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犹豫了下,转身扫了眼那太监,接碗仰脖喝了下去。眼瞅着碗中药水点滴不剩,那太监双膝一软,跪了地上,叩头如捣蒜般连声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七年前的这个时节,同样一个愁云漠漠的阴晦日子里,两宫圣驾浩浩荡荡归抵了京师。一切随之又恢复了昔日的景象。依旧是她垂帘听政,依旧是穷极奢靡,宛若不曾有过那番刻骨铭心的灾难。真要说变化,那就是她更老了,而在她统治下的大清帝国亦汪洋中的一叶孤舟价更加摇摇晃晃、非人力所能驾驭了。

裂帛撕布的狂风怒吼了一晚,早晨起床,人们才发现桌面窗台上到处都铺上了一层薄薄的沙尘。趴在炕上凝视着晨曦微露的天穹,袁世凯久久地一动不动。如今的他,已经是大清朝的军机大臣了。也许在别人眼中,能够入阁拜相已是莫大的荣耀了。只他的内心深处,却被浓浓的失落感所笼罩。他不想做这有名无实的军机,他渴望着能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渴望着……一阵瑟风裹着沙尘扑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袁世凯不自禁打了一个寒战。

“老爷,老爷。”

听着屋外下人声音,袁世凯扫眼屋角自鸣钟:“知道了,下去吧。”

“老爷,宫里传来消息,天津那边又生了变故。”

“什么?”袁世凯愣怔了下,旋即仿佛喝了酒一般,兴奋得“嗖”地坐直了身子,披上小衣,威严地咳嗽一声急步出了屋,“没说怎生回事?”

“说是有俄国军舰昨夜驶抵我大沽口外。”

“知道了,吩咐备轿!”

乘着绿呢官轿急急赶到西华门,出来看时,天色已然大亮,只头顶云彩阴得重重的,似乎又有变天的迹象。西华门外大大小小已经停了五六乘轿子,几个官员正自在门口窃窃私语着什么,眼瞅着他过来,忙不迭拱手道安。袁世凯看也没看一眼,只轻摆了下手便径直递牌子进了大内。

赶到乾清门外,掏出怀表看看,袁世凯犹豫了下,径直奔军机房而来。进得屋来,却见正中桌案两侧庆亲王奕劻、醇亲王载沣正襟危坐。周匝世续、张之洞、鹿传霖众人也是一脸的严肃样。“卑职见过二位王爷。”袁世凯愣怔了下咳嗽两声,一个千儿打将及地,满脸堆笑道了句,转身向众人一一请了安。

“嗯。”奕劻脸上掠过一丝笑色,轻轻点了点头,“京师大沽口一线我朝个兵亦无,倘俄国真有所企图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本王意思,此事还当及早交涉为宜。”他有意无意间顿了下,“李鸿章若还在,此事自然是非他莫属。可如今这——伯轩,此事你怎生想的,说来听听。”

“卑职也是这个意思。只这其他人去了怕也是白搭,究竟不是拿主意的人呀。”世续干咳两声开了口,“现下够分量的也就二位王爷了。王爷您总理中枢,大小事务皆有赖操劳,自不便轻离的——”说着,他长叹了口气。

张之洞一身簇新的仙鹤补子,珊瑚顶后拖着翠森森的花翎,似乎刚吃过酒般,脸上放着光,拱手道:“王爷,此事——”

“你甚意思我知道的。”奕劻脸上结了层冰一般睃了眼张之洞,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慰亭,你呢?什么意思?”

“伯轩兄所言甚是。前次与日交涉,不就是人家嫌咱派的人位卑权轻,才点名叫的李鸿章吗?”袁世凯悠然踱了两步,在醇亲王载沣面前躬身打了个千儿,道,“王爷,您看这事可怎生是好呀?”

“这——”载沣心知他意思,只自己仅一九〇一年被委派充任头等专使大臣赴德国,就义和团运动中德国公使克林德在京被杀一事道歉谢罪与外人打过一次交道,且还是点头哈腰的差事,哪晓得如何与外人交涉?当下嘴唇翕动着不知说些什么是好。一侧张之洞见状,手捋胡须忍不住开了口:“王爷何曾涉过夷务,去了能成?润万兄,你说是吗?”

