猛拉。樊宗极力保持平衡,但左腿中了钉无法发力,终于也被拉倒,背项落在瓦片上。

韩天豹早已拔出最后三枚铁钉,朝躺在瓦面上的樊宗一股脑儿射出,紧接就把单刀交到右手冲杀上去。

樊宗躺卧着,左右腿也都不能自由活动,仍勉力去闪挡那一把掷来的三口“丧门钉”,但只用右手的短剑成功格去一枚,其余两枚则狠狠钉进他左肩和左掌。尤其左肩那枚,深深贯进骨头关节之间,痛入心脾,樊宗浑身一震。但他仍咬着牙,身体从瓦面上跪起来,仍反手握剑迎向奔来的韩天豹。

只见西面屋顶那头,又有秘宗门弟子爬了上来。樊宗知道已守护无望。

——那么,就让我死在这屋顶上吧。

韩天豹冲至,迎头一刀就劈向樊宗脑门,怎料一道闪光更快一步飞来面门,他及时回刀格去!

是樊宗的最后一柄飞剑。那剑和雁翎刀一碰就横飞开去,但飞到半途,突然又诡异地倒转,返回樊宗的手掌。

细看之下,原来樊宗这短剑另有机关:柄首跟剑柄能够分离,两者连着一根幼长的铁链。樊宗发出飞剑,却把柄首夹在指间,手臂一拉又将丢飞的剑收了回来。

樊宗的奇特招数层出不穷,令韩天豹一再吃惊。

——只是一个武当弟子,竟然都这么难缠!

这时樊宗右足踝乘机一绕,把缠在上面的九节鞭踏在脚下,令董三桥无法再拉倒自己。但这一来他也不能移步。

韩天豹想到一个打法。他虚舞一刀,果然樊宗又将飞剑掷来,但他身体跪着,又加多处受伤,发剑的劲力已大不如前。韩天豹早有准备,侧身闪过剑刃,同时一刀撩向那剑后的铁链。

铁链瞬即与单刀缠成一团。韩天豹封掉了这飞剑,也不犹疑和身上前,左手一掌印向樊宗心胸!

樊宗左肩关节中钉,手臂已是垂着抬不起来,只有用仍然握住铁链的右手,沉肘挡架这掌。但韩天豹这掌本就是虚招,半途一变为擒拿手,抓住了樊宗的右腕。

另一头董三桥仍拉着九节鞭,以防樊宗用轻功脱走。他一边把鞭一下接一下收短,一边向着燕横大呼:“你还呆着干什么?给他一剑呀!”

燕横一直都不大情愿加入这围攻,但见转眼间三个秘宗门人倒下,董三桥和韩天豹再夹击,他还是不能打定主意。这时董三桥大叫催促,燕横才振起剑上前。

——你喜欢这样干吗?

童静的声音出现他脑海中。燕横猛一摇头,盯着前面不远处的樊宗,努力回想当天青城派被武当派攻灭的仇恨。

——他也是他们的其中一个。

“还等什么?”董三桥又把九节鞭收短了一点。“为你师父报仇呀!”

燕横奔上前去。

——每一个武当弟子,都是我的仇敌!

他举剑运劲。但看见眼前樊宗的模样:左半边手腿都被钉得血淋淋,右手右足也被拑制,四肢全动弹不得,中门大开,那胸口就像在邀请燕横的“星追月”。

——这就如要向一个被绑缚的人狠狠刺一剑。

燕横紧锁着一双原本英挺的眉毛。

右足在瓦面上踏出。内劲自腿足而生,传上腰身和胸肩。

眼睛盯着樊宗的脸。

樊宗同时也看着燕横的眼睛。他竟然露出轻松就死的微笑。

这笑容看在燕横眼里,却有如一种轻蔑。

——杀了他。为师门报仇。复兴青城。

燕横呼气发劲,吐出一记苦闷的呐喊。

——我还是相信,那个才是真正的你。

——如今我赐你一名,单一个“横”字。

劲贯臂肘。燕横的“星追月”已发动。同时他想象师尊何自圣就站在旁边看着自己。

——他会愿意看见我这样子为他报仇吗?

——他是我,会刺下去吗?

“静物右剑”贯注着青城剑道“巴蜀无双”的疾劲,也挟带着强烈的矛盾心情,撕破空气刺出!

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十八

秘宗门源于河北省沧州(明代属北直隶省河间府),当地自古就武风极盛,即使寻常人家习武亦甚普遍,民间打擂时有所闻。镖局行业也有“镖不喊沧州”的规矩,就是押送财货路经沧州时不喊镖号,不挂镖旗,静静而过,乃是要尊重沧州的武林人士,免被误会逞强。到了清代末年,当地更出了位全国闻名的武术家霍元甲,其武术传统延绵不断。

秘宗门能够在沧州武林称雄,自有其独到之处。相传秘宗武术为猴拳演变,并集合北方各地武术精华,最讲究轻灵跳跃,长距走步进击,以快打慢,以长攻短。其中著名的步法“燕青迷步”,传为北宋好汉浪子燕青所创(恐为假托,因燕青其人是否真实存在也无从稽考)。据门内口耳相传的说法,当年燕青遭官兵追捕在雪地奔逃,施展此轻功步法而踏雪无痕,令官兵迷路,故称“迷步”。

秘宗门因为创立时揉合的功夫颇为庞杂,门内所用兵器亦种类不少,包括刀枪剑棍,到软兵器如九节鞭,再到飞投暗器都有囊括。秘宗兵械亦如拳术,专走轻灵一路,所用刀剑兵刃都偏向份量较轻薄,以快取胜。其中以一路“明堂快刀”最为著名。

正因为秘宗门武术动作开展,招式明快,应用又直接,比诸其他大门派较容易上手,故此流布颇广,除了河北一地,远至邻省山西、河南皆有支系,以门人数目来说,是“九大门派”之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