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熄灭了。齐楚默默躺在黑暗中,双眼瞧向窗外。
“老四,怎么了?”黑暗中传来于润生的声音。“他们都睡了。你也睡吧。明早便要出动了。”
“我在检查一下,这次的计划还有没有什么纰漏。”
“要再点灯吗?”
“不用了。”齐楚的视线没有改变,甚至在与于润生交谈之时,脑里原有的思路也未受干扰。自小学棋后他已惯于一心多用。鸡围那段街道的每一个细节都深刻印在他记忆中,已无需再多看地图一眼。
“老四,我们这次有多大把握?”
齐楚在黑暗中的表情忽然像喉间鲠了刺一般,俊秀的脸血色全退,双眼瞪得大大,满额都是冰冷的汗水。
“……九成。”齐楚的声音像呻吟。“就像下棋,变化太大,没有事情是十足把握的……”他的脸色瞬间又恢复正常。“老大,你那方面呢?”
“放心。”于润生微笑。“假如我说有十足的把握,你相信吗?”
“只要是你说的我便相信。”
齐楚感觉眼皮像铅块般坠下来,意识渐渐沉进了梦乡……
梦把他带回那条不属于他的大街上……就像一个月前那个雨夜一样,没有任何声音能进入他的耳朵。那个令他呆呆站立远观的女人……
他想,那是不应该在那种地方出现的婀娜身影,不应在那种地方闪动的稚气眼睛,不应在那种地方咏唱的深红唇瓣……
仲春时节那个夜里,带着丝丝阴气的雨水洒落他的瘦肩,流进他的衣领……衣内与衣外的雨水融合了,他却相信那是冷汗——因为初次看见她而流的冷汗……
他知道,自己从那一刻已完了。他的人生将为她的微笑燃成灰烬。但他却距离她多么遥远。因为那是一条不属于他的大街……
这是多清晰却又稀薄的感觉,水似的教人沉溺、窒息……而他只是第一次看见她……
他没有跟任何一个兄弟说。他知道连于润生也救不了自己……
但是现在不同了。转变出现了……只要这次打开成功之门,他将拥有权力。
拥有接近她的权力。
吃骨头(古士俊)轻轻掀起了被褥,推开依偎在身旁的三姨太,梦游般拖着脚步找衣服穿。昨夜似乎喝得太多了。
他穿上役头的制服后,全身都感受到那股熟悉的安全感。在漂城百年来从没有人敢动任何役头的一根头发。
他离开卧房,穿过围着朱红木栏的长廊。这所位于桐台南区的豪宅,以他当役头那份微薄薪饷,干二百年也买不了。
在前院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后,吃骨头忽又想起两天前横死的癞皮大贵。
他记得大贵死前那个下午,在北临街市肆发生的事,却怎也没法想起那几个腥冷儿的脸孔。只记得一个家伙长着显眼的红头发。
——是不是该把那件事告诉黑狗八爷?
算了。大贵不过一个混混的小头目而已。
他又想着近日漂城内的情势。他认为“丰义隆”大势已去,庞文英英雄迟暮,花雀五又不思进取,明日始终是“屠房”的天下。“丰义隆”现在不
何况“屠房”和他都是本城人,他跟黑狗八爷交情又好,更曾面见过朱老总两次。既要“靠边站”,当然是靠向稳当又熟悉那一边吧?
不过他也很感谢这几年来“丰义隆”进来漂城掀起的风雨,让他又赚了不少……
癞皮大贵断头的幻象再次出现他眼前。他咒诅这不祥的兆象。
“操他的大贵……”
是回巡检房的时候了。不知是不是昨夜的酒精残留在胃里的关系,他不觉得饿。回去再吃早点吧。
他扶正了官帽,步出大宅正门。五个部下差役早就在门外等候。
令吃骨头意外的是雷义那家伙也在。这笨小子。为了擒贼而受伤已是蠢得可以,又放弃几天的休假带伤回来。
雷义只远远站在门前道路旁。另外四个差役则陪笑着凑近来。
“古爷,早啊!”
吃骨头只点点头,带着四人步下宅前石阶。
“古爷,前几天我抓的那干贼匪,你给放了吗?”雷义走近来问,站姿保持了下属对上司的恭谨,但脸容却是冷冰冰。
“我要放什么人,你管不着。”吃骨头连瞧也没瞧雷义一眼。“怎么啦?不服气吗?”
“没什么。”雷义毫无动容。“只不过早知如此,我就当场把他们打成残废,免得又抓又放的,挺费工夫。”
“你这是什么意思?”一个差役戟指向雷义。
吃骨头挥手止住。他知道雷义的硬功夫。将来加紧对付“丰义隆”时免不了要打一些硬仗,到时总要借助这个莽夫。这是吃骨头一直容忍这个刚直差役的原因。
“我今早要到鸡围去巡视,你也来吗?”吃骨头看着雷义的目光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欣赏。
雷义摇摇头。“我还在查那几宗案子。”
“随便你吧。”吃骨头一向并不怎么管束雷义——只要他没有作出任何损害吃骨头利益的事情。
雷义连道别也没有,便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