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七穿破琉璃瓦片,蹲踞在“万年春”楼顶上。他撮起嘴巴,吹出尖锐的哨音。

包围在妓院各处的十二名“屠房”精锐部下都听到了。是进攻的号令。

其中一个是马千军。丧弟之痛燃起了复仇的火焰。他把包裹着兵器的布帛解下,露出一根小腿般粗长的木棍,其中一端束着防滑的皮绳,另一端满布钉子。马千军每次厮杀都使用自制的武器,用过后立即抛弃。

十二人同时从前街后巷现身,冲进了“万年春”。豪华厅堂顿时一片惊惶混乱。谁也没料到安东大街上也会发生这种事。

阴七看见部下都已进内后,从口袋掏出另一根窒喉丝索。还是让六哥解决这事吧,阴七心想。他一向只擅长偷袭杀敌。

阴七伏下身来,正要把眼睛凑向瓦面的洞孔观看下面的情况,却听见一声巨响。

然后他目击了十二年来歌舞升平的安东大街从没有发生过的慑人景象:

双臂被硬生生折断、一对眼球爆破、满身鲜血烂肉碎骨破皮的铁钉六爷,撞穿了“万年春”顶层小厅迎向大街的一面墙壁,坠落在人群熙来攘往的街心。

惊怒无以复加的阴七紧接又听到,下面的小厅里传来连环惨呼声。


齐楚躲在厅内一角,勇敢地以自己的肉身保护在小语跟前,却不敢直视厅内残酷的血斗。

躲在齐楚身后的小语反而看得真切:

愤怒、疯狂、凶猛的镰首,仿佛正是为了这一场战斗而生下来。他并没有把贯穿在手掌上的铁钉拔去,反而把它们当作短兵相交的武器。血,浓稠的血花呈各种怪状飞洒半空。衣服破裂,碎肉飞溅。黑狗八爷指挥着十二名部下把镰首团团包围。刀刃带起会发光的急风。金属与肉体交锋。肉体与肉体交锋。镰首受创了,但动作没有一刻停止下来。身体在迅速旋转。掌、肘、腿、膝、肩、额……全身可供运用的部位都是杀人的凶器。每动一次便是一股血的漩涡。人体动态的极致毫无保留地表现。横蛮的力量把骨骼绞碎。惨呼、哀鸣、悲叫、惊嚎互相重叠。镰首没有吭一声。血与汗水混合。健美而受伤的肌肉挣出衣衫的破口,在灯光下映得晶亮。美极了。是视觉上最原始的美感。

小语看得痴了。下体私处因亢奋而湿润。

她昏厥了。


在距离“万年春”只有数十步的“江湖楼”顶层上,正独自喝酒的花雀五被那一记巨响吓了一跳。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立即召来“兀鹰”陆隼保护自己。


马千军一跛一跛地在安东大街上走着,手里还握着半截折断的木棒,满身血污令途人侧目。

为了逃脱死亡,他从墙壁上那个被铁钉六爷撞穿的洞孔跳下。右脚腕痛楚得像火烧。恐怕骨头也裂开了。可是跛总比死要强。

他没有回头去看铁钉六爷倒卧街头的尸身,只管拼命以最快的速度朝大街北端的“大屠房”走。

他想起黑狗八爷。马千军记起在自己跃下之前,好像听到八爷的痛苦叫声。但是他不能确定。马千军不敢再想。他哭了。因为恐惧。也因为羞耻。黑狗八爷一手提携他,他却在这生死关头弃八爷而去。

马千军停了下来。他不想再回“大屠房”。现在他只想回家。他想起母亲每天煮的那锅热腾腾的、浓得舌头与牙齿胶住的牛肉汤。他想起汤喝进胃里的暖和感觉。他想起弟弟小时候嗅到牛肉汤气味时的笑容……

马千军这一刻决定了,今生再也不动刀子。


宁小语在齐楚怀中清醒时,第一眼看见的是俯卧在地上喘息、满身创伤的镰首。他的肌肉因为剧烈的痛楚在微微抽搐。

龙拜、狄斌领着叶毅、吴朝翼等六名手下守在镰首身旁。

狄斌半跪下来,泪已盈眶。他后悔不应该与镰首分头找寻齐楚。

——死也要死在一起!

“赶快把老五抬走吧!”龙拜焦急无比。“‘屠房’跟差役快要来了!”

“这个还活着!”吴朝翼忽然俯身,察看地上俯卧的另一人。

龙拜瞧过去,表情立时变得奋亢。“我认得他……是‘八大屠刀手’的老么黑狗!”

吴朝翼的眼睛亮了。黑狗八爷的头颅肯定值不少钱。他举起刀子。

“不!别杀他!”狄斌站起来冷静地说。“待会逃走时可能会遇上‘屠房’的拦截,就拿他当作肉盾牌!”

龙拜有点惊讶:想不到白豆的心思这样细密。看来他在战术攻略上仍潜在许多未知的才能……

“快动身吧……”龙拜催促着。“要是老三也在便好了……老四,我们走吧!”

龙拜这时才发现了齐楚怀中小语的绝艳容姿。

“噢……”龙拜一时浑忘了危机,心脏怦怦乱跳。“好美……不得了……”

齐楚仍沉醉在温香软肉抱在怀里的感觉,没有听到龙拜的惊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