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肉在锐锋下纷纷化为薄片。裹着白色头巾的葛元升看着肉片一块叠一块地倒下,想起的是战场上横七竖八的死尸。

他闭目。掌中切肉刀并没有停顿。五斤重的肉块片刻切尽。

这就是他现在的刀。

灶火跃动,大铁锅上的热油狂乱弹跳。厨子满意地看着葛元升刀下的肉片。

切肉刀“哧”地钉在砧板上。葛元升拿腰间围巾抹抹手,独自步出厨房。

就在门前,脸容瘦黄却仍然清秀俊朗的齐楚,气呼呼地迎面跑过来。

“三哥!”齐楚喘着气说:“不妙啦,白豆在市集那边给人堵了!”

葛元升扯去头巾,露出火红色的赤发,返身回到厨房,右掌把切肉尖刀拔起在手。


市肆的一角罕有地静默。平日喊得震天价响的叫卖声消失在五月的空气中,只余下鸡鸭的啼叫,和脏水自街旁屋檐滴下的声音。

两手空空的狄斌站在街上,默默瞧着地上一筐翻倒的梨子。

六个衣衫不整的流氓呈半圆形包围着狄斌。中间一个显然是头领,包着肮脏的头巾,满脸长着青白色的癞癣,手里拿着一个梨子,咬了一口,嘴嚼了一轮,只吞下汁液,肉渣都吐到地上。

“呸!”癞汉子把只咬了一口的梨子扔掉。“这梨子比狗尿还臭!操你娘的,白花了老子一口牙劲儿!”

狄斌默然。

癞汉子气焰更高涨。“人臭嘛,卖的梨子也臭,对不?”五名手下应声哄笑。

“腥冷儿!”癞汉子戟指向狄斌:“我喊你呀!对呀!我一眼就看出你是个臭腥冷儿!”

“腥冷儿”是漂城人给近年不断涌入的退役军人的称号,以标志他们外来人的特殊身分,其中含有极大的鄙视。

“腥冷儿,别以为在战场上杀过人,老子大贵就怕了你!像你这般龟蛋大的腥冷儿,我大贵一口刀也他妈的砍过五、六个!”他并没有说谎。

狄斌仍是默然。

“装哑巴吗?你道老子是什么人?老子是‘屠房’的!老子头上的爷儿,说出口也怕唬得你撒尿!就是黑狗八爷!”

狄斌依旧一言不发,神情却不卑不亢。

大贵眼见狄斌听见“屠房”黑狗八爷的名号,竟也毫不动容,不禁愤怒起来。“装聋子吗?操你娘!”手一招,五名手下纷纷拔出藏在靴内的小刀。

市肆的人群躲得远远观看——特别在听到“屠房”这两个字后。

“现在给你一条活路:喊老子一句‘贵大哥’,恭恭敬敬的奉上二十‘规钱’,保你在这儿天天卖你的臭梨子!”

狄斌终于抬起头,目光射向癞皮大贵的眼睛。

“不。我不可以叫你大哥。我有老大——我只有一个老大。”

大贵被狄斌的锐利目光瞧得很不自在。但是左右看看,这个白皮肤的矮子手无寸铁孤身一人,再看见自己这边五个手下发亮的刀子,便又阴笑起来。“他妈的,腥冷儿也来充哥儿!你妈的有个什么屁老大呀?亮出名号来,看看比狗蚤子大得了多少!”

“不要侮辱我老大。”狄斌握起拳头已准备拼斗。他没有想过屈服,大不了打不过才逃跑吧。

癞皮大贵正要抓住狄斌的衣襟,突然感到背项一股寒意。他的动作停住了。

他回首,看见西首街头站立着一个赤发男人,整个人仿佛一柄插在街上的凶狠尖刀。

如刀的人缓缓步来。

刀在手中。


漂城南部善南街西端一家药铺,传出单调沉郁的捣药声。

药香从石樁四散。于润生嗅着香气,不停捣着药末。在这宁静的下午,在这气味和氛围里,家乡的记忆悠然飘来。

于润生想起少年时的日子。

青春……他在想,青春绝不能在这药香中销磨殆尽。

——总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