“急也不在这工夫,待会儿见驾奏上去便是了。”听张之洞言语,鹿传霖两眼直直地望着隆宗门方向,似笑非笑道,一时间四周又恢复了先时的岑寂。不知过了多久,隆宗门处李莲英脚步橐橐地踱了出来:“老佛爷懿旨:奕劻、载沣并各军机大臣进宫见驾!”

“嗻!”

慈禧太后头上勒着一条明黄缎带和衣躺在大炕上,地下熏炉御香袅袅,寂静得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众人蹑手蹑脚进来,嘴唇翕动着欲请安,却又不敢言声,悄悄打量慈禧太后,越发瘦得可怜,满脸刀刻的皱纹一动不动,仿佛在向人们无声地诉说着她的一生。

“老佛爷。”李莲英趋步近前轻语唤了声,见慈禧太后丝毫反应亦无,犹豫着又近前一小步,小心翼翼道,“老佛爷,庆、醇二王爷并各位中堂奉旨见驾,已经给您请过安了。”“嗯。”慈禧太后身子动了下,睁开眼扫了下众人,半晌,说道,“都起来吧。赐座,赏茶。”众人慢慢起身,斜签着身子坐了。世续咽了口口水说道:“几日没见老佛爷,不想竟憔悴成这个样子,真……”说着,仿佛动了真感情,眼圈一红,眼角两滴老泪淌了出来,“真叫奴才们瞅着心里不是个滋味。这究竟——”

“莲英,扶我起来。”

“老佛爷,您身子骨虚,还是躺着吧。”

“罢了,好歹也就这回了,扶我起来!”

“嗻。”

慈禧太后的语气很淡,似一泓秋水,让人无从揣摩。奕劻听着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耳朵里嗡嗡直响,满是狐疑地看了一眼慈禧太后,见她兀自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望着自己,忙敛神低首轻咳两声,道:“启禀老佛爷,两广总督张人骏电奏,广州、肇庆等地飓风为灾,请求朝廷予以赈济。”接杯啜了口参汤咽下,似乎在聚积着力气,半晌,慈禧太后方开了口:“时下南方革命党人作乱,此事断不可小觑,回头该拨钱粮的就拨过去吧。载沣,这事回头由你督办。”

“嗻。”

轻描淡写一句话,只听在奕劻耳里,却好似用鞭子照着心在猛抽,满殿里死寂无声!劲风吹得窗户纸一鼓一吸,不知什么时候,漫天竟飞舞起雪花。慈禧太后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院落里旋舞着的雪片,良久方道:“还有什么事,说吧。”

“回老佛爷,天津来电。”奕劻兀自揣摩着慈禧太后先时言语,闻声忙不迭收神回来,“俄国军舰昨夜突抵我大沽口外。”

“又为的何事?!”慈禧太后用阴郁的目光扫眼奕劻,本来就苍白的脸变得更加青暗。“电文上没说。”奕劻低头看了眼众人,“不过奴才已让催问了。”慈禧太后发泄胸中郁闷价长长吁了口气:“你们是什么意思呢?”

“老佛爷,奴才们意思,这……这莫管他为的何来,要紧的还是赶紧派人过去,打发了他走。时日一久,恐没事也会给他生出事来的。”奕劻细碎白牙咬着嘴唇沉吟了下,欠身道。

“你们寻思着谁过去合适呢?”

“沙俄狡诈成性。”见慈禧太后望着自己,鹿传霖这时间沉吟着开了口,“庆王爷职掌总署有年,经验老到非他人所能及。奴才窃以为,为免万一,还是庆王爷亲自出面稳妥些。不知老佛爷以为如何?”

“庆王爷虽说办差多年,经验老到。只年事已高,又总揽朝事,岂可轻易离开?”不待慈禧太后有所言语,袁世凯轻咳一声插了口。

慈禧太后不置可否,微蹙苍眉凝视着窗外漫雪纷飞的天穹。李莲英目光一跳,阴冷地扫眼鹿传霖,道:“相爷也不想想,此去天津少说也要十数天光景,朝里朝外每日里那么多的事儿,谁来担着?莫不成还要老佛爷担着不成?”鹿传霖仿佛被电击了,浑身震颤了下,嘴唇翕动着欲言语时,不想李莲英却自转脸向着慈禧太后接着道,“老佛爷身子骨万万再操劳不得的,奴才看——”

慈禧太后神情似乎有些呆滞,古怪地一笑,说道:“依你意思,我这是不行了,是吗?那以后这大小事儿该让谁操劳呢,嗯?”

