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棠园是长安城最有名的戏曲班子,那时大隋宫廷编排“九部乐”,梨棠园的歌舞艺人不少参与其中。特别是他们独创的戏曲,在脸上涂上浓妆,十分新颖,吸引了很多达官贵人。这其中,又以台柱云生最受追捧,他唱念俱佳,精通文武戏路,曾在御前表演,连隋炀帝也称赞不已,许多显贵更是高价求得一聆清音。

此刻,台下正传来一阵阵喝彩之声!

只见台上旗鼓震天,数十名男子排成阵列,正赤膊擂鼓。中间却是一个女子,云衣水袖、玉带当风,朱唇一启竟是雄浑之音:“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娇柔少女唱起汉高祖的《大风歌》来,虽乏粗犷,但那种独特的韵味也是男子学不来的,引得台下喝彩连连。

叶舫庭对歌舞兴趣不高,左右张望,突然捅了捅苏长衫:“瞧,礼部尚书董大人也来听戏呢。”

苏长衫随意望去,果然,礼部尚书董晁正坐在二楼的贵客台上,左右围着不少人,有几个是住在正月楼的考生。

叶舫庭笑嘻嘻的掏出一包杏仁酥,边吃边说:“机会难得,董大人可是这次科考的主考官,你不去巴结巴结?”

台上少女还在咿咿呀呀唱着,苏长衫已站了起来,朝二楼走去。

叶舫庭口中的杏仁酥掉了出来:“你……你真去啊?”

董晁年届花甲,保养得法,脸上的皱褶和身上的紫袍一样服服帖帖。此刻他看着台上,脸上却有些不悦之色。

一个郎官机敏的凑过来:“大人有何吩咐?”

“云生呢?”董晁并没有看他,眼睛仍盯着台上,用鼻子说话。

“下官这就去!”官员转身而去,却见一个样貌平平的书生正上楼来。

又是一个来和董大人套热乎的考生——官员心里十有九个准,也不多看,只管办自己的事去。

苏长衫上前来,自自然然的朝董晁道:“江南苏长衫,见过董大人。”

董晁本来眯着眼睛养神,听到“江南苏长衫”五个字,抬起眼皮来:“你——就是在川蜀破了白玉美人命案的苏长衫?”

“正是晚生。”这少年不说话时平淡无奇,一开口却让众人的视线都不禁朝他看来,只觉得他气定神闲,一双眉也生得逸兴风流,那气度妙在自然而不逼仄,十分舒服。

董晁身边的员外郎官不禁欣赏的又瞧了苏长衫几眼。

“坐吧。”董晁示意左右看座。

不一会儿,官员带着领班的来了。

领班朝董晁作揖道:“董大人恕罪,云生今天恐怕不来了。”

“不是明明说云生要来的吗?”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从旁传来。说话的人锦衣华服,却生得很是肥硕,身上衣料恐要多用常人的一倍:“董大人专程来听戏,你们怎么安排的?”

领班立刻认出他是常来听戏的贵公子,当朝右屯卫上将军宇文化及的亲侄子——宇文钟,正惶然要回答,见宇文钟弯腰朝董晁讨好笑道:“董大人威仪在此,那云生敢不出来唱!”

转身朝领班,立刻变脸:“快叫云生出来!”

领班惶然跪下:“各位大人,云生寻常就不住在戏班子里,他要不想唱,小人也找不到他啊!”

“胡说八道!”宇文钟怒道:“小小一个戏子,倒在董大人面前摆起谱来了!”

“云生既说了今日要唱,是何缘故不来?”董晁慢条斯理的将茶盏打开,袅袅茶雾升腾,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领班。

“云生一向守承诺,小人不知他是何缘故不来……”领班磕头道:“等下次云生过来,小人一定让他给大人赔罪。”

“赔罪?——”董晁冷冷将茶盏盖上:“用不着下次了!”

梨棠园领班惶恐的跪在地上,直到脚步声都听不见了,才敢抬起头来。

董晁一行人已拂袖而去,只见眼前的贵客席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只有那个布衫少年还闲适的坐着,似乎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只专心致志的听戏。

台上唱曲的少女似乎有些紧张,不禁瞧了这边一眼。

那唯一的少年旁若无人的安然,不知为何让她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些。“安得海内兮归故乡……”她接着唱起来。

一曲终,台下掌声喝彩不断,少女朝台下盈盈一拜,转身下台时又忍不住朝那方向看了一眼,见他也正看着自己,脸不禁微微一红。

台后。

“云生今天怎么没有过来?唉……”

“那董大人权势滔天,得罪了他,以后我们梨棠园的生意怕是难做了!”

“都是云生不好!不守信用……”

“人家是台柱,想唱就唱,谱儿大着呢。”

……

一群人一边卸妆一边议论着。却听那刚唱完的少女轻声道:“云生哥一向守信,今天一定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才不来的。”

一个跑龙套的掀起帘子进来:“邯郸姑娘,外面有个公子说要找你。就和往常一样,给姑娘推了吧?”

除了云生,刚才唱《大风歌》的少女邯郸就是戏班里最红的角了,只是她向来对所有戏迷,不管达官贵人还是风流少年,都一概不见。

“慢……”邯郸略略一怔,轻声道:“是个什么样的公子?他告诉你名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