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的家很小。并不是因为他没有钱,他本来就不喜欢空荡的大屋。

倒是后院却广阔得不成比例。院子中央挖了一个又深又长的石砌水池,长年都注满水。除了寒冷得水池结冰的日子,黑子每天早上都跳进池里来回游几十趟。

游泳的时候他感到最快乐,因为这是父亲离去前唯一教会他的事情。

这天早上他又走到水池旁,把衣服都脱光,然后小心地解下颈上那个木雕的小佛像,轻轻放在池边。

这是义父送给他的。

“是你爹从前亲手为我做的。”

黑子那健美结实的身体,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弯弧,像鱼儿般跃入池里。彻骨的寒冷令他整个人清醒过来。为了对抗那冷意,手臂不断地向前划,双腿在水底里踢摆的动作柔巧得像鱼尾。

每次进入水里那隔绝的世界,他的心总是平静清澄。可是这个早上,当他潜在水底时,昨夜的影像不断在他脑里翻腾。

刀刃与鲜血。碎裂的骨头。死者那恐怖的眼神。

——拿着刀子斩在活生生的人体上,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他的手腿不自觉加快起来,他拼命想以激烈的动作驱去脑里那些影像。

他游了许久,最后才力竭停在水池边。露出水面的上半身散发出丝丝蒸气。

“这么冷的天还下水?别弄坏了身子啊……”

听见这温柔的声音,黑子才察觉水池旁的花园站着两条身影。

是李兰,带着柔儿来了。黑子一看见她们,那张原本沉郁的脸就放松开来,双眼发出亮光。

她们是世上唯一能够令他露出这种表情的两个人。

他急忙从从池边抓起裤子,就在水底里穿上,然后才爬出水池。

看见黑子那湿淋淋的矫健身躯,李兰有点脸红。这样的身体,根本不属于一个十五岁的男孩。

柔儿却毫无避忌地走上前,捡起那个小佛像。“哥哥,我替你戴。”

黑子腼腆地半跪下来,让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把佛像挂在他颈上。

李兰看见这对兄妹如此亲昵,不禁有点担心。

——大概是他们年纪还小吧?把感情弄混了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再长大一点以后,他们自会明白有些事情不可逾越……不过还是看紧柔儿一点比较好……

当那些细小柔滑的冰冷指头触摸到黑子的肩颈皮肤时,他有一种触电的感觉。

“戴好了……”柔儿用力拍拍黑子的肩膊,露出纯真的微笑。

才刚过了十三岁,可任何人都看得出,这个女孩将要长成一个大美人。皮肤虽然因为继承了父亲的因子而带着麦色,却更令人感受到一股健康的美,跟那些弱不禁风的闺秀截然不同,此刻衬在这身雪白的貂裘下,更是显现出一种活泼的吸引力。

“娘。”黑子穿了上衣后,才上前跟李兰点头。只有在她们面前,他才会这样称呼这个养母。特别当堂主在时候,他会更正式地称她作“夫人”。

“我们带了早点来,已经放在饭厅那边。”李兰掏出一块手帕,替黑子抹去脸上的水渍。“你先去换衣服,别着凉了。换完后大家一起吃。”

每次听见李兰那关切的声音,黑子都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

“是娘亲手弄的。”柔儿笑着说,露出两排洁白如玉的皓齿。“弄了好多啊。我们知道哥哥要吃很多。”

她伸出手想握着兄长那宽大的手掌。她那只手腕上戴着一只铜造的手镯,是她满十二岁时他送的礼物。上面刻着一只精巧细小的鸟儿图纹。她很是喜欢,此后就没有脱下来过。

黑子缩开了手,柔儿当场呆住。

“不要弄湿了你。”黑子没有正眼看她,转身步向屋子。

背向她们时,他痛苦地紧紧咬着下唇。

黑子不想握她的手,不是因为尴尬。

是因为这只手,昨夜握着刀子杀了六个人。

虽然就在身边,可是黑子感觉:经过昨夜之后,他跟她们的距离将要越来越遥远。