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高挂,星隐无风。

室内烛火光明,窗外人影一闪,似一剪夜色滑过。

苏长衫打了个哈欠,似乎有些困倦。于是吹熄烛火,将方才阅读的书卷往脑后一枕,舒舒服服的躺下。借着凉如水的月光可以看见,此人睡觉的姿势与白日的优雅大相径庭。

幽光一闪,几星寒芒突然破窗而入!

三颗丧门钉定在床棂上,离苏长衫的头颅不到一寸距离。可原本睡着的苏长衫仍然睡着。

片刻,又一串梨花针朝苏长衫的脊背打来。

这时,苏长衫恰恰懒洋洋的翻了一个身,那一串梨花针便落在他方才躺的位置上,离他的人不到半寸。

第三波暗器是一把蒺藜子,暴雨般打向苏长衫的头、胸、腿、臂!

室内的烛光突然亮了——

只见苏长衫困意十足,连打了几个哈欠站起来,随手将当枕头的书卷往桌上一扔。

那书卷上赫然钉着一十三颗蒺藜子。

至于他是怎样在顷刻之间抽书、接暗器、点灯、起身,没有人能看得清!

“已近二更,阁下不困吗?”苏长衫并未看窗外,但说得是很是真诚。

窗外树枝咔嚓一动,似乎有人影遁去。

苏长衫连连摇头,吹灯。继续睡觉。

第二日清晨,鸟叫声叽叽喳喳不绝于耳。

苏长衫坐在门前的树上,手中拿着树枝,三下五除二,把麻雀鹧鸪吓得四散逃逸。淳于滨恰好路过,不禁问道:“苏兄,你赶鸟做什么?”苏长衫一边忙活,一边道:“这些鸟偷吃了我种的药草籽。”

淳于滨朝他窗前望去,果然一小株细叶植物,零零星星结着些籽。

正说话间,突然一坨东西从天而降,淳于滨正专心看那奇奇怪怪的药草,一个躲避不及,虽及时闪开半步,被那坨稀稀的鸟粪打中了衣袖。

身后的仆人急忙道:“少爷,耶……鸟粪……”

这时,苏长衫下了树来,也有点不好意思:“淳于兄,这里鸟多危险,你还是去换衣服吧。”

淳于滨无奈的拱拱手,去了。

苏长衫把鸟都赶走了,再他的药草侍弄好,像往常一样提着桶和鱼竿去池塘,这时已经日上三竿。路上松柏苍翠镀金,几个丫鬟们嘻嘻结伴走过,一个抿嘴偷笑:“刚才我路过洗衣房时,见张婶捂着鼻子在洗衣服——你猜是怎么回事?”

另一个好奇的问:“怎么回事?”

“原来是少爷的衣裳沾了鸟粪,臭死了……”开始说话的丫鬟“扑哧”一声:“我家少爷一向上进,怎么也养起鸟来了?”

苏长衫摸摸鼻子,想打喷嚏。

“你怎么知道少爷不喜欢花鸟……”另一个丫鬟不以为然:“那是夫人说会玩物丧……丧什么,哎,记不住那个成语!反正是不准。”

“少爷孝顺是出了名的,当然听夫人的话喔,对老爷也是——”

“对对!……”另一个丫鬟赶紧插嘴道:“去年老爷头晕,郎中说要吃什么当归天麻炖鸽肉,大下雪天的,少爷去抓了一天的鸽子,到晚上才一身泥巴提着鸽子回来……”

丫鬟们的声音渐渐远了,脚步声也远了。

苏长衫将渔具放下,松柏凌寒盎然碧绿,映着池塘上的一层薄冰,翡翠剔透。

可天冷得连半条鱼也没有。苏长衫看了一会儿池塘,似乎很无趣,干脆靠在树边晒太阳。

“苏公子。”身边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却是淳于如意。她一身藕色冬衣,肩披灰鼠大氅,杏眸略有些怯生。

苏长衫放下鱼竿。

“我……没有打扰你钓鱼吧?”淳于如意犹豫道。

“湖面结冰,本来就很难钓到鱼。”苏长衫和气的指指池塘,空鱼饵垂在薄冰上,的确不太像能钓得到鱼。

淳于如意似乎这才安下心,有些稚气的在他身边蹲下来:“这几天多谢你照顾先生。”

“我的医术平平,几幅寻常药方而已。”苏长衫如实说:“需得病人自己放宽心,才能有起色。”

淳于如意点点头:“如意也知道先生之病三分在身,七分在心,这次娘去世对他的打击太大,如意一直担心他撑不过去,不想你来府中几日诊治,他的心境竟回缓了许多。”

顿了顿,淳于如意接着轻声道:“如意自四岁就由先生带大,感情亲厚不逊于爹娘。因自小未曾见过爹几面,娘又忙于江湖大事无暇照顾我们,我和哥哥的文辞武功,都是先生一手教导的。”

苏长衫听到这里眉心一动:“微生先生却是不会武功的——”

淳于如意点头:“先生虽不会武,却熟知天下武学。全因他心脉受过重创,不能修习内力,但他记忆过人,微生世家藏书又多,有‘天下武学七分藏于微生’的条件,故而他对各门各派的心法口诀了如指掌。”

苏长衫沉吟片刻:“这样说来,淳于门主在武学心法上也需向微生先生请教了。”

淳于如意有些黯然道:“娘……一直是江湖排名前三的高手,但后起之秀也很多,她一日也没有停过练武。不少口诀心法,也会向先生问询的——近年来娘在修炼‘落月剑’的时候,我常看到先生整日为她写剑谱。”

“落月剑”是以外功招式为主的功夫,源自峨眉一派。淳于翎一向以招式广博而闻名江湖,能使十八般兵器,更不论拳、掌。是江湖人人称道的武学女奇才。

如此看来,她能习得如此之多的武学,与微生砚的帮助也是分不开的。

苏长衫道:“淳于门主的一身武学的确融会贯通。”

淳于如意咬了咬唇,道:“娘对我说,女子就算天资再好,修习内力仍然不如男子占得先天优势,所以要出类拔萃,还是胜在外功招式上。她能跻身江湖前三的位置,也多少靠了先生的武学心法,娘多年来一直敬重先生,只是——”

淳于如意咬紧了丹唇,只听苏长衫道:“淳于小姐,你的扣子很别致。”

这话若是被寻常男子说出来,多半有轻浮之感,但经由苏长衫之口,认认真真,没有一丝浮夸,淳于如意低头道:“这是昌绫纺特的扣子,我和娘都喜欢绛红色。”

高大的松柏间漏出几线明亮阳光来,再看地面,又似乎那些光斑铺陈的都是疑点。

苏长衫拿着鱼竿站起来:“淳于小姐,我想起一件事要办,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