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踹开,君莫笑一声惊呼:“同同哥哥!”

只见苏长衫掌风如电递出,一掌打向容弈的天灵盖!他很少杀人,但一旦动了杀机,就无任何留情的余地。

“不要杀我爹!”君莫笑想要冲过去,却绊倒在门槛上,身侧剑气寒光席卷——谡剑截住了苏长衫的攻势!

“舅舅!”君莫笑大声喊。

君无意衣襟间还有焦急奔波的风尘,轮椅上有手掌磨破的血迹。刚才眼见危急,他行动不便,情急中不得不使出了全力。

“让开。”苏长衫冷冷道。若非他中毒身法变慢,刚才已经粉碎了容弈的头颅!

“你们先走。”君无意见苏长衫理智尽失,沉声朝身后道。君莫笑反应极快,拉起容弈逃向门口。

苏长衫蓦然抬手,竟伸手欲夺君无意手中的谡剑——若夺剑成功,这一剑掷出,必有人血溅三尺!

君无意大惊,剑锋斜挑迎向苏长衫的右手,顿时将夺剑的手掌划出一道血痕。

清隽的眸子立刻现出愧疚,与此同时,他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唐小糖,急切的推着轮椅上前去:“唐姑娘她怎么了?”

“容弈杀了唐小糖。”苏长衫一字一字的说。

君无意一怔,喉咙中涌起血腥的味道,双眸笼雾朦胧如碎。

“她来为你找药,”苏长衫仿佛要用话语在君无意心上再割一刀:“被容弈杀了——你却,帮助杀她的仇人逃走!”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君无意说得急了,微微喘息。

外面士兵们训练有素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君无意心神一紧,突然推着轮椅到门口,袖风将门重重关上。

“我来是要告诉你——”

苏长衫只错愕了片刻,冷冷截断他的话:“外面,是你的左翊卫军来了?”

他已听出了脚步声。

“军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在洛阳找到你——想来皇上很需要你。”苏长衫缓缓站起:“他们不是来缉拿你的,是来保护你的。是与不是?瓦岗军和农民义军的战火点燃了半壁江山,大军被高丽战场消耗殆尽,朝中无大将,皇上比谁都心急,所以此番朝廷不是要杀你,而是秘密迎你回朝——杨广对你既疑且用,他更怕义军比他先找到你。”

顷刻之间,他竟将事实推断的分毫不差。

“至于毫无用处的苏长衫——诛杀朝廷封疆大吏,杀无赦。”苏长衫面无表情的说到下一句话,君无意顿时僵住。

“唐小糖为我而死,她是我的女人。谁阻止我为她报仇,谁就是我的敌人。”

四周一片死寂。

君无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歉疚和自责几乎要将他的脊背压弯,他不知该怎样来面对他的朋友,如果可以,他愿意立刻以自己的性命来换唐小糖的——

有些伤口,比鲜血更红;有些愧疚,比死亡更重。

“你有你的职责,哪怕你带了军队来缉拿我,我也可以不怪你,”苏长衫的身影纹丝不动:“但你维护你的亲人,我要为我的女人报仇,只这一点,誓不两立。虽然——以前我们是朋友。”

君无意愕然听着他的最后一句话,眸子茫然,似乎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军队擂鼓之声激越砸落在窗棂。“啪”地一声响,苏长衫抬袖挥开手边的瓷器,碎片四溅:“但以后不是了。”

君无意脸色死白的看着一地碎片,每一个碎片都映出他自己。

苏长衫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已大步走出门去。

“苏同——”君无意反应过来,推着轮椅急切的冲到门口,一只手拦在他和门之间:“如今你处境危险,不能出去!”

苏长衫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笑话。

不信任的眼神,如同一记耳光甩过来,君无意耳际嗡嗡轰鸣,只觉一口浊气堵在胸前让呼吸艰难。

“让开。”苏长衫冷冷道。

“……”君无意唇齿一动,强压下逆涌上喉头的鲜血。

你是我的朋友,过去是,现在是,一生都是——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在苏长衫那样冰冷的注视之下,君无意的话被生生压在了胸口,但他墨石双眸里已全是破碎,浓烈的痛苦胜过了任何言语。

苏长衫缓缓闭上了眼睛。

君无意冰凉的心口泛起一丝希望,这一刻,他整个人都如同被剑尖挑在绝壁上,濒临万丈深渊。

下一刻,苏长衫睁开眼,慢慢的、从容的说了一字:“滚。”

君无意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凉透,坐如青山挺拔的身影,就仿佛被人当胸打了一拳。

苏长衫甚至不屑于再看他一眼,大步便要出门去。君无意身形猝然一晃,挣扎着推动轮椅拦在他身前:“你不能出去!我知道唐姑娘的死对你打击太大……”他剧烈的喘息:“……无论你怎样恨我,我须保你平安!”

“能不能出去,由我自己说了算。”苏长衫平平说完这句话,突然衣袖拂动,一掌袭向君无意的胸口!

以君无意的武功,完全可以卸去他掌风之力——哪怕不还击,也至少可以避开。但君无意只是茫然的看着苏长衫出手,视线光影之间,全是难以置信。刹那间,掌风结结实实的落在他的左肩上,他的人被掌风从轮椅上震飞,跌落在的桌案上!

