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云馆”大厅的一面漆白墙壁上绘画着一幅偌大的地图,范围包括了漂城方圆二十里以内,标示极为仔细,高低地势与树林的分布,所有官道、支道与漂河的每一个弯角都忠实地绘画其上。正中央的漂城是一个以朱漆绘成的四方框,中央打了一个交叉标志。

左面另一幅墙壁上则绘有整个漂城的屋宇街道分布图。红色交叉标志也在这幅地图上出现,分别标示着“大屠房”、知事府、巡检房、兵营和各城门。

“大屠房”所在的壁面有一道小裂缝。是庞文英一拳擂下去的结果。

于润生与齐楚都是第一次看见这两幅地图。然而即使没有了它们,齐楚也对所有地势、街巷的每一细节了然于心。对于他来说,那不过是一个比较大的棋盘而已。

花雀五只略看了地图几眼,便自顾小口地呷起酒来。他根本不在乎。这次战斗他只担当危险性最低的岗位,而只要他继续把情报网抓紧,他知道自己不会有任何危险。

沈兵辰、卓晓阳、陆隼、文四喜已在这厅堂里共同渡过了许多天,谋划各种的战术,地图也早已记牢了,此刻亦没有再多看一眼。

只有庞文英仍专注地凝视地图上那细小的、红色的漂城。

“润生……”庞文英询问他的新任军师:“……你有什么看法?”

根据漂城送回来的情报,屠房的大侵攻已经决定了,目前正在编集人马,最迟数天便将出兵。

获得这消息后,庞文英马上派出快马使者,催促从首都来援的三百名精锐尽快赶至岱镇。

“义父!”花雀五抢着说:“我看今次敌方领兵的又是那个可恶的铁爪!这家伙难缠得紧。而且‘屠房’人多,他们动员攻过来的人数恐怕要比我们多一倍,我看还是不如先避其锋,撤到更远的地方蓄养实力;他们远道来进攻,早晚人困马疲,非要撤兵不可,我们就等他们撤退之时乘势追击,杀个片甲不留!”花雀五说完后得意地微笑。

“五儿,这计策本来不错……”当花雀五听见这句话时,心顿时冷了下来。庞文英继续说:“……可是对方真的会‘人困马疲’吗?不要低估铁爪这家伙。我要是他就乘势先抢了岱镇,休息一天后再往我们的所在进攻。到时难道我们又撤到更远的地方吗?然后一步一步地被赶回京都?”

“我想‘屠房’来进攻的人数不致比我们多出一倍。”文四喜说。“‘屠房’虽号称弟子六千人,实际上大约只有四千;其中又只有半数是真正的‘屠房’直系人马,其他混饭吃的,‘屠房’不能使动他们出城作战。所以我估计,这次来袭的‘屠房’人马断不可能超过一千两百人——朱牙有必要把相当的兵力留驻在漂城,以防万一。”

“这么说,我们可以奇兵制胜。”庞文英走到地图前,手指沿着漂城与岱镇间的官道移动。“这一路上,我们设定四路伏兵。兵辰、晓阳、陆隼、文四喜各领一路,等待对方的队伍进入后便一同发动,把对方的长列切断分割,我再从岱镇出击,逐股击破!”

这是庞文英向来的得意战法,虽然己方会有一定损失,但要是成功,把敌人主力完全歼灭的机会极大。

正当所有人都在沉思时,于润生才第一次说话。“这是极佳的阵式。不过我有一个建议:不要等‘屠房’的队伍进入时袭击。等待他们撤退之时。”

“撤退?”花雀五冷笑。“你在说什么?他们怎会撤退?”

“‘大屠房’若被攻占,他们必定急于回师救援。”于润生自信地微笑。“就等他们匆忙撤走时,我方的伏兵一股接一股从横方切入。一战即退就可以了,只需要令敌阵慌乱。然后庞爷再从后出兵,集结其他伏兵队伍自后追击。他们有命回到漂城的人相信不足三成。”

“哈哈!”花雀五夸张地笑着。“凭你那两百人要攻占‘大屠房’吗?你在他妈的作梦!”

“不错。我在梦中看见那情景许多次了。”于润生没有皱一皱眉头。“不过这战法有一个条件:我的兄弟必须夜袭。”

“也就是说,我们这一边必定要把铁爪的队伍拖至入黑?”文四喜问。“那可以用江掌柜刚才的战术,先避其锋,弃守岱镇而转驻到别处。‘屠房’的队伍一进了岱镇,许多人一定大肆抢掠,铁爪也必要花点时间把镇里搜查清楚。”

“润生,你真的有这个信心?”庞文英问。他固然了解于润生绝不说没有把握的话,可是仍无法摆脱忧虑。“刚才四喜也已说过,朱牙一定留下不少人在城里……”

“有的。因为那将是‘屠房’暴露出弱点的时候。他们真正能动用的城内人马将不会超过六百人。”

回答的并不是于润生,而是突然进入的章帅。他仍然穿着一尘不染的文士衣服,手里轻轻挥舞着折合的纸扇。

这是于润生第一次看见这个首都黑道的传说人物。

章帅比他想象中还要年轻。于润生知道,“咒军师”章帅十四岁已加盟“丰义隆”,二十八岁——也就是于润生现在的年龄——便登上祭酒之位,统领“丰义隆”六分之一的势力。

于润生特别留意章帅那棕色而微微发亮的短须。当章帅微笑时,唇上的须也弯成自信的形状。

两人四目交投只短短的一会儿,却已经确定了一件事:

——他跟我是同一类人。

每一次章帅出现,“丰义隆漂城分行”的所有人——包括于润生——都嗅到危险的空气。

“此话……”庞文英不自然地干咳了一声。“何来?”

“那一天‘大屠房’将会发生叛变。首先‘屠房’将会失去最少一个领导人物,然后城里‘屠房’的人都会因为迷惑、忧心而士气大降。许多人会整夜闭门不出,不愿卷入内斗之中。不论叛变是否成功,‘大屠房’的主人是谁,都将难以指挥底层的人马。”

章帅说的全是于润生心中所想。当然,于润生仍握有许多王牌,是章帅暂时无从得知的。

“为……为什么‘屠房’会有叛变?”花雀五不可置信地问。“还挑在这个时间?”

“只有一个原因:老俞伯。”于润生接着回答:“他必定会留在城里。主力队伍离城出击,这是他推翻朱牙的黄金机会。”

“等一等。”庞文英说。“你又怎么知道老俞伯跟朱牙不和?不错,我们的探子确实查出两人不咬弦,但他们不至于要冒险,急于在这个时候决裂吧?”

“‘屠房’拖了这么久才出兵打我们,已经显示‘大屠房’里有分歧。也许不致于要立时翻脸,可是老俞伯一定在忧虑:假如‘丰义隆’被消灭,在没有了外敌以后,朱牙必会把矛头指向内部作肃清。相信老俞伯已认定这次是最后的机会,他绝不会白白放过。”

庞文英沉默着,细心思考于润生和章帅的推断。不错,可能性确实很大。那么铁爪两兄弟又会属于叛变哪一方?庞文英只希望铁爪在失败的那一方。他是最难对付的一个。左锋和童暮城战死的阴影仍存在庞文英心里。

——“屠房”出兵远征之日,就是它内部分裂之时吗?……也就是我们与“屠房”最后决战的日子……

那个宿命的日子,将同时改变许多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