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拜感到很渴,他吞下唾液,喉结发出连自己也吓一跳的怪声。幸好距离仍远,“屠房”营地的守卫不会听到。

随着铁爪的骑队抵达,“屠房”集结的部队又增加了。营地的戒备圈也因而扩大。龙拜拿干禾草铺在自己的身体上,以防被发现。

从干草的空隙间,他看见铁爪带着小鸦、铁锤和吹风一同进入了帐幕。吹风是个独眼的,很容易辨认;铁爪则是第一次看见。

——这就是赤手杀死左锋和童暮城的男人吗?……

龙拜有点意外,不是因为铁爪的长相跟弟弟差异太大,而是因为铁爪的外形、举止都这么沉静优雅,走路时就像在地上滑过一样。虽然是重要的敌人,龙拜却发觉自己无法对铁爪产生厌恶。

龙拜想起了镰首。最初他们相遇时也是互相欲把对方置于死地的人。

反之,龙拜对“丰义隆”的人都没有多大好感,特别惹他讨厌的当然是花雀五。

因此龙拜看见“屠房”的庞大队伍时并没有皱眉。反正与这些人正面交锋的是“丰义隆”。最好“丰义隆”多死一些人,那么日后腥冷儿的重要性就相对高了。

龙拜唯一担心的是于润生的安全。

——老大,千万不要死在岱镇那种窝囊地方呀……

三名“屠刀手”都已看不见了,其余“屠房”人马也没有什么值得观察的地方,龙拜暂时让身心松弛下来。还要在这儿躺好一段时间啊……

就在这个时候,营地中央的帐幕发出异声,淡黄色的帐幕内壁被喷洒了一大抹血红。


假如这时老俞伯看见远在城外的那抹血渍,他绝不会踏进“大屠房”四楼的议事厅。

因为他知道吹风计划使用的是毒酒而不是兵刃。

可惜老俞伯并没有千里眼。他兴奋的心情仍没有改变,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当看见坐在大圆桌前的只有阿桑时,老俞伯的情绪蓦然冷却下来。

——没道理……施达芳说朱牙早已到了,也没有离开过……在哪儿?……

老俞伯在盘算:是不是要先发难把阿桑宰了,再把朱牙搜出来?这样做比较耗时间,但也比较安全。毕竟先除掉阿桑,胜算就最少高了一倍。

“大哥。”阿桑少有地先说话。“为什么不坐下来?”

“老总呢?”老俞伯说着,背负在后腰的手指同时朝跟在身后的三名部下打暗号,示意他们假装离去,然后把负责暗杀的二十人召来。

阿桑没有回答,却反问:“大哥,我们八兄弟结义有多少年啦?”

“嗯?”老俞伯因为分神,一时没留意阿桑的问话。“你是说……哦,对了,让我想一想……人老了,脑袋不灵光……”

“既然脑袋不灵光,就不要它吧。”

老俞伯身后的三个部下确实行动了,却不是退出议事厅外,而是自内把议事厅的厚门关上。

老俞伯的身体连颤动一下也没有,他只是静静地闭上眼睛。

“我可以抽口烟吗?”老俞伯从绵衣口袋里掏出烟杆。

“既然是最后一次,你便抽吧。”阿桑站起来,从神坛拔出一根燃着的线香,替老俞伯点烟。

老俞伯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地吐出来。“真爽哪。我原本想,待坐上了老总的位子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在这厅里抽烟。”

“你办到了。”阿桑把线香插回神坛的香灰炉子里。

“是施达芳吧?是他出卖了我——不!我想他早就是朱老总的人。”

“不愧是我十六年的结义大哥。”

“你的颈还会痛吗?”老俞伯再吸一口烟。

阿桑摸摸颈侧的浅红刀疤。“春天的时候。幸好现在离春天还远。大哥,不论如何,我不会忘记你的恩惠。”

阿桑当年颈子被砍了这一刀,就是老俞伯亲手缝合和治愈的。擅长把敌人剥皮的老俞伯,也是当年“屠房”的医师。

“不用谢。那不单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屠房’。就像今天。”老俞伯叹息。“我也是为了‘屠房’好。你相信吗?”

“不要再说了。”阿桑听出老俞伯还想做最后努力游说自己,不禁感到一阵厌恶。

“老总呢?他在哪儿?他也该出来见我最后一面嘛?”

阿桑摇摇头。“大哥,算了吧。”

“好。”老俞伯轻轻把烟杆放在圆桌上。“老二,答应我,照顾我的家人。”

“这个当然。”阿桑拿起神坛上供奉的那柄生锈崩缺的宰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