桌案“咔嚓”断为两截。十年义气,如同这断木一样……

君无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仍然挣扎道:“苏同……”话未说然,心口剧痛如裂,眼前蓦然一片漆黑,人已昏死过去。

一截锦缎从他的衣袖里滑落出来。

状元锦。

苏长衫金榜题名,打马长安街上时,无数百姓朝他抛来、又散落满街的状元锦。炙手可热时总有许多人愿意锦上添花,但将一份喜悦感同身受、长久珍藏的,世间并无几人。

叶舫庭和沈祝满身是灰的从屋顶上溜进来,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你疯了!”叶舫庭失声道。

苏长衫根本不理会她,犹自推门而出。

“唐小糖!”沈祝抱起倒在地上的唐小糖,少女的身体已冰冷。

府外,枪林箭雨严阵以待,苏长衫冷笑了一下,一掌打向先头部队照明的火把!火把被他袖风掀起,天空划过一道火光,瞬间落入府中。

房屋之内,立刻“腾”地燃起火焰!

“将军还在里面!”张统领浑身一震,大火猎猎,在士兵们分神的时候,苏长衫已腾空而起,以士兵们的头为立足点,瞬间越过数十人!

只见苏长衫手中已多出了一把弓和数十支箭,他夺敌兵器,十箭齐发,前排的骏马惨叫声此起彼伏,烈马发狂嘶鸣,乱入军队中!

射人先射马——

苏长衫弓法齐准,每支箭都正中马腹痛穴,哪怕是训练有素的战马,也瞬间狂乱!

阵法一乱,威力全无。苏长衫趁势一箭射向张统领,张统领应声而倒!

“放箭!放箭!”

左翊卫军乱箭齐发,纵然苏长衫武功高绝,背后仍中了一支箭。他身形一跄,人已跃上屋檐,消失在浓浓的夜幕中。

叶舫庭吃力的背起君无意,朝沈祝喊:“快出去,火势越来越大了!”

沈祝抱着唐小糖的尸体,徒劳的按压她的胸脯想要获得心跳,但她的身体已无反应。

一阵浓烟熏得叶舫庭双眼发涩,她拼命拉沈祝:“快走!小糖如果还活着,绝不愿意你和她一起葬身火海!”

沈祝置若罔闻,头也不抬的取出银针,扎唐小糖的尸体的穴位。

叶舫庭突然一咬牙,背着君无意冲向门外。

烈焰冲天燃烧,三军混乱。

“咳咳……”

眼见叶舫庭奔出火海,卫校尉一眼瞧见她背上的人,脸色大变:“将军怎么了!”

“昏过去了。”叶舫庭满脸是汗:“快帮我背人。”

卫矛连忙把人接过来背住,急道:“将军是不是伤得很重?……”他自十二岁跟随君无意上战场,哪怕再重的伤,也从没有见君无意扛不过去的。

“放心,我家将军死不了!”叶舫庭咬牙道:“他要是对我家将军下得了杀手,除非他不是苏同!——如果他不是苏同,他又怎么能伤到我家将军!”

卫矛被她的话绕懵了,一时没明白过来。

“背着人快走!让夏至去请郎中!”叶舫庭推了卫矛一把,却见随军的白胡子萧太医已闻声赶了过来,立刻把住君无意的脉搏。

“掌力打在左肩……”萧大夫愣了一下,疑惑的摇头:伤得并不重啊。

“没有比这更重的伤了!”叶舫庭生气的一把揪住老郎中的胡子,呲牙咧嘴道:“只怕把将军的心都震碎了——!快救人!”

叶舫庭再次冲进火海。

火焰渲染了整个天际,冷月仿佛也被熏成了血红色。

整个府宅都在火焰中扭曲,令人窒息的热度充满无尽张力,网罗住无边的夜空,让历劫的星光陨落人间。

“沈祝!沈祝!”

终于,叶舫庭发现了一根倒塌的梁柱后面的人影。

沈祝还在往唐小糖的尸体上施针,妄图救同门的性命。火苗将他的整个后背都点燃了。

“快出去!不要傻了!”叶舫庭用力拽他起来。发现抓不动他,她突然抱起唐小糖的尸体。

沈祝双目充血,踉跄站起来:“让我救人——”

“出去再说!”叶舫庭背着尸体毫不让步。

“给我!”沈祝上前要拦人,一根燃烧的梁柱轰然从他头顶掉落!叶舫庭猛然一把推开他,柱子险险擦着她的胳膊而过,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你何必管我!”沈祝放声大笑:“我不过是个无心无肺的恶人,是我把唐小糖带下山来的!是我害死她的!我告诉你——”他跌跌撞撞的后退了一步:“我从来没有想过给君无意治腿!只有唐小糖……只有唐小糖是真心想治人!”

“苏同疯了,你也疯了?”叶舫庭气得跺脚把他往外拉:“命都没有了,还治腿来做什么?”

沈祝的桃花面在火焰里竟有几分妖冶:“你不用在我身上花心思了,就算你带我出去,我也不会治君无意的——我不治美人,不治好人。”

“你这头猪!”叶舫庭汗如雨下,大火在他们身侧燃烧成了白昼:“我知道你不救美人,是因为世上太多貌美心丑的人!你不治好人,是因为世上太多伪善做作之辈!你会治坏人,因为就算是坏人,也有资格不做死人!”她拼命将他往外拉!

“不要自作聪明!”沈祝竟也动了怒,想要一把挥开她,眼前却越来越黑,——他刚把内力渡出,又吸进了许多易引窒息的浓烟,急怒攻心中终于一头栽倒在地。

夜色被逼退了,漫天星子隐成了一线狭长的浅蓝,融化在太阳还未分娩的地平线上。

空气中湿润的气息让沈祝醒了过来。

不远处,叶舫庭正在往唐小糖的墓上插碑,她全身都是泥巴,手臂上还有被擦伤的血迹:“唐小糖,你不够意思,自己先死掉了——就算你先开溜,以后在阎王殿里见到,我还是比你大……”

沈祝看着她忙碌的背影,许久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