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应死寂阴森的牢房内,现在却人声鼎沸。地底一个宽广的石壁大堂里,堆满了不属于这儿的人。大多是来自鸡围和破石里的流氓和赌徒。

人丛围出中央一片圆形的空间。一个高壮的光头汉站立在正中,精赤的上身炫耀着汗水满布的肌肉,一双凶目发出杀气,盯视四周人群那些评头品足的眼光——那些有如在估量待宰猪只价值的眼光。

金银钱币在人群的交谈呐喊声中迅速交收。十来个狱卒穿插人群中,手上拿着大叠的票子,正忙着收取金钱,再把赌票写好交予赌徒。

人群里唯一坐着的是肥胖的牢头,手里拿着一块油光闪亮的肉骨头在猛啃,不时看看堆在案桌上的金银,胖脸露出满意的微笑。

人丛一方突然骚动起来。

“拳王来了!”

“拳王吗?”“喔!拳王!”“拳王啊!”

许多人兴奋地不断呼喊这两个字。叫声渐渐趋于一致:

“拳王!拳王!拳王!……”

在声势惊人的呐喊声中,一名衣衫污烂、长发披脸的魁伟男人,颈项和双腕穿着枷锁,在三个持棒的狱卒押解下排众而来,走到人群围绕的空地中央。

“拳王!拳王!拳王!……”

狱卒谨慎地把“拳王”身上的枷锁脱下。

“拳王”面对光头汉而立。光头汉咬牙,双手紧捏。

“拳王”的长发掩着脸孔,看不见面貌和表情。

外围一个瘦小的老头扳着一名狱卒的肩膀。

“嗨,现在是多少?”

“光头的大驴一赔四。拳王一赔一个半。”

老头皱眉。

“好吧!”老头把手指伸进嘴巴里猛扣,把嵌在最里边的一颗金牙拔了出来,吃痛交给狱卒。

狱卒拈了拈金牙。“五两银子吧。”

老汉凝视狱卒掌心上那枚带血的金牙。“好,我押拳王!”

在中央挺立的“拳王”伸手把身上破布衫脱下,露出了肌肉健壮得近乎完美的胴体,和胴体上斑驳凌乱的创疤。象征生命动力的肌肉与充满死亡气息的伤疤结合,构成活生生一幅慑人心魄的图画。

“拳王”解下绕在右腕的一根布带,把披散的乱发拢束到背后,展示出一张轮廓坚实分明的虬髯黑脸,和额顶上突出的一个镰刀状黑色异疤。

镰首。

光头汉大驴狠狠盯着镰首双眼。

四目迫视,视线交锋处仿佛空气也在猛烈激荡。

四周人群为之屏息。

所有赌注已押下了。

胖牢头也啃完了肉骨头。

片肉不剩的骨头掉落地上。

胖牢头那沾满油污的嘴巴狞笑,击掌大叫:

“打!”

大驴几乎同时跃出,左腿猛地蹴击向镰首的下阴!

镰首左膝闪电提起。大驴的足趾硬蹴在他钢铁般的膝盖上,吃痛收腿跃开,但镰首并没有追击,仍然单足站立。

大驴再次狂吼奔前,左右拳头连环挥向镰首的头脸。

镰首左右摆身闪过了大驴的最初三拳。等到大驴发力最猛的第四记右拳击来时,镰首移身往左闪躲,顺势扭步转身,左肘回转反打,狠狠轰击在大驴露出的右胁上!

大驴强忍胁骨断裂之痛,全速后退,仍不忘提起双臂保护正面的头胸要害。

但镰首却仰身伸腿,远距离蹴中大驴左膝关节!

大驴膝弯麻软,顿时不支跪倒。

镰首这时才发出全力攻击:魁壮的身躯跃到半空,以全身重量和力量聚集在右肘骨尖,坠击向大驴头顶!

旁观人群惊呼,眼看这飞身肘击即将把大驴的头壳击破——

大驴跪倒其实是诱敌的假动作。他仰首嚎笑。

镰首的攻击却已如箭离弦,无法收回。

大驴看准镰首坠下来势,身体往上拔起。由于距离突然缩短,镰首的右肘尚未发挥力量,已被大驴以左肩硬接。

大驴乘机扩张双臂,把镰首的胸肋紧紧熊抱!

人在半空的镰首被大驴双臂挟得剧痛,狂乱地挣扎着。大驴把镰首的身体抽起至双足离地,镰首无处着力,挣不脱这对有如千斤铁铗的长臂。

“抱断他,大驴!”那些把赌注押在大驴身上的人此刻才欢呼雀跃起来。

——大驴原本是破石里一带颇有点名气的无赖汉,靠一身蛮力吃饭。最骇人的纪录是有一回喝醉了酒后,曾以醉劲把一株丈高大树硬生生抱折了。

可是镰首不是树。

他咬牙,颈项发狠扭动,头颅轰然撞击在大驴的鼻梁上!

两次、三次……接连的撞击把大驴的鼻子砸得像肿胀的烂柿子。血污流遍大驴的脸,也沾满了镰首的额头。

大驴的眼睛被自己的鲜血遮掩,脑海混杂着恐慌、痛楚与疯狂,嘴巴喷出热气和凄厉惨叫,一双壮臂的力量却因为恐惧而加倍。

镰首连续发出六记头撞后,已感呼息困难,脑里响起低沉的鸣音,一股燥热气息在胸膛里上下翻腾无法渲泄,血液全往脑袋上涌,似乎快要从七孔喷射而出。一双眼球血丝密布,瞪大得像要跌出来。

脑海内的轰鸣声占据了意识的所有空间。眼前是一片昏暗的血红。幻象渐渐在血红中朦胧呈现……

——很热……

——火……绿色的火……丛林……

——还有……佛像!

镰首发出撼动天地的吼叫。

旁观人群慌忙掩耳。其中少数人看见了,“拳王”额顶上那镰刀状的黑疤似乎曾经闪出过亮光……

接着的一切发生得太快。

镰首双臂肌肉充血隆起,自外反箍着大驴双臂。石室内响起刺耳的锐音。大驴双臂肘关节完全碎裂。

在大驴无声的哑嚎中,镰首的身体获得解脱。他腰肢迅疾一抽一送,右膝插进大驴胯间,发出怪异而丑恶的声音。

大驴那张早被撞得肿破的血脸,肌肉顿时绞扭成团,有如一锅烧得沸热的浓浆。剧痛刺激下,大驴的腰身本能地迅速痉挛弯曲。

镰首双臂却仍紧紧挟着大驴软瘫的胳膊,狂吼声中腰身往后猛挺,倒身把大驴甩向后方——

一声沉重的异响。

围观者窒息。

大驴的脑袋消失了一半,乍看仿佛埋进了坚硬的石地之下。

混着碎骨的红白脑浆泼泻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