“这……这自然还是老佛爷拿主意的。”李莲英眉棱骨不安地抖动了下,“天地良心,奴才绝不敢存半点邪念的。老佛爷——”“够了!”不待他话音落地,慈禧太后冷冷一哂。不用李莲英搀扶,她径自坐直了身子,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目光扫眼众人,似笑非笑道,“原以为我这快不行了,再没得戏看了。不想你们这阵子却是一出接着一出,精彩!真够精彩的!”

“老佛爷——”李莲英身子一个激灵,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你怎样?!”慈禧太后苍白的面孔上渐渐泛起潮红,阴冷的目光宛若暗夜里悠悠晃动的鬼火,咬牙道,“算我瞎了眼,竟将你们选在身边!”她说着“啪”地一击案。“看我没几口气了,是吗?!钩心斗角,钻营门户,你们做的那些子事瞒得住谁?!莫说我这还没咽气,便我去了,你们也别想落个好!”说着她猛烈地咳嗽两声,李莲英忙上前轻轻给她捶背。

“滚!我这用不着你献殷勤!”

“老佛爷,”醇亲王载沣犹豫着起身上前,低声温柔地抚慰道,“火大伤肝,您生不得气了——听奴才句话,成不?”

“老佛爷?他们只怕正盼着我早去呢!”慈禧太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鹿传霖,你拟旨。庆亲王奕劻、军机大臣袁世凯贪私误国、疏于职事——”兀自说着,慈禧太后径自收了口,似乎在揣摩着什么,良晌,虚抬了下手,“罢了,念在都多年操劳的份儿上,就算了吧。”

“老佛爷——”奕劻嘴唇翕动着似欲谢恩,只慈禧太后已然从齿缝中蹦道:“跪安吧!”

“嗻——”

窗外,纸屑样的雪花已然变作鹅毛大雪,远处殿宇琉璃瓦上、院子里的铜马铜鹤背上积了厚厚一层雪,一派银装素裹景象。静寂,死一般的静寂中,屋角金自鸣钟耐不住寂寞似的沙沙一阵响,宛若在梦境中惊醒一般,慈禧太后身子颤了下,移眸扫眼不知所措的载沣众人,嘴角掠过一丝微笑,开口说道:“夜里太医院奴才过来与我诊脉,怕就这一两日的光景了。”虽心知早晚的事儿,只话从慈禧太后口里说出,张之洞仍不自禁打了个寒战:“老佛爷吉人天相,断不会有事的。”

“行了,甭说好听的了。我自己能不清楚?”慈禧太后淡淡笑着,“死生有命,也就那么回事了。”说话间,她神情忽地严肃起来,“皇上一直无嗣,这阵子身子骨也是日渐不行的了。我寻思着还是早早立了皇子,免得在我去后又生变故。那样,我可真没脸去见列祖列宗了。”许是说得太急,她猛地咳嗽了两声。眼瞅着李莲英怔怔地发呆,载沣犹豫着上前斟杯奶子呈了上去。热乎乎的奶子下肚,慈禧太后接着道,“皇室子嗣这几日我寻思了个遍,觉着还是溥仪比较合适。你们说呢?”

“老佛爷圣明。”

“老佛爷,这……奴才……”似乎没想到天上掉个馅饼会砸了自己头上,载沣直泥胎般一动不动,半晌回过神来,嘴唇翕动欲言语,只却一句完整话儿也说不出来。慈禧太后轻抬了下手:“鹿传霖,你拟旨吧。”

“嗻。”

“着醇亲王载沣之子溥仪在宫中教养,载沣监国为摄政王。尊皇后叶赫那拉氏为皇太后。”慈禧太后顿了下,望眼鹿传霖、张之洞,“你二人老成持重,于朝事亦颇多稔熟,日后当尽心辅佐才是。”

