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温暖的仓库里,李兰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她轻轻抚摸于润生的脸。他白皙的皮肤在她粗糙的指头扫抚下透现红晕。他的头枕在她赤裸而结实的胸脯上。

她偶尔轻轻挪动身躯,因庄稼操作而失去了少女柔滑的橄榄色皮肤,便跟他的裸体产生快慰的磨擦,然后就像初次交欢时般浑身冒起鸡皮疙瘩,仿佛遍体都长出了千万个敏感的乳头,带来别人累积一生也无法相比的快感。

于润生的身体却一动也不动,默默地凝视仓库的天顶。

她微笑。高隆的颧骨看来太刚强了一点。李兰身上最具女性气息的,只有她那把乌亮而层次分明的长发。

她知道她的男人时刻都在想着许多事情。许多她永不会了解的事情。他那冷静的脸底下藏着无限的浮躁不安,心灵有如一片波澜起伏的汪洋。最初她惊讶莫名。她从没有想过自己的人生中会遇上一个这样的男人。

但现在她知道要怎么做。她努力给予他除了情欲以外另一种的满足——一种吞咽母乳般的温暖,一种被母体包围的安全感,一种血肉相连般的亲密感,一种实实在在的触感。事实上她发现,他总爱不断抚摸弄捏她结实的乳房和肩膀和腰肢和臀股……他喜欢爱抚她更甚于与她交合。

她没有笨得希望占有他。她知道这个男人的欲念永远无法填平——即使是世上最艳丽、柔软、丰腴的女人。但是她爱他。她尽力满足他心灵中的一部分。然后就像这一刻,她只会默默让他躺在自己身上,看着他仰视上方的眼睛,永远不打扰他思索人生的其他部分。


三十二岁的花雀五,刚洗过刀疤交错的脸,双目仍然浮肿,比他眼前六十二岁并连日策骑赶回的庞文英看来仿佛还老上几岁。

“早啊,义父。”花雀五张开仍有臭气的嘴巴说。

“呸!”庞文英击拍椅把,从虎雕大交椅上站起。花雀五这才惶然,连忙把擦着眼的手垂下。

“听说昨夜又折了十几个兄弟了?”庞文英愤怒地走到大厅中央。

“是……是的……可是——”

“少来这一套了!又在想什么藉口吗?”

花雀五的头垂得更低。

“五年了,我们在漂城折了多少总行来的好手?亏了多少本,失了多少私货盐货?你给我算!要不是我扛着,韩老板容得了你这小子?”

花雀五一听见“韩老板”三个字,一股寒意自脊梁冒起。

“韩老板……有提起我吗?”

“韩老板对分行这儿的情形很不高兴,你再不干一番成绩给他看,我也没法保你!”

“是……可是‘屠房’总是地头龙嘛!人马众多……”

“五儿啊!你就是少了这份胸襟眼光……”庞文英叹息着坐回交椅上。“这年来不是有许多腥冷儿涌进漂城来吗?花钱从中找些真人材出来,加强实力跟‘屠房’比拼。听韩老板的口气,我不能再从总行那边调度人手过来了。不雇这些腥冷儿,我们还可以找谁?”

“可是这些腥冷儿很不听话……”

“听不听话,讲的是手段。”庞文英从椅旁木几端起茶碗,揭开盖子呷了一口热烫的普洱茶。“‘屠房’瞧不起这些外乡人,用不了他们。他们没有门路可钻,才像瞎眼的苍蝇般四处找吃。花点钱,还不收得他们贴服吗?”

“是。”

庞文英放下茶碗。“最近又丢了一批盐货了吗?有多少?”