“奴才谨遵慈谕。”

载沣满心里惊讶、喜悦、惶恐直搅得上下翻滚难以平静,上前一步跪地叩头泣道:“奴才何德何能,敢蒙老佛爷如此厚恩——”“罢了。我这还有话说的。”慈禧太后说着扫了眼一侧犹自怔怔发呆的李莲英,“这奴才入宫也有五十年了,虽说平日里仗着我甚人也不放在眼里,坏事也做了不少,只侍奉我这么长时日,没功劳也有苦劳的。我去后,你留他一命吧。容他,就让他待在宫里;不容呢,就让他出宫去吧。”似乎说话太多,慈禧太后脸色绯红,额上已是密密细汗满布,抬手示意众人退下不再言声。

“奴才谢老佛爷……谢老佛爷。”直众人橐橐脚步声起,李莲英似方回过神来,两脚一软跪倒在地,老泪纵横,泣道。

“行了,我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日后你好自为之吧。”慈禧太后长长地透了口气,“皇上现下怎样?”

“回老佛爷,奴才早时过去,太医们说是时日不多了。”

“你去送他一程吧,免得活受罪。”

“嗻——”

经翔鸾阁,穿涵元门,即为南向的涵元殿。此乃瀛台正殿,是清皇室在瀛台游玩和宴请的主要活动场所。康熙、乾隆时期,这里又是皇室宴请王公宗室和大臣权贵之处,君臣于此设宴、赋诗,那是何等的热闹!然而,自从光绪来到这里,昔日那一派热闹景象便一去不复返了。

许是因着轿里闷得慌,甫过涵元门,皇后静芬便抬脚跺了跺轿底:“停了吧。”

“主子娘娘,这还有一段路的。”

“我知道。你们都留在这里吧。”静芬呵腰出轿,一股瑟风挟着雪花扑面袭来,身子不由瑟缩了下,身后奴婢瞅着忙不迭从轿中取袍子披了她肩上。四下里一片白茫茫景象,漫天的雪花飞舞着轻轻飘落地上,似乎在向人们诉说着什么。只檐下明黄的楹联在白雪映衬下,显得格外的明亮:

昼永琐窗闲,竹边棋墅日迟帘幕静,花外琴声

是啊,这是一个消磨时光、养性怡情的好处所。它“静”,它“闲”,只身居此处的他,能闲得下来、静得下来吗?静芬发泄胸中郁闷价长长地透了口气,举步前行。

推殿门进去,偌大个殿里便鬼影亦无。静芬嘴唇翕动着似欲言语,只犹豫了下止住。沉吟片刻举步来到里室,门是虚掩的,轻推进去,陡地一阵劲风袭来,她如秋风中的落叶似身子猛颤了下。里室不大,一张床就占去了一半的位置,虽说已入冬,只上面却仍突兀地挂着一顶陈旧的帐子,其他便什么也没有了。泛黄的窗户纸早已残破不堪,冷风透窗直灌进屋。看着这一切,静芬的心直如刀割了一般。

“来人!”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静芬仰脸高喊道。

“奴才给主子娘娘请安。”一个太监如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缩头缩脑、双手揉搓着进来,见是皇后,愣怔了下忙不迭跪了地上,“不知主子娘娘驾到,奴才——”

“你主子呢?!”

那太监许是心里害怕不敢说,只抬手指了下东墙角。循着他手指望去,静芬这方发现墙角旮旯木板凳上竟然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那人大冷的天儿赤着脚,周身上下就一袭破旧的明黄色薄衣,头耷拉着,似乎睡着了一般!

“皇上!皇上!!”静芬眸子里早已噙满了的泪水此时再也忍不住泉涌般淌了出来,“狗东西,还不快将皇上扶到床上!”

亲自帮衬着将光绪扶了床上,接了太监手上的被子轻轻给光绪盖上,静芬转眼望着那太监,“你们便是这般侍奉皇上的?嗯?!”

“主子明鉴,奴才这实在也没法子的。”

“你——”静芬长长地透了口气,“你这便过去说与老佛爷,就说天冷了,我意思皇上这——”“不——”光绪缓缓睁开了双眸,疾病和处境似两把錾子,在他原本清秀俊朗的脸上深深地刻下了无情岁月的痕迹,满头的青丝由于疏于梳理而显得有些凌乱,“不用了,没这个必要了。”

“皇上,您……您醒了……”

“扶朕起来吧。朕这头已好长时间没梳理了,你帮朕梳梳吧。”一碗热乎乎的参汤下肚,光绪似乎恢复了些许力气,脸上也泛起丝丝红晕。“朕昨夜里做了个梦,梦到了珍妃。”他嘴角挂着一丝笑色,凝视着窗外飞舞的雪花,“朕怕是要到那边陪她去了。”

静芬泪水依旧走线般淌着:“皇上您莫……莫要这么说。臣妾已问过太医,他们说皇上只是偶感风寒,过阵子一准没……没事的。”

“不用安慰朕的。”光绪淡淡一笑,“朕托你件事。朕去后,你将珍妃与朕埋了一处。朕好天天陪着她。”

望着自己深爱的却又将满门心思放了珍妃身上的丈夫,静芬似乎犹豫了下,终轻轻点了下头。

“娘娘……娘娘……”

“吵什么?!”静芬睃了眼飞奔进来的奴婢,“惊了圣驾小心我——”“奴婢一时情急,请主子宽恕。”那奴婢说着冲光绪躬身道了万福,“宫里传话过来,要主子即刻回宫。”

“什么事?”

“奴婢恭喜主子娘娘。”那奴婢说着话,向着静芬复道了个万福,“听传话奴才说,老佛爷已然颁下懿旨,她一旦归了西,便——”说话间,她压低了嗓门,“便尊主子您为皇太后呢。”

“这是真的?”光绪腮边肌肉抽动了下,嘴角掠过一丝会心的笑意,不管怎样,时间对他还算是公平的。静芬愣怔了下:“再敢胡说,看我不撕烂你那嘴。”

“奴婢不敢。这都是那奴才说的。他还说,老佛爷懿旨,要接了醇王爷世子溥仪进宫教养,醇王爷为监国摄政王呢。”

“这——”静芬犹豫了下,望眼光绪说道,“你告诉那奴才,万岁爷这会儿身子不舒坦,我一会儿便过去。”似乎急于知道这一切究竟是真是假,静芬话音方落地,光绪便开了口:“朕这没事的。你快点过去吧。”

“皇上,臣妾——”

“放心,朕这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的。”

“这——那皇上先歇着,臣妾那边事结了,立马便回来。”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静芬犹豫着起身道了个万福,依依不舍地出了殿门。

四下里又恢复了先时的静寂,光绪静静地躺在床上,脸上充满了笑意,心里直翻江倒海似起伏不已。他激动,他亢奋,虽然他也不久于人世,但他觉着无怨、无悔!似乎耐不住心中的燥热,光绪径自起身下了床,举步至窗前凝视着那漫天飞舞的雪花,仿佛要透过那白茫茫景象,穿过那一堵堵厚厚的宫墙,看到那巍峨的宫中一般,久久一动不动。

“万岁爷。”先时那太监捧着碗进来,似乎怕惊醒熟睡中的婴儿般,上前低声道,“该进药了。”

“嗯。”光绪身子抖了下,“放那吧。”

“万岁爷,这药凉了可就——”

光绪犹豫了下,转身扫了眼那太监,接碗仰脖喝了下去。眼瞅着碗中药水点滴不剩,那太监双膝一软,跪了地上,叩头如捣蒜般连声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你——”

“这……这奴才也没法子的……”

腹内阵阵坠痛,隐隐地开始向全身袭来,光绪身子如秋风中的枯叶般抖着:“你……你去吧。”手压着疼痛难忍的腹部,脚似灌了铅般踯躅至床前,仰躺在犹有些暖意的床上,任豆大的汗珠顺颊淌着,一动不动。往昔那一幕幕在眼前走马灯价一一闪过……

此时,空气开始凝固,窗外的飞雪亦较先时大了密了很多,几片流连在枝头的枯叶不堪重负似的翩翩摇曳着从树梢上飞了下来,却是落地无声……

“万岁爷驾崩了——”

“万岁爷驾崩了——”

一声声搅人心碎的声音在四下里久久回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