花雀五额上渗出汗珠:“五十斤……”

“丰义隆”为首都黑道第一大势力,分行布于四州,主要财政来源便是贩运私盐及其他违禁货品。“丰义隆”的影响力虽达朝廷高层,但这种走私逃税的生意仍靠各种正当行业掩饰,不能明目张胆干犯王法。

漂城是通商重镇,扼守南部沿海与内陆地带之间的要冲。“丰义隆”为了把贩盐网扩展到南部及西南部,在五年前进驻漂城开设分行,却遇上了前所未有的障碍。

十二年来独霸漂城的“屠房”,主要收入除了一条繁华的安东大街外,城内各地大小嫖赌吃喝生意,“屠房”直接经营有三成以上,其他定期坐地抽红,所有商店和市肆摊贩也要奉献规钱;而低层头目、流氓进行的各种偷盗、勒索勾当更不计其数。

“屠房”门生弟子都是本城人,排外之心极重。庞文英在漂城初设分行时立即与“屠房”进行谈判,提出让“屠房”在所有经漂城运送的贩盐生意中抽取一成利润。

庞文英却预料不到,“屠房”不单要求抽红,还要直接参与贩盐生意。庞文英立时知道:“屠房”老总朱牙志在整个南方地区的贩盐网;现在与“丰义隆”合作,将来掌握了贩盐的运作方式和人事关系,而南部的运盐路线又建立成熟以后,必将把“丰义隆”那一半的生意也吞并掉。

假若成功,“屠房”的势力将足以与北方的“丰义隆”分庭抗礼,甚至青出于蓝。

双方谈判陷于僵局。但是“丰义隆”早已用银弹打通了南方黑白两道的许多关系,贩盐生意若无法展开将损失极大,于是意图暂时瞒着“屠房”把盐货运经漂城,结果被“屠房”发现并派人拦途劫杀,双方从此决裂。

“丰义隆”韩老板向庞文英下达指令,以强硬手段在漂城建立势力,以打通漂城的运盐关卡。“屠房”哪容得下外乡人入侵漂城,两帮进入了势不两立的恶劣局面。

五年对抗下来,“丰义隆”苦于无法远道把大量人马派驻来漂城分行而节节败退;“屠房”近期更变本加厉,在三条主要官道上长期设置哨站,把运盐通道完全封锁。积压在“丰义隆漂城分行”的大批盐货,三个月来没有一粒能运出漂城方圆十里之外。

“他妈的!”庞文英猛力拍击木几,茶碗弹跳而起,溅得几上满是茶水。“难怪早前运盐进城那么容易,原来是他们的计策!这样下去,不能把盐货如期运到,损失太大了!”

花雀五叹息:“只是对方人马狠得可以……我本想组织大队精锐兄弟,一次把几批盐货押出城去,只要杀开一条血路,离开对方势力范围,再分批送走……可是近来吃骨头把我们盯得要紧,常常藉故扣押我们的人,破石里里不少行当都给他掀了……我根本抽不出人来。”

“什么?”庞文英一双白眉竖起来,整个人看来却比刚才冷静得多。“吃骨头?他不是也有吃我们那一份的吗?”

“吃骨头早前像疯子般,要我们每月多加五百两银子!哪有这规矩?他那一份早就是所有役头中最厚的!他妈的,我陪着笑说只能加五十两,他头也不回就走掉了!听说之后又到了‘屠房’那边,然后就来掀我们的场子,还说他吃定了我们!这个月单是把兄弟从牢里保出来也花了七、八百两银子!操他娘……”花雀五说着,却发现庞文英沉默不语。“义父,怎么了?”

“我只是担心……”庞文英的眼皮突跳了几下。“吃骨头跟‘屠房’那边太亲近了。毕竟他们都是漂城人。那几百两不算什么,可是今天许了吃骨头,明天其他役头、牢头都来伸手要钱。今后我们‘丰义隆’的牌匾还要往哪儿放?五儿,我常常说:在这条道上,你退一步,人家就要进三步……”

“那怎么办?”

庞文英眼里凶光大盛。

“干掉他。”

花雀五一惊,脸上的刀疤皱成一团。“什么?不行啊!吃骨头再脏,好歹也是个公人……要派谁去干?”

“找一些什么人也敢杀的人。